近年來寫作不多。有行政工作忙的原因,有新冠疫情對心情的影響,還有一些其他因素。作為一名非專業(yè)作家,我的時間不由我掌控,包括節(jié)假日或周末。剩下的,還有家人要照顧。我拾掇起時間的碎片,試圖讓它們也能發(fā)出光亮,用來工作、書法、繪畫,還有收藏和閱讀。當然,也偶爾與新老朋友煮茶論道。這樣算起來,留給寫作的時間已少之又少,更何況,從四十歲開始就給自己立下規(guī)矩,晚上絕不寫作。寫作需要時間,需要靈感,更需要一種心情或者激情,文學創(chuàng)作不是擠牙膏也不是寫公文,沒有強烈的寫作沖動與欲望,創(chuàng)作不出好作品。這種時候,擱筆是最明智的。
中國的作家和寫作者實在是太多了,多得像沙灘上的沙子;中國能發(fā)表文章的報刊和平臺太多了,多得數(shù)不清楚;中國每年出版的書和發(fā)表的文章太多了,也多得數(shù)不清楚。我們真的不缺作家,更不缺出版物,反而是少了能懂得適時擱筆的人和一種清醒的自覺。少出幾本書或多幾個不怎么勤奮的作家,盡可能少制造一些可有可無的文字,也是對祖先創(chuàng)造的偉大漢語的一種敬畏吧。有時候我在想,當今這么大體量的文學創(chuàng)作,真正優(yōu)秀或杰出的作品又有幾部呢?包括那些層出不窮的各種大獎和好書榜,能在時間長河里存活幾十年或上百年的經(jīng)典又能有多少?曹雪芹只寫了《紅樓夢》前八十回,花了一生時間;蒲松齡窮盡一輩子,也只留下了一部《聊齋志異》。文學史上不朽的作品和人物,畢竟是寥若晨星,像蘇東坡那樣的天才和全才,也就一人而已。所以,老天爺是吝嗇的,而時間更是苛刻和殘酷的。文學創(chuàng)作如農(nóng)人種地,區(qū)別只在農(nóng)人是種地的,而寫作者是“種字”的。寫在紙上或由鍵盤敲出的文字,有的落地就死了,有的可以活,但存活的時間很短,有的卻可以長生不死。種出的字能長生不死,就是流傳的經(jīng)典。一個真正對文學有抱負或使命感的人,他最不愿看到自己種下去的文字落地即死,對自己的作品總是有著期許,希望自己種下的字能在人間存在百年或更久遠的時間,把作品當作個體生命的延續(xù)。古人視文章為經(jīng)國之大業(yè)(未免夸張了),期望能流傳千古,所以古人對于寫作用心用力,以及不敢妄作,甚至如孔夫子這樣的圣人竟“述而不作”,從中足以見出古人對文字的敬畏與審慎。老子這么偉大,《道德經(jīng)》只有五千言。相比于近現(xiàn)代著作家的創(chuàng)作體量可謂天差地別,更遑論當今寫手尤其是網(wǎng)絡寫手一部作品動輒幾百萬字甚至是上千萬字了。
我講古人,并不是想否定今人,無論今人古人,對于文字,都應該具有同樣的審慎與敬畏。少制造文字垃圾,即是對母語應有的尊重,也是對自己、對社會甚至對后代負責任。作為一個寫作者,我一直希望自己種下去的文字能存活得稍微長久些,盡量少生產(chǎn)垃圾,回歸寫作的純粹狀態(tài)。我也佩服那些每年都有大部頭問世的作家的勤勉,但卻總是提醒自己盡量壓制寫作的沖動,要少寫,如果覺得寫出來的東西可有可無,那就干脆不寫。這世間不會因為你少寫或不寫而缺了寫作的人。寫作者永遠在寫作的路上,最好的作品永遠是下一部,大家都這么做這么想,我同樣不能免俗。現(xiàn)在出版市場似乎遇到一些困難,但還是選出一些散文短章并破例選出一些自己的書畫習作,合而為一,成為我的第一本書、畫、文合體也即新“三體”作品集。讀者看文章累了,可以翻翻書法或者繪畫;翻看書畫高興了,可以讀幾頁更能讓你愉悅的文字。這樣,我就不會給讀者帶來負累,希望這本“新三體”能帶給您不一樣的生活態(tài)度與快樂。
(劉鴻伏:《屋檐下的南方》,北岳文藝出版社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