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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為糖匪的短篇小說《亞丁的羊》寫一句blurb,我想應該是這樣:當萬瑪才旦遇見小王子?!秮喍〉难颉返拇_有簡單、直接、準確的文風,也浸淫著《小王子》式的異(星)球風情和寓言色彩,但這位曾獲眾多科幻小說獎項的青年作家的新作終究超越了這簡單化的歸納:它以他者的視角關照人類狀況,帶著創(chuàng)世的野心和內(nèi)化于情節(jié)的科學理論,探入跨星際關系的幽微之處,以內(nèi)斂的浪漫筆觸書寫孤獨和連結、記憶和愛。
毛線畫。固態(tài)的水。紅色卷毛的羊。有四只手的人類。無人植樹飛行器??捎米鹘夤虅┖头纸馇鍧崉⒏鶕?jù)傳說也許能阻擋灌木蔓延的“藍晶”。如同創(chuàng)世紀一般,糖匪以一種“將一切視為理所當然”的方式(比如寫到李數(shù)時:“可惜是個殘疾,只有一雙手”),將讀者空投進這個已被設定及命名的異質(zhì)世界,一個叫做“龍骨爾”的地方。在那兒,動物生活在地下,天上常有廢鐵掉落,地球人修建的、作為廁所的藍房子已被廢棄,無人使用;而羊,更是一種稀奇的動物。這種他者的視角,始終誘惑著讀者將龍骨爾與我們所身處其中的地球進行比較,任何差異都可以作為人類狀況的鏡子,甚或作者意圖的量度元素。而這種比較,甚至從標題就開始了:“亞丁”這個名字,讓人聯(lián)想到亞當和他的伊甸園;而羊,會不會像蘋果一樣,最終令她與外部世界發(fā)生連結?
亞丁和李數(shù)的跨星際關系天然具有一種浪漫氣息,更何況糖匪將這段關系置于廣闊的時間及空間背景之中——他們的相遇發(fā)生于十五年前,他們的對話發(fā)生在兩個遙遠星球的居民之間——于是,這成了整個短篇小說最動人的部分。“我一個人在太空執(zhí)行艙外任務時,也這么安靜。安靜得能聽到身體里血液流動的聲音。”“因為是一個人?”“因為你面前的世界太大了。”如同交換信物一般,李樹給了亞丁他稱作“狗”的紅色卷毛羊(也可能是一只被亞丁稱作“羊”的紅色卷毛狗),亞丁則將毛線畫編織機的等比例模型送給了李樹。
當這場相遇時過境遷,當一次次聯(lián)絡站發(fā)送的信號沒有回應時,這段往事成了亞丁的記憶,重復出現(xiàn)在她的夢境里,或“不知道是夢見,還是回想”。一種孤獨的生存處境由于這份失落而被凸顯,一如這個因為派不上大用場而被遺忘的星球。羊的命運推動著故事繼續(xù)演進:亞丁抱著抽搐的羊沖進夜里尋父求助的段落,是整個短篇之中最具有畫面感的部分,風和沙、身后娘的聲音與腦海里的“主觀鏡頭”,乃至色彩、溫度和觸覺,共同拼貼出一幅具有通感的圖景,而亞丁對羊的愛,滲透在字里行間。
亞丁學習使用編織機,打算把這只“全宇宙最好的羊”畫到毛線畫上,自然是對于記憶的稍嫌直白的隱喻。然而,這一舉動令“毛線的微管里運動著的粒子與遙遠天際的粒子發(fā)生糾纏”,進而向李樹手上那臺“超出人類理解范圍的通訊機器”發(fā)送出信號。在小說的結尾處,當各類科學及量子力學名詞開始冒出之時,糖匪也聰明地將敘事聲音切換到李樹的頻道。他開始反思人類智慧的局限性,“人類只能接受他們愿意接受的事實,任何與他既有智慧鏈條不能連接的事實和想象,他們都看不到”;更頗具自反性地將亞丁對于羊的愛置于量子力學的語境中加以考量,“在量子力學里,測量不是一個單純的顯示過程,而是參與到系統(tǒng)的演化中。從這個意義上,亞丁對于一只‘羊的愛就是一次測量,參與到兩個文明的演化過程,改變了深空通訊技術,人類的未來以及整個宇宙的命運?!?也恰恰是在這一時刻,我們不難意識到“薛定諤的貓”和“亞丁的羊”兩個短語之間的同構性。就這樣,在這宇宙級的浪漫與孤獨之間,有了科幻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