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淼
王昌齡是盛唐時期的著名詩人,被譽為“詩家夫子”“七絕圣手”,以邊塞、宮怨和送別詩聞名。從總體傾向上看,這些詩作體現(xiàn)了詩人心系國事、關(guān)注現(xiàn)實的儒家思想,宋人葛立方甚至有“觀王昌齡詩,仕進之心,可謂切矣”(《韻語陽秋》)的評價。但這并非王昌齡的全部思想構(gòu)成。現(xiàn)存180余首王詩中,涉及佛道意象和主題的作品就有30余首,占據(jù)了近六分之一的篇幅。這些作品的出現(xiàn),與唐代文化政策和詩人現(xiàn)實處境密切相關(guān)。唐代帝王普遍推行三教兼容的文化政策,名僧高道與士人頻繁往來,深刻影響了士人的文學(xué)活動。王昌齡的“朋友圈”中,也多好佛崇道者,如李白、王維、裴迪、孟浩然、李頎等。而王昌齡本人的仕途際遇,也常促使他從方外活動中尋求心理慰藉。方外活動對王昌齡的詩學(xué)思想和創(chuàng)作都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是解讀其人其詩時不可忽視的一個方面。
從現(xiàn)存詩作看,王昌齡對于方外活動的興趣是濃厚的。這些活動有時是對佛道人物的拜訪,詩人著意描繪的,是方外環(huán)境的清幽脫俗?!爸以谌司?,遂得真隱情。春盡草木變,雨來池館清。琴書全雅道,視聽已無生。閉戶脫三界,白云自虛盈?!保ā鹅o法師東齋》,本文所引王昌齡詩皆據(jù)李云逸《王昌齡詩注》),哲理沉思中蘊含著令人神往的審美境界,不著纖塵,可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另一些場景中,詩人的方外之交則夾雜著宦游之感。如天寶六載(747)秋,王昌齡由江寧(今江蘇南京市)丞貶為龍標(屬今湖南懷化市)尉,途經(jīng)武陵(今湖南常德市)時,先后往龍興觀、開元觀訪道,一為“齋心問《易》”,一為“投誠依道源”,流露出對“從官役吏擾塵喧”的厭棄之感。而此地與《桃花源記》的牽連,更激發(fā)了詩人“欲訪桃源入溪路”的出世之情。
研究道教外丹術(shù)是王昌齡方外活動的又一項重要內(nèi)容。所謂外丹術(shù),即用鉛汞等礦物煉造供人服用的丹藥,以達到長生不老的目的。由于統(tǒng)治階層的崇信和煉丹技術(shù)本身的發(fā)展,外丹術(shù)在文士中產(chǎn)生了廣泛影響。唐代帝王大多沉迷于此,玄宗尤甚,《舊唐書》謂其“御極多年,尚長生輕舉之術(shù)……令道士、中官合煉、醮祭,相繼于路”。王昌齡的朋輩也多好此道,如李白、王維、李頎等,都有與煉丹道士往還,甚至親自服食丹藥的經(jīng)歷。王維在贈李頎的詩中就說:“聞君餌丹砂,甚有好顏色?!边@些現(xiàn)實因素不能不對王昌齡有所影響,故其也說:“陰火昔所伏,丹砂將爾謀?!保ā冻龀簧娇谥怜B石灣野人室中寄張十一》)又如《謁焦煉師》云:
中峰青苔壁,一點云生時。
豈意石堂里,得逢焦煉師。
爐香凈琴案,松影閑瑤墀。
拜受長年藥,翩翻西海期。
焦煉師是唐玄宗時期活動于嵩山、泰山的著名女冠,后至長安,與文人士大夫多有往還,李白、王維等皆有贈詩?!伴L年藥”即隱指丹藥。而王昌齡對道書《周易參同契》的重視,更是其留心外丹的直接證明,因為此書正是一部將《易》理與煉丹之術(shù)相融合的著作。王昌齡曾向道士詢問此書中的煉丹之法:“稽首求丹經(jīng),乃出懷中方。”(《就道士問〈周易參同契〉》不過,王昌齡的此類詩作,主要還是坎坷仕途中生命意識的流露,“體現(xiàn)了一種人生和社會理想,表現(xiàn)出一種依靠人的力量來改變自然、超越限制、達到所追求的目的的積極精神”(孫昌武《道教與唐代文學(xué)》),非一般沉迷丹藥者可比。
有時,這種方外活動由于參與者身份的多樣化,帶有了文學(xué)活動的意味。如王昌齡及其友人,經(jīng)常把寺院道觀當作舉行詩會的場所。開元二十八年(740),王昌齡被赦,由嶺南貶所返回長安;次年初夏,由洛陽南下任江寧丞。劉晏是中唐著名宰相,此時尚為小吏。王昌齡與劉晏及諸僚屬在天宮寺飲茶賦詩:
良友呼我宿,月明懸天宮。
道安風(fēng)塵外,灑掃青林中。
削去府縣理,豁然神機空。
自從三湘還,始得今夕同。
舊居太行北,遠宦滄溟東。
各有四方事,白云處處通。
(《洛陽尉劉晏與府縣諸公茶集天宮寺岸道上人房》)
此詩顯示出飽經(jīng)仕途風(fēng)波后的從容心境。而從王昌齡友人的角度觀察,則孟浩然有《與王昌齡宴王道士房》,同樣表現(xiàn)了“書幌神仙箓,畫屏山海圖。酌霞復(fù)對此,宛似入蓬壺”的方外賦詩之樂。這種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也與僧道文化水平的提高有關(guān),如與王昌齡及其友人綦毋潛等交好的僧人法慎,“以文字度人,故工于翰墨”(贊寧《唐揚州龍興寺法慎傳》),是詩僧一流的人物。
王昌齡對歷史上的佛道人物、事跡和典籍非常熟悉,因此在創(chuàng)作方外主題的詩歌時,大量且嫻熟地運用佛道典故來傳遞人生旨趣。從佛道人物看,慧遠、王子晉、安期生、蘇耽、嵇康等具有歷史典型意義的人物,是王昌齡反復(fù)吟詠的對象。王詩涉及這些人物時,有兩個特點。一是與詩歌中的地理位置相呼應(yīng),如描繪廬山,就聯(lián)想到東晉在此駐錫的名僧慧遠(《觀江淮名勝圖》《送東林廉上人歸廬山》);貶嶺南途經(jīng)湖南衡山時,則引用了蘇耽在郴州成仙之事(《奉贈張荊州》)。二是將這些人物的思想與作品主旨很好地結(jié)合起來?!队^江淮名勝圖》云:“遠公何為者,再詣臨海嶠?而我高其風(fēng),披圖得遺照。”慧遠不慕榮利,“每送客游履,常以虎溪為界”(慧皎《高僧傳》),而慧遠又是東晉名僧道安弟子,深悟道安“本無”之理。本無即佛教所追尋的本體——真如,或稱法性,慧遠云:“本無與法性,同實而異名也?!保ɑ圻_《肇論疏》)這就主張通過生滅變化的外境,去感悟背后恒常的空寂。故詩中又云:“沙門既云滅,獨往豈殊調(diào)?感對懷拂衣,胡寧事漁釣?”同時在人格和思想上肯定慧遠,體現(xiàn)了王昌齡對其方外境界的向往。
王昌齡說自己“晚來常讀《易》”(《趙十四兄見訪》)?!秴⑼酢贰读邢蓚鳌贰渡裣蓚鳌返鹊兰业澜痰浼械膬?nèi)容,在王詩中俯拾即是。這些語典著重表現(xiàn)的是物我齊一、循環(huán)轉(zhuǎn)化、長生久視的道家道教觀念。這類主題在王昌齡的贈答詩和送別詩中尤為多見。如赴龍標途中,泊舟洞庭時,對友人感慨“相逢楚水寒,舟在洞庭驛。具陳江波事,不異淪棄跡”,但隨后便以忘懷得失自我安慰:“閉門觀玄化,攜手遺損益”(《岳陽別李十七越賓》)。損、益是《易》中二卦,旨在論說君子改過修身之道。類似的還有出自《莊子》的“海鱗未化時,各在天一岸”(《贈史昭》),“薄宦忘機機栝,醉來即淹留”(《東京府縣諸公與綦毋潛李頎相送至白馬寺宿》),出自《老子》的“倚伏不可料,悲歡豈易尋”(《別劉谞》)等,為我們展現(xiàn)了立志功名的王昌齡的另一個思想側(cè)面。詩人對道教經(jīng)典的關(guān)注,還隱含了作者對不能把握自身命運的憂慮,這從“問《易》窮否泰”(《宿灞上寄侍御玙弟》)的行為即可看出。王昌齡擔(dān)任江寧丞時,岑參贈詩云:“王兄尚謫宦,屢見秋云生……一縣無諍辭,有時開道經(jīng)”(《送許子擢第歸江寧拜親,因寄王大昌齡》),敏銳察覺到其好道背后的貶謫心理。
經(jīng)過漫長的發(fā)展階段,至王昌齡所處的開天時期,佛道都發(fā)生了一些理論和實踐上的新變。除前文提及的道教外丹術(shù)的普及外,比較有代表性的還有佛教禪宗的興起,文士習(xí)禪成為一時風(fēng)氣。如天寶二年(743),王昌齡因事由江寧至長安,與王維、王縉、裴迪,以及僧人曇壁,共同聚會于曇壁所在寺院,由王維首唱,眾人紛和。于是,一場方外雅集就變成了詩會。王維詩有小序,介紹了這次詩會的背景:
吾兄大開蔭中,明徹物外,以定力勝敵,以惠用解嚴。深居僧坊,傍俯人里。高原陸地,下映芙蓉之池;竹林果園,中秀菩提之樹。八極氛霽,萬匯塵息。太虛寥廓,南山為之端倪;皇州蒼茫,渭水貫于天地。經(jīng)行之后,趺坐而閑。升堂梵筵,餌客香飯。不起而游覽,不風(fēng)而清涼。得世界于蓮花,寄文章于貝葉。時江寧大兄持片石,命維序之,詩五韻,座上成。(《青龍寺曇壁上人兄院集》)
這段小序看似只是恭維僧人的套話,但實際上隱含了當時禪宗的轉(zhuǎn)向。王維所處的時代,以神秀為代表的北宗禪正向以惠能為代表的南宗禪轉(zhuǎn)變,“定慧等”是南宗禪的重要觀點?!耙远贁?,以惠用解嚴”,正反映了這一禪宗新思潮對士人的滲透?;菽艿茏由駮蛲蹙S解釋如何是“定慧等”時說:
澄禪師要先修定,得定以后發(fā)惠。會則不然,今共侍御語時,即定惠等。(《神會錄》)
也就是說,只要以般若智慧體察清凈自性,就能隨時在現(xiàn)實生活中達到禪定境界。即惠能所云“定慧一體,不是二。定是慧體,慧是定用。即慧之時定在慧,即定之時慧在定”(《壇經(jīng)》)。而王昌齡和詩云:
本來清凈所,竹樹引幽陰。
檐外含山翠,人間出世心。
清凈的出世心就蘊含在現(xiàn)實人間中,自然萬物無不是自性的體現(xiàn),也同樣符合“定慧等”的深意。可見,與深研佛道的友人長期交往,一方面激發(fā)了王昌齡參與方外活動的興趣,同時也加深了其對佛道思想的理解。
心性問題是禪宗的核心問題,心性即清凈無染的自心本性,禪宗的修行目的就是要“明心見性”。心性恒常遍在,不因事物外在形象的生滅而遷移。因此禪宗初祖達摩《略辨大乘入道四行》云:“深信含生、凡圣同一真性”,五祖弘忍所作《最上乘論》也說:“夫修道之本體,須識當身心本來清凈,不生不滅,無有分別。”王昌齡對禪宗這一理論觀點非常熟悉,如“物化同枯木,希夷明月珠。本來生滅盡,何者是虛無?”(《素上人影塔》)明確指出,人的形體終將經(jīng)歷由生至滅的過程,而自性則如光潔的寶珠那樣亙古長明。正如晚唐荷澤宗著名禪師宗密所云:
(自性)如一摩尼珠,唯圓凈明,都無一切差別色相。以體明故,對外物時,能現(xiàn)一切差別色相。色相自有差別,明珠不曾變易。(《中華傳心地禪門師資承襲圖》)
又如“真無御化來,借有乘化歸……今我一禮心,億劫同不移”(《香積寺禮拜萬回平等二圣僧塔》),“金色身壞滅,真如性無主。僚友同一心,清光遣誰???”《諸官游招隱寺》)等詩句,都表達了同樣的禪理。還要指出的是,王昌齡在對這些禪理進行闡釋時,往往借用道家概念。如“物化”出自《齊物論》中莊周夢蝶的故事;“希夷”出自《老子》“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乘化”也具有明顯的道家和玄學(xué)色彩。這一方面與禪宗自身在形成過程中對道家思想的吸納有關(guān),另一方面也說明了佛道兼取是唐代士人普遍的知識結(jié)構(gòu)。
如盛唐時期的很多詩人一樣,王昌齡的詩也追求著一種情景交融、興象玲瓏的詩境美,并首次在詩歌史上提出了“意境”概念。因此明人陸時雍在對比王昌齡與李白的詩歌創(chuàng)作時說:
王昌齡多意而多用之,李太白寡意而寡用之;昌齡得之椎煉,太白出于自然,然而昌齡之意象深矣。
(《詩鏡總論》)
王昌齡意境說與佛學(xué)之間的密切關(guān)系,已得到學(xué)界公認。但其中也未必不夾雜著道家道教乃至玄學(xué)的因素。應(yīng)該說,王昌齡的詩歌理論和實踐,是佛道思想綜合影響下的產(chǎn)物。其詩中所體現(xiàn)的意境,也往往帶有一種方外幽趣。
嵇康是王昌齡詩中經(jīng)常提到的一位歷史人物,這位曹魏后期竹林玄學(xué)的代表,因被后世收入《神仙傳》而成為道教人物。道教徒不僅認為其深通養(yǎng)煉之術(shù),其被戮于市,也被視作道教“尸解”中的“兵解”(唐李少微注《元始無量度人上品妙經(jīng)》),即死后成為“游行太空”的仙人。王昌齡之所以格外偏愛嵇康,與道教背景是分不開的。王昌齡除在詩中流露出對嵇康深通仙術(shù)的仰慕,更著意借用嵇康的玄學(xué)觀念,來營造一種意在言外、神超理得的詩境。由于嵇康深通樂理、精于撫琴,王昌齡一系列描繪琴藝的詩,尤其能體現(xiàn)嵇康的玄學(xué)和藝術(shù)境界。如在《獨游》中,王昌齡直接將嵇康“目送歸鴻,手揮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的詩句化為“手攜雙鯉魚,目送千里雁。悟彼飛有適,知此罹憂患”,被皎然譽為“才巧意精,若無朕跡”的“偷勢”(《詩式》)。王昌齡所欣賞的,是嵇康那種與大化合一、超然物外的精神境界。嵇詩中“嘉彼釣叟,得魚忘筌。郢人逝矣,誰與盡言?”是這種精神境界的玄學(xué)根基,即魏晉玄學(xué)的重要理論命題——言意之辨。曹魏正始時期的著名玄學(xué)家王弼云:
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猶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也。(《周易注》)
轉(zhuǎn)化到琴理上,就應(yīng)該忘記有聽覺痕跡的琴聲,而體會無聲的至理,也即嵇康在《聲無哀樂論》中所說的“太和”之音,這樣才能達到玄學(xué)所追求的“自然”境界。這一觀念逐漸發(fā)展出“無弦琴”的意象,史載陶淵明“性不解音,而畜素琴一張,弦徽不具,每朋酒之會,則撫而和之,曰:‘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聲!’”(《晉書》)王昌齡深受嵇康玄學(xué)觀念的影響,直言“但有無弦琴,共君盡尊中”(《趙十四兄見訪》)“孤桐秘虛鳴,樸素傳幽真。仿佛弦指外,遂見初古人。”(《琴》)而在正面描寫琴聲的詩作中,也依然著眼于琴聲背后哲理的感悟:
商風(fēng)入我弦,夜竹深有露。
弦悲與林寂,清景不可度。
寥落幽居心,颼飗青松樹。
松風(fēng)吹草白,溪水寒日暮。
聲意去復(fù)還,九變待一顧。
空山多雨雪,獨立君始悟。
(《聽彈風(fēng)入松贈楊補闕》)
而這種從現(xiàn)象證悟本體的思路,又帶有禪宗不立文字、直指人心的修行特點。故清人施補華評曰:
王昌齡《聽彈風(fēng)入松》一首最為清幽。收處“空山多雨雪,獨立君始悟”,殊得琴理。作清微詩亦須識此意,故曰詩禪。
(《峴傭說詩》)
在論述詩歌意境生成過程時,王昌齡認為:
夫置意作詩,即須凝心,目擊其物,便以心擊之,深穿其境。如登高山絕頂,下臨萬象,如在掌中。以此見象,心中了見,當此即用。(《詩格》)
作詩需要在凝心靜定的狀態(tài)下,由目而心,與外境冥合。對外境的體察與心的創(chuàng)作功用同時萌發(fā),詩境由此而成。這段話帶有濃厚的禪宗和道家色彩,其中兩用“擊”字,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起《莊子》外篇《田子方》中的“目擊道存”一詞:
子路曰:“吾子欲見溫伯雪子久矣。見之而不言,何邪?”仲尼曰:“若夫人者,目擊而道存矣,亦不可以容聲矣!”
唐成玄英疏云:“夫體悟之人,忘言得理,目裁運動而玄道存焉,無勞更事辭費,容其聲說也?!币簿褪钦f,“道”遍存于萬物之中,但對道的體察不需經(jīng)過思維的理解分析,而應(yīng)代之以內(nèi)心直覺。上述王昌齡之語與此若合符契。而“當此即用”,更是與王昌齡同時的禪宗祖師道一開創(chuàng)的“洪州禪”的重要觀點,宗密將其總結(jié)為“因所作所為,皆是佛性全體之用”(《圓覺經(jīng)大疏鈔》)。明乎此,王昌齡論“取思”時所云“搜求于象,心入于境,神會于物,因心而得”,論意境時所云“張之于意而思之于心,則得其真矣”的意旨也就隨之顯豁了,也即要求以心物一體的心境去感受景物所蘊藏的哲學(xué)本體——“真”的藝術(shù)境界。王昌齡的許多方外之作就體現(xiàn)了這樣的幽玄境界,如“棕櫚花滿院,苔蘚入閑房。彼此名言絕,空中聞異香”(《題僧房》)?;ㄌ\爛然,可觀清凈之心;言語道斷,即悟目擊之理。施補華評曰:“句中有禪理,句外有神韻”,“雙峰褐衣久,一磬白眉長。誰識野人意,徒看春草芳”《擊磬老人》),更是體現(xiàn)了“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的禪意。《齋心》的詩題則來源于《莊子》中的“心齋”,“朝飲花上露,夜臥松下風(fēng)。云英化為水,光采與我同。日月蕩精魄,寥寥天府空”,正是“凝寂虛忘,冥符獨化”的心齋之術(shù)所追求的境界。有些詩雖未直接提到方外意象,但禪思道情仍躍然紙上,如“蒼蒼竹林暮,吾亦知所投。靜坐山齋月,清溪聞遠流。西峰下微雨,向曉白云收。遂解塵中組,終南春可游”(《宿裴氏山莊》)。明人鐘惺認為能體會此詩境界,“方許看陶詩,許作王、孟”(《唐詩歸》)??梢姡醪g此類詩作,是被后人歸入以清空淡遠、寂靜閑適著稱的王孟一派中去的。
于是可見,向來以慕俠尚氣、縱酒長歌形象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的王昌齡,也有著相當程度的方外之思。這些方外之思,在其相關(guān)詩作中有著充分體現(xiàn)。對這些作品進行認真研讀和客觀分析,有助于我們更加全面地認識王昌齡的人格特質(zhì)和人生取向,以及三教互融的時代背景對于唐代詩壇的深刻影響。
(作者系文學(xué)博士,江蘇第二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