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麗
《詩經(jīng)·大雅·綿》中有詩句“堇荼如飴”,飴,就是麥芽糖,意思是像堇荼這樣的苦菜也長得像糖那樣甜。我幼年的記憶里,冬天就帶著麥芽糖的甜。
天蒙蒙亮,灶房的一角,祖母一邊推著石磨轉(zhuǎn)動,一邊動作熟練地往磨孔里掀進(jìn)晾曬干的麥芽。在嘎吱嘎吱的聲響中,麥芽碎成了粉,散落在石磨下的木斗里。
灶膛里,柴火正旺,紅色的火苗熱烈地舔著漆黑的鍋底,灶房里彌漫著一種溫?zé)岬奈⑻?。這是紅薯煮熟時,騰起的熱氣飄出的味道,暗藏了草木的清香,又夾帶著紅薯的綿糯。紅薯搗成泥,拌進(jìn)碎成粉的麥芽攪勻,加滿一鍋水煮沸。過濾的架子支起,白色包袱的四角系緊在架子上,成為土家人最古老的過濾器,紅薯泥水倒進(jìn)去,濾出紅薯渣,再回鍋繼續(xù)煮。
熬糖,這時候才真正開始。一大鍋的糖水,翻滾著,涌動著,鼓著泡泡,騰起熱浪,在大火的催動下,越來越粘稠。從上午一直熬到晚上,祖母一會兒往灶膛里加柴,一會兒在鍋里攪拌,空氣中的甜味漸漸濃了。
冬夜的山寨,萬籟俱寂,灶膛里的火勢漸弱,麥芽糖熬成了。棕褐色的糖漿,閃著琥珀般的光澤,用筷子攪起一團(tuán),糖漿緩緩滴落,拉出長長的綿粘的糖絲。祖母用青瓷碗盛了一碗糖漿,那就是我最喜歡的“喝喝兒糖”,喝上一口,糖里的甜在舌尖綻開,浸到心里。
麥芽糖熬成,拉糖是個具有神奇色彩的活兒。色澤暗沉的糖團(tuán),放置在拉糖的架子上,祖母動作飛快,不停地拉、甩、揉、捏,糖的顏色漸漸變成了乳白色,口感也由出鍋時的粘稠軟膩,變得酥脆輕盈,輕輕一咬,糖渣四濺,唇齒間都是怡人的甜香。祖母做糖的技藝高超,在白糖里揉進(jìn)花生、芝麻、米花、玉米,或切成片,或滾成團(tuán),做成了花生糖、芝麻糖、米花糖、玉米糖,送與親朋好友分享。
童年的冬天,我們吃著這些美味的糖,等待著春天來臨。那些辛苦的年月,祖母用勤勞的雙手和對生活的熱愛,給了我們甜。有愛,有期待,生活就充滿了飴糖般的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