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禾
8號坑出土的青銅神壇是三星堆重要的發(fā)現之一。它造型豐富,形制獨特,體量巨大。神壇由下部的方形基座、中部13個人物形象和上部神獸跪人三部分組成,再現了古蜀人祭祀的場面,展示了古蜀人的宗教信仰、圖騰崇拜和祭祀禮制。
三星堆遺址位于四川省廣漢市境內鴨子河南岸和馬牧河兩側的高臺地,總面積約12萬平方千米,是由數十個地點組成的大型遺址群。1986年,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對三星堆1號坑和2號坑進行了搶救性發(fā)掘,初步確定了祭祀區(qū)。2019年10月下旬,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開始對祭祀區(qū)進行全面考古勘探與發(fā)掘,2020年10月9日開始,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對前期祭祀區(qū)內新發(fā)現的6座“祭祀坑”(編號K3~K8)進行全面發(fā)掘。其中8號坑(K8)是面積最大、埋藏器物最豐富的坑??觾瘸鐾恋囊患嚆~神壇以其造型奇特、工藝復雜、形制巨大等特點引起了學界和公眾的關注和討論。
青銅神壇最下面為方形的鏤空基座,基座上塑造了三組共13個各具特色的人物形象,其中四名力士抬著一只大型神獸,神獸背上還有一跪姿人物做馭獸狀,人物主體殘缺只剩下半身。整件神壇殘高90厘米,專家預估其完整高度大概在160厘米,是三星堆遺址中的一件大型祭祀用品。下面對其進行具體介紹。
鏤空基座
神壇基座為方形,由下至上分為三層,每層逐步縮小。最上層的體積最大,為鏤空紋飾,主體為尖葉形狀,以四角為支點延展一周,形成二方連續(xù)式構圖。下沿為目云紋,接近竊曲紋,有明確的圓圈狀眼目,與三星堆銅器上流行的裝飾相同。
在鏤空基座中,有一件銅鈴。青銅禮器中懸掛銅鈴是商周時期的做法,早期的銅鈴還沒有被作為樂器使用,而是與青銅禮器結合作為裝飾,多用于祭祀等宗教儀式。青銅禮器懸鈴的形式是在北方流傳起來的,其時代分布于商代晚期至西周晚期,其中商代的懸鈴青銅禮器主要出土于遼寧和晉北地區(qū),在山西石樓縣二郎坡和山西省呂梁市石樓縣羅村鎮(zhèn)桃花莊村都發(fā)現了商代晚期的系鈴銅觚。到了西周時期,這一形制向南方流傳,在長江下游和江漢地區(qū)都有發(fā)現。這件青銅神壇基座中的懸鈴應當也是受到北方青銅禮器懸鈴文化的影響,加之三星堆文化重宗教祭祀,作為祭祀用的重要禮器青銅神壇,基座中懸鈴,行之發(fā)聲,使祭祀活動更加莊嚴肅穆,更具有神秘感。
圖1 鏤空基座(圖片來源:王仁湘《三星堆:青銅鑄成的神話》第130頁)
人物部分
青銅神壇上的人物,據專家學者研究,應當分為三組,抬杠力士、坐姿銅人和跪姿銅人各4個,加上位于中間的背罍銅人,一共是13個人物形象。一件文物上出現如此多的人物形象在三星堆的發(fā)現中實屬罕見。
跪姿銅人
第一組是分布于臺基四角,面朝外呈跪姿的四個人物,疑似戴有面具,雙手呈持握狀態(tài)。在三星堆遺址中這種呈持握狀態(tài)的人像并不少見,著名的青銅大立人就是之一,而出現在神壇上的人像,他們所持握之物應當就是祭祀中奉獻的祭品或是獻祭的禮器或靈物,部分專家猜測可能為牙璋。
圖2 跪姿銅人(圖片來源:央視頻直播截圖)
抬杠力士
第二組是在四角靠近中間的位置,四名力士在下圓上方的臺基上,跪姿赤腳,方形基座分為三層,基座下有山型紋。他們抬著用六根長桿組成的井字形滑竿底座,滑竿上有板,板上有一大型神獸。力士沒有發(fā)辮,根據三星堆人物形象來看,有發(fā)辮的一般為貴族,巫覡是沒有發(fā)辮的,這里力士的發(fā)式也說明了他們的身份與權貴無關,而是祭祀活動的人員。力士的服裝上布滿了幾何紋飾,配有腰帶,戴著面具,體現了神壇祭祀活動的高規(guī)格。
圖3 抬杠力士(圖片來源:王仁湘《三星堆:青銅鑄成的神話》第125頁)
坐姿銅人
在臺基四邊的中間分布著第三組的四個人物,這是在三星堆首次發(fā)現的坐姿人物像,其雙手放在膝上,身著對襟長袍,戴有面具,發(fā)式奇特,口中露齒,穿著翹頭靴,與之前在三星堆中發(fā)現的人物形象差別較大。區(qū)別于其他人物的跪姿,這一組坐姿人像的地位可能更高。三星堆的文物中有絡腮胡和高鼻深目的異域人種形象,再加上埃及墓葬中出土過來自四川的絲綢,以及三星堆中與兩河流域一脈相承的人物雕像和黃金權杖,可知三星堆時期古蜀國與兩河流域、古埃及有文化上的交流。因此在三星堆遺址中出現異域人種形象也就不難解釋了,而神壇上這四個坐姿人像,其奇特的發(fā)式、帶有西亞風格的翹頭靴、較長的手部以及區(qū)別于其他兩組人像面具的縱目獸耳獠牙特征,是否因為他們是異域人還只是一種猜想,其真實性還有待考證。
圖4 坐姿銅人(圖片來源:王仁湘《三星堆:青銅鑄成的神話》第128頁)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帶有坐具的坐姿銅人是這一時期比較奇特的存在。在商周時期,中原流行的是跽座,也就是席地而坐,這種帶有坐具的坐姿銅人在中原要到南北朝時期才出現,而在與中原殷商時代同期的古蜀國出現了帶坐具的坐姿銅人,這是一種超前的方式,也為研究我國古代生活起居的歷史提供了全新的參考。從三星堆發(fā)現的人物形象來看,銅人基本上還是以跪坐為主,這一組銅人與眾不同的坐姿是否與其身份有關,也為接下來對神壇的研究開啟了一種新思路。
背罍銅人
這三組人物的正中是背罍銅人。它位于神壇正中央,在鏤空底座上方的凸起臺基上,銅人呈跪坐,疑似戴有典型的三星堆面具,其服裝有上衣和下裳,系有腰帶,身后用繩結背著一件帶蓋青銅罍。其中銅人的胸腹部凸出,有顯著的女性特征,王仁湘先生稱其為“背罍婦”。
背罍銅人位于神壇的最中心,下面凸起的臺基也顯示了她在祭祀活動中的特殊地位,而就她的造型來講,她的面具沒有坐姿人像的縱目獸耳獠牙面具奇特,她的素面上衣下裳比起力士布滿紋飾的服裝又略顯普通,她的跪姿顯示了她的地位應該比坐姿人像的地位低,可見與其他人物相比,她并沒有顯著的優(yōu)越感,可以說明這個女性本身的身份并沒有高于其他人,她能占據神壇中央,是因為她身后背的青銅罍,就像雷興山先生所說的“人以物貴”。
圖5 背罍銅人(圖片來源:央視頻直播截圖)
三星堆的青銅禮器以尊和罍為主,這件青銅罍應是當時祭祀活動中重要的禮器,其處于神壇的中心位置并以臺基突出其地位,背罍的女性在這場祭祀活動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在三星堆其他的尊和罍中,有的尚殘存海貝和玉鑿,這件青銅罍是否有類似的祭品還不能確定,不過其作為向神靈祖先奉獻祭品的禮器是確定無疑的。這名女性作為奉獻祭品的人物,也應當是巫或者與其相關的身份。
三星堆文物中女性的形象比較少,除了背罍銅人外,還有喇叭座頂尊跪坐人像和銅人頭像,雖然稀少,但這幾件文物都與祭祀活動有關,體現了當時的女性可以參加祭祀活動,并在其中扮演著重要角色,也說明了這一時期古蜀國女性地位比較高,可以擔任重要職務,還有母系氏族的遺留。
背罍銅人身下凸起的臺基,有的學者認為是山形座,上面裝飾有變形鳥紋。山和鳥都是在古蜀國崇拜中常見的形象。古蜀國有神山崇拜,三星堆遺址2號坑出土的一件邊璋上有用陰刻的手法描繪的兩組圖案,有人物、山川、云氣紋,展現了古蜀人進行神山祭祀的場面。在2號坑出土的青銅神壇上也有四面圍繞的神山形象,在《三星堆神壇考》一文中提出神山代表地中天梯,神山四圍環(huán)拱,突出了上方建筑在天界的中心地位??梢娚裆皆诠攀袢说木癯绨葜械匚缓芨?,是當時祭祀活動的重要部分,作為祭祀禮器的兩件青銅神壇中都出現了神山形象也證明了這一點。
鳥是古蜀人的重要圖騰,在三星堆出土的文物中,鳥的形象十分常見,古蜀人對鳥的崇拜可能源自《山海經》中關于金烏的記載。古蜀人對鳥的崇拜的本質是對太陽的崇拜。太陽崇拜在古代先民中是比較普遍的,而《山海經》則把鳥與太陽相聯系起來。根據蒙文通先生考證,《山海經》為流行于巴蜀地區(qū)代表巴蜀文化的古籍,以帝俊為最高神,帝俊與羲和生十日,還有帝俊使四鳥的記載,五采鳥既為帝俊之友,又為帝俊守護神壇。袁珂先生考證出“帝俊之神,本為玄鳥”。《山海經》中認為太陽是金烏的化身,這就將太陽與鳥結合起來了,因此三星堆遺址中出土的青銅神樹形象地塑造出了“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的太陽神鳥,這都是《山海經》中神話體系的現實寫照。此外,《蜀王本紀》中記載的古蜀國先王“魚鳧”“柏灌”“杜宇”都與鳥有關,也體現了古蜀人對鳥的崇拜。
上層神獸
神壇的上層是四名力士抬著的神獸,這尊神獸體型較大,體態(tài)豐滿,四肢粗壯,身上飾以圓圈紋,尾巴長而大,上有連珠紋。頭部有獨角和獠牙,眼部為“臣”字眼。
這尊神獸整體造型與2號坑的神壇最下層神獸類似,有專家學者認為神獸表現的是大象的形象。這種神獸形象在三星堆并不是個例,而是神化了的動物形象,例如2號坑神壇上的神獸還有翼。神獸的“臣”字眼也見于商代中原地區(qū)的文物,尤其是在玉器上較為常見,也體現了中原殷商文明與古蜀文明的碰撞和融合。神獸被力士抬著,說明其地位較高,在祭祀活動中扮演著重要角色。
這尊神獸栓有繩索,上有跪人像,有被駕馭的含義。跪人像只殘存下半身,衣服上飾云雷紋和眼形紋?!渡胶=洝分杏性S多關于神仙乘龍的記載,如夏后乘兩龍、祝融乘兩龍、蓐收乘兩龍、句芒乘兩龍、黃帝乘龍升天等,這種乘龍觀念展現了古人對龍圖騰的崇拜,以及溝通天地的愿望。神壇上跪人駕獸可能也具有相同的意味,同時增加了祭祀活動的神圣感。
總而言之,三星堆8號坑出土的這件青銅神壇,再現了古蜀人祭祀的莊嚴肅穆場面,用現實與想象相結合的手法,展示了古蜀人神山崇拜、圖騰崇拜、宗教信仰、祭祀禮制等豐富的精神世界,為之后對三星堆古蜀文明的進一步研究提供了參考。
(作者單位:中國鐵道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