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蜀鸰
我國古代哲學中的一個重要話題就是“言意之辨”,其是魏晉學者對于“言”能否達“意”的觀點產生的哲學爭論?!把浴焙汀耙狻钡年P系討論雖然開始于魏晉,但卻起源于先秦哲學。如《易傳·系辭下》中提到,古代包犧氏治理天下時,觀察星辰變化以及大地生長的法則、飛鳥的羽翼以及走獸的皮毛、山川的綿延以及河流的走向,最終總結出八卦用來融合古人所崇敬的神明理論,從而類比出世間萬物的狀況?!豆遍L》中也指出老子講授的“道”的精髓和人性的本質,是無法聽到也無法領會其中內涵的。老子的《道德經》開篇就強調了“道”是無法通過“言”來表述的?!肚f子·外物》中提出捕魚的漁具在不需要捕魚的時候就會被遺忘,抓兔子的設備在兔子被抓到后也會因為不再使用而被遺忘;同樣的原理,語言的作用是為了表達個人的想法而存在的,當想法和情感表述清楚以后,語言就被遺忘。即如同捕魚、獵兔的工具一樣,“言”也是得“意”的一種工具,目的達到,工具可以舍棄。
“言意之辨”起于先秦,盛于魏晉[1]。先秦時期是“言意之辨”的萌芽時期,道家代表人老子為了解構“言”與“意”,使言辭能夠更好地表述清楚,想要向世人闡釋道的本源。
首先,道家為“言意之辨”的產生提供了豐富的材料,是對先秦時期“言意之辨”的理論和方法的繼承和發(fā)展[2]。老子認為“道”是哲學體系的精髓,是一切存在的根源,宇宙萬物都在道的體系之內,“道”沒有實體的存在,是虛無縹緲、難以探究的。事物會隨著發(fā)展而消失,但是“道”是永恒的。《道德經》中的“道可道,非恒道”,體現(xiàn)了“言不盡意”的含義。由于當時的言語貧乏,無法將“道”的本源描述清楚,就引起了許多思想家開始思考如何能夠讓言辭實現(xiàn)達意的效果。因為莊子也受到道難以用言辭表述的困擾,所以莊子開始研究“言”與“意”的表里關系,并且認為“言”與“意”的探討主要是為了解決宇宙本原的問題。莊子繼承了老子對于“道”的理解,借“出圣人之意”的傳述方式,提出了自己的觀點,認為世人非常重視的“道”都記載在書籍中,但是書籍之中對于“道”的描寫都通過語言文字的形式展現(xiàn)出來,所以“言意”中的“言”有它的可貴之處,而“言”的可貴之處就在于將“意”的內容表現(xiàn)了出來[3]?!耙狻笔菬o法用語言進行描述的,而世人因為注重“言”而將“意”記載在書中并傳承了下來?!肚f子·外物》中指出,“意”作為主體影響著“言”的產生和表達,“言”的最終目的是為“意”服務。
其次,儒家深化了言能達意的觀點。孔子作為儒家的代表人物,也表達了自己對于言與意的困擾。孔子與莊子的觀點是類似的,他們都認為“意”是需要重點研究的對象,占據(jù)言意之中的主體地位??鬃诱J為在名言領域是言可盡意的,但由于孔子所處時期正是諸國混戰(zhàn)之際,所以孔子更關注“名實之辨”,強調人們使用語言進行表達和闡明時,應該以實際表達意愿為準則。儒家要修身齊家平天下,孔子強調人在事業(yè)不得意時應加強自身的修養(yǎng),管好自己的家人;在事業(yè)得意時就要治理天下,為國家盡力[4]。
最后,魏晉南北朝時期“言意之辨”正式興起,主要探討語言與思維之間是否具有一致性的問題。由于此時的文者對于“言”和“意”的觀點不同,因此產生了兩個完全對立的派別,其中一個是以王弼為代表的,認為“言”無法表達出“意”的內容,并且占了當時觀念的主導地位[5]。另一派是以歐陽建圍為代表,認為“言”可以表達“意”的內容,但不被世人所普遍認可。由于當時的人們對于玄學本體問題的探討,使得“言意之辨”成為魏晉南北朝哲學領域的熱門話題,魏晉玄學的“言意之辨”是哲學本體問題的自然展開。何晏認為把握無名無形之道要借助語言文字。荀粲認為有“言”“象”不能表達的意外之意。王弼摒棄了荀粲的思維,把“意”看作整體,“意”通過“象”呈現(xiàn)出來,而“象”須借助“言”來領會,人們可以通過“言”來觀“象”,通過“象”來得“意”。在王弼眼中,不可得意忘言,在認識論和價值論的層面,王弼蔑視“言”,呈現(xiàn)出言不盡意的本質特征。歐陽建認為,物與名、言二者,前者是后者的實質,后者是對前者的指稱,卻忽視了言意不相對應的一面。對于玄學所持的言不盡意的觀點,歐陽建認識到了“言意”相一致的一面,并把這種對應關系確認為必然的、普遍性的。魏晉南北朝時期,言不盡意論進一步明確了“言”的有效性的效果場域,明晰了“言”的邊界與局限性。
首先,中國文學有數(shù)千年的悠久歷史,從內容和形式上可以分為歷史、邏輯、形態(tài)和語質四個層面。從歷史層面來看,“情志表達”是中國文學的歷史特征,這種特征使文學所展現(xiàn)的人物人格更加清晰、富有情感,而中國文學將文、史、哲也統(tǒng)一于這一特征之內,美化了中國文學的語言系統(tǒng)。從邏輯層面來看,中國文學通過想象和感悟使文章內容更為飽滿,是感官與作者思想情感的統(tǒng)一和升華,中國文學相較于西方文學更具有鮮活性。從形態(tài)層面來看,中國文學更多以混體文章的形式或者隨筆、專文的形式出現(xiàn)。混體的表現(xiàn)形式雖然不明確,但是卻意蘊豐滿、鑄人至力。從語質層面來看,中國文學以特有的“音、形、理、意”落實于獨特的文字體系。其中“音”和“理”為陰,“形”和“意”為陽,通過陰陽調和的方式,使中國文學相較于西方文學更具有特殊性。
其次,構建中國話語體系對于我國文學的發(fā)展具有重要的意義。在構建中國話語體系的時候,要筑牢“思想陣地”。話語體系是國家思想文化與價值體系對自身存在和外部存在發(fā)展變化的系統(tǒng)思考與回應,反映著一個國家思想文化與價值體系的發(fā)展程度和表達程度。中國話語體系作為馬克思主義思想中國化的產物,包含著對概念范疇、基本立場、思想邏輯和思維方法等內容的表達,具有極強的理論性和思辨性。如此恢宏磅礴的話語,需要更為牢固的體系建構,也亟須在廣闊的哲學社會科學理論的陣地上打好堅實的地基。中國話語體系的構建,需要打造強大的“軟實力”。中國的國家軟實力,要從中國五千年的優(yōu)秀歷史文化中挖掘,要從廣大人民群眾的豐富歷史實踐中挖掘。構建中國話語體系,要用“中國聲音”講述“中國方案”。以自信和包容態(tài)度廣泛融入世界的中國,正構建起一套以和平發(fā)展為主線的國家話語體系。構建中國文學話語體系,是中國文學發(fā)展的必然要求。伴隨著中國國際地位的不斷提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快速發(fā)展,中國文學話語體系需要不斷汲取歷史經驗,并從經驗中提取對于自身發(fā)展有利的因素,從而實現(xiàn)自身的快速成長。
應用語言存在于文學語言之中,是文學語言的一種表達形式,通過運用語言學的知識來解決與語言相關的問題。無論是老子為了將“道”的內涵通過文字的形式進行傳遞,還是孔子為了將儒家思想普及世人的言論,都對“言”與“意”的重要性進行了討論,并且認為“意”是主體,“言”承載著“意”所包含的人的心志和心意,是開展文學活動的最終目的,也就是所有的語言都應該為思想應用服務。在這場“言意之辨”中,都是為了實現(xiàn)語言的表達和應用,這使文學語言與應用語言的概念初步形成。為了實現(xiàn)言辭達意的效果,也為了讓更多人理解“意”所闡明的想法,不斷將應用語言從文學語言中剝離出來。例如“輪扁斫輪”的故事,正在堂下砍削木材制作車輪的輪扁對于此時讀古人之書的齊桓公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由于著作此書之人已經故去,那么書中的文字只能表達著述之人的“言”,而著書之人的“意”是無法傳承下來的,那么齊桓公讀的書就只是圣人留下的糟粕而已。但齊桓公認為一個做車輪的匠人沒有資格議論,并且不認同“意”無法通過“言”傳遞出來。于是輪扁用做車輪打比方,無論輪扁自己做車輪多么的得心應手,但其中制作的規(guī)律和心得卻仍然“口不能言”,他的兒子也無法通過描述學習到其中的心得,這就使“言”不能達“意”,為了實現(xiàn)“達意”的目的,就必須完善語言,將應用語言單獨出來為文學發(fā)展服務。
首先,增強了文學語言的審美功能。文學作品要塑造鮮活的文學形象,就需要文學語言能夠栩栩如生地描繪各種人物,給人以生動的感覺。在“言意之辨”中,為了實現(xiàn)“言”對于“意”的表達效果,就必須花費時間和精力去研究如何讓“言”在實現(xiàn)“意”的需求之時更能被世人所接受,那就需要不斷優(yōu)化“言”的表達形式,通過更為生動的表達方式使“意”更容易被世人所認知。例如陶淵明的《桃花源記》,通過語言細膩的刻畫,將桃花源的景致和人物特點通過文字生動地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也就是通過“言”將“意”傳遞給世人。其次,增強了文學語言的表現(xiàn)功能。文學語言的表現(xiàn)功能注重情感的重復。例如丘遲喻理動情的名篇《與陳伯書》,描寫了丘遲為了能夠勸降陳伯之,通過對比的方式將利弊都講述了出來,并且通過情感引導“將軍獨無情哉”,希望陳伯之盡早做出決定,其中通過“言意之辨”中學者對于“意”的重視,描寫過程中注重“達意”的效果,從而表達了丘遲對于民族的熱愛之情。最后,增強了文學語言的文字功能。通過“言意之辨”使?jié)h字反切得到了廣泛使用。這不僅彌補了古代注音方法的不足,也促進了漢字拼音的發(fā)展。
中國文學話語體系的構建經歷了漫長的過程,而魏晉南北朝時期的“言意之辨”通過不同學者對于“言”與“意”的論證,為中國文學話語體系構建奠定了堅實的基礎。首先,“言意之辨”中強調“意”的重要性,堅持所有的語言都是為了表達內容,都必須以情感和思想為中心,這與我國文學話語體系的歷史特點“情誼表達”不謀而合。在老子的道家觀念中,認為“意”是“道”的實現(xiàn)工具,道作為虛無縹緲的存在,在表述的過程中無法用實體去表示,也無法用實物去做比較,這就必須將“意”作為“道”的載體,使虛無縹緲的“道”能通過“意”表達出來,讓眾人從思想上認識“道”的存在。其次,從中國文學話語體系構建的形式上來說,魏晉南北朝時期的“言意之辨”為后期的散文發(fā)展提供了借鑒和參考。最后,從中國文學話語體系構建的邏輯上來說,“言意之辨”使得文學創(chuàng)作內容的感情更為飽滿。例如庾信的《哀江南賦序》,全詩雖然無韻,但是通過邏輯表達使情感更為濃厚,使文中的“言”能夠通過情感的傳遞將“意”的內容傳遞出來,通過“言”講述了梁朝從興盛到衰亡的過程,以及造成侯景之亂和江陵之禍的原因與最終產生的結果,通過“意”表達了自己對于身世凄慘的悲哀以及梁朝滅亡的傷痛。
文學批評能夠幫助作者揚長避短,或端正自己的創(chuàng)作思路,或彌補自己藝術上的不足,或提出改進作品的建議,從而促進作家創(chuàng)作水平的提升。“言意之辨”對古代文論的全方位影響,在陸機、劉勰那里得到了最突出的表現(xiàn)[6]。魏晉時期比較典型的文學批判名著中就有梁劉勰的《文心雕龍》,其中的《知音》就提出了批判者不能主觀孤立地看待問題,而需要用全面的觀點去評價文章,因為文學創(chuàng)作是多樣性的,作家的能力也是各有千秋,所以作為評判者,必須有足夠的知識儲備才可以進行文學批判。這就為文學批判指明了正確的發(fā)展道路及準則。對于當代的文學批判應該在全局觀的指導下,全面看待每部作品,用辯證的觀點對待作品中存在的歧義之處。
綜上所述,“言意之辨”蘊含于中國文學話語體系的構建之中,從中國文學的歷史層面、邏輯層面、形態(tài)層面和語言層面來看,為中國文學話語體系構建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并且“言意之辨”中各家學者對于“言”與“意”的批判以及涉及的派系學者對于文學作品的批判,都為我國現(xiàn)代文學的批判提供了參考和借鑒,從而促進了我國文學話語體系的全面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