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永加
在抗戰(zhàn)歷史上,東北軍有一支著名的部隊——東北軍第一軍,后改編為國民黨第五十一軍,他們曾在臺兒莊戰(zhàn)役中立下赫赫戰(zhàn)功,新中國成立前夕,在一位本與這支部隊毫不相干的國民黨將領劉昌義的率領下,投入了新中國的懷抱。
劉昌義,字彥峰,河北任丘人,生于1905 年12 月6 日。西北軍軍官學校高級班畢業(yè)的他,早年在西北軍任職,從1929 年蔣馮戰(zhàn)爭起,一直追隨馮玉祥。1933 年4 月,劉昌義出任察哈爾抗日同盟軍第三師師長。抗戰(zhàn)爆發(fā)后,劉昌義打出抗日旗幟,1938 年3月,出任第一戰(zhàn)區(qū)豫北游擊總隊司令。
劉昌義思想進步,支持國共合作,與八路軍相互合作,在抗戰(zhàn)中,打了不少勝仗,部隊也逐漸擴大。但由于反共勢力的抬頭,劉昌義在敵后的游擊活動一直受到當局的歧視和打壓,起初還能按時得到軍餉,補充武器裝備,后來當局干脆命令他的游擊部隊就地籌款,武器裝備也自己想辦法補給。
在夾縫中艱難生存的劉昌義不得已帶著部隊假意投敵,目的是在取得日軍的糧餉和裝備后再集體反正。1941 年9 月12 日,已經(jīng)被收編為汪偽第二十一師的劉昌義部在日軍顧問視察時突然反正,不僅將十幾名日軍佐尉級軍官擊斃,還順帶殲滅偽軍600 多人,成功率領3 萬多名反正官兵返回國統(tǒng)區(qū)。事后,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為表彰劉昌義的反正之功,任命他為暫編第十五軍軍長,將他的部隊改編為暫編第二十七師。
劉昌義的暫編第十五軍經(jīng)1944 年的豫中會戰(zhàn)后,所剩無幾,之后,他被調任第十九集團軍副總司令,實際上就是一個閑職。內戰(zhàn)爆發(fā)后,劉昌義又被掛名為第七綏靖區(qū)副司令官,也是一閑職,無奈在南京家中閑居。
國民黨第五十一軍原為東北軍張學良所部,第一任軍長為于學忠。第五十一軍的歷史很特殊,在國民黨軍隊中歷史最為悠久,從1917 年開始到1949 年結束,存在長達32年。在抗戰(zhàn)中,這支軍隊是打得最艱苦、損失最慘重的軍級單位之一。1938 年初,該部隊參加的臺兒莊戰(zhàn)役前哨戰(zhàn)淮河阻擊戰(zhàn)和后期為第五戰(zhàn)區(qū)贏得轉移時間的陶墩阻擊戰(zhàn)等,都打得十分慘烈,付出了巨大的犧牲。后來,在山東4 年艱苦的敵后游擊戰(zhàn)中,第五十一軍的貢獻最大,在沒有外援又缺少補給的情況下,堅持敵后抗戰(zhàn),高級將領陣亡、被俘者有7 人,校以下官兵犧牲、負傷不計其數(shù),可謂勞苦功高。所以,第五十一軍是一支抗戰(zhàn)有功的部隊。
至此,劉昌義和第五十一軍還沒有任何關系,但后來卻由劉昌義帶領這支驍勇的部隊走上光明之路。
1946 年初,劉昌義與國民政府立法委員劉云昭(字漢川)一起來到上海,對外宣稱是來找京滬杭警備總司令湯恩伯,實際是為了會晤李濟深。李濟深當時住在愚園路,劉昌義與李濟深見了面,兩人談得很投機,并約定今后加強聯(lián)系。李濟深指出,要打倒蔣介石,必須聯(lián)合一切雜牌部隊,如東北軍、西北軍、桂系和所有被蔣介石排擠的人,凡是能夠聯(lián)合和團結的人,都要聯(lián)合和團結,以壯大反蔣的力量。
1948 年元旦,李濟深在香港成立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以下簡稱民革),派民革中央常務委員王葆真為軍事特派員來滬,進行地下工作。11 月,劉昌義在民革上海市臨時工作委員會委員劉云昭的陪同下,前往永川醫(yī)院秘密會見王葆真(字卓山)。兩人是同鄉(xiāng)老友,而且劉昌義又與李濟深早有接觸,所以會面后交談十分融洽。王葆真說明自己的身份,勸說劉昌義要認清時局,為解放事業(yè)出力。
起初,劉昌義對民革組織有疑慮,向王葆真詢問民革與中共有什么關系,中共怎樣看待國民黨人。王葆真講明民革與中共的關系,明確表示中共對國民黨人是區(qū)別對待的,首惡必辦,脅從不問,立功受獎,起義就是立功的表現(xiàn)。劉昌義當即堅決表示自己不愿意為蔣介石繼續(xù)賣命,要求加入民革組織,并請王葆真轉告李濟深。經(jīng)王葆真、劉云昭介紹,劉昌義于1948 年11 月16 日正式加入民革上海市臨時工作委員會。
劉昌義
不久,王葆真第二次秘密約見劉昌義,具體商談起義事宜,送了劉昌義8 個字:“相機起義,迎接解放”。劉昌義表示,如果有部隊兵力握在手里,事情就好辦了。之后,王葆真由永川醫(yī)院遷出,寓居于湖南路261 號,繼續(xù)進行地下策反工作。
1949 年2 月24 日,王葆真到山海關路安順里活動時,不幸被淞滬警備司令部逮捕,關押在特務機關的黑牢中。雖然劉昌義與王葆真中斷了聯(lián)系,但王葆真贈送他的8 個字,他牢記在心。
1949 年5 月12 日,人民解放軍打響了解放上海的戰(zhàn)役(即上海戰(zhàn)役)。人民解放軍第三野戰(zhàn)軍以2 個兵團10 個軍30 個師及特種兵縱隊,總兵力近40 萬,從四面八方圍攻上海,很快占領了郊區(qū)的南翔、安亭、南匯、金山衛(wèi)、南橋、青浦、松江等地。至23 日,除吳淞口外,上海市區(qū)已經(jīng)全部解放,京滬杭警備總司令湯恩伯和京滬杭警備副司令兼淞滬警備司令陳大慶在匆忙中帶領嫡系部隊5萬多人從吳淞口撤退,準備登艦逃跑。國民黨留在上海市區(qū)內的第五十一軍等殘部如何處置,總得要有人出來接管,正在上海的劉昌義迎來了掌握兵權的好機會。
內戰(zhàn)爆發(fā)后,1949 年4 月,在安徽境內的郎溪、廣德戰(zhàn)役中,國民黨第五十一軍被人民解放軍殲滅大半,軍長王秉鉞率領殘部逃到上海重整。5 月14 日湯恩伯令其開往浦東,守備川沙地區(qū),結果再次損兵折將,軍長王秉鉞被俘,第五十一軍逃回上海市區(qū)的敗兵群龍無首。此時,正在上海的劉昌義去到蒲柏路找湯恩伯,提出第五十一軍沒有軍長,部隊很亂,應該有人接管的建議。湯恩伯考慮到劉昌義抗日有功,很有指揮作戰(zhàn)的能力,立刻委派他兼任第五十一軍軍長。劉昌義答應就任,隨后拜訪時任上海防守司令的石覺。
5 月23 日下午,淞滬警備司令陳大慶在家里召集留在上海的一些國民黨將領舉行會議,劉昌義也前往參會。在會上,陳大慶任命劉昌義為淞滬警備副司令兼北區(qū)兵團司令;傳達湯恩伯的命令,決定于當晚將蘇州河以南的部隊全部撤至蘇州河以北,要求各部隊以蘇州河為屏障固守一段時間,以待后援。會后,陳大慶告訴劉昌義,上海戰(zhàn)場全部交給他負責,自己第二天將要到吳淞口去協(xié)同湯恩伯和石覺作戰(zhàn)指揮。
兼任第五十一軍軍長的劉昌義率部進駐蘇州河以北后,隨即來到北四川路赫林里劉云昭家,想請他一起赴人民解放軍第三野戰(zhàn)軍司令部會晤司令員陳毅,請示起義的具體事項。但劉云昭建議劉昌義將聯(lián)絡的事情委派給副官或參謀負責,可先與中共地下黨員田云樵聯(lián)系。于是,劉昌義派自己的副官劉鳳德過蘇州河去尋找中共方面的關系,可惜沒有聯(lián)系上。
5 月24 日清晨,劉昌義把準備起義的行動通知第五十一軍軍部高級軍官,并叫參謀長王震譚電話通知所屬各軍首長開會,但到會者寥寥無幾:第一二三軍和第二十一軍各來1 名參謀長,第三十七軍軍長萬澤仁甚至不聽劉昌義的命令,沒有派人前來,后來才知道,當時第一二三軍軍長顧希九、第二十一軍軍長王克俊早已逃離軍隊。
5 月24 日,人民解放軍進攻上海市區(qū)的戰(zhàn)斗開始;至25 日凌晨,占領了真如車站、真如國際電臺、大場飛機場,解放了蘇州河以南的上海市區(qū)。
為了保全上海這座中國最大的城市,人民解放軍第三野戰(zhàn)軍根據(jù)中共中央、中央軍委對上海戰(zhàn)役的總要求“既要打軍事仗,也要打政治仗,盡量做到軍政全勝,完整地解放上?!?,規(guī)定市區(qū)內不準開炮,不準用炸藥包,這好比在瓷器內打老鼠,既要打死老鼠,又要保全瓷器。這個仗可不容易打!
蘇州河寬僅30 米,與白浪滔滔的長江比較起來,那是微不足道的,解放軍要過河,確實易如反掌,但問題在于不準使用重武器。正在緊急關頭,中共地下黨員、中共中央上海局策反委員會委員田云樵來到駐守在江寧路第二勞工醫(yī)院的人民解放軍第八十一師師部,會見師長孫端夫和政治委員羅維道。羅維道說,中共中央指示我們既要打軍事仗,又要打政治仗,依當下的形勢看來,最好以政治攻勢來解決蘇州河北岸的敵人問題。
1949 年5月,中國人民解放軍的攻勢推進至蘇州河北岸
田云樵是做地下工作的,對上海的情況比較熟悉,各方面的關系又多,立刻想到策反委員會聯(lián)系人王中民。王中民是東北人,畢業(yè)于東北講武堂,在南京國民政府國防部做過少將部員,后來滬任海關稅警大隊長,暗中與中共地下黨有聯(lián)系。當時,田云樵還不知道國民黨第五十一軍軍長王秉鉞被俘,軍長已換成劉昌義。田云樵知道王中民與王秉鉞曾經(jīng)是同事,比較熟悉。王秉鉞是東北軍出身,從前田云樵曾經(jīng)派人策反過他,勸他率部起義,但他態(tài)度不夠堅決,沒有成功;今天兵臨城下,情況大不相同,要勸服他投誠是有可能的。
田云樵將此事匯報給羅維道政委,認為有機會策反蘇州河對岸的國民黨第五十一軍起義。羅維道向前線指揮部第三野戰(zhàn)軍第二十七軍軍長聶鳳智電話請示,得到同意。田云樵馬上把王中民找來,向他說明人民解放軍將很快發(fā)起戰(zhàn)役,但為保全大上海,令人民不受戰(zhàn)火侵擾,令城市得以完整解放,想以和平的方式解決蘇州河以北的國民黨軍隊問題,請他以老朋友身份去說服王秉鉞,放下武器,停止抵抗。
一開始,王中民有些疑慮,不敢前去冒險,但在田云樵的耐心說服和大義當前,他決定親身犯險。5 月25 日上午10 時半,羅維道政委派兩個參謀送王中民到前沿陣地,沿蘇州河西段的造幣廠橋過河,因為第五十一軍軍部設在該橋之北。在橋南堍的解放軍連部立即打軍旗,通知對方停止射擊,但國民黨部隊仍拼命開槍,行人無法過橋。王中民急中生智,在橋南堍敲開了一家煙紙店的門,買了一張大白紙,寫上“和平使者”4 個大字,然后雙手舉起,緩步向橋北岸走去。國民黨軍隊見是和平使者,就停止射擊,待他安全到達蘇州河北岸,便將他送到第五十一軍軍部。
王中民來到軍部,看到出來會見的不是王秉鉞,而是劉昌義,大為吃驚,詢問王秉鉞的去向,劉昌義說:“他已經(jīng)在浦東被俘,現(xiàn)在五十一軍軍長由我接替?!蓖踔忻褚宦牶芤馔?,擔心勸降一事會另生變故,但他與劉昌義是西北軍的老同事,也有些交情,當即坦率說明自己的身份,表明來意。劉昌義立刻表明自己也早有起義打算,曾派副官去和中共接通關系,但未果。隨后,劉昌義與駐守在勞工醫(yī)院的解放軍部隊接通電話,直接與田云樵取得聯(lián)系。電話里,劉昌義表明起義決心,并提出需要面談具體實施細節(jié)。雙方約定在當天下午,劉昌義前往解放軍防線,進行停戰(zhàn)商談。
5 月25 日下午,劉昌義偕王中民、軍法處長魏震亞和1 名參謀,乘坐吉普車,通過造幣廠橋前往解放軍駐地。臨走前,劉昌義安排參謀長王震譚留在軍部,如果湯恩伯、石覺有電話來,就謊稱他到前線去了。
來到人民解放軍第八十一師師部,羅維道為解放軍代表、劉昌義為國民黨軍代表,雙方進行商談,并在協(xié)議書上簽字。簽字后,劉昌義打電話給第五十一軍,命令部隊立即停止抵抗,接受人民解放軍的改編。劉昌義還以國民黨淞滬警備副司令的名義,給其他分散在各地的部隊和交通警察總隊寫了10 多封信,勸他們放下武器,停止戰(zhàn)斗。
依據(jù)已簽訂的協(xié)議書,雙方商定如下具體內容:
一、由劉昌義帶領國民黨第五十一軍于25 日夜12 時前,將蘇州河造幣廠橋以西(包括大場)的防地交給解放軍,第五十一軍集中到江灣體育場,配合解放軍打擊繼續(xù)頑抗的部隊。劉昌義表示時間上來不及,后來協(xié)商行動推遲4個小時。
1949 年5月,上海人民慶祝上海解放
二、國民黨第二十一軍、第一二三軍向大場集結,把蘇州河以北所有防地、倉庫、物資移交給解放軍。
三、國民黨所屬部隊在撤離中,要確保交通、通訊、水電各項設施完整無損,不得破壞。
協(xié)議定好后,劉昌義離開解放軍駐地返回蘇州河北岸,將同來的軍法處長魏震亞作為他的代表留在解放軍第八十一師師部,負責雙方的聯(lián)絡工作。劉昌義回到國民黨第五十一軍軍部,認真執(zhí)行解放軍的命令,將部隊撤至江灣體育場。到達體育場南面時,第五十一軍遭到在該地駐防的國民黨第五十四軍和第三十七軍從北面和側翼的圍攻。解放軍支援劉昌義部隊,將敵殲滅。
26 日清晨,解放軍接管國民黨第五十一軍布防的各道橋梁后,從造幣廠橋和永安橋等處浩浩蕩蕩開過蘇州河,順利接防蘇州河以北市區(qū)國民黨原有陣地。來不及撤走的第五十一軍少數(shù)官兵,經(jīng)解放軍收編后,立即加入解放軍的行列。
劉昌義為國民黨淞滬警備副司令,理應統(tǒng)率在上海作戰(zhàn)的全部軍隊和交警總隊,但實際上,他所能直接指揮的只有第五十一軍。有些國民黨部隊不聽劉昌義的命令,在劉昌義宣布起義后,仍進行抵抗。守衛(wèi)國民黨警備司令部的萬澤仁師還負隅頑抗,解放軍不得已開槍還擊,直至26 日晚10 時,才把萬部徹底消滅。
5 月27 日凌晨,上海市區(qū)和吳淞口方向的槍聲漸漸沉寂,上海全部解放,完整地回到人民的懷抱。王葆真也被營救出獄。這時,劉昌義的心情萬分激動,他說:“我是個國民黨將領,只有今天,只有起義后的今天,才能與人民一起分享勝利的喜悅!”
6 月16 日,劉昌義寫信給在北平的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主席李濟深,信中說:“去年11 月間經(jīng)劉漢川先生介紹,在滬永川醫(yī)院曾與王卓山先生秘密談妥,職部待機起義,響應解放軍渡江南進。正擬行動之際,不料卓山先生被捕,聯(lián)絡中斷,未敢輕舉,直延至上海解放時,方親向解放軍前線指揮官面洽妥當,并集中指定地點正式投誠。”
上海解放后,國民黨第五十一軍官兵大部被改編為人民解放軍,參加南下作戰(zhàn),從此走上了光明之路。劉昌義的工作也得到妥善安排,先到華東軍區(qū)解放軍軍官訓練團學習,后被安排為上海市救濟委員會顧問。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劉昌義歷任上海市人大代表、上海市政協(xié)委員、全國政協(xié)委員、民革中央委員、民革上海市委會常委、民革上海市委會顧問等。1985 年8 月19 日,上海市人民政府給劉昌義頒發(fā)了起義證書,這是對他的最大褒獎。1994 年劉昌義逝世,享年89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