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清水
小滿已過, 谷物小得盈滿。五月將去, 六月彌新。
萬物在賓主易位, 莧菜已可食用, 一勺香油, 蒜頭切碎, 在雨季雨水頻繁的日子里, 鮮嫩隱藏在唇齒間。月初, 黃瓜浸染著時光的洗禮, 在鳥鳴悠悠之間, 我們似乎得到了什么厚實的禮物。
沿著時間的鐵軌, 電閃、雷鳴, 撤退和遠去, 天空翻云覆雨,我們在思考什么? 田壟上, 白色的野雛菊, 是唯一的答案。
抑或, 藏著某些小到極致的美。
斜坡上, 雨過天晴, 黃牛甩著尾巴, 點點水滴難以盡述日子的無常。一群紅蟻, 重新構(gòu)建巢穴。山澗有黃鸝在吟唱, 被摧殘的花草, 靜靜療傷。毫無疑問, 一粒種子由生到死, 也是一種藝術(shù)。無形的手捏造了有形的萬物, 我們自娛自樂。
一條道路, 就像一頁未讀的書籍。在五月, 內(nèi)心里的臺階,已經(jīng)攀爬完畢, 恐懼是黑夜的專屬, 我只是借到一束光線, 在仰望的同時, 解析內(nèi)心的渾濁。
我們還要面對一些東西, 我拿起畫筆臨摹山川河流, 臨摹健在的和失去的——親人, 給他們一些新的月份。
單調(diào)的日子里, 一朵花, 是最后的妄想。
我不會摘下任何一朵花, 就像我不會去尋找明天的日出。徜徉在人海里, 我是一粒沙子, 晨曦起, 我開始盤算著禾苗的盈余。
母親早出晚歸, 真像她的屬相, 日行千里。我有時想替代她奔馳, 往北方, 給自己的夢想覓一塊田地, 或讓靈魂有所歸屬。
夏日的陽光, 照亮激情。我只是蟄伏在三寸之地, 期待黃昏以后的距離, 桂樹上的月, 一定有著心儀之人的心事。
院子里的茉莉花, 鱗次櫛比開放, 一些不該說的話, 此刻都用一種芬芳表達。在星空里, 除了深藍的色調(diào), 沉寂似乎比散布的星辰更為久遠。任何一具靈魂潛伏在黑夜的上空, 我都已經(jīng)看不到也不能貼近夜的柔軟。
偶爾見著一只蝙蝠, 它是那樣怕生, 掠過眼簾, 旋即遁入夜空。夏夜的蚊蟲, 窸窸窣窣著, 耳畔的風, 仿佛吹不動細小之物, 心事無處傾訴, 唯有坐下, 搖扇, 喝一杯茶, 是對人生最后的撫慰。
一只白貓輕盈跳過墻角, 打落一朵白色的茉莉花。它揚長而去, 茉莉花在我的腳邊, 像顫抖的靈魂, 亟待我拾起。
宋人多愁, 衰柳下, 亦要籠汝斗斜陽。
梅峰寺的梅還未開, 葉也稀疏。我們的夢還有幾重?
唯一聲晚鐘, 給隔壁醫(yī)院的患者帶來好的訊息。人間多苦難,每多疾病離苦, 便如苦蟬。殊不知文人也多舛, 為解人情厚薄,頗費遒勁筆力。歷史的真相, 由后來人撰寫, 易偏離本質(zhì)。
伏案良久, 胃酸過多, 如燒灼的感覺, 像極了某些人的生活。有時想到死和生, 這是事物的兩端, 終點和起點。也像跳繩的兩頭, 松了一頭, 另一頭就不能搖擺。
夜半, 常聽蟋蟀和蟈蟈的聲音, 大多數(shù)時候, 青蛙是伴唱。生而為人, 不是淪為附庸, 便燦若星斗。自然的奧秘, 不容打破。
而今初夏, 窗戶朝南而開。入夜, 山風撫蟲鳴, 滿月繞山梁。
我沒有且聽下回分解的故事。久遠的歲月, 經(jīng)不起風沙的摩擦。西湖畔的那幾只蟋蟀, 至今還在柳影下歡唱。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遠行, 沒有找到有趣的靈魂。
今夜的風, 有些微涼, 眺望的城市, 還有好多寂寞的人, 孤獨地徹夜未眠。霓虹是城市和鄉(xiāng)村的界限, 蟲鳴亦是。唯獨一條河流區(qū)分了我們的身份, 我們滿身泥巴, 嗅到了春夏秋冬。我們是大山的孩子, 是河流的子孫。我們由液體而來, 也終將變成液體而逝。
這一生諸多煩心的事, 唯獨聽到故鄉(xiāng)的蟋蟀聲, 心上的塵埃才拂凈許多。在窗前, 在山岡, 聆聽的孩子中, 又多了一個我。
一個人從一座城去往另一座城。一個人, 把風霜抹去, 給你春華秋實。一個人, 唯愿夏風纏綿, 撩起的蟋蟀聲, 是我的知音。我還將繼續(xù)遠行, 留下我的孩子們。
在夏夜, 眺望。世間的東西, 經(jīng)歷過, 才知平淡不易。
舊事, 像鎖。
白色的日頭咬著我的雙臂, 咬著季節(jié)的衰敗與變化。我把車停在路邊陰涼下, 樹上有鳥, 聽著你咯咯地笑。
我們不能復刻原始森林, 愛與真, 撫慰著心里的那處寧靜。這口井已掘了很深, 多少年了, 依舊保持它的純凈。
破曉前, 我不會回來。路上的風景太美, 我迷路了。森林是我所向往的地方, 我要與你廝守。我們手執(zhí)杯盞, 仰望一輪滿月。篝火旁, 我喜歡面對這個世界的暖, 一任背后, 溪聲隨鳥影飄遠。
山色漸深, 水云一色。你走入我的視野, 這世間, 還有什么遺憾?
在珠江源, 核桃樹下, 沒有牙齒的阿媽正在老去, 多年后,她還會想起自己年輕的模樣。一輩子這樣也好, 相夫教子, 春暖夏涼。
有些事物, 還是需要慢慢打磨, 參透。
車轍代表著我們遠行, 偌大的人間, 有溫度的還是你的身體。我多希望, 再一次感受你體內(nèi)的春風, 能接納我欲望的滋長。
而這鎖, 終是沒有鑰匙可以打開。多年前, 我們已在斜仄的時空里走失, 至今山水千程。
黑夜, 在有人類的土地上存在了十萬年。而我的描述只有一夜, 不能詳細說透它的由來或去處。
南盤江岸通往森林的公路, 荒無人煙。野菌子多了, 兩個小姑娘挎著籃子蹲伏在路邊, 眼眸里閃爍著一絲希望和憧憬。在村子里, 有的孩子在放炮, 濺起的紙屑, 像一朵純凈的花。小時候饞嘴, 喜歡吸吮朱槿花蜜, 一朵花只有一滴蜜。春風的饋贈像一個逗號, 多年后, 我的腳本還未完成。
待價而沽的羊, 咩咩咩叫了幾遍, 趕集的人嘬著煙, 煙霧熏出了淚, 像極了烏云的樣子。幾個大媽的背篼, 蓋上一塊深藍土布, 她們聚居的村落里, 古樸是一種美德。幾千年延續(xù)下來的火種, 現(xiàn)在, 還能從一些人的眼里看到。
走進森林去, 讓霧蓋住我身后的世界。找個守林員討杯苞谷酒喝, 聽他講寂寞的生活, 或吃他炒的青頭菌和竹筍。夜里, 就在管護所歇息, 漫漫長夜, 我們已經(jīng)遠離森林一萬年了。
萬物復始。
我們遇見了雨, 這一切零零碎碎的愁緒, 便四處散開。生活一直都是這樣重復。像是黑夜輪回了十萬次, 但今夜最為真實。現(xiàn)在, 我正枕著夜色入眠, 在深邃和遼闊之間熟睡。
梧桐街上, 時光補上空缺, 葉子新綠。小巷里的書店已有些年頭, 老板是個戴眼鏡的中年人, 語氣之間, 似乎有春夏的氣息,每個字與每個字之間的間隔, 耐人尋味。
端午將至。艾草的香氣日盛, 蒲草在水池畔, 不食人間煙火。雛燕稚氣未脫, 喜歡它們追趕時間的模樣, 每年夏至, 羽翼豐滿,在折疊的時光中飛翔。愛, 是給它遠去的自由。終歸要向往遠方的靜謐, 蔚藍的天。
荒廢的溝渠, 一條鯰魚, 足夠稱出鄉(xiāng)村的重量。我們的腳步,并不能滿載彼岸的信念。行走多年, 遇見許多岔路口, 在放大的理想面前, 生路尤為重要。向左, 向右, 或向前。在喧嘩的路上,回望激情飛揚的歲月, 我慶幸自己, 手中仍有花。
多年以后, 后悔和悵然, 已無所用。選擇, 是把對和錯擺在天平之上。兒時有許多想法, 想娶一個對我好的女孩為妻, 想給一輪落向山后的夕陽鑲金, 想讓門前的石獅子變活……現(xiàn)在, 喝茶的時間里, 我只想好好靜一靜, 日子的苦澀, 有時就在一個粽子之中。曾經(jīng)的那些流光溢彩, 呈現(xiàn)的只會是痛, 時間的腳印,就是一個幻影中的星子。
鄰居家的灰色鴿子, 經(jīng)常靜立于電線桿上。生命的旅程多么奇妙, 它眺望四方, 最終放棄那些無用的思路。既定的目光, 絕不囿于某種局外的格子。我喜歡在傳統(tǒng)與新潮之中翻騰, 像是牛奶和茶的交融。
或者, 我們可以暫停追逐, 學學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