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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試論晚出《古文尚書》的訓釋文體 *

      2023-09-03 01:36:19劉杰陽
      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23年3期
      關鍵詞:孔穎達鄭玄影印

      劉杰陽

      在魏晉時期,出現(xiàn)了一批新的儒家經典注釋作品,以其簡明的文體,受到后世學者和文學家的歡迎,如何晏《論語集解》、王弼《周易注》等,均是這方面的代表,這些作品最終取代了此前的注釋作品,成為所涉經典僅存的漢魏古注。對這些著作進行個案研究,探討其文體與學術思路之間的關系①如關于何晏《論語集解》的研究,參考[日]喬秀巖:《鄭、何注〈論語〉的比較分析》,《北京大學學報》2009 年第2期。,顯然對我們深入了解這一時期注釋文體的成因是有幫助的。

      東晉梅頤所獻《古文尚書》(下文簡稱“晚出《古文尚書》”或“晚《書》”)也是這樣一部作品。相比前此出現(xiàn)的漢代今、古文各《尚書》注釋材料,晚《書》孔傳文辭尤為簡約,整體上具有“要約明暢”的文體特點,被劉勰奉為注釋一體的典范②劉勰《文心雕龍·論說篇》:“若夫注釋為詞,解散論體,雜文雖異,總會是同……若毛公之訓《詩》,安國之傳《書》……要約明暢,可為式矣?!眲③淖?,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第328頁。??讉鞯倪@一文體是如何形成的?除去文學風尚的因素,其背后是否蘊含某種特別的學術思路和方法?由于辨?zhèn)窝芯康挠绊懀L期以來,學者更多關注的是孔傳的真?zhèn)慰急?、流傳、作者、?chuàng)作年代等問題③參考陳以鳳:《近三十年的晚出古文〈尚書〉及〈孔傳〉研究述議》,《古籍整理研究學刊》2013年第2期。。雖然也有重視孔傳價值的,但他們或從傳統(tǒng)經學經義高下的角度,對孔傳的具體學說進行軒輊④如清人王鳴盛《尚書后案》、江聲《尚書集注音疏》時時引用孔傳與東漢古文家學說進行經義上的高低評判。參考焦循:《雕菰集》卷16《群經補疏自序》,劉建臻點校:《焦循詩文集》,揚州:廣陵書社,2009年,第303—304頁。;或從現(xiàn)代語言學、訓詁學等角度對孔傳進行研究⑤如邵妍《〈尚書孔傳〉訓詁研究》(山東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6年)是這方面的代表。,對于孔傳自身的學術特色,尚未見有專門系統(tǒng)的討論。

      本文意在從晚《書》孔傳作為一部獨立學術著作的角度,對其簡約文體的形成原因進行考察,以期加深對孔傳學術特色的認識。同時,筆者期待通過這一個案研究,可以豐富我們對于早期經典注釋文體演變機制的認識。

      一、“本經”概念的提出及其特點

      與漢魏時期今、古文《尚書》注釋文本相比,晚《書》不但注文文體迥異,其經本也獨具特色。欲了解孔傳的學術特色,首先應注意其十分獨特的經本形態(tài)。

      晚《書》以“隸古”字書寫經文,是從古所無的文本形態(tài),不但為東漢古文《尚書》所無,其他古文經也未見這種傳本形態(tài)。所謂“隸古”,即“用隸書的筆法來寫‘古文’的字形”①裘錫圭:《文字學概要》,北京:商務印書館,1988年,第78頁。,既保留了古文字形,也更易于傳讀。晚《書》為何使用“隸古”字形?學者一般認為,這是晚《書》孔傳作者為了表示它是“真古董”,而造此字體以欺世人②劉起釪:《尚書源流及傳本考》,沈陽:遼寧大學出版社,1997年,第53、206—207頁。。關于此經在東晉時期初獻朝廷,學者為何不以為偽,我們不加討論。這里只略述以“隸古”書寫經文的形式,與《尚書》學問題之間的關聯(lián),分析孔傳作者以“隸古”字強調其為“本經”的意義。

      晚《書》所附《尚書序》稱秦始皇焚書以后,“濟南伏生,年過九十,失其本經,口以傳授,裁二十余篇……百篇之義,世莫得聞”③孔穎達:《影印南宋官版尚書正義》,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19—20頁。下文引《尚書序》,皆據此本,不再出注。。強調伏生所傳經書是“口傳”,“失其本經”,其意即以其所得孔壁本為孔子古文“本經”。晚《書》提出其經本為“本經”的概念,與一般意義上討論的“經本”并不完全相同,而是與《尚書》的文本問題密切相關。

      《尚書》文本問題在古今典籍中最為復雜。漢代五經中,只有古文《尚書》的經本問題一直沒有得到有效的解決。古文《尚書》最大的特點在其增多逸篇。史載秦始皇焚滅《詩》《書》,而漢興求書,諸經中獨有《尚書》發(fā)生了“古文”經本的問題。據《漢志》記載:《易》以卜筮之書,未遭焚毀;《詩》以諷誦,不獨在竹帛,故三百五篇皆全;而《春秋》三傳分家,不聞經文有大異;至于古文《禮》增多三十九篇,皮錫瑞據《漢志》言《禮經》自孔子時已不備,認為漢代《禮經》之缺失,不是秦火所致,孔子之前已然④以上據《漢書·藝文志》。皮錫瑞說見氏著《經學通論》“書經”,北京:中華書局,1954 年,第53 頁。錢穆也認為:“古文多得逸《書》十余篇,為博士《尚書》所無有,故在漢儒必鄭重其事,特標以示異,曰‘《古文尚書》’焉。凡經籍之特以‘古文’名者惟此爾。此在兩漢皆然,外此則諸經皆不聞特以‘古文’稱也。”錢穆:《兩漢博士家法考》,《兩漢經學今古文平議》,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年,第219頁。??傊?,依據《漢志》的描述,諸經中只有《尚書》由于秦火的緣故,出現(xiàn)了經本的巨大差異,亡失篇目超過半數(shù)。古文經本的問題在漢代《尚書》學中尤為突出。

      《尚書》經本問題不但表現(xiàn)在篇目的多少,其今、古共有篇目之間文字也存在較大差異,為各經之最?!稘h志》記載劉向校經,獨于《尚書》詳列其脫簡、脫字數(shù)目,典籍記載東漢幾次校書,雖然各經都存在不同數(shù)量的異文,但似乎《尚書》的經本問題最為顯著,異文類型最復雜⑤傳為鄭樵所著《六經奧論》指出《尚書》文字存在脫簡、脫文、錯文、傳寫而誤、口傳之訛、經序異文、篇第誤稱、偽書誤真、逸書之間見、后人輕改等多種復雜情況?!读泭W論》,北京:中國書店,2018年,第178頁。,由此導致的經說分歧相較他經也最為明顯。東漢以后,學者一方面不傳古文增多的逸篇,另一方面,在傳習、發(fā)展古文《尚書》學說時,由于缺乏前代師說的積累,不得不借重今文《尚書》,常常對其所傳古文《尚書》經文進行修正。學者或以己意私改經文,出現(xiàn)莫衷一是的情況,不但今、古文互相不能信服,古文學者之間也互有異同、爭論①詳見筆者《晚出〈古文尚書〉研究》第三章“隸古與本經”第二節(jié),中山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22年。。一直到東漢末年,《尚書》經本之“正”都是《尚書》學最重要的問題之一②漢末荀爽“著《禮》《易傳》《詩傳》《尚書正經》《春秋條例》”,于他經著作言“傳”、言“條例”,而獨于《尚書》著作冠“正經”之名,可知與他經相比,《尚書》經本仍是個重要問題。參考范曄撰,李賢注:《后漢書》卷62《荀爽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2057頁。。荀悅《申鑒》稱:“仲尼作經,本一而已。古、今文不同,而皆自謂真本經。”③孫啟治校補:《申鑒注校補》,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95頁。荀悅討論的今、古文,可能主要是指《尚書》一經??芍敃r學者對于孰為“真本經”,存在很大的爭議。

      由上可知,漢代古文經引起的經本問題,獨《尚書》最為突出。到了東漢,今、古《尚書》之間的重要紛爭,仍圍繞經本、文字問題。古文《尚書》學者在這方面也未能獲得統(tǒng)一的意見。在這一語境下考察東晉所出《古文尚書》以“隸古”書寫經文的現(xiàn)象,可知其所謂“本經”,固然是為了顯示其為古文“真經”,同時也是為了表明其文字未經改動,是孔子親定的“本經”,不但與漢代今文《尚書》不同,與東漢學者所傳“古文”《尚書》也有差別。通過“隸古”的形式將文字固定下來,實際上暗示了“本經”的文字對于經義的闡發(fā)具有重要的意義。經文保留“隸古”的形態(tài)表明孔傳作者不像東漢學者一樣以己意私改經文,而是更加尊重經文本來的面貌,并依據此“本經”進行解說?!氨窘洝背蔀橥怼稌房讉鹘饨涀钪匾囊罁?。

      具體來說,與漢代今、古文《尚書》本相比,晚《書》“本經”包含三層獨有的內容。首先,相較東漢古文家不傳古文《尚書》逸篇,晚《書》完整保留了二十五篇逸篇,是其重要優(yōu)勢?!渡袝颉罚骸耙运劮畷?,考論文義,定其可知者為隸古,定,更以竹簡寫之。增多伏生二十五篇……并序,凡五十九篇,為四十六卷。其余錯亂摩滅,弗可復知,悉上送官,藏之書府,以待能者?!备鶕@一描述,孔傳所得五十九篇(含序)是完整可信的,不存在“錯亂摩滅”的殘缺問題,其經文是可靠的。這五十九篇自然成為解經的重要依據。

      其次,晚《書》所謂“本經”,也包含百篇《書序》?!稌颉愤^去受到東漢古文家重視,但當時學者并未能完全融合其中的學說,馬融、鄭玄等只是將《書序》總為一卷附在經末加以注釋,對于《書序》提供的篇次、學說也不完全依賴?!渡袝颉罚骸啊稌颉?,序所以為作者之意,昭然義見,宜相附近,故引之各冠其篇首。”孔傳作者不但對《書序》進行注釋,還將序文分冠篇首,改變了《書序》的體式,視之如同經文,嚴格遵守《書序》提供的學說④詳見筆者《晚出〈古文尚書〉研究》第四章“分序附經”,中山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22年。。

      最后,晚《書》以隸古字書寫經文,而不是改寫為今字,即是強調經本用字經孔子親定,解說當以之為準,不應進行肆意改讀。遍考孔傳全書,除了對經文中“紂”名寫作“受”曾提出質疑以外⑤《尚書》全經紂名皆寫作受。《西伯戡黎》序:“祖伊恐,奔告于受?!笨讉鳎骸笆?,紂也,音相亂?!币娍追f達:《影印南宋官版尚書正義》,第280Ba頁。其他地方未見孔傳懷疑經文有誤字。,未對經本提出任何修正性意見。孔傳對晚《書》經文用字完全信賴,多將其字視為本字,多利用其常訓加以解讀(詳下),正是體現(xiàn)了孔傳依據“本經”用字解讀經文的注釋立場⑥馬楠指出,孔傳本經文所用隸古字,皆為“本字”,與先秦戰(zhàn)國出土文獻多用假借字不同。參考馬楠:《周秦兩漢書經考》,清華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2年。筆者以為,這一點正好說明孔傳尊重其“本經”用字,以常訓解之的訓釋方法。。

      綜上,晚《書》用“隸古”昭示經文為“本經”,是為孔傳立說提供支持。晚《書》強調的“本經”包含五十八篇經文(包含二十五篇逸篇)、百篇《書序》以及孔子親定的經文用字三個層面內容??讉鲗洉淖⑨?,就是在上述對其所持經本的認識下,嚴格遵從“本經”提供的內容進行訓釋。

      二、依“本經”立注的訓釋方法

      孔傳強調其所據經本是孔壁“本經”,其解說經文文字的方法,則在于用所謂“經傳《爾雅》”提供的常見訓詁,來對本經用字進行解說。學者已經注意到孔傳訓詁多有依據①《尚書正義》每為其尋找依據,邵妍《〈尚書孔傳〉訓詁研究》也為孔傳的出處做了一定的分析。??讉髁⒄f完全遵奉其所持經本用字,并依常訓解說經文,無私改經字的現(xiàn)象,也絕少破讀之說。同時,面對一字同時存在的不同義項,孔傳也會根據經文本身的內在文本進行取擇,而盡量不取經文以外與經文不相干的學說資源。這些方法的落實,正是孔傳文體形成的重要原因。

      (一)守常訓,不改字破讀

      《漢志》:“《書》者,古之號令,號令于眾,其言不立具,則聽受施行者弗曉。古文讀應《爾雅》,故解古今語而可知也?!雹诎喙讨?,顏師古注:《漢書》卷30,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1706—1707頁?!逗鬂h書·賈逵傳》:“肅宗立,降意儒術,特好《古文尚書》《左氏傳》……逵數(shù)為帝言《古文尚書》與經傳《爾雅》詁訓相應,詔令撰《歐陽》《大、小夏侯尚書》《古文》同異。逵集為三卷,帝善之?!雹鄯稌献?,李賢注:《后漢書》卷36,第1236,1239頁。班固、賈逵都強調,只要借助《爾雅》這樣的工具,將古今語進行轉化,對于古文《尚書》的理解就有確切的依據。應當注意,在古文《尚書》之前不聞《尚書》學依據《爾雅》的傳統(tǒng)。西漢初期今文經學的傳承,可能更多來自《尚書》師說,即前代相傳之解說,如《尚書大傳》所記載。古文經學家認為古老的文本更為可靠,相信古文傳記,勝過“口說”,古經本身就是最重要的依據。而古經難讀,在沒有師承積累的情況下,就需要通過文字的研究確定經義?!稜栄拧肪褪枪盼慕泴W家所依據的重要解說資源。賈逵所謂“經傳《爾雅》詁訓”中的“經傳”,筆者以為當指的是五經和古傳(如《毛詩傳》《左傳》等)提供的常見訓詁材料。從晚《書》訓詁的具體情形來看,孔傳的確是遵從了“經傳《爾雅》”常訓的。

      據邵妍《〈尚書孔傳〉訓詁研究》統(tǒng)計,孔傳訓釋條目能直接和間接從《爾雅》找到依據的達273條,占總數(shù)61%,如算上重復的條目,可達十之七八,因而指出:“《尚書孔傳》和《爾雅》的關系非常密切?!雹苌坼丁瓷袝讉鳌涤栐b研究》,第169,169,169頁。邵妍又統(tǒng)計其中與《爾雅》不同者往往與東漢以后《說文》《小爾雅》等字書所錄訓詁相同。其實,孔傳溢出《爾雅》之外的訓釋,也常常能在西漢經傳中找到依據,未必需要從《廣雅》《說文》等書中尋找。如邵妍所舉《大禹謨》“黎民敏德”孔傳:“敏,疾也。”以為出自《說文》及《廣雅》⑤邵妍《〈尚書孔傳〉訓詁研究》,第169,169,169頁。,其實,《毛詩·甫田》《文王》《生民》《江漢》四詩毛傳皆有此訓⑥毛亨傳,鄭玄箋,孔穎達疏:《毛詩注疏》,阮元校勘:《十三經注疏》第2 冊,臺北:藝文印書館,2013 年,第470Ba、536Aa、587Ba、686Bb頁。,可知此為古之常訓,不必等到東漢以后字書才有此解。又如邵妍舉《泰誓中》“雖有周親不如仁人”孔傳:“周,至也?!弊⒁獾健睹妭鳌芬嘤写擞?,然而也認為孔傳此訓出自魏代之《廣雅》⑦邵妍《〈尚書孔傳〉訓詁研究》,第169,169,169頁。,筆者則以為,孔傳更有可能是直接利用毛傳古訓成果。孔穎達《尚書正義》列出唐代可知的文獻出處,已得大部分,少數(shù)不能指其出處,假如考慮到前代典籍亡佚的情況,孔傳可能也有一定的根據,非自造新義⑧也有少數(shù)一些解說,無明文可以依據,對這些唐代學者已經不能指其出處的解說,孔穎達疏文或言孔傳所言乃“相傳為然”,或常羅列馬融、鄭玄、王肅、孔傳等各家說,認為諸家是“各以意說”。。賈逵所謂“《古文尚書》與經傳《爾雅》詁訓相應”,從晚《書》孔傳的狀況來看,并非虛言??讉髯髡吲c賈逵等所指明的《尚書》學發(fā)展方向是一致的。

      孔傳依據文字之常訓,對經文進行闡釋,絕不進行改字,破讀現(xiàn)象也極少見。換句話說,孔傳多將經文之用字作為本字加以解釋?!秷虻洹贰胺矫茏濉笨讉鳎骸昂么朔矫惺?,輒毀敗善類?!雹倏追f達:《影印南宋官版尚書正義》,第52Ab,56Ab,468Ab,39Aa,116Ab頁?!妒酚洝の宓郾炯o》:“堯曰:鯀負命毀族,不可?!雹谒抉R遷撰,裴骃集解,司馬貞索隱,張守節(jié)正義:《史記·五帝本紀》(修訂本),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24頁。“方命”作“負命”,可能是今文《尚書》的讀法?!夺屛摹罚骸榜R云:方,放也。徐云:鄭、王音放?!雹坳懙旅鳎骸督浀溽屛摹肪?,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144頁?!渡袝x》:“鄭、王以方為放,謂放棄教命?!雹芸追f達:《影印南宋官版尚書正義》,第52Ab,56Ab,468Ab,39Aa,116Ab頁。可知馬、鄭、王本亦作“方”,卻都讀為“放”??讋t徑以“方”本字讀之??讓τ诮浳摹胺健苯越庾鞣矫妗⒁环?、方方⑤“方”字見于晚《書》經文者有:方鳩功、方割、陟方、方設居方、皋陶方祗厥敘方施象刑、冀方、萬方、小民方興、多方、四方、方夏、方物、方來、有方多士、方行天下、方岳、西方、東方、方告,孔傳皆解作“方面”“方方”“一方”“四方”等。??子诖颂巹t解作“方名”,亦不改讀。

      又如《無逸》“乃或亮陰,三年不言”孔傳:“武丁起其即位,則小乙死,乃有信默,三年不言。言孝行著。”⑥孔穎達:《影印南宋官版尚書正義》,第52Ab,56Ab,468Ab,39Aa,116Ab頁。《毛詩譜·商譜》正義引《尚書》鄭注云:“諒闇,轉作梁闇。楣謂之梁。闇,廬也。小乙崩,武丁立,憂喪三年之禮,居兇廬柱楣,不言政事?!雹呙鄠鳎嵭{,孔穎達疏:《毛詩注疏》,第787Ba,147Bb頁。據此,鄭玄注本《尚書》經字作“諒闇”,鄭玄并不用其經字常訓,而是根據《尚書大傳》將“諒暗”轉作“梁闇”⑧參考陳壽祺輯:《尚書大傳》卷4,《四部叢刊》本。,以“梁闇”為居喪所處之“倚廬”??讋t據“亮陰”字面解之,用其常訓,作“信默”講⑨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如下文所舉鄭玄以其他文本學說改易經字,為孔所不取。。

      晚《書》經本用字與馬、鄭、王有不同的地方,其釋義固當與三家有別。至于經本各家相同處,各家也時有破讀,甚至有議改經字的地方??讋t盡量以常見訓詁來解經文,不肆意改字破讀,甚至對于經文結構可能出現(xiàn)的問題,孔傳也不會以文本殘缺為理由,而議改經文⑩如《堯典》“宅南交”,《尚書正義》引鄭玄說此后闕三字“曰明都”,是字摩滅。孔不以為然??追f達:《影印南宋官版尚書正義》,第49Ab頁。。

      總而言之,孔傳以其所據古文“本經”為基本立說依據,視其所用字為“本字”,利用該字的常見訓詁來解讀,不隨意改易經文,顯示出其以經文文本為中心的訓釋原則。

      (二)從經文本內部尋找解釋依據

      孔傳利用常訓解,在面對不同的義項時,也會根據經文的需要而作出選擇。其基本方法是依據經文上下文義來訓釋。如《堯典》“乃命羲和欽若昊天”孔傳:“昊天,言元氣廣大。”?孔穎達:《影印南宋官版尚書正義》,第52Ab,56Ab,468Ab,39Aa,116Ab頁。及《大禹謨》“日號泣于旻天”孔傳:“仁覆愍下謂之旻天?!?孔穎達:《影印南宋官版尚書正義》,第52Ab,56Ab,468Ab,39Aa,116Ab頁。關于天的稱呼,古有不同說法?!稜栄拧め屘臁罚骸按簽樯n天,夏為昊天,秋為旻天,冬為上天?!?郭璞注,刑昺疏:《爾雅注疏》,阮元??保骸妒涀⑹琛返?冊,第94Ba頁。以四季來區(qū)別昊天、旻天等不同稱呼?!睹妭鳌穭t言:“尊而君之則稱皇天,元氣廣大則稱昊天,仁覆閔下則稱旻天,自上降鑒則稱上天,據遠視之蒼蒼然則稱蒼天?!?毛亨傳,鄭玄箋,孔穎達疏:《毛詩注疏》,第787Ba,147Bb頁。此兩說一出自《爾雅》,一出自古傳,可見古來有此兩說。許慎《五經異義》以此二說分屬今、古《尚書》說?陳壽祺:《五經異義疏證》卷上,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14頁。??讉髯髡咴谶@里并不是為了迎合東漢古《尚書》說,而是根據經文需要來選擇義項。因為《堯典》《大禹謨》所言之天,與季節(jié)無關,如《堯典》命羲和敬順昊天,其下有四季之事,若以昊天為夏季之天,顯然與經文不相合??讉魇且勒战浳纳舷挛牧x的需要對常訓進行選擇。

      晚《書》與東漢所傳古文《尚書》經不同的地方在于多出25篇逸篇,這些逸篇內容本身也成為解說的惟《洪范》“既富方谷”不解作方面。重要依據,同時為了使逸篇與存篇經文保持一致,某些地方,孔傳會通過訓釋,特意加強存、逸篇之間的關聯(lián)。如:

      《堯典》:“帝曰:疇咨若時,登庸。放齊曰:胤子朱啟明。帝曰:吁,嚚訟,可乎!”孔傳:“胤,國;子,爵;朱,名。”①孔穎達:《影印南宋官版尚書正義》,第52Aa,280Ab,438Ab,204A,543Aa,30Ba,370Ab,371Aa,370Ab頁。

      堯老求代,大臣放齊舉薦“胤子朱”。古來相傳皆云,堯有不肖子丹朱,堯不傳位于丹朱,而禪讓給舜,傳德不傳子,是為堯之大德。放齊舉薦堯子,從古時的政治習慣來講,也是常情,而胤的常訓又為“繼嗣”,《史記·五帝本紀》:“放齊曰:嗣子丹朱開明?!雹谒抉R遷撰,裴骃集解,司馬貞索隱,張守節(jié)正義:《史記》,第24頁。馬融云:“胤,嗣也。”③陸德明:《經典釋文》卷3,第144頁。鄭玄云:“帝堯胤嗣之子,名曰丹朱,開明也?!雹芤姟妒酚浾x》引,司馬遷撰,裴骃集解,司馬貞索隱,張守節(jié)正義:《史記》,第24頁。都認為是放齊推薦堯子丹朱。孔傳在這里卻不取“胤”之常訓,而將“胤”解作國名,以為“胤子朱”指的是胤國國君名朱者,所謂胤國國君名朱,并未見史籍記載。在他處經文《高宗肜日》“王司敬民,罔非天胤典”⑤孔穎達:《影印南宋官版尚書正義》,第52Aa,280Ab,438Ab,204A,543Aa,30Ba,370Ab,371Aa,370Ab頁。,《洛誥》“予乃胤保,大相東土”⑥孔穎達:《影印南宋官版尚書正義》,第52Aa,280Ab,438Ab,204A,543Aa,30Ba,370Ab,371Aa,370Ab頁。,孔都依常訓解作“嗣”“繼”??诪楹卧谶@里不用常訓,而一定要解胤為國名?考察全經胤字的用法,可知孔傳作者可能是為了與《胤征》相照應:

      《胤征》序:“羲和湎淫,廢時亂日,胤往征之,作《胤征》?!笨讉鳎骸柏穱芡趺髦?。”⑦孔穎達:《影印南宋官版尚書正義》,第52Aa,280Ab,438Ab,204A,543Aa,30Ba,370Ab,371Aa,370Ab頁。

      《胤征》篇經文稱“胤侯”,則“胤”是國名。《顧命》篇述成王死后堂屋陳列奠祭物品有:“胤之舞衣,大貝、鼖鼓,在西房;兌之戈、和之弓、垂之竹矢,在東房。”孔傳:“胤國所為舞者之衣。皆中法……兌、和,古之巧人。垂,舜共工。所為皆中法?!雹嗫追f達:《影印南宋官版尚書正義》,第52Aa,280Ab,438Ab,204A,543Aa,30Ba,370Ab,371Aa,370Ab頁?!额櫭菲讉鹘庳窞閲?,解兌、和為“古之巧人”,即人名。孔不將胤與兌、和、垂同解作人名,也是為了照應《胤征》“胤侯”之文。與孔傳不同,《胤征》之“胤”鄭玄就解為人名⑨孔穎達:《影印南宋官版尚書正義》,第52Aa,280Ab,438Ab,204A,543Aa,30Ba,370Ab,371Aa,370Ab頁。,這是因為《胤征》在鄭玄百篇《書序》中為“逸篇”,鄭玄也并未見孔本《胤征》經文“胤侯”之文,故無胤國之說;同時,《顧命》胤之舞衣、兌之戈、和之弓、垂之竹矢為并列結構,垂又為人名(見《舜典》),故鄭玄以為:“胤也,和也,垂也,皆古人造此物者之名?!雹狻吨芏Y·春官·天府》疏文引,鄭玄注,賈公彥疏:《周禮注疏》,阮元??保骸妒涀⑹琛返?冊,第311Bb頁??讉鲹敦氛鳌菲獌冉浳挠小柏泛睢?,解《胤征》之胤為國名,為了使經文前后相互印證,就一致將《堯典》《顧命》幾處經文的“胤”解作國名,同時使得逸篇《胤征》文本與存篇經文獲得內在關聯(lián)。因為《胤征》屬《夏書》,據《胤征》經文,其事發(fā)生在太康之后仲康之時,其時代與《堯典》所載舜禹之時相距不遠,所謂子爵之國,應當有所傳續(xù)。

      孔傳引《書序》冠于各篇篇首,視《書序》同經文,以之為最重要的解經依據。《大誥》序“武王崩,三監(jiān)及淮夷叛”傳:“三監(jiān),管、蔡、商?!?孔穎達:《影印南宋官版尚書正義》,第52Aa,280Ab,438Ab,204A,543Aa,30Ba,370Ab,371Aa,370Ab頁。鄭玄則以三監(jiān)為“管、蔡、霍”?孔穎達:《影印南宋官版尚書正義》,第52Aa,280Ab,438Ab,204A,543Aa,30Ba,370Ab,371Aa,370Ab頁。?!渡袝x》指出,孔傳此處解說雖然與先儒也相合,但其主要依據是前后序文:

      知“三監(jiān)”是管、蔡、商者,以序上下相顧為文。此言“三監(jiān)及淮夷叛”,總舉諸叛之人也。下云“成王既黜殷命,殺武庚,命微子啟代殷后”,又言“成王既伐管叔、蔡叔,以殷余民邦康叔”。此序言三監(jiān)叛,將征之,下篇之序歷言伐得三人,足知下文管叔、蔡叔、武庚,即此“三監(jiān)”之謂,知“三監(jiān)”是管、蔡、商也。?孔穎達:《影印南宋官版尚書正義》,第52Aa,280Ab,438Ab,204A,543Aa,30Ba,370Ab,371Aa,370Ab頁。

      雖然孔傳“三監(jiān)”之說與《正義》所引“先儒”說相同,但孔傳這里采用“管蔡商”之說,主要依據在經文(序文)內部,而不是從外部典籍泛泛引說?孔傳依序解經示例,詳參筆者《晚出〈古文尚書〉研究》第四章,中山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22年。。以上幾例都說明,孔傳注意從經文內部尋找注釋依據,以維持經文內部(上下文、存逸篇、經序之間)學說的一貫性。

      (三)不引經文所無的學說或爭議性話題

      《尚書序》:“博考經籍,采摭群言,以立訓傳。”又說:“約文申義,敷暢厥旨。”①孔穎達:《影印南宋官版尚書正義》,第25Aa,25Ab,206Bb,173Aa,177Aa,177Aa,142Ba頁。既言“博考”,又以“約文”為標榜。孔傳所作訓傳,確實文雅而博,就《尚書正義》提示的文句出處,可知孔傳經說資源,除了上文分析的大量《爾雅》訓詁,也有不少出自《左傳》《國語》《毛傳》《論語》《周禮》等,雖皆不標出處,并無掠美之嫌,漢代注釋家引用學者熟習的典籍,也多略去著作名稱,是當時的注釋習慣如此。然孔傳之注文相較前人也確實更為簡約??讉鞯暮喖s不但表現(xiàn)在傳文字數(shù)少,訓詁具有“一訓之后、重訓者少”②孔穎達:《影印南宋官版尚書正義》,第25Aa,25Ab,206Bb,173Aa,177Aa,177Aa,142Ba頁。等形式特點;簡約的文章形式后面,還蘊含獨特的訓釋原則。漢代古文家所傳注本,今存體量較大者為鄭玄一家③清人李調元、孫星衍、孔廣林、袁鈞等均對鄭玄《尚書注》有所輯考,陳品卿《尚書鄭氏學》(臺北:嘉新水泥公司文化基金會,1977年)勾稽羅列各家輯本最詳,本文所述多據陳品卿提供的引文線索。另外,據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輯馬融注4卷、王肅注2卷,亦可見其與孔傳的詳略不同,如王肅注《益稷》弼成五服至于五千、五百里,論辯特詳,旨在與鄭玄對話。,試將鄭玄《尚書注》與孔傳相比,可以見孔傳之特點。

      首先,孔傳與鄭注相比,引書形式不同。孔傳引書幾乎全不稱書名。孔傳唯一提到一次“《周官》”?!敦氛鳌贰罢湓唬合葧r者殺無赦”孔傳:“政典,夏后為政之典籍,若《周官》六卿之治典?!雹芸追f達:《影印南宋官版尚書正義》,第25Aa,25Ab,206Bb,173Aa,177Aa,177Aa,142Ba頁。舉《周官》六卿治典以形容《夏書·胤征》篇所稱“政典”之性質,并非要牽引《周禮》學說??讉髯髡卟环Q引書名,也可見其無意將《尚書》經文的討論指向其他經書。鄭玄注《尚書》則多牽引不必要的解說,并時時指出所引典籍之名,如《禹貢》“滎波既豬”鄭注:“沇水溢出河為澤,今塞為平地,滎陽民猶謂其處為滎澤,在其縣東。《春秋》魯閔公二年衛(wèi)侯及狄人戰(zhàn)于滎澤,此其地也?!雹荨对娊洝ざㄖ街小肥枰?,毛亨傳,鄭玄箋,孔穎達疏:《毛詩注疏》,第115Ab頁。孔傳僅曰:“滎澤波水已成遏豬?!雹蘅追f達:《影印南宋官版尚書正義》,第25Aa,25Ab,206Bb,173Aa,177Aa,177Aa,142Ba頁。直接就經文作解,并不關心《春秋》所載滎澤與此滎澤之關系。又如《禹貢》“原隰厎績,至于豬野”鄭注:“《詩》云:‘度其隰原,’即此原隰?!雹呖追f達:《影印南宋官版尚書正義》,第25Aa,25Ab,206Bb,173Aa,177Aa,177Aa,142Ba頁??讉鳎骸跋聺裨悔簟Xi野,地名。言皆致功?!雹嗫追f達:《影印南宋官版尚書正義》,第25Aa,25Ab,206Bb,173Aa,177Aa,177Aa,142Ba頁。鄭玄引用《詩經》地名,對比兩處經文。孔傳并不關心《毛詩》所載“隰原”與此“原隰”之關系,何況“原隰”“隰原”文字并不相同。鄭玄引以說之,可能是由于他注《尚書》時心里抱有對《詩經》“度其隰原”的研究興趣⑨類似的又如鄭玄解《禹貢》“桑土既蠶”牽合《詩經》《禮記》之“桑間”,讀“和夷厎績”之“和”為“桓”以證成《地志》之說,皆是如此。參考陳品卿:《尚書鄭氏學》,第278、326頁。鄭玄注經重視牽合群經,溝通不同經書之間的學說。如喬秀巖曾指出:“鄭玄學說以周祥系統(tǒng)的研究為基礎,每一觀點都力求能解釋相關一切經文?!眳⒖迹廴眨輪绦銕r:《論鄭王禮說異同》,北京大學歷史學系編:《北大史學》第13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7頁。,而孔傳則無此關懷。

      其次,鄭玄不但稱引書名,指向其他典籍的討論,所引書又頗涉異說,涉及經文所無內容的討論,如:

      《益稷》禹曰:“予惟荒度土功,弼成五服,至于五千?!?/p>

      孔傳:“五服,侯、甸、綏、要、荒服也。服五百里,四方相距為方五千里,治洪水輔成之?!雹饪追f達:《影印南宋官版尚書正義》,第25Aa,25Ab,206Bb,173Aa,177Aa,177Aa,142Ba頁。

      孔傳所言,皆出于經文本身,所謂“侯甸綏要荒服”,是據《禹貢》之文(因為《益稷》與《禹貢》皆述禹事,兩篇經文所述“五服”名目自然可以相通),所謂“服五百里”,也是據《禹貢》“五百里甸服”“五百里侯服”“五百里綏服”等文及《益稷》此處“五千”之數(shù)。這里《益稷》與《禹貢》之文二者相合,以五千之數(shù)說之,是可以成立的。

      據《釋文》引馬云:“面五千里,為方萬里?!编嵲疲骸拔宸盐迩?,又弼成為萬里?!?陸德明:《經典釋文》卷3,第152頁。與馬、鄭不同,孔傳則只認經文“五千”之字,故傳文無萬里之說。鄭玄為證明此五千、萬里之領土和諸侯國數(shù),頗費一番計算,既引《春秋傳》以明禹有萬國之數(shù),又以《王制》之法分配公侯伯子男五等諸侯國數(shù),文頗繁復?參考《尚書正義》引鄭注近400 字,見孔穎達:《影印南宋官版尚書正義》,第145 頁。又參陳品卿:《尚書鄭氏學》,第230—232頁。。鄭玄說如此繁復,既是為了對《春秋傳》《王制》《周禮》等書中所記載的制度進行協(xié)調,使各書所載有關禹時領土、諸侯國數(shù)的信息得到統(tǒng)一,同時也因為他關心《王制》與《周禮》等書中所述之制度設計??讉髯髡邔W⒂凇渡袝方浳谋旧淼睦斫?,對《周禮》《王制》提供的制度設計并不十分措意,對于“萬國”等經文以外內容并不關心。據許慎《五經異義》可知,馬融、鄭玄說虞夏之時為方萬里,是東漢相傳之古《尚書》說①陳壽祺:《五經異義疏證》卷下,第183頁。;而孔傳之說則恰與漢代今《尚書》說合??讉鲗W說雖與東漢所謂今《尚書》說相同,然其得出結論,是從《尚書》經文直接推斷出來的,孔傳的解說自成一體系,未必是襲用漢代今《尚書》說。要言之,孔傳注解《尚書》的第一要義在首先從經文(包含《書序》)文本出發(fā),而不輕易調動經本以外的學說資源。

      再者,孔傳據經文為說,拒絕進行沒有根據的推測,而鄭玄解經則多推測之辭。比如《禹貢》所述地名,古今解說最為紛擾。這里面有關《禹貢》地名所在、山脈河流起止等問題的爭論,涉及文本的地名、歷史上的山川地理位置及其在當時的實際地理位置,同時還有其他隨世演變的因素,問題非常復雜?!队碡暋匪鍪欠衽c后世山川地名完全一樣,本身就是一個問題。而鄭玄頗重實學,多引傳記以詳說之,然而因為上古地名距漢代相差較遠,為了落實《禹貢》地名與當時地名之間的對應關系,鄭玄不免以己意推測,而以疑詞“蓋”來結束其討論。如說“北過降水,至于大陸”,鄭云:“《地說》云:大河東北流過絳水千里至大陸為地腹。如《志》之言,大陸在巨鹿?!兜乩碇尽吩唬航邓诎财叫哦寄?,巨鹿與信都相去不容此數(shù)也。水土之名變易,世失其處,見降水則以為絳水,故依而廢讀?;蜃鳌{’字,非也。今河內共縣北共山,淇水共水出焉,東至魏郡黎陽縣入河,近所謂‘降水’也。降,讀當如郕降于齊師之降。蓋周時國于此地者。惡言‘降’,故改謂之‘共’耳。”②見《水經·濁漳水注》,轉引自陳品卿:《尚書鄭氏學》,第360頁。這里鄭玄為證成己說,想象歷史上的改名經過,言之鑿鑿,似親見之者,對于這樣沒有根據的猜測,《尚書正義》直接斥為:“此鄭胸臆,不可從也?!雹劭追f達:《影印南宋官版尚書正義》,第183Ab 頁。鄭玄是將“降水”之“降”讀作“下江反”音,以與“共山”對應。鄭玄有時也改字以說地名,如鄭讀“和夷厎績”之和為“桓”,以與《地志》所載地名相應。見前注。這是孔傳所不可能做的注解類型。像鄭注中屢屢出現(xiàn)的推測之語“蓋……”④參考陳品卿《尚書鄭氏學》所列鄭注“云蓋以疑之”“云其曰以疑之”“云疑以疑之”等文例,第1813—1819頁。,晚《書》孔傳中一字未見。

      孔傳雖偶爾也提及當時對應的地名,如《召誥》“太保乃以庶殷攻位于洛汭”,傳文解洛邑所在云“今河南城”⑤孔穎達:《影印南宋官版尚書正義》,第422Ab,219Ab,219Ab頁。,解《典寶序》“三朡”云“今定陶”⑥孔穎達:《影印南宋官版尚書正義》,第422Ab,219Ab,219Ab頁。(《正義》認為此說是“相傳為然”⑦孔穎達:《影印南宋官版尚書正義》,第422Ab,219Ab,219Ab頁。)。但對于多數(shù)地名,孔傳或不加解釋(如不釋黑水、弱水之所在,直順文說解),或不過略加說明某某是“地名”“山名”“水名”,而不詳細解說其地理位置等。可以說,孔傳作者是將晚《書》所據隸古“本經”作為“最古老”的文本證據,以此進行解說的。在孔傳作者心里,其他典籍所引所說皆不如《古文尚書》“本經”可靠。故《尚書正義》每言孔不信漢以后書《公羊傳》《禮記》等,其意即是說,在其提到的幾個相關處,孔傳不用此諸書的學說。本來《尚書》所言“上古之事”,去今久遠,其事難詳,許多具體制度無法完全復原。鄭玄等依據《周禮》《王制》《地理志》等書推理比附,有其自身的學術邏輯??讉鲃t是從其所據“本經”出發(fā)的“純文本”理論,并且以經文作為約束經義的首要標準,盡量避免使用經文以外的傳記雜說。孔、鄭二者的解釋邏輯并不一樣。

      孔傳之簡,表現(xiàn)在對文外之意述說甚少,因討論文外話題,必然牽涉動用何種文獻依據,從而又面臨以什么標準來判斷這些文獻之價值的問題,如此一來,就會不斷引入新的糾紛。鄭玄《尚書注》時時以伏生《尚書大傳》與古文經本進行比對,就是顯著的例子,《尚書大傳》與古經之間存在明顯差異,但鄭玄試圖溝通二者,就必然要減損一方或另一方的文本可靠性??梢哉f,鄭玄注意利用經本以外的學說資源來發(fā)展《尚書》學說;而孔傳更重視其所據“本經”本身的文本字義的闡釋,盡量避免引入經文以外的文本和學說。對于經文所不提供的信息,特別是相關觀點還有一定的爭議,而其內容對于經義理解并無太大關系,孔傳多忽略不計,不加解說。如《微子》篇開首“微子曰:父師、少師”孔傳:“父師,太師,三公,箕子也。少師,孤卿,比干?!雹倏追f達:《影印南宋官版尚書正義》,第284Aa,287Ab,285Aa頁。所解說只止于指明父師即太師,其人為箕子,少師為孤卿,其人為比干。其解父師、少師為箕子、比干當是根據《論語》“殷有三仁”之文,這一點通過《微子》篇末孔傳“所執(zhí)各異,皆歸于仁”②孔穎達:《影印南宋官版尚書正義》,第284Aa,287Ab,285Aa頁??梢灾溃欢愿笌煘槿珟?,少師為孤卿,當據逸篇《周官》“三公”“三孤”文。至于箕子、比干與紂的親屬關系,學者有不同看法?!渡袝x》:

      《家語》云:“比干是紂之親,則諸父?!敝雀墒羌q之諸父耳?;觿t無文。《宋世家》云:“箕子者,紂親戚也?!敝寡杂H戚,不知為父為兄也。鄭玄、王肅皆以箕子為紂之諸父,服虔、杜預以為紂之庶兄,既無正文,各以意言之耳。③孔穎達:《影印南宋官版尚書正義》,第284Aa,287Ab,285Aa頁。

      《尚書正義》作者檢索典籍,找到關于比干身份的記載,關于箕子則沒有找到文獻依據,而學者又有不同解說。面對無“正文”可依的說解,如必強解之,則“各以意言”是必然的結果??讉鞑挥杞庹f,一方面是與此處經義沒有大的關聯(lián),沒有討論必要;另一方面也可以避免引起學者的爭議。

      由上可知,孔傳不泛泛涉及經文以外的內容,使經義的闡發(fā)建立在牢靠的經文文本的基礎上;此外,避免涉足依據不明的爭議問題,也避免不必要的攻擊,使得其學說更具包容性。對于那些超越經文所能提供的信息,被孔傳所簡省的、不予討論的學說問題,南北朝人為晚《書》作義疏,仍常引各家說以補充、權衡(《尚書正義》是兼采南北朝義疏作成的,便經常利用馬融、鄭玄、王肅各家注解以說晚《書》)??讉鞅旧黼m不參與各家爭論,而學者有興趣了解相關問題的,仍可以參考諸家注以彌補之;對于這些理論的糾紛,孔傳雖不加解說,亦不影響其對經文經義的疏解。劉勰評價孔傳“要約明暢”,可能就是由于這個緣故。

      在依據孔壁古文“本經”作注的闡釋原則指導下,通過上述訓釋方法的實踐,孔傳自然就形成了與早期《尚書》訓釋文體不同的“文辭至簡”的特點,正是劉炫所謂“豈徒措辭尚簡,蓋亦求煩不獲”④《古文孝經孔傳述議讀本》,見[日]林秀一撰,[日]喬秀巖等編譯:《孝經述議復原研究》,武漢:崇文書局,2016年,第334—335頁。。

      三、依“本經”立注的意義

      《三國志·虞翻傳》裴松之注引《虞翻別傳》:“翻初立《易》注,奏上曰:臣……蒙先師之說,依經立注?!崩^而又對鄭玄誤讀《尚書》古文提出批評,認為鄭玄“甚違不知蓋闕之義”⑤陳壽撰,裴松之注:《三國志》卷57《虞翻傳》,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1322—1323頁。。虞翻自言“依經立注”,又批評鄭玄不知闕疑,可知“依經立注”恰恰與“闕疑”有關,“依經立注”正是對經文以外無關的學說加以篩汰。裴注同一處又引虞翻說“前人通講,多玩章句,雖有秘說,于經疏闊”,其“于經疏闊”一語,已經指出漢代早期“章句”之學,對于經文并不十分依賴的特點。皮錫瑞等人批評孔傳不知“闕疑”,只是從孔傳“字字解經”的角度立論⑥皮錫瑞:“漢初說《易》者舉大誼,如丁將軍者是;說《詩》者無傳疑,如魯申公者是;毛公之傳,未知真出漢初與否,而其文亦簡略,未嘗字字解經。惟偽孔于經盡釋之,此偽孔傳所以可疑?!?參考皮錫瑞:《經學通論》“書經”,第92頁。,沒有注意到孔傳字字解經的背后,是以“本經”經文為依據,以“經傳《爾雅》”常訓為工具,對“上古之書”進行古今語轉換的一種實踐,孔傳主張的是去除口傳學說、傳記雜說等“無根據”之文,回到孔子所親定的經文本身的研討。

      孔融與諸卿書曰:“鄭康成多臆說。人見其名學,謂有所出也。證案大較要在五經四部書,如非此文,近為妄矣?!雹呃顣P等:《太平御覽》卷608《學部二·敘經典》引,影上海涵芬樓影宋本,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2736Bb頁。孔融指鄭玄書多“臆說”,其評判標準,與虞翻相似,可能是因為鄭玄為學博覽群書,雜引傳記,而孔融認為“證案大較在五經四部書”,外此則不可信據。鄭注《尚書》繼承賈逵以來融合今、古文經說的傳統(tǒng),以博通為務,他不是以其所據《尚書》經本為不可置疑的文獻來解說《尚書》,鄭玄本人對其所據經本并不完全滿意,時有據其他學說破讀改字,甚或以經文殘闕而議補經文的做法??兹谒^“證案在五經四部書”,與虞翻言注解經書要“依經立注”,可見其時對于解經所依據的文本范圍,開始有更多的關注。反對“臆說”,指向的自然是“有根據的”立說。而沒有邊界地多引資料,則可能會導致不同學說之間彼此的沖突矛盾。而今、古文《尚書》經本本身存在的復雜流變問題,使得《尚書》的經文在此時顯得更受重視。

      晚《書》孔傳作者以其所據隸古“本經”為基礎,利用經傳《爾雅》常訓作傳,注解經文不改字破讀,其所確立的是以往古的經文文本、文字常訓為基本依據的訓釋原則。晚《書》孔傳的解釋特點是順文敷說,強調將經文所含字義清晰明白地予以呈現(xiàn),對于經文所無的學說及無關的討論則不予涉及,對于爭議較多而又與經文關系不大的討論采取回避的策略,以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爭端。這樣一種依重《尚書》“本經”以及由“本經”闡發(fā)的經說,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平息今、古文《尚書》之間乃至古文《尚書》內部由于經文文本差異引起的紛爭。

      孔傳作者依古文“本經”作注,不慮其經字是否為假借,不以破讀解經,而更注重其字作為本字的義涵解說。他以孔壁所出“本經”為最重要解釋依據,并通過當時逐漸固定的常見字義來解釋古經。隨著《說文》《廣雅》等字書的相繼出現(xiàn),學者對經文經義的理解,也漸漸更為依賴通過文字的研究加以確定。這種注重文字研究的要求,從東漢以來許慎等強調“遵修舊文”①許慎《說文解字序》:“必遵修舊文,而不穿鑿。”許慎撰,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763Ba頁。,到漢末虞翻等推尚“依經立注”,日益明顯。東晉時期晚《書》的推出,適應了這一趨勢。晚《書》孔傳之所以為人所接受,正是由于人們對解釋經書的標準和要求發(fā)生了變化。這種做法沒有被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學人反對,或許正反映了這一時期古文《尚書》學所崇尚的學術追求。

      結 語

      籠統(tǒng)地說,所有經典的注釋,都是從經文出發(fā)進行闡發(fā),可稱為“依經立注”;從具體的解釋策略來看,不同學者依據什么原則、理論和材料來輔助解說經文,則各有差異?;氐皆缙凇渡袝穼W史語境,考察孔傳與鄭玄等人的解說差異,可知晚出《古文尚書》以“本經”來立說,與一般意義的“依經立注”有別。它堅持遵用經文用字,以文字常訓為訓詁工具,利用經文內文證據,以此排除經文所無的學說和爭議性內容,就漢晉《尚書》學史上出現(xiàn)的注釋作品來看,這一方法是有其獨特意義的。它沿著劉歆提出的解經依據“古文舊書”,賈逵提出的“古文《尚書》與經、傳、《爾雅》詁訓相應”的理論方法繼續(xù)發(fā)展,并且走得更為徹底。晚《書》孔傳作者試圖通過“本經”這樣的概念和“隸古”的文本形態(tài),來為自己立說提供最堅實的依據。它既不同于漢代今文章句以口傳師說演繹經文所無的內容,發(fā)揮經文以外的“微言大義”,也不像東漢鄭玄等古文《尚書》學者以“博通”為尚,試圖溝通群經,建立復雜的理論體系。晚《書》孔傳將其解說較為嚴格地限定在古文“本經”的經文本身,剔除復雜的經學理論,其解釋因而顯得簡明、平易,也更具包容性?!端膸炜偰刻嵋贩Q孔傳:“循文衍義,無大發(fā)明,亦無大瑕颣,故宋儒說《詩》排《小序》,說《春秋》排三傳,而說《書》則不甚排孔氏?!雹谟垃尩龋骸端膸烊珪偰俊肪?1“《尚書要義》”條,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95頁。的確揭示了孔傳簡易、包容的特點,及其為后世學者所接受的部分原因。

      綜上所述,晚《書》簡明的訓釋文體,及其依從“本經”經文進行訓詁解讀的思路,這一今天看來平常無奇的“依經立注”的訓釋文體特征,有其獨特的學術內涵。它并非早期《尚書》注釋的常態(tài),而是漢晉時期《尚書》學發(fā)展的結果,這一點也非不言自明。從《尚書》學的內在學術理路研究晚《書》的訓釋文體,可以豐富我們對于魏晉時期文體轉變機制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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