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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論環(huán)境侵權訴訟中證明責任倒置的實現(xiàn)

      2023-09-06 01:14:50吳澤勇
      東方法學 2023年5期
      關鍵詞:環(huán)境侵權因果關系民法典

      吳澤勇

      關鍵詞:環(huán)境侵權 因果關系 證明責任倒置 因果關系推定 加害行為 民法典

      環(huán)境侵權中的因果關系證明責任倒置,是我國侵權法中一個頗具特色的制度,但這一制度遭遇了來自理論界和實務界的雙重挑戰(zhàn)。不少學者認為,證明責任倒置立法存在重大缺陷,因果關系推定才是緩解被侵權人證明負擔的理想方案。法院一般不會直接要求污染者對因果關系不存在進行舉證,而是首先要求被侵權人對因果關系的存在進行一定程度的證明。為了彌合立法與實踐之間的巨大鴻溝,最高人民法院在2015年《關于審理環(huán)境侵權責任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環(huán)境侵權司法解釋》)中引入了“關聯(lián)性”概念。根據(jù)該解釋第6條,被侵權人必須首先證明污染與損害后果之間具有“關聯(lián)性”,進而才能適用侵權責任法第66條的證明責任倒置規(guī)范。該解釋為侵權責任法第66條的適用指示了一個方向,但這個方向遠遠談不上清晰,而且還引發(fā)了一些新的問題。比如,如何有效區(qū)分因果關系與關聯(lián)性?對于侵權責任法第66條,民法典并未作出實質性的修改。在2021年修訂的《環(huán)境侵權司法解釋》中,2015年版本第6-7條的核心內容同樣被保留。

      就理論界長期討論的那些話題,新法和修訂后的司法解釋均未提供任何新的信息。例如,現(xiàn)行法確立的環(huán)境侵權因果關系證明責任規(guī)范是否合理? 因果關系推定是不是關于這一問題的終極答案?經過2015年司法解釋的修正,司法實務采取了何種證明責任分配方案? 以及最根本的:如何界定被侵權人的證明責任,才能在雙方當事人之間較為公平地分配證明負擔? 就上述問題,環(huán)境法學界和民事訴訟法學界均不乏研究。但受限于規(guī)范表達曖昧不明、司法實踐紛繁無序,既有研究并未圓滿回答上述問題。加之論者對證明責任理論缺乏深入認識,這類研究在理論上也不乏可商榷之處。本文以民法典適用為背景聚焦關注這些問題,以期澄清理論爭議,為司法實踐尋找一個簡潔明了的法律適用方案。

      一、證明責任倒置還是因果關系推定?

      在環(huán)境侵權因果關系的證明責任問題上,中國法始終堅持證明責任倒置,而非因果關系推定的立場。關于這一問題的法教義學研究,也只能以此作為出發(fā)點。

      (一)因果關系證明責任的規(guī)范發(fā)展

      環(huán)境侵權中的因果關系證明責任倒置,最早出現(xiàn)在2001年民事訴訟證據(jù)規(guī)定中,之后在2004年固體廢物污染環(huán)境防治法、2008'年水污染防治法以及2009年侵權責任法中,被多次重申。隨著我國環(huán)境侵權責任的適用范圍從環(huán)境污染拓展到破壞生態(tài), 民法典第1230條進一步規(guī)定:“因污染環(huán)境、破壞生態(tài)發(fā)生糾紛,行為人應當就法律規(guī)定的不承擔責任或者減輕責任的情形及其行為與損害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承擔舉證責任。”立法者就此給出的理由是:因為環(huán)境侵權的特殊性,受害人證明污染者的行為與其損害之間存在因果關系非常困難,為了減輕受害人的舉證負擔,讓受害人更容易獲得救濟,故采納證明責任倒置制度。

      根據(jù)證明責任的一般原理,在上述證明責任分配方案中,應該首先由污染者對因果關系不存在進行證明,這種證明需要達到高度蓋然性的證明標準。在此基礎上,被侵權人對因果關系存在進行證明,這種證明不需要達到高度蓋然性的證明標準,只需要讓因果關系不存在這一事實陷入真?zhèn)尾幻骷纯?。如果事實調查終結時因果關系有無存疑,法官應作出不利于侵權人的裁判。不過,在環(huán)境侵權司法實踐中,許多法院并沒有遵循上述方案。根據(jù)環(huán)境法學者2007-2009年完成的一項調研,在954份裁判文書中,運用證明責任倒置的僅占49.6%。這反映出這樣一個事實,那就是,環(huán)境侵權中的證明責任倒置立法并沒有像學者期待的那樣被適用。事實上,最高人民法院也承認:“大多數(shù)環(huán)境侵權糾紛案件都要求被侵權人提供污染行為與損害之間存在關聯(lián)性的初步證據(jù)。法院普遍拒絕在原告未對因果關系存在的可能性進行初步舉證的前提下直接適用舉證責任倒置規(guī)則……”

      作為對司法實踐的妥協(xié),最高人民法院于2014年發(fā)布的《關于全面加強環(huán)境資源審判工作為推進生態(tài)文明建設提供有力司法保障的意見》要求:“對于因污染環(huán)境、破壞生態(tài)發(fā)生的糾紛,原告應當就存在污染行為和損害承擔舉證責任, 并提交污染行為和損害之間可能存在因果關系的初步證據(jù),被告應當就法律規(guī)定的不承擔責任或者減輕責任的情形及其行為與損害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承擔舉證責任?!边@一思路延續(xù)到了2015年的《環(huán)境侵權司法解釋》。根據(jù)解釋第6條,被侵權人應首先就污染行為、損害后果和兩者之間具有關聯(lián)性提供證據(jù)材料。同時,上述司法解釋在2021年的修訂中依舊被維持。

      (二)對證明責任倒置規(guī)范的質疑

      針對環(huán)境侵權因果關系證明責任倒置的立法,學術界一直存在批評聲音。在批評者看來,基于證明責任倒置的立法設計,“無論損害成因是否具有特異性,也無論科學上對某種損害后果的發(fā)生原因是否有較為明確的認定, 都可以從加害行為與損害結果這兩個事實中直接推定二者存在因果關系。這一規(guī)定忽略了基礎事實與推定事實之間的常態(tài)關系”。有學者擔心,在因果關系證明責任倒置的立法例下,如果某工廠存在排污情況,周圍居民但凡發(fā)生肺炎、癌癥等相關病癥,都可以起訴工廠并獲得勝訴。按照現(xiàn)代醫(yī)學的發(fā)展水平,工廠幾乎不可能證明排污與上述病癥之間絕對不存在因果關系。最高人民法院組織編寫的司法解釋釋義書也認為,直接適用舉證責任倒置規(guī)則,“會導致推定出的因果關系在客觀性和可靠性方面無法經受實踐的檢驗。造成這一問題的原因在于舉證責任倒置規(guī)則在邏輯結構上的不足”。

      早在侵權責任法頒行之前,就有學者主張,我國環(huán)境侵權立法應采因果關系推定,而非證明責任倒置規(guī)則,即首先由受害人對因果關系存在進行初步證明,受害人完成這種證明后推定因果關系存在,而侵權人需要從反面證明因果關系不存在,方能免責。這種觀點在侵權責任法施行后繼續(xù)出現(xiàn),甚至逐漸成為環(huán)境法學界的主流觀點。這一觀點雖然未被立法采納,但對司法實踐具有一定的解釋力,對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政策也產生了深遠影響。只有少數(shù)學者明確反對上述觀點,認為我國環(huán)境侵權立法應繼續(xù)實行因果關系證明責任倒置原則,沒必要退回到因果關系推定。

      2015年《環(huán)境侵權司法解釋》頒布后,有學者認為,《環(huán)境侵權司法解釋》第6、7兩條確立的因果關系證明規(guī)則,在理論上更接近法律推定———即只有原告完成了對于“初步證據(jù)”或是“關聯(lián)性”的證明之后,才可以使被告承擔因果關系的證明責任。該學者認為,這在證明責任分配上更加公平合理,有利于減少濫訴的發(fā)生,總體上更容易讓人接受。但更多學者認為,雖然經過2015年司法解釋的調整,我國環(huán)境侵權因果關系的證明責任分配有一定的進步,但立法與實踐的割裂依然存在。對于此種割裂,學者或主張通過解釋論的方式予以化解,或主張通過立法論的途徑進行改革。這些討論在具體觀點上或有差異,但基本方向都是借鑒因果關系推定的思路,對證明責任倒置的適用加以限制。

      (三)回到證明責任倒置的出發(fā)點

      上述討論涉及兩個問題:一是我國環(huán)境侵權因果關系的證明責任是什么;二是我國環(huán)境侵權因果關系的證明責任應當如何。這里先回答第一個問題。筆者認為,在環(huán)境侵權因果關系的證明責任問題上,中國法始終堅持證明責任倒置的立場。關于這一判斷,可以從以下兩個方面展開。

      首先,因果關系證明責任倒置與因果關系推定是本質上不同的兩種證明責任規(guī)范。盡管兩種方案都被認為具有減輕被侵權人證明負擔的功能,但兩者達成這一功能的機制有重大區(qū)別,所導致的法律效果也存在明顯不同。

      推定一詞含義眾多,既可能指法官通過間接事實認定主要事實的事實認定活動,也可能指法律明文規(guī)定的、從一個基礎事實推導出某個推定事實的立法規(guī)范,甚至可能指某些法定證明責任規(guī)范背后的立法原理。前者一般稱為事實推定,嚴格說來并不具有法律意義,后者常常與證明責任倒置重合,屬于實體法的風險分配規(guī)則。因此,這里討論的因果關系推定僅限于第二種,即法律上的事實推定(簡稱法律推定)。這個意義上的因果關系推定,包含兩個階段的證明活動。在第一個階段,權利人不需要終極證明因果關系存在,而是只需證明某個法律規(guī)定的基礎事實,法官即推定因果關系存在。在第二個階段,侵權人可以通過證明因果關系實際上不存在,來排除法官對于因果關系的推定。我國法上,典型的法律推定是醫(yī)療侵權責任中的過錯推定規(guī)則。根據(jù)民法典第1222條的規(guī)定,患者只需要證明法律規(guī)定的三種基礎事實之一,法官就必須推定醫(yī)療機構有過錯。而醫(yī)療機構如果要避免因為過錯被認定而承擔侵權責任,要么通過反證讓基礎事實陷入真?zhèn)尾幻?,要么從反面證明其沒有過錯。在這些證明活動中,患者對基礎事實存在的證明是本證,醫(yī)療機構對基礎事實不存在的證明是反證,對其無過錯的證明是本證。本證需要達到法定證明標準,而反證只需要將法官的心證拉低到真?zhèn)尾幻鳌?/p>

      而在因果關系證明責任倒置規(guī)范中,被侵權人只要證明了加害行為和損害后果,污染者就必須證明兩者沒有因果關系,否則就要承擔侵權責任。被侵權人不需要證明某個因果關系存在的基礎事實,對污染者來說,也不存在“對基礎事實進行反證”的選項。這里的風險分配機制顯然不同于上文所述的法律推定,而與過錯推定原則下過錯要件的證明責任分配類似,即一旦法律規(guī)定的前置要件成立,另一個要件也自動成立———對方當事人能夠證明該要件不成立的除外。 如果非要說這是“推定”,那也只能將其稱為“法律要件推定”,而絕不是法律上的事實推定。

      其次,我國法選擇了因果關系證明責任倒置的立法模式。很顯然,原侵權責任法第66條和現(xiàn)民法典第1230條都采取了證明責任倒置的表達方式,而非因果關系推定的表達方式。有爭議的是,最高人民法院2015/2021年司法解釋是否改變了這種模式?姑且不論司法解釋可否改變立法設置的風險分配機制,僅僅從規(guī)范表達上,也無法得出這樣的結論。根據(jù)司法解釋第6條,被侵權人應對污染行為與損害之間存在關聯(lián)性“提供證據(jù)材料”。這是一個關于具體舉證義務的規(guī)定,這一義務的設定,并不必然與客觀證明責任相關。從文義上,該條解釋并沒有規(guī)定一個或者多個基礎事實,也沒有規(guī)定,一旦這些基礎事實得到證明,就推定因果關系成立。因此,就現(xiàn)行法的表達而言,沒有證據(jù)證明,環(huán)境侵權責任中的因果關系證明責任倒置已經被因果關系推定取代。作為一項關于環(huán)境侵權證明責任的法教義學研究,本文的出發(fā)點也只能是證明責任倒置,而非因果關系推定。

      當然,在此基礎上,我們還要回答“證明責任倒置是否可能”的問題。如果這一方案完全沒有實現(xiàn)的可能,即便是法教義學的討論,也完全有可能通向立法修改的結論。

      二、關聯(lián)性與因果關系的證明實踐

      經過司法解釋的調整,我國司法實踐逐漸形成了“權利人證明關聯(lián)性存在,污染者證明因果關系不存在”的證明責任分配方案。但該方案缺乏理論依據(jù),也無法清晰劃分當事人的證明負擔。

      (一)關聯(lián)性的內涵

      必須承認,“關聯(lián)性”概念的引入,一定程度重塑了我國的環(huán)境侵權責任?!董h(huán)境侵權司法解釋》第6條中的“關聯(lián)性”究竟是什么? 按照最高人民法院釋義書的觀點,關聯(lián)性是指“污染行為與損害之間存在構成因果關系的可能性”,而非確定性。最高人民法院2019年發(fā)布的第127號指導性案例,選取了天津高院2014年的判決。該判決是在《環(huán)境侵權司法解釋》頒布之前作出的,故沒有出現(xiàn)“關聯(lián)性”的表達,但實際上代表了我國法院對于原告證明負擔的理解。

      案例1:在呂某某等79人訴S重工公司海上污染損害責任糾紛案二審判決中,天津高院認為:“《侵權責任法》第66條規(guī)定……就本案而言,呂某某等79人應當就S重工公司實施了污染行為、該行為使自己受到了損害之事實承擔舉證責任,并提交污染行為和損害之間可能存在因果關系的初步證據(jù);S重工公司應當就法律規(guī)定的不承擔責任或者減輕責任的情形及行為與損害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承擔舉證責任?!?/p>

      由判決書說理可知,最高人民法院希望被侵權人進行的證明,是一種對于污染行為與損害之間存在因果關系的初步證明。這一認識與學術界對關聯(lián)性的認識高度趨同。學者通常認為,關聯(lián)性是指污染與損害之間存在某種聯(lián)系,以至于可以認為污染具有導致?lián)p害的可能性。而因果關系,一般是指加害行為與損害后果之間引起與被引起的關系。但考慮到環(huán)境侵權的復雜性和多樣性,這一領域的因果關系證明,很多時候也無法達到一般侵權責任案件中的那種確定程度。換句話說,這里的因果關系證明,本質上也是一種蓋然性(可能性)的證明。這樣一來,關聯(lián)性與因果關系的區(qū)別就主要體現(xiàn)為證明標準的差異,即對關聯(lián)性的證明只需達到低度蓋然性標準,而因果關系證明需要達到高度蓋然性標準。

      《環(huán)境侵權司法解釋》第6條使用了“被侵權人……請求損害賠償時,應當提供證明以下事實的證據(jù)材料”這樣的表述,該條似乎可以被理解為關于環(huán)境侵權損害賠償訴訟起訴條件的規(guī)定。但在司法實踐中,對該條的適用顯然是從實體證明的角度,而非從起訴要件的角度展開的。

      (二)司法實踐中的因果關系證明

      根據(jù)《環(huán)境侵權司法解釋》第7條,污染者能夠證明“排放污染物、破壞生態(tài)的行為沒有造成該損害可能”“排放的可造成該損害的污染物未到達該損害發(fā)生地”“該損害于排放污染物、破壞生態(tài)行為實施之前已發(fā)生”或者“其他可以認定污染環(huán)境、破壞生態(tài)行為與損害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的情形”之一的,法院應認定因果關系不存在。結合學者的闡述,這四個事實的反面或可概括為“污染與損害之間存在一般因果關系”“污染物到達”“損害發(fā)生于污染之后”和“污染與損害之間存在特定因果關系”。在司法解釋起草者看來,這四個方面涵蓋了環(huán)境侵權訴訟中因果關系證明的所有可能。不妨以此為根據(jù),對實務中的證明責任分配作進一步的觀察。

      案例2:在陳某某訴T化工公司水污染責任糾紛案中,一審法院認為:“原告陳某某舉證和有關鑒定報告證明,被告T公司與陳某某所承包的魚塘相毗鄰,排水口相聯(lián)通且為野徐鎮(zhèn)工業(yè)園內唯一使用氰化物的單位。2012年4月20日至次日所降中到大雨導致含有氰化物的污水排入原告承包的魚塘造成魚受污染而死亡的可能性較大。本案中,原告證明T公司系魚塘周邊氰化物使用者的唯一性且有相聯(lián)通管道排泄雨水及氰化物外泄的可能性,由排污口氰化物濃度高于魚塘內水可以推定,外源性污染物介入導致魚死亡的較大可能性。而T公司對原告漁業(yè)用水水質標準提出質疑,國家制定的水質標準,是環(huán)保、水利部門對水體進行監(jiān)測、環(huán)境管理的依據(jù),而不是確定排污單位是否承擔賠償責任的前提或界限。因此,本案中魚塘水中的氰化物含量是否符合二類水質的標準以及是否應當用漁業(yè)用水的標準衡量,與排污單位承擔賠償責任并無必然之關系,T公司的抗辯不足以否定本案因果關系的存在?!?/p>

      案例3: 在韓某某訴Z石油吉林分公司水污染糾紛案的再審判決中, 最高人民法院認為:“(2010-177)號水質監(jiān)測報告表明,魚塘石油含量嚴重超標,水質環(huán)境不適合漁業(yè)養(yǎng)殖。綜合韓某某交的證人證言等證據(jù),可以認定原油泄漏與其魚塘中的魚死亡之間具有一定關聯(lián)性?!惋h浮在水面上會隔絕氧氣導致水體缺氧,且石油中所含有毒物質亦會對水中生物造成影響,導致魚類死亡。由于嫩江洪水下泄,將泄漏原油帶至韓某某魚塘,魚塘中的魚死亡亦發(fā)生于原油泄漏之后,這是雙方當事人均認可的事實,故本案損害與污染行為之間存在明顯的空間、時間關聯(lián)性。Z石油吉林分公司主張韓某某2010年養(yǎng)魚損失并非原油泄漏造成, 而是由于嫩江漲水超過堤壩導致全部魚流失。但Z石油吉林分公司對其主張僅提供了由大安市長江石油技術有限責任公司出具的一份《證明》……從《證明》內容來看,并不能充分證明魚塘中的魚系全部被嫩江洪水沖走這一主張,亦無法排除所泄漏的原油造成魚塘中的魚死亡的可能性,也無法排除韓某某為清理油污挖壩注水導致魚塘中的魚被沖走的可能性。因此,Z石油吉林分公司并未完成法定的舉證責任,其應承擔相應的不利后果?!?/p>

      案例4:在祝某某訴T水利水電工程管理處水污染責任糾紛案的再審判決中,最高人民法院認為:“根據(jù)《地表水環(huán)境質量標準》,漁業(yè)水域水質標準為Ⅲ類。SHC-J2017112的《監(jiān)測報告》表明,T水庫從上游排出劣V類水,區(qū)間水庫庫心水質為IV類,水質環(huán)境已不適合漁業(yè)養(yǎng)殖。T水庫6月14日開始排水,祝某某養(yǎng)殖魚類突然大量死亡發(fā)生于6月19日。綜合祝某某提交的三亞政府熱線答復及證人證言等證據(jù),本案損害與T水庫排水行為之間存在一定的空間、時間關聯(lián)性。雖然區(qū)間水庫距離T水庫有2公里,中間還有南島農場的生產生活污水匯入,但在T水庫管理處排水之前數(shù)月內祝某某養(yǎng)殖的觀賞魚并未大量死亡,可以排除上述因素的影響。綜上,可以認定T水庫排水與祝某某養(yǎng)殖的觀賞魚死亡之間具有因果關系?!?/p>

      案例2中,原告初步證明了“污染物到達”“損害發(fā)生于污染之后”以及“污染與損害之間存在一般因果關系”,而被告嘗試對“污染與損害之間存在一般因果關系”提出反證,但沒有成功。案例3中,原告初步證明污染與損害之間具有“空間關聯(lián)性(污染到達)”“時間關聯(lián)性(損害發(fā)生在污染之后)”,以及兩者具有一般因果關系,而被告嘗試證明損害發(fā)生是因為其他原因———即否定兩者之間存在特定因果關系,但并未成功。案例4中,原告同樣完成了對污染與損害具有空間、時間關聯(lián)性以及一般因果關系的初步證明,而被告試圖對“污染物到達”提出反證,但未獲成功。

      三個案例中,案例2是最高人民法院公報案例,案例3、案例4是最高人民法院判決。從這幾個案例來看,最高人民法院對于環(huán)境侵權因果關系的判斷大致是遵循“兩步走”的模式進行的:首先,原告需要對污染與損害存在關聯(lián)性進行證明。觀察判決書中的說理,這里的關聯(lián)性一般涉及“污染物到達”“損害發(fā)生于污染之后”以及“污染與損害之間存在一般因果關系”。這種證明不需要達到很高的證明標準,只要讓法官相信待證事實的成立具有可能性即可。其次,被告需要對污染與損害之間沒有因果關系進行證明。這可以通過對上述三個事實的反駁來完成,也可以通過對“特定因果關系不存在”的終極證明來完成。但無論以哪種方式,污染者對因果關系不存在的證明都必須達到民事訴訟的法定證明標準。顯然,并非所有法官都對上述方案有清醒的認識,實踐中也必然存在這樣那樣的變種方案。

      (三)對司法實踐的反思

      應該說,上述證明責任分配方法大體上符合法官的直覺。但這個方案理論上經不起推敲,操作上也遠遠談不上精確。

      第一,在因果關系證明責任倒置的背景下,要求原告對因果關系的部分內容進行初步證明,缺乏理論依據(jù)。如前所述,在我國環(huán)境侵權訴訟的實踐中,被侵權人需要證明的內容通常涉及最高人民法院司法解釋第7條前3項事實。按照證明責任一般原理,負客觀證明責任的當事人應就構成要件主張具體事實,并在具體事實發(fā)生爭議時首先提供證據(jù)。也就是說,主張責任、主觀證明責任原則上應與客觀證明責任保持統(tǒng)一。當然,這一原則并非沒有例外。比如,當待證事實的事件經過典型地不在負證明責任當事人的控制之中時,基于民事訴訟的當事人訴訟推進義務,控制事件經過的當事人應對待證事實作具體化的否認,并在出現(xiàn)爭議時進行相應的舉證。此即不負證明責任當事人的事案解明義務,其目的是為了解決訴訟中的信息偏在問題。但是,我國環(huán)境侵權司法實踐中被侵權人對因果關系所作的證明,在涉及對象和證明內容上都不同于事案解明義務。首先,事案解明義務的對象是為不負證明責任當事人控制的事件經過。而在我國環(huán)境侵權訴訟中,被侵權人需要進行初步證明的事項,很難說都在其控制之中。尤其是,對于“污染與損害之間存在一般因果關系”這一事實,被侵權人并沒有任何信息優(yōu)勢。其次,事案解明義務主要涉及權利人對其否認的具體化,只是當這種具體化的否認被負證明責任當事人否認時,才涉及相關證據(jù)的提出。

      第二,這一方案無法清晰劃分雙方當事人的證明負擔。初步證明在我國法上并不罕見。一般來說,引入這一制度的目的是為了減輕負證明責任當事人的證明困難。一個例子是非新產品專利方法侵權中的初步證明。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知識產權民事訴訟證據(jù)的若干規(guī)定》第3條,對于非新產品的專利方法侵權,原告需要舉證“被告制造的產品與使用專利方法制造的產品屬于相同產品”“被告制造的產品經由專利方法制造的可能性較大”以及“原告為證明被告使用了專利方法盡到合理努力”。原告完成舉證后,法院可以要求被告舉證證明“其產品制造方法不同于專利方法”。這一規(guī)定的背景是,根據(jù)我國專利法,在非新產品專利方法侵權糾紛中,仍由權利人對侵權事實負證明責任。但對專利方法的侵權活動一般在侵權人控制當中,權利人很難進行充分舉證。為此,司法解釋允許法官在權利人進行力所能及的證明后,要求侵權人進行反證。本質上,這是一種臨時心證的法定化。其基本邏輯是:考慮到特定事實的證明難度,負證明責任當事人進行較低程度的證明后,即允許法官形成臨時心證;對方當事人如果不能進行有效的反證來動搖這種臨時心證,臨時心證轉化為最終心證,即認定待證事實成立。初步證明的主體與負客觀證明責任的主體一致,這一制度設計在邏輯上和操作上都問題不大。反觀環(huán)境侵權訴訟中,對因果關系不存在負客觀證明責任的是污染者,對因果關系進行初步證明的卻是被侵權人。當事人要對大體相同的事實進行不同程度的證明,雙方的證明負擔很難進行精準劃分。也許有人會說,通過準確把握關聯(lián)性的證明標準,可以對雙方當事人的證明義務加以區(qū)分。但問題是,證明標準是否達成的判斷本身具有很強主觀性。這種主觀性可以說是“先天性”的,基于自由心證原則,法官有權依據(jù)其內心確信的狀態(tài),就待證事實的證明情況作出結論。這意味著,對于法官的事實認定來說,證明標準從來就不是一個真正有效的約束機制。在現(xiàn)行法對裁判文書事實說理并無強制性要求的背景下,法官作出任何一種判斷,都有相應的法條可以援引———要么是《環(huán)境侵權司法解釋》第6條,要么是民法典第1230條和《環(huán)境侵權司法解釋》第7條。由于兩套規(guī)范之間界限模糊,法律適用中的抵牾之處在所難免。

      三、因果關系要件的重構

      解決目前問題的關鍵是厘清因果關系要件的內涵,讓“污染物到達”這一要素回歸加害行為要件。由此形成的證明責任分配方案,不但完美匹配現(xiàn)行法的規(guī)范目的,而且足以滿足司法實踐對于操作性和可預測性的需求。

      (一)證明責任倒置的立法目的

      按照立法釋義書的解釋,環(huán)境侵權中的因果關系證明責任倒置,是“為了減輕環(huán)境侵權受害人的舉證負擔,更迅速地救濟受害人”。這很容易被理解為,證明責任倒置的目的在于降低證明難度,緩解權利人的證明困境。但這種理解是不準確的。一方面,緩解證明困境有很多策略,不一定非要運用證明責任倒置的方法。另一方面,有些事實先天難以證明,無論哪方當事人負證明責任都一樣。環(huán)境侵權中的因果關系,正是基于這樣的事實。環(huán)境侵權具有復雜性、潛伏性、非直觀性,不僅被侵權人很難證明污染與損害之間的因果關系存在,污染者同樣很難證明這種因果關系不存在。證明責任倒置的真正意義在于,它改變實體法的風險分配機制。環(huán)境侵權中對因果關系適用證明責任倒置立法,目的是為了傾斜保護被侵權人,讓更多被侵權人獲得救濟。與一般侵權責任相比,在環(huán)境侵權中,因果關系真?zhèn)尾幻鞯娘L險被轉移給了污染者。因果關系的風險分配,可通過下圖表達:

      上圖中, 我們用A圓代表訴訟因果關系存在這一事實的證明狀態(tài),B圓代表因果關系不存在這一事實的證明狀態(tài)。假如A圓的白色區(qū)域代表因果關系存在被證明,B圓的黑色區(qū)域代表因果關系不存在被證明,那么二圓相交的灰色區(qū)域,就代表因果關系是否存在陷入真?zhèn)尾幻?。對于白色區(qū)域和黑色區(qū)域而言,無論因果關系的證明責任分配給誰,訴訟結果都沒有區(qū)別。區(qū)別在于灰色區(qū)域。如果被侵權人對因果關系存在負證明責任,法官需要對A圓進行評價。這意味著,當證明結果處于灰色區(qū)域時,被侵權人敗訴。而在證明責任倒置的立法下,污染者對因果關系不存在負證明責任,此時法官就需要對B圓進行評價。當證明結果處于灰色區(qū)域時,污染者敗訴。由此可見,通過證明責任倒置的方式,侵權責任法第66條和民法典第1230條將更多勝訴機會留給了被侵權人。

      這種風險分配的調整,會對訴訟中的攻防結構產生重大影響。在證明責任倒置之前,加害行為、損害后果以及兩者之間具有因果關系這三個要件都是權利成立要件,其指向的事實屬于請求原因事實,需要被侵權人主張和證明。證明責任倒置之后,因果關系在性質上變成了權利妨礙要件,其指向的事實變成了抗辯事實。這意味著,在對“權利成立與否”進行審理的階段,被侵權人不需要對因果關系進行主張,法官也不需要對此進行審理。事實上,無論侵權責任法還是民法典,都將因果關系不存在與“法律規(guī)定的不承擔責任或者減輕責任的情形”相提并論。這清楚地表明因果關系不存在作為抗辯事實的性質。

      立法者固然有權通過證明責任倒置來轉移敗訴風險,但這種立法技術的運用并非毫無限制。在同時包含權利成立要件和權利妨礙要件的規(guī)范結構中,兩類構成要件與規(guī)范效果之間的關聯(lián)是不同的。其中,權利成立要件的確定對于侵權責任的成立具有基礎性價值。因為,只要這些要件被確認,法官就應當認定責任成立。而權利妨礙要件不具有基礎性,只具有例外性。法官在權利成立與否的審理階段,可以對這類要件暫且不問。此類要件存在的意義,在于為潛在責任人提供抗辯的機會?;谏鲜鰠^(qū)別,當立法者將一個權利成立要件調整為權利妨礙要件時,他必須確保,剩余的權利成立要件仍然可以初步建構起一種責任。否則,證明責任倒置立法就會因為違背常識而被擱置。民法典第1130條確立的構成要件組合是否足以建構起一種侵權責任? 對這一問題的回答,取決于我們如何理解該條涉及的構成要件。

      (二)因果關系要件的構成

      與普通侵權相比,環(huán)境侵權的發(fā)生過程漫長而復雜。在普通侵權案件中,只要加害行為和損害后果被確認,兩者之間的事實因果關系通常不會引起爭議。侵害直接作用于被害人身體或財產,加害行為被確認,這種行為“與特定損害有因果關系”幾乎也就同時被確認。但是,環(huán)境侵權卻并非如此。首先,從污染物被排出到污染物作用于被侵權人的身體或財產,會有一個空間上的跨度;其次,污染物到達與損害發(fā)生之間,還會有一個時間上的間隔;最后,環(huán)境致害多數(shù)時候包含一種或多種化學反應過程,并非普通人通過感官可以感知。上述三個方面,分別對應《環(huán)境侵權司法解釋》第7條中的“污染物達到”“損害發(fā)生在污染之后”以及“污染與損害之間存在一般因果關系”。在學界之前的討論中,這三個要素都被納入了因果關系要件當中。

      按照這樣的理解,在證明責任倒置的立法下,環(huán)境侵權責任的證明責任分配方案如下(方案1):1.權利成立要件:加害行為(排污行為);損害后果→被侵權人證明。2.權利妨礙要件:因果關系不存在(污染未到達;損害先發(fā);無一般因果關系;無特定因果關系)→污染者證明。根據(jù)這一證明責任方案,被侵權人只需證明被告有排污行為,以及他受到了損害,法院就應當認定環(huán)境侵權責任成立。這一推理違背了普通人的直覺,因為一個遙遠的排污行為加上一個不知何故發(fā)生的損害,顯然不足以建構起一個環(huán)境侵權責任。換句話說,在權利成立要件與責任構成之間,存在顯而易見的邏輯真空。但是,這是否意味著,因果關系證明責任倒置的立法就是錯誤的?

      因果關系證明責任倒置規(guī)范本身未必有嚴重的問題。問題可能出在對因果關系要件的理解上。證明責任是要件事實真?zhèn)尾幻鲿r的裁判規(guī)范,構成要件的確定是討論證明責任分配的前提。在我國過去的學術討論乃至司法解釋中,人們都習慣性地將加害行為理解為排污行為,而將污染到達理解為因果關系的內容。但這種理解,很難說符合侵權法的一般原理。在侵權法上,只有施加到被害人身體或者財產的行為,才是一個具體侵權責任中的加害行為。這一點不言自明,在一般侵權責任中很少被討論,但在環(huán)境侵權中,恰恰需要被強調。一個企業(yè)的排污行為,與這個世上絕大多數(shù)人無關。只有污染到達之地的人或財產,才有可能與污染物發(fā)生關系。因此,從邏輯上,環(huán)境侵權糾紛中的加害行為不能理解為孤立的排污行為,而必須包含污染到達被害人這一要素。

      與此不同,方案1中被歸入權利妨礙要件的其他三個要素,只能放在因果關系要件當中考慮。在哲學上,因果關系包含了事物在時間上的順序性。在環(huán)境侵權訴訟中,損害發(fā)生在污染到達之后,是兩者具有因果關系的邏輯前提。從這個角度,損害后發(fā)只能納入因果關系要件,由污染者負客觀證明責任。至于一般因果關系和特定因果關系,本來就是因果關系在不同階段的呈現(xiàn),除了納入因果關系要件,并無其他選擇。

      綜上所述,因果關系證明責任倒置的法律規(guī)范并不存在所謂的“邏輯缺陷”。補上污染物到達這一要素之后,加害行為加上損害后果這兩個構成要件,足以初步建構起一個環(huán)境侵權責任。對多數(shù)人而言,從“污染者排除的污染物到達了被侵權人的身體或財產,而且被侵權人遭受了損害”這一描述中,大體上能夠得出“排污者應當承擔責任”的推論。當然,這一推論是初步的、可廢止的??紤]到環(huán)境污染本身的復雜性,不能排除損害其實是由其他原因所導致的這種可能性。因此,允許污染者通過證明“損害發(fā)生在污染到達之前”“污染物不可能導致被侵權人所受損害”或者“被侵權人所受損害事實上不是由該污染物導致的”之一來尋求免責,亦屬合理。

      經過這樣的調整,我們得到了一個新的證明責任分配方案(方案2):1.權利成立要件:排污行為(排污行為;污染物到達);損害后果→被侵權人證明。2.權利妨礙要件:因果關系不存在(損害先發(fā);無一般因果關系;無特定因果關系)→污染者證明。

      (三)證明責任倒置立法的可行性

      按照學界之前的理解,加害行為加上損害后果的權利成立要件的組合,無法初步建構起污染者的環(huán)境侵權責任。遵循這種理解,立法規(guī)定的證明責任倒置規(guī)范顯得讓人無法接受。作為回應,司法實務逐漸形成了“被侵權人對因果關系存在進行初步證明+污染者對因果關系不存在進行終極證明”的變異方案。這一方案的缺陷已如前述,與之相比,本文提出的方案(方案2)具有明顯優(yōu)勢。

      首先,因果關系證明責任倒置的立法得到了堅持。在司法實踐中,作為對方案1的矯正,污染到達、損害后發(fā)和一般因果關系經常作為“關聯(lián)性”的內容,被分配給被侵權人證明。這固然是為了彌補方案1的邏輯缺陷,在出發(fā)點上具有一定的正當性,但是,要求被侵權人證明因果關系要件的核心內容,無疑是對證明責任倒置立法的偏離。在本文提出的解釋方案中,通過將污染到達歸入加害行為,傳統(tǒng)方案的邏輯缺陷得以治愈。與此同時,損害后發(fā)和一般因果關系的反面仍分配給被告證明,證明責任倒置立法也得到了堅持。

      其次,被侵權人的證明負擔得以理順。如前所述,缺少了污染到達這一要素,加害行為和損害后果無法初步地建構起一種環(huán)境侵權責任。在過去的司法實踐中,污染到達多數(shù)時候也是由被侵權人證明的。但是,在該事實被理解為因果關系構成要素的情況下,被侵權人的這種證明負擔很難解釋。實踐中,對被侵權人的證明應該達到何種程度,也存在明顯不同的認識。而按照本文的理解,這些問題都不復存在。因為,污染到達屬于加害行為的構成部分,被侵權人對其進行證明屬于本證,當然應當達到高度蓋然性的證明標準。

      最后,這一方案在操作上更加簡潔。將污染到達納入加害行為,這一事實要素就由(過去理解的)權利妨礙要件的內容變成了權利成立要件的內容,應由被侵權人證明。而損害后發(fā)、一般因果關系和特定因果關系,屬于因果關系要件的內容,仍由污染者從反面證明其不存在。按照這樣的理解,被侵權人、污染者的證明負擔一目了然。無需引入初步證明的制度設計,也無需引入關聯(lián)性這類廣受爭議的概念,只需稍微調整一下對于因果關系和加害行為的理解,客觀證明責任就與主張責任、主觀證明責任實現(xiàn)了統(tǒng)一。從操作上,這一方案簡潔明了,更便于法官理解和運用。

      四、相關事實的證明

      基于本文對于環(huán)境侵權責任構成要件的重構,權利人應當證明污染物到達,而污染者應當對損害發(fā)生在污染物到達之前、污染與損害之間沒有一般因果關系、污染與損害之間沒有特定因果關系進行證明。

      (一)污染到達的證明

      按照本文提出的解釋方案,環(huán)境侵權糾紛中的加害行為不只是排放污染物,還包括污染物到達被侵權人的身體或財產。 在某些污染類型中———比如在水污染、大氣污染中,污染是否到達經常是訴訟中的關鍵爭點,其證明情況直接影響案件審理的結果。污染到達經常被理解為司法解釋第6條中關聯(lián)性的內容,需由原告初步證明。而按照司法解釋第7條,污染未到達又被列為因果關系不存在的一種證明路徑,需由被告進行終極證明。司法實踐中,法院有時從第6條出發(fā),要求原告證明污染到達,有時從第7條出發(fā),要求被告證明污染未到達。

      案例5:在R公司訴G工廠水污染侵權責任糾紛案一審判決中,法院認為:“原告雖提供監(jiān)測報告證明其取水點糞大腸桿菌仍然超標,但原審法院在上次判決中也指出,原告取水點匯水面積為3.49平方公里,在匯水面積范圍內居住有其他村落,也有村民耕種的土地,人、畜及農業(yè)面源污染共存,不能排除還有其他污染源,現(xiàn)原告將其現(xiàn)在的污染指向被告2018年排放糞污中的糞大腸桿菌,原審法院認為違反科學常識,難以建立因果關系。原告沒有證據(jù)證明被告向外環(huán)境排污并到達其取水點,即沒有完成證明責任,其要求被告對其受到的污染損害承擔責任沒有事實和法律依據(jù)?!?/p>

      案例6:在姚某某、J公司訴B公司海域污染損害責任糾紛案的再審裁定中,最高人民法院認為:“首先,根據(jù)原審查明的事實,B公司的排污口在案涉海域附近,在本案污染事件發(fā)生期間處于不間斷的排污狀態(tài),B公司在案涉海域排污的事實客觀存在。姚某某已就B公司在案涉海域排污及其在案涉海域養(yǎng)殖的大蠔因本案污染事件而死亡的損害事實進行了舉證,盡到了舉證責任。根據(jù)侵權責任法第66條的規(guī)定,B公司應就其排污行為與污染損害結果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承擔舉證責任,但其所提供的證據(jù)不能證明其排放的污染物沒有抵達本案污染事件發(fā)生的海域, 抑或本案污染事件發(fā)生原因與其排放物無關。《……事件調查及原因分析報告》雖未具體提及北投公司的排污行為,但也沒有認定北投公司的排污行為對本案污染事故沒有影響,更不能用以否定客觀存在的北投公司的排污行為。”

      案例5中,盡管被告曾經排污,原告取水點也確實污染物超標,但是原告沒有證明二者具有同一性。從“原告沒有證據(jù)證明被告向外環(huán)境排污并到達其取水點”這一論述來看,法院似乎是將排污行為與污染到達進行了一體處理。倘若如此,這一論證是值得肯定的,因為污染到達與排污行為本來就都屬于加害行為的內容。案例6中,原告證明了被告在污染事件發(fā)生期間處于不間斷的排污狀態(tài),以及原告在涉案海域養(yǎng)殖的大蠔確因污染事件死亡。按照本文建議的方案,判決書接下來應該討論原告是否證明了污染到達。但是,判決書轉而指出被告無法證明污染沒有到達、或者污染與損害之間不存在特定因果關系,并以此為由認定了被告的環(huán)境侵權責任。這一論述把污染未達到與無特定因果關系都作為被告應當證明的事項,在證明責任分配上顯然與案例5不同。

      在將污染到達理解為加害行為構成要素的情況下,原告對污染到達的證明屬于本證,需要達到民事訴訟的法定證明標準。但考慮到環(huán)境污染的潛在性和復雜性,這種證明很多時候無法達到一般侵權糾紛中所能達到的那種確定程度。這種情況下,允許被侵權人運用間接事實和日常生活經驗來完成證明,實屬必要。比如,在水污染案件中,污染源與損害發(fā)生地的距離、污染物排放量和排放時間、污染源與損害發(fā)生地之間的地形走勢,甚至損害發(fā)生之前的降雨情況等,都可能成為確定污染是否到達的間接事實。這些事實加上人們關于污染物流向的日常生活經驗,很多時候可以讓法官形成污染到達的內心確信。這種結合經驗法則完成的間接證明,不應該理解為初步證明,也不涉及證明標準降低。它只是考慮到環(huán)境侵權案件的類型化特征,在法官自由心證的范疇內,允許證明主體選擇恰當?shù)淖C明手段而已。被告當然也可以對污染未到達進行舉證,但被告的證明屬于反證,只需動搖法官對污染到達的內心確信即可。

      (二)損害后發(fā)的排除

      損害發(fā)生在污染到達之后,屬于證成因果關系要件的具體事實,應由污染者從反面進行排除。但現(xiàn)實中,與損害發(fā)生時間相關的信息幾乎都在被侵權人掌握之中,污染者很難進行有效的證明。對于這種證明困境,不妨適用事案解明義務來緩解。盡管事案解明義務在我國法上尚無明文,但在自由心證原則下,法官本來就應該采取一切必要的措施對爭議事實進行調查,只有窮盡所有手段依然不能形成內心確信時,方能作出證明責任判決。而作為一種經由司法實踐發(fā)展出來的制度,事案解明義務所體現(xiàn)的法理,與我國法上的文書提出命令、證明妨礙等制度可謂一脈相承。所有這些制度,無非都是為了解決民事訴訟中的信息偏在問題,而發(fā)展出來的證明困境緩解策略。因此,在我國適用事案解明義務,并無實質性的障礙。理論上,事件經過處于不負證明責任當事人的控制之中,是適用事案解明義務的典型場景。在訴訟中,如果雙方對損害發(fā)生時間產生爭議,法官可以要求被侵權人首先對損害發(fā)生的具體時間進行解明,即對該事實進行必要的具體化。對于被侵權人提供的事實,污染者可以有針對性地予以否認,并進行證明。但要注意的是,事案解明義務不改變客觀證明責任。污染者的證明是本證,而非反證。如果案件審理終結而損害是否發(fā)生在污染到達之后真?zhèn)尾幻?,法院應當判定環(huán)境侵權責任不成立。

      實踐中,關于損害發(fā)生時間的爭議很少出現(xiàn)。但是,裁判文書有時會涉及這一要素。比如,在前文案例3中,判決指出:“由于嫩江洪水下泄,將泄漏原油帶至韓某某魚塘,魚塘中的魚死亡亦發(fā)生于原油泄漏之后,這是雙方當事人均認可的事實,故本案損害與污染行為之間存在明顯的空間、時間關聯(lián)性?!边@里的時間關聯(lián)性,無非就是損害發(fā)生于污染到達之后的特定時間。案例4中,判決指出:“雖然區(qū)間水庫距離湯他水庫有2公里,中間還有南島農場的生產生活污水匯入,但在湯他水庫管理處排水之前數(shù)月內祝某某養(yǎng)殖的觀賞魚并未大量死亡,可以排除上述因素的影響。”這里同樣認定了損害發(fā)生在污染可能到達之后。實務中,這一事實基本上都是由被侵權人舉證證明。這是正常的,因為被侵權人對此進行舉證最為方便。不過考慮到這一事實是因果關系的構成要素,其客觀證明責任應明確由污染者負擔。一旦就該事實發(fā)生爭議,法官應當按照上段闡述的思路展開證據(jù)調查。

      (三)一般因果關系的排除

      理論上,幾乎沒有人會反對一般因果關系屬于因果關系構成要件的內容。基于現(xiàn)行法,這一要件只能由被侵權人負客觀證明責任。理由是,環(huán)境侵權證明責任倒置的立法目的在于傾斜保護被侵權人,而在司法解釋第7條列舉的四個要素中,一般因果關系對于敗訴風險的分配最為關鍵。污染到達在過去的實踐中也是由被侵權人證明,本文方案只是明確了這一證明的本證性質,在實踐中不會帶來明顯變化。損害發(fā)生時間在實務中很少出現(xiàn)爭議,即便證明責任分配錯誤,一般也不會影響到案件審理結果。而就排除特定因果關系的證明責任,理論上不存爭議,實踐中,污染者多數(shù)時候很難完成證明。這種背景下,一般因果關系的證明和排除,經常成為原、被告訴訟攻防的主戰(zhàn)場。從這個角度,將一般因果關系交給污染者證明,對于緩解權利人的證明困難、實現(xiàn)因果證明責任倒置的立法目的,至關重要。

      案例7:在王某某訴B服裝襯布廠環(huán)境污染責任糾紛案的二審判決中,法院認為:“根據(jù)環(huán)境侵權司法解釋第6條規(guī)定,被侵權人應當就環(huán)境污染行為、損害事實以及二者之間具有關聯(lián)性的事實提供證據(jù)材料。該關聯(lián)性雖非一般侵權責任要件中的因果關系,但其證明標準仍應達到較高程度的蓋然性標準,即達到事實可能成立的證明標準。本案中,因人體患病機理較為復雜,導致上訴人終止妊娠存在多種可能因素。上訴人提供的污染物危害后果的科學文獻學術理論等可以作為專業(yè)知識參考,但不屬于民事訴訟證據(jù),也無法實現(xiàn)對本案中關聯(lián)性要件的證明目的;上訴人其他舉證內容證明被上訴人排放污染物的行為以及上訴人的損害事實,卻并無證據(jù)用以證明被上訴人排污行為與上訴人終止妊娠之間的關聯(lián)性?!?/p>

      案例7中,判決論述的重點是被告終止妊娠與原告排污行為之間是否具有因果關系。本案判決實體是否正確姑且不論,事實說理顯然談不上周延。在本案中,上訴人證明了被上訴人有排污行為、以及她確實遭遇了損害后果。接下來,法官應當對污染是否到達被告身體,以及損害是否發(fā)生在污染到達之后進行調查。這兩個事實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再調查一般因果關系和特定因果關系的存無。判決書一方面略過了污染到達和損害后發(fā),直接進入一般因果關系的討論;另一方面,將該事實的證明責任分配給了原告。鑒于普通人對于此類科學問題本來就沒有很強的證明能力,這一處理顯然不當加重了被侵權人的證明負擔。更重要的是,這種證明負擔的轉移,偏離了立法者設定證明責任倒置規(guī)范的初衷。

      實踐中,作為被侵權人的原告經常會對污染與損害之間具有一般因果關系進行舉證。這種舉證很多時候會借助鑒定結論、檢測報告等科學證據(jù)。如何看待這種舉證? 本文認為,不妨將這種舉證視作一種“預備性反證”。基于客觀與主觀證明責任分配,原告沒有首先對因果關系進行舉證的義務。但是,為了增加己方勝訴可能,原告有權進行這樣的舉證。這種舉證是對被告未來證明活動的反駁,在性質上屬于反證。這種“預備性反證”一方面為被告的本證指明了方向,另一方面,也給被告的本證增加了難度。

      (四)特定因果關系的排除

      特定因果關系是嚴格意義的因果關系, 其證明或證偽都會直接終結關于因果關系要件的爭論。被告對于因果關系不存在的證明主要表現(xiàn)為對替代性原因的證明。如果證明了被侵權人的損害實際上是由其他原因導致的,其排污行為與損害后果之間的特定因果關系自然被排除。在證明責任倒置的語境中,這種證明在性質上屬于本證,應達到高度蓋然性的證明標準,而不是“有此可能”就行。

      案例8:在郝某某、劉某某訴韓某某、韓某、譚某某財產損害賠償糾紛案中,二審判決認為:“因原告已經舉證證明了被告發(fā)生侵權行為的基本事實,根據(jù)以上法律規(guī)定,應由被告對不承擔責任或者減輕責任的情形及其行為與損害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承擔舉證責任。各被告雖提出連通器原理,但該說明只是理論說明,不能達到證明本案事實的證明目的,故不予采納。各被告辯稱毗鄰原告耕地處還有其他人經營的魚棚,對此,原告不予認可,被告在一審法院指定的舉證期間內,亦未提供相應證據(jù),該意見一審法院不予采納。各被告辯稱事發(fā)時有臺風經過且降雨量增大,即使發(fā)生排水泄漏,也存在很大不可抗力因素,對此,被告提供了興城市氣象局提供的氣象文件,該證據(jù)一審法院予以采納。此外,被告未提出其他證據(jù)予以證明可不承擔責任或者減輕責任的情形及其行為與損害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的證據(jù)?!?/p>

      案例8引用部分主要討論了被告對因果關系不存在的證明。判決先后討論了被告對一般因果關系不存在的證明、對其他替代因果關系的證明以及對不可抗力的證明。這幾個方面,基本上反映了因果關系抗辯可能涉及的內容。從證明責任的角度,將這些要素的證明責任分配給污染者是正確的。除了不加論證地排除被告提出的“連通器原理”值得商榷,判決書對被告提出的其他事實和證據(jù)的分析尚屬得體。其中,損害由其他魚棚導致,屬于被告為否認特定因果關系存在主張的事實,被告對此進行的舉證是本證,應當達到讓法官形成內心確信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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