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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入水底

      2023-09-13 12:04:37蔣軍輝
      野草 2023年5期
      關(guān)鍵詞:王一鳴老田梅子

      蔣軍輝

      1

      那一年我因游手好閑在局里引發(fā)了眾怒,被發(fā)配到了南湖街道派出所當(dāng)民警。所長看著我齜牙咧嘴,琢磨該把我往哪兒打發(fā)。我牙疼。他說。我知道他有些犯難。我在局里無組織無紀律出了名。我除了是一名警察,還是一個攝影愛好者,喜歡到處去參加活動,所以經(jīng)常請假,領(lǐng)導(dǎo)批沒批準不重要,反正招呼我已經(jīng)打過了。

      要不桃源路口那片歸你管?所長說。南湖街道在城郊,剛由南湖鎮(zhèn)改設(shè)。桃源路口那片剛由鄰鄉(xiāng)劃入,還沒落實人手。

      是。我敬了個禮。所長看看我,有些驚愕。他沒想到我這么爽快。

      桃源路口在桃源路和百嵩路交界處,四周都是田野,散落著幾片村莊。此時是春天,遍地金黃的油菜花,蓬勃,壯麗。此處是城區(qū)通往虞西、虞東的咽喉口,又為城鄉(xiāng)接合部,治安事件多發(fā)。不遠處的田野上,一個干枯殘缺的稻草人在風(fēng)中瑟瑟抖動,幾只麻雀肆無忌憚地停在它的上面,往它頭上拉屎。

      我打算去轄區(qū)內(nèi)幾個村莊走走,先開車去普濟寺找智能和尚,最好能見到我的前妻李小萌,她在寺里做居士。普濟寺在東山下村,號稱建于隋朝,智能和尚拉了幾個本地老板出資,剛新建了大雄寶殿,很有一點氣象。我在寺院里逛了一圈,寺里香客很多,卻沒找到智能和尚,也沒看到李小萌。開車拐上一條村道,幾只土狗在跑來跑去,又聽見念佛的聲音,透過車窗看見一個曬谷場上正在做佛事。一個肥頭大耳的和尚坐在圓桌邊,袈裟閃著金光,他面前堆滿了紅包,一個個老太太還在給他塞紅包。他拿著勺子大口地吃著東西,對老太太們愛理不理。正是智能和尚。我搖下車窗按了按喇叭。智能和尚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沒理我。七年前智能和尚還叫王高輝,開了一家半死不活的裝潢公司,有一天他突然來找我借錢,說是已經(jīng)把公司關(guān)了,打算去外地找個寺廟做和尚。我說你他媽的有病。他說你怎么知道。我說不就是失戀嗎?這么多年還走不出來。我想他也許是想到外面散散心,就借給了他一萬塊錢。三年后有人告訴我,普濟寺來了一位得道高僧,香火很旺,到普濟寺求佛許愿很靈的。我跑到普濟寺看熱鬧,看著這個高僧很面熟。我喊了一嗓子:王高輝!和尚緩緩走了下來,合掌道:阿彌陀佛,老僧法號智能,施主里面坐。

      我開著車在幾個社區(qū)和村子逛了一圈,然后停在了桃源村社區(qū)服務(wù)中心門口。剛出車門,桃源村的書記老田正好從樓梯上下來,見了我,說,馬警官來得正好,百麗河又淹死人了,一起去看看。我上了他的車,他一踩油門,車沖出了服務(wù)中心。幾只雞“咯咯”尖叫著飛撲到路邊。找死啊,他罵道。媽的,已經(jīng)淹死兩個了,晦氣。老田鐵青著臉說。我望著窗外不說話。車在山邊村道行駛,沿途看見山坡上一片片桃樹,已經(jīng)結(jié)了指甲大的桃子。路邊溪水湍急而明亮,流經(jīng)一座石橋,流入百麗河。河邊圍了一群人,死者已經(jīng)被撈上來了,浮腫,仰躺在草地上,右眼睜開成一條縫,左眼深陷下去,是個獨眼龍。尸體剛浮上來,被一個種田農(nóng)民發(fā)現(xiàn)了。不遠處河岸邊有一處草叢被滑出一個伏倒的缺口,也許死者是從這兒滑下去的。缺口邊扔著一根魚竿和一個普通的塑料水桶。釣魚的時候滑進水里,然后被河妖纏住了。有人說。自從去年王一鳴在這條河里淹死后,村里就流傳著河里有河妖。估計是水草纏住了腿。我說。我知道這條河段地形復(fù)雜,河底長滿了半米多長的水草。

      夏天的時候清理一下河道。老田說,要不要報警?

      我就是警察。我嘴角抽搐了一下,說。我打電話給我們所長,半個鐘頭后,所長驅(qū)車趕到,和他一道下車的還有刑警隊的王隊。王隊勘察了一下四周,拍了幾張照片,又查看了下尸體。怎么這么巧呢?就這么滑下去了,好好調(diào)查一下吧。他對所長說。

      從桃源村回來我去了一趟梅子家,路上順道進超市買了一袋米,幾袋香腸和一刀豬肉。梅子租住在西橫河小區(qū),是老舊的拆遷房。你不能餐餐吃方便面和速凍食品。我把米放在地上,把香腸和豬肉遞給她,說。對面的房門打開了,伸出一顆腦袋,光頭,賊溜溜的細眼,是房東。你是她什么人?能替她交房租嗎?三個月沒交了。他說,我轉(zhuǎn)身進了對面屋子,替她交了房租。

      總得讓小柯去念書啊,他不去念書我怎么找工作?我不工作哪來的錢?梅子說。我進了屋,摸了摸小柯的腦袋。小柯正在轉(zhuǎn)魔方,沒理我。他是自閉癥兒童。王一鳴活著的時候,送他在道墟一家私人辦的特殊兒童學(xué)校待過一年,一個月學(xué)費三千塊,每天的學(xué)習(xí)內(nèi)容是“左手舉一舉,右腳跺一跺,右手舉一舉,左腳跺一跺”,梅子陪讀。后來梅子覺得這樣的學(xué)校純粹是騙錢的,就不去了。她聽說我和特殊學(xué)校的校長李偉明熟,想通過我把兒子送去特殊學(xué)校。李偉明倒是給面子,讓我們帶著孩子去面試,他找了幾個專家在會議室里對小柯進行了測試,那天小柯表現(xiàn)得很煩躁,不太肯配合。測試完了,李偉明攤攤手,一副無能為力的樣子:我們只收聾啞兒童。那你瞎折騰什么勁。我說。我們拒絕一個孩子都得有充分的理由。他說。我兒子難道不是特殊兒童?梅子說,她的聲音尖利。從特殊學(xué)校出來梅子很絕望,說,我該怎么辦呢?這個該死的王一鳴,把孩子扔給我,自己倒是走得輕松。

      我給了梅子一點錢。走出小區(qū),我給智能和尚發(fā)了個微信:禿驢,你騙了那么多錢,能不能給梅子留一點。不一會兒,我聽到了微信發(fā)出的聲音,他轉(zhuǎn)過來一萬塊錢。我說,你不會親自交給她!過了好久,他回復(fù):我給她,她不會要的。

      2

      去年四月的時候,王一鳴打電話給我,說我們?nèi)テ諠驴纯赐醺咻x吧,這么多年的朋友,好久沒見了,聚一聚吧。傍晚我趕到普濟寺時王一鳴已經(jīng)在了。兩人在智能和尚的房間里喝茶。和尚正在向王一鳴講茶道,王一鳴卻心不在焉的。我屁股一落座,王一鳴說,人到齊了,我現(xiàn)在有重要的事宣布。我和智能和尚都看著他。

      你們相不相信報應(yīng)?王一鳴說,我的報應(yīng)來了。他突然渾身發(fā)抖,哭了。他把一疊醫(yī)院檢查單放在桌子上。我和和尚各拿了幾張翻看。胰腺癌?我驚愕地問。

      晚期。廠里體檢時發(fā)現(xiàn)的。王一鳴說。我年輕時胡作非為,現(xiàn)在遭報應(yīng)了。

      趕快去治啊。智能和尚說,錢我們給你想辦法。

      我有幾萬存款。我說。

      不用了,治不好了的。我家里情況你們都知道的,我得給梅子和小柯留一點希望。我今天把你們叫來,是來告訴你們我的決定,這個決定我是深思熟慮的,你們不用勸。我翻過日歷,今天是個黃道吉日,我打算晚上在百麗河給自己舉行河葬。我死后,看在多年朋友分上,我的老婆孩子請你們照顧一下。還有,不要告訴梅子我生病的事,不要讓她內(nèi)疚,寧可讓她恨我,罵我不負責(zé)任拋下他們不管。

      我和智能和尚沒有再勸,我們知道勸也沒用。我不知道這段日子王一鳴是怎么熬過來的,我憂傷地想,如果我的人生也走到了這樣的絕境,我該如何選擇。也許我也會勇敢地走上相同的路。我們?nèi)齻€一起默默喝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過去的事情。晚上十一點鐘,王一鳴站起來,說,你們兩個送我一程吧。我們走出普濟寺,那是個晴天,月亮明亮,沒有風(fēng)。王一鳴在前面走,我和智能和尚尾隨著。到了百麗河邊,王一鳴挑了個地方,說,就這兒吧,和尚,你替我念段經(jīng)吧。又對我說,要不,你給我唱首歌?我說,唱什么歌?他說,就唱“我們是害蟲”這一句。

      和尚“嗡嗡嗡”地念起了經(jīng)。我唱道:我們是害蟲,我們是害蟲……我快哭了。

      王一鳴走下河里,淌了幾步,水就到了肩部,他回過頭看看我們,又走回來了,他走到我面前,說,老子這是投河自殺,你唱得這么喜慶干什么?你就不能悲傷一點。

      于是我自認為悲傷地唱著。

      算了,老子不死了。王一鳴說。

      我們都不說話,三個人回到了普濟寺,王一鳴冷得牙打顫,他換上了智能和尚的衣服。那晚我們就睡在了智能和尚的屋子里。第二天我醒來,發(fā)現(xiàn)和尚盤腿坐在床上,在念經(jīng)。

      王一鳴呢?我看了看地鋪上空出來的位置,問。

      走了。和尚聲音低沉。

      尸體什么時候會浮上來?我問。那時候梅子該面對一切了,我怕她受不了。

      我回到所里,所長正在接電話,頭點得跟雞啄米似的,見了我,放下電話,說,尸檢結(jié)果出來了,死者的血液里有大量酒精,王隊?wèi)岩墒潜蝗斯嘧砗笕舆M了河里,然后制造了失足現(xiàn)場。

      為什么不是真的失足落水?

      魚竿和水桶上沒有指紋。

      哦。

      你協(xié)助調(diào)查吧,案發(fā)在你的轄區(qū)。所長看看我,搖了搖頭說。我知道他對我的業(yè)務(wù)能力沒期望,他認為我只會拍幾張照片,尤其是拍光屁股的女人。

      死者叫王耀慶,四十三歲,是上浦董家村人。我跟著王隊去上浦董家村了解情況。車上王隊聯(lián)系了董家村的村長。車沿著鄉(xiāng)道,開過了幾塊油菜地、青菜地,一片竹林和一個明晃晃的大湖,駛?cè)攵掖宕逦瘯?,村主任上了車給我們指路。

      沒聽說王耀慶喜歡釣魚。村主任說。喝酒倒是喜歡,聞到酒味就邁不開腳步。

      得罪過什么人嗎?王隊問。

      沒聽說過。就是懶,經(jīng)常偷人家東西,曾經(jīng)爬進好多村民的家,害得大家只好把門窗都關(guān)死,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報案面子上過不去。哦,對了,去年李明川結(jié)婚,新婚之夜他爬進了人家新房。你們知道的,農(nóng)村結(jié)婚,長輩都給新娘見面禮的,他想偷那見面禮,結(jié)果看了人家夫妻圓房,后來被李明川發(fā)現(xiàn)了,揍得他三天起不了床。

      他家里還有什么人?

      一個老娘。

      車駛上一個斜坡,看見一個大土堆,前邊有一座舊平房,墻壁斑駁,石灰掉了好幾塊,露出紅磚,門沒上漆。房前一塊菜地,有幾只雞在覓食。一個老婦人坐在屋前曬太陽。

      王婆婆,公安局的人來找你了解情況。

      公安局?耀慶出什么事了嗎?我已經(jīng)好幾天沒看見她了。老人說。她的前門牙沒幾顆了,發(fā)黃,眼睛上有一層白翳。一粒眼屎占據(jù)了她的左眼眼角。

      老人家,你最后一次見到你兒子是什么時候?王隊問。

      一個禮拜前。那天他說有事要出去,還說他馬上會有錢,有錢了他給我買豬蹄吃。他現(xiàn)在還沒回來呢?

      他最近和什么人有來往嗎?王隊問。

      不知道,他沒有朋友的,他這么窮,誰會和他交朋友呢?老太太念念叨叨地說。

      王隊走進屋子?xùn)|看西看,出了屋子,他看看我,說,走吧。

      3

      第二天我開車去普濟寺找智能和尚,我想請他勸一勸李小萌,讓她和我復(fù)婚。離婚后李小萌皈依佛門做居士,經(jīng)常到普濟寺里拜佛做義工。我的話在她耳里是放屁,智能和尚的話句句是金言。以前我求過和尚一次,為此還送了兩瓶五糧液給他,他卻一聲阿彌陀佛,說,施主,一切隨緣吧。車開到半路,接到老田的電話,讓我去桃源村一趟,有要事匯報。我在他的辦公室找到了他,他正在罵人,有人從窗口把一袋蛤蟆扔進了他辦公室,他忙著抓蛤蟆。我笑了,說,你不是畢業(yè)于青蛙大學(xué)田雞專業(yè)嗎?這些都是你同學(xué)。他沒接我話茬。就這事找我?我問。不是,是謀殺案。他說。原來早上有村民向他報告了一件事。李有福的兒媳剛生了個女兒,醫(yī)生說女孩血液有問題,讓他們帶孩子去杭州兒童醫(yī)院治療。第二天鄰居們發(fā)現(xiàn),女孩沒了。問李有福,李有福說,女孩昨夜死了,埋了。女孩從醫(yī)院帶回來時,躺在一只竹簸箕里,扔在地上,太可憐了,鄰居都看見了。老田說,有人懷疑李有福把女孩活埋了。我說,不會吧?這怎么查?我讓老田帶我去了李有福家。李有福是一個佝僂的老頭,見了我們,腿發(fā)抖。他老婆和他兒子看著我們,板著臉,不吱聲。

      孩子呢?我說。

      死了,埋了。老頭說。

      你確定是死了后埋的?

      她可是我的親骨肉。李有福的兒子說。

      埋哪兒了?帶我去看看吧。

      李有福在前面帶路,我和老田跟著,走出村莊,走過幾塊田畈,上山。路上老田跟我嘮叨,我外甥女現(xiàn)在這個樣子,我很難受,你打算怎么辦?老田是李小萌的舅舅,照理我應(yīng)該叫他舅舅,但我習(xí)慣叫他老田。當(dāng)初我經(jīng)常到桃源村來拍照,認識了老田,他認為我人不錯,就把李小萌介紹給了我。我給李小萌拍了幾幅人像,李小萌就和我確立了戀愛關(guān)系。我說我打算復(fù)婚。你得對她負責(zé)到底,否則我不會放過你。老田說。李小萌的父親十多年前失蹤了,公安局查了一年,杳無蹤跡。老田把外甥女當(dāng)親閨女。

      上了山,沿著山道走了一會兒,李有福在一棵樹下停了腳步,樹下有一塊剛填上去的新土。挖開?老田問。算了吧。我說。

      我驅(qū)車趕到普濟寺時普濟寺正在點狀元香,每柱一千六,很多今年孩子要高考的家長都來敬香。幾個和尚在殿里誦經(jīng)。智能和尚很會開發(fā)顧客需求,前段日子剛搞了個什么“光明經(jīng)”,念過光明經(jīng)的老人,死后黃泉路上有燭光照亮,免得走路磕磕碰碰,走錯了道。當(dāng)然價錢也貴,一千八。和尚畢竟以前做過生意。我在殿外石階上坐了會兒,發(fā)了會兒呆。我想那個剛被埋掉的小女孩,心里很憂傷。我想我的女兒如果還在世,該有六歲了。六年前的我一副江湖浪蕩子的模樣,不著家,拿著照相機到處跑,拍照,和女模特調(diào)情。李小萌讓我陪她去孕檢,我卻上了火車,去某個地方拍桃花,當(dāng)然還有幾個熟悉的女模特在等我。她們在微信里給我留言:等你哦。我想孩子才三個月,李小萌自己去一下醫(yī)院好了。沒想到她從醫(yī)院出來,被一輛電瓶車給撞了,孩子流產(chǎn)。從此她對我非常怨恨。都是你的緣故,如果你陪我去孕檢,我就不會撞車,孩子就不會流產(chǎn)。她說。她人也變得神神叨叨的,常常抱著枕頭,用手輕輕拍著,發(fā)呆,兩眼無神。

      香客散去,我走進大殿,和尚們念完了經(jīng),散了。普濟寺規(guī)模不大,寺里住著智能和尚和一個耳聾眼花的老和尚,其他和尚都是附近寺廟里的,有活動時來幫幫忙。

      怎么沒看見李小萌?

      李居士今天沒來。施主,事在人為,然后隨緣吧。

      我不好說什么了,他總是用這句話讓我閉嘴。我隨他來到他住的廂房。

      聽說你有個案子在查,查得怎么樣了?

      沒什么線索。我說。

      你去買瓶酒,我們喝一杯,聊一聊案子?他說。

      我說,禿驢,佛門不飲酒。當(dāng)心菩薩怪罪。

      我平時也不喝,不是看你不高興嘛?他把袈裟一脫,說,和尚是個職業(yè),穿上袈裟是和尚,遵守佛門規(guī)矩,脫掉袈裟是俗人,該喝還得喝。

      這是你前年給我買的粟燒,還能喝嗎?他俯下身子,伸手進去,從床底下拿出一個塑料瓶說。

      我送你的五糧液呢?

      他有些錯愕。喝完了。他說。

      我說,有個小女孩死了。你能不能去給她誦誦經(jīng)?超度一下?我把李有福孫女的事和他說了。他的臉色變得嚴肅,披上袈裟,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施主前面帶路。我把他帶到埋小女孩的地方,他站在一邊誦經(jīng),我站在一棵樹下抽煙。我不知道他在念什么,他的臉色專注而肅穆,他的聲音在山風(fēng)里縹緲而莊嚴。我看著暮色籠罩了整座山,偶爾有幾只山鳥發(fā)出怪異的叫聲。忽然,一聲撕心裂肺的哭聲割破了寂靜,如同河壩突然被沖垮了,洪水一瀉千里,暢快淋漓地發(fā)泄著,嗚咽著。我看見智能和尚蹲在地上號啕大哭。我一臉的惶恐和莫名其妙。

      4

      你們有沒有覺得,百麗河是一條妖河。有一年夏天的一個下午,我們在百麗河邊釣魚,智能和尚對我和王一鳴說,它太清澈了,當(dāng)你凝視它的時候,它會向你拋來魅惑的目光,勾人心魄,使你情不自禁地想撲到它的懷里。難怪這里的老百姓說河里有勾人的水妖。

      禿驢,你心思不純。我說。我躲在河邊的樹蔭里,看著河里的水草妖嬈地擺動。

      高輝,聽說你們當(dāng)和尚很掙錢,我想來你廟里當(dāng)和尚,我他媽的缺錢。王一鳴說。王一鳴在本地一家企業(yè)當(dāng)技工,每月掙六千塊錢工資,三千塊錢要給兒子交學(xué)費。

      讓小柯給我當(dāng)干兒子,他的學(xué)費我來承擔(dān)。智能和尚說。

      我不能白要你的錢,梅子會看不起我。王一鳴說。

      禿驢,魚上鉤了。我說。

      和尚拉起釣竿,釣上來一條手掌大的鯽魚,他把魚從魚鉤上取下,又扔進河里,念道,阿彌陀佛,下次小心,別再上鉤了,都是貪念惹的禍。

      你他媽的是來給魚上課的。我說。

      你們說有沒有河葬?人死了,尸體沉入河底,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就在百麗河里河葬。王一鳴說。

      阿彌陀佛,我來陪你。智能和尚說。

      會污染水源。我說。

      阿彌陀佛,也許這是我們的歸宿,人生有報應(yīng)啊。和尚說。

      我的心一凜,沉默。

      他們兩人做什么事都喜歡湊在一起,連談戀愛喜歡的都是同一個女人。那年我的一幅名為《魅》的人像攝影獲得了全國一等獎,這幅作品的模特就是梅子。我把這幅作品在他們面前顯擺,胡亂吹噓一番。他們兩個人把我掀翻在地,揍了我一頓。一個說,這是我老婆,你連你弟媳也敢拍!一個說,我女朋友是你可以隨便看的嗎?之后他們讓我請客。別忘了把這個女模特叫來,否則我們跟你絕交。他們說。

      梅子是我的幼兒園和小學(xué)同學(xué)。據(jù)說我剛上幼兒園時不會擦屁股,是梅子助人為樂,為此她還得到了一朵小紅花,后來她只要看見我走進廁所,就會跟進來問我,要不要我?guī)湍悴疗ü桑窟@是我的幼兒園老師跟我說的,她是我母親的朋友,現(xiàn)在已經(jīng)老成了一根木柴。

      梅子二十五歲生日那天來找我,要我給她拍一組人體攝影。我想留住自己青春的模樣。她說。

      全裸?

      對。

      好歹穿一點吧。

      我想等自己老了時,能看到自己的青春。

      我很不好意思,畢竟是熟人。我拍過很多人體,但拍的都是模特。我拒絕了她的要求。她說,那我找別人去了。我不放心,我知道一些男攝影師的德性,我也擔(dān)心作品外泄。我只好答應(yīng)了。我借了朋友的工作室,完成了這次拍攝,把作品裝進U盤,交給了她。她看著那些照片很開心。

      想不到我這么性感。你就沒有一點點動心?

      你別說這種話,我就一流氓,不是什么好人,女人我見多了,都差不多。我說。其實我私下里很想保留一份,沒人的時候可以獨自欣賞,但最后我為自己的齷齪想法感到羞愧,刪掉了。照片里的梅子,有一種魅惑的力量,她的眼神可以掏走你的心神。

      我后來請王一鳴和王高輝去一家叫老頑童的小飯店吃飯,這家飯店是我們的窩點。那時候我們經(jīng)常在這里喝酒,比賽誰的腎好,能憋尿,憋不住了就跑出后門,往飯店后面的河里撒尿,比賽誰尿得遠。老板娘漂亮風(fēng)騷,我給她拍的一張人像就掛在飯店大廳的墻上,照片里老板娘搔首弄姿,很惹人眼。我打電話給梅子,問是否可以共進午餐。梅子說能白吃誰不來?她進門時看見還有另外兩個人,愣了一下。

      梅子。王一鳴。王高輝。我介紹道。

      那天王一鳴和王高輝都裝斯文,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啤酒,像兩個傻×。我覺得挺沒勁,就把老板娘叫來,和她劃拳,老板娘輸了幾局,幾杯酒下肚,滿面桃花,豪氣沖天,把外衣一脫,抖著奶子和我繼續(xù)劃拳,發(fā)誓要讓我躺著出去。梅子看了幾局,也學(xué)會了,她用手一擋,推開老板娘,說,我來。她也把外套一脫,露出里面的吊帶衫,說,我不信我就贏不了你,好歹幼兒園時替你擦過屁股。幾個人哄堂大笑。劃了幾局,我輸?shù)靡凰?,那天喝的是店里自釀的燒酒,已封存五年,我喝得酩酊大醉。醒來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包廂的地板上,身上蓋著老板娘的那件外套,那三個人早就跑了。我歪歪倒倒走出包間,老板娘說,醒了?你太沉了,四個人都抬不動。

      他們?nèi)四兀?/p>

      唱歌去了。

      我灌了一杯老板娘遞過來的醒酒茶,向老板娘搖了搖手,騎上了電瓶車。騎到半路,手機響了,停車一看,是梅子。

      你醒了嗎?我看你對那老板娘好像有點意思,就把你留給她了,給你個機會。你現(xiàn)在沒事吧?

      死不了。我說,按掉了手機。

      5

      離開老頑童飯店,我騎著車去桃源村,李小萌在桃源村開了個農(nóng)莊,承包了十多畝地,種櫻桃、獼猴桃、番茄等水果。她喜歡和動物打交道,所以讀了個農(nóng)大畜牧專業(yè),畢業(yè)后在一家大型畜牧養(yǎng)殖場找了份工作,工作內(nèi)容包括閹割那些雄性家畜。老田知道了這事,跑去把她叫了回來,給了她十多畝地,開了這個農(nóng)莊。老田對李小萌說,一個姑娘家,整天閹動物的雞巴,以后怎么找對象!從她曾經(jīng)從事的工作來看,她應(yīng)該五大三粗,但其實她很瘦弱,很難想象她是怎么給那些大型家畜閹割的。但她曾經(jīng)從事的工作給我留下了濃厚的心理陰影,好幾次上床的時候,我都會盯著她的手,想起那把閹割的刀,然后一激靈,感覺下身發(fā)涼,抽緊,然后就無能為力了。

      我趕到農(nóng)莊時李小萌正在草莓地里摘草莓,見了我,沒理我,我沒話找話,她還是不搭理我。我說,我走了。我走了幾步,回頭看看她。她抬起頭看看我,她的目光很憂郁,她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我在你的電腦里看見了許多照片,她說,都是女的。

      嗯。我應(yīng)道。

      前天晚上我請她去看了一場電影,我已經(jīng)好多年沒看電影了。對我來說,看什么電影不重要,甚至看不看電影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把她約出來,兩個人能在一起,打發(fā)掉晚上無聊時光,最好還能做些什么。那天放的是一部美國電影,借著微弱的光,我看見她和我一樣,也心不在焉,于是我拉了她的手,走出了放映廳。

      去哪兒?她問。

      去我家吧。我說,我那兒有軍旗和五子棋,你喜歡下軍旗還是五子棋?我在市區(qū)有一套百把平方的房子,是父母幫我買來結(jié)婚用的,我平時就住在那兒。

      我喜歡算二十四點。她說。

      可以,我那兒有撲克牌。我說。

      我的住處離電影院不遠,路上我買了幾瓶啤酒和一袋熟花生米。我們坐在客廳里邊喝酒邊玩二十四點。我說,算二十四點你一定算不過我,要不我們賭點什么?敢嗎?

      賭什么?

      誰輸了脫一件衣服怎樣?電視里經(jīng)常有的橋段,我們也來一次?我斜著眼看了她一眼,居心叵測地說。

      可以。她喝光了易拉罐里的啤酒說。

      打賭的結(jié)果是,我脫得只剩下褲衩,而她,只脫掉了外套。不能再賭了,再賭我就光屁股了。我說。

      我無所謂,動物的那玩意兒我看多了,你也跟它們差不多。她滿嘴酒氣,說。

      今晚別走了。我拉住她的手,說出了我的目的。

      她不作聲,我感覺她身體微微在發(fā)抖。

      會不會懷孕?我問。

      大姨媽前天走的。她輕聲說。

      第二天一早我醒來,看見她坐在床頭盯著我,那目光很凜冽,讓我想到她是否也這樣盯著那些待閹的牲口。

      你會不會跟我結(jié)婚?她說。

      會。我盯著她的右手,她的右手手指白皙而頎長,很適合做閹割手術(shù)。我心一凜,打了個寒戰(zhàn)。老實說,有好幾個女人曾經(jīng)在這兒過夜,但她們從來不會問我這樣的問題。

      我打開抽屜,拿出一把鑰匙給她。這是這套房子的鑰匙,你拿著,以后你是這兒的女主人。我說。

      我今天早上去了你那兒,你不在,我打開電腦想上一會兒網(wǎng),我不是故意看你電腦的,那些照片都在桌面上。她說。她拎著一籃草莓向我走來。

      那些都是模特,我說,在場的攝影師有好幾個呢,又不是我和她們獨處。那些人拿了錢后各奔東西了。

      你就不能拍點別的?

      我什么都拍。我說,局里宣傳窗里的那些宣傳圖片都是我拍的。我拍的更多的是那些正能量的東西,我的一幅反映警察風(fēng)貌的作品曾在公安系統(tǒng)全國攝影比賽中獲得一等獎,為局里爭了光,為此還受到了局領(lǐng)導(dǎo)的表揚。否則,以我吊兒郎當(dāng)?shù)墓ぷ鲬B(tài)度,早就被開除出公安隊伍了。

      你就沒一點動心?

      見慣了,沒感覺。

      對我也沒感覺了吧?

      不不不,很有感覺,那晚你應(yīng)該能感覺得到。

      我手里有一張我父親的照片,太小了,我想放大些,安進相框放在桌上。你能幫我放大嗎?

      可以,我去想辦法,我說,但不可能放得太大,畫面會糊掉。

      我們來到她家,她母親不在。她遞給我一張照片。我的父親在郊區(qū)開了家超市,每晚九點鐘超市關(guān)門,他都會按時回家,從超市到桃源村,他要走近一個鐘頭的路程,他喜歡走路,這是他唯一的鍛煉方式。每晚他十點左右到家,然后檢查我的作業(yè),給我煮夜宵。十年前夏天的那個夜晚,我沒有吃到他煮的夜宵,后來再也沒有吃到過了。她說。

      我看了一眼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精瘦,剃著小平頭,眉毛很濃,臉部線條剛硬,兩只眼睛聚著光,下巴右下角一粒黑痣。他的目光讓我害怕,我連忙把照片揣入口袋。

      我走了。我說。

      不留會兒?李小萌目光憂郁。

      不了。我騎上電瓶車,逃跑似的開走了。

      我回到自己住處,躺在床上瞎想,想起李小萌父親的目光,那目光像是要索命,讓人心驚肉跳。過了會兒,有人敲門,打開一看,是王高輝和王一鳴。這倆貨嬉皮笑臉,說是來負荊請罪。

      梅子呢?

      回去了。她說這輩子不理你了,就理我倆了。王高輝興高采烈地說。

      我看看他倆,心里很憂傷。我得跑到外面待幾天。我說。

      6

      我去所里時在門口遇見了所長,我忽然想起王隊這幾天一直沒來找我,難道他拋棄了我?我問所長,案子查得怎樣了?所長說,剛有了一條線索。他看了我一眼,說,跟你說了也沒用。我訕笑了幾聲。正說著,王隊駕車趕到。他從車窗里伸出腦袋,說,你倆愣著干什么,上車!

      我也上車?我問。

      上來。王隊沖我喊。

      我鉆進車里。王隊說,盡管你去了也沒什么用,但你得跟著學(xué)點,你不能一輩子去拍女人的屁股。

      我說,謝王隊。我想對他說其實我現(xiàn)在很少拍女人的屁股,但我覺得此時閉嘴比較好。

      原來這幾天都是所長陪著王隊在調(diào)查。他們得到了一條線索,桃源路口向東有一個廢品收購站,王耀慶死前去那兒偷過銅線,被老板抓住了揍了一頓。我們趕到那家廢品收購站。這是一座老的倉庫,背靠著山丘,連著五間平房,石灰墻黑瓦片,墻壁上紅漆刷著的幾個仿宋體美術(shù)字還隱約可見: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院子里和屋子里堆滿了書籍報紙和各種金屬件。院門口墻上用紅漆刷著:有福廢品收購站。

      我收了二十多年廢品,一直安分守己。老板說。這是個四十多歲的發(fā)福的中年人。

      這個人你見過嗎?王隊掏出王耀慶的照片。

      老板看了一眼,抓抓頭皮,說,見過。聽說死了。

      你干的?所長說。他的眼睛盯著那個老板,目光陰冷。

      不不不,不是我,那天夜里我把他揍了一頓,他走時還活得好好的,活蹦亂跳的。老板說。

      你為什么不報警?王隊問。

      我把他揍了,不敢報警。這個人是個軟蛋,他什么都招了,我開了二十多年廢品收購站,他最早到這兒偷廢銅廢鐵也是二十年前,偷了然后賣給別的廢品收購站。你們也知道,我這兒是本地最大的廢品收購站,被偷走些東西很難發(fā)現(xiàn)。不過他說以前偷走的東西他會賠我,他馬上會有錢。

      馬上會有錢?王隊沉吟著說,誰會給他錢?

      不知道,他沒說。老板臉上掛著討好的表情。

      王隊和所長走來走去,東看西看,后來兩人都望著后面的山丘。

      后面山丘上應(yīng)該有一條被灌木遮掩的小道,沿小道下山可以繞到收購站的邊門,撬開邊門,就可以進入倉庫。我說。

      你怎么知道?所長轉(zhuǎn)過頭來問。王隊也看著我。

      我剛才觀察了一下。我被他們看得心里發(fā)慌,避開他們的目光,說。

      那個王耀慶后來是往哪個方向離開的?王隊問。收購站外面橫著一條鄉(xiāng)道。

      那邊, 那邊。老板指了指說, 桃源村方向。

      我們坐上車,往桃源村方向駛?cè)?,駛過幾塊油菜地,不一會兒就到了百麗河邊,沿著百麗河邊的鄉(xiāng)道開了一會兒,就是王耀慶淹死現(xiàn)場。我們從油菜地邊的田塍上走過去。所長和王隊在河邊站了會兒,王隊看了看油菜地,油菜地地勢比較高,油菜長到了他的肩膀邊。

      再過段日子就要結(jié)菜籽了。王隊說。

      既然來了,去普濟寺看看吧,據(jù)說是隋朝時候建的。所長說。

      我們驅(qū)車到了普濟寺,在門口停車場停了車。進到寺里,見今天香客不多。智能和尚站在大樟樹下,不知在干什么。見了我們,連忙走了過來。阿彌陀佛。他雙手合十, 道。

      這位是公安局刑警大隊的王隊長,這位你認識,我們所長。我介紹道。

      兩位領(lǐng)導(dǎo)光臨敝寺,是敝寺出了什么事嗎?和尚問道。

      這棵大樟樹兩個人圍不過來吧。王隊看看樹干,又抬頭看看樹冠,說。

      起碼得三人。這棵樹是隋朝時候的吧?我問和尚。

      嗯,嗯,也許吧。和尚心不在焉。你剛才說什么?

      隋朝離現(xiàn)在二百年嗎?王隊說。我一看,樹上掛著一塊金屬皮,上面寫著,樹齡二百年。王隊和所長在寺里到處逛。和尚把我拉到一邊,說,怎么回事,查案怎么查到廟里來了。你們發(fā)現(xiàn)什么線索了嗎?我笑著拍拍他的肩,開玩笑說,保密,這是紀律。

      我已經(jīng)好幾天沒見著李小萌了,家里也沒有。我說。

      我這里她也好幾天沒來了。和尚說。

      回到家,我給老田打電話,向他詢問李小萌的下落。老田說,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訴你一點,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不會放過你。老田的話我信,當(dāng)初,我向李小萌提出分手,李小萌不同意。李小萌說,既然睡過了,就是一輩子,否則,死。她的話讓我震驚,現(xiàn)在居然還有這樣的女孩子。李小萌說,我爸爸很多年前失蹤了,超市收銀柜里的現(xiàn)金也不見了,很多人都說,他不要我和我媽了,和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私奔了,這件事給我留下了陰影,我一直不敢談戀愛,怕被男人拋棄,現(xiàn)在,好不容易愛上了一個男人,你要拋棄我了嗎?我忽然很想打自己一個耳光。我說,我得冷靜冷靜。第二天晚上我值完夜班回家,半路上被一群人圍住揍了一頓。等那班人散去,我接到一個電話,是老田,老田說,我的外甥女你也敢騙?你不怕遭報應(yīng)。我說,今天早上我就已經(jīng)改主意了,我打算明天向她求婚,戒指也買好了,你他媽的打人之前能不能先問問清楚!哦,手機那邊說,我到時紅包給你包得再厚一點。

      我睡了一會兒,醒來看了看手機,發(fā)現(xiàn)好幾個未接來電,都是智能和尚打來的。我回撥過去,那邊傳來: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

      7

      我和王一鳴、王高輝是初中同學(xué),初中畢業(yè)我考上了高中,而他們兩個去了職技校。兩年后王高輝因為和另一個男同學(xué)搶女朋友,打架斗毆,被學(xué)校開除。王高輝一離開學(xué)校,王一鳴也退學(xué),跟著王高輝混,父母怎么罵都沒用。那時候他們兩個混跡于歌廳夜總會網(wǎng)吧,喝酒打架賭錢,身邊經(jīng)常換女人,十六七歲二十幾歲的女人都有。我高考結(jié)束那年暑假他們來找我,還給我?guī)砹藗€女人,說是要成立一個飛龍幫,推舉我當(dāng)幫主,他們當(dāng)副幫主。我知道自己不是當(dāng)流氓的料,當(dāng)場拒絕。這個飛龍幫后來也就不了了之。不過從此以后,只要放假,他們?nèi)ジ鑿d酒吧時都會來叫我。我有時去有時不去。我也學(xué)會了喝酒泡妞吹口哨。王高輝朋友很多,經(jīng)常一呼一群,每次吃喝玩樂都是王高輝請客,感覺他就是個大哥。他們有時也會去打架,每次打架前,王高輝都會對我說,你可以回家了。

      后來年歲大了,我們才安分起來。王高輝開了家裝潢公司,王一鳴進了工廠。而我,大學(xué)畢業(yè)后進了公安局。自從我把梅子介紹給他們后,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過他們。直到有一天,王高輝來我的住處找我,說是要陪我喝幾杯。

      王一鳴呢?我問。

      他和梅子去自駕游了。我的車也被他開走了。

      哦。我說,難怪想要喝酒。

      他拿出一瓶白酒和一只燒雞,找了兩個茶杯,倒上酒,往我的那只杯子上一碰,說,與往事干杯。

      從此我們很少聚會。偶爾有人提議聚一次,我?guī)е钚∶?,王一鳴帶著梅子,而王高輝帶的女孩子卻經(jīng)常換,有一次還帶來過一個四十來歲的少婦。聚會時氣氛也不熱烈,各懷心事各有顧忌的樣子,說話有一搭沒一搭的。

      有一天深夜,我和李小萌正在睡覺,我的手機響了,打開一看是梅子。

      你快來,到金盛娛樂城門口,出事了,快點。那邊梅子喊。

      有緊急任務(wù)。我對睡眼惺忪的李小萌說。我穿上衣服,沖出家門,開電瓶車趕到金盛娛樂城。沒見到人,四處找,終于在北門口找到了梅子。只見地上躺著一個人,梅子沖著他在罵,讓你不要再和那些人來往,你偏不聽。這個大哥有什么好當(dāng)?shù)?!你這副樣子,哪個女人肯嫁給你?女人就想安安心心過日子,這樣的日子,你能給嗎?我跑過去一看,地上躺著王高輝。

      他怎么啦?

      在娛樂城玩,讓一群流氓打了,一定是他得罪了他們,人家報復(fù)他。梅子說,我也不敢報警。

      我蹲下身子推了推王高輝,這家伙酒氣沖天,居然睡著了。他的腦袋血跡斑斑,我查驗了一下,估計問題不大,是皮外傷。去醫(yī)院檢查一下放心些。我說。我踢了一腳王高輝,叫道,醒來,醒來了。他哼哼了幾聲,吧唧了一下嘴。

      你怎么會在這里?我問梅子。

      我剛躺下,就接到了他的電話,電話里聲音很嘈雜,他好像喝醉了,喊我的名字,我問他什么事,他也不說。我問他在哪兒,他說,在哪兒?在哪兒?小姐這里是哪兒?金盛,哦,我在金盛,后來就只聽見音樂聲和嘈雜聲了。我不放心,趕過來找他,結(jié)果看見他被一群人圍著打。梅子說。

      我去叫出租車。我說。

      后來梅子和王一鳴結(jié)了婚,我也和李小萌結(jié)了婚。日子淡淡地過。沒事的時候,大家也不怎么來往了。

      早上醒來,我又給智能和尚打電話,那邊還是關(guān)機。我在老和尚面館吃面時,接到老田的電話,老田罵罵咧咧地喊著,又淹死一個,這條河奇了怪了,我得請人做做法事。又有人淹死了?我確認道。死了,這個人你認識,智能和尚。老田道。我一口面吐了出來,抓起帽子扣在頭上,鉆進車就往桃源村駛?cè)ァC驽X明天給。我透過車窗沖老板喊。我趕到現(xiàn)場時所長和王隊已經(jīng)在了。桃源村的王老虎在這個河段放了鰻釣,今天早上來收釣,鰻一條沒釣著,拉上來一具死沉死沉的尸體。

      老田很沮喪。他原本打算把河岸整治一番,修一條棧道和幾個釣臺,再建幾間農(nóng)家樂,搞休閑旅游,現(xiàn)在出了這么多事,砸了。我看著智能和尚的尸體,想著昨天還好好地聊著天,現(xiàn)在人沒了,心情郁悶到了頂點。我很想踢他一腳,問他一聲為什么?難道真的去陪王一鳴了?這條河真的是我們的宿命?

      到了普濟寺,我看見幾個民警在智能和尚的房間里翻看拍照。和尚的床有一個暗格被發(fā)現(xiàn)了,民警從里面掏出一疊疊的百元大鈔,堆了一堆,足有二三十萬。

      你得跟我去一趟警局配合調(diào)查。王隊對我說。

      明白。我說。

      我們調(diào)查了智能和尚的通話記錄,發(fā)現(xiàn)他生前最后幾個電話是打給你的。在審訊室,王隊親自訊問我。

      是的,我說,我當(dāng)時睡著了,所以沒接。

      他為什么打電話給你?有什么事嗎?

      不知道,我也奇怪。

      你覺得應(yīng)該會是什么事?

      好像也沒什么事。我努力想了想說,我是和你們一起在普濟寺和他分手的。

      他這段日子有什么事情發(fā)生嗎?

      不知道,好像也沒什么事。

      你昨晚在哪?

      在家睡覺,八點開始睡的。

      你們是朋友?

      對,二十多年的朋友。

      他又問了我一些問題,然后讓我走了。我出了警局,去西橫河找梅子。我敲開門,梅子手里端著飯碗,正在給小柯喂飯。

      智能和尚死了。我說,王高輝死了。

      梅子驚愕地張著嘴。怎么死的?她聲音很低沉,坐下繼續(xù)喂飯,她把飯塞進小柯嘴里,用湯匙把小柯嘴邊的飯粒刮進嘴里。

      水里淹死的。不知是自殺還是謀殺。

      哦。她用毛巾擦擦小柯的嘴。繼續(xù)喂飯。

      從他的床下搜出了很多現(xiàn)金,他一個和尚,要這么多錢干什么?

      梅子站起身,走進房間,拎出一個袋子,袋子看上去很沉,她把袋子放在我面前。我打開一看,一袋子錢。

      王高輝給我的。我不想要。正打算怎么還他,沒想到他死了。

      算他還有義氣。我說。

      他說他要在死之前給兒子存下一大筆錢,讓兒子這輩子有人照顧,他說他實在難以想象,有一天,我們都死了,兒子會怎樣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梅子抽噎著說。

      他有兒子?我吃驚地問。

      小柯。梅子說。

      哦。過了一會兒,我應(yīng)道,我頭疼,腦袋脹鼓鼓的。我不想說話。

      8

      這些年來我一直過著放浪形骸的生活。我總想著逃離這個家,卻又總是記掛著李小萌。就如同李小萌痛恨她的父親,卻又牽掛著他一樣。結(jié)婚后,她把她父親的照片放在了床頭柜上,他的父親就這樣監(jiān)視著我在房間里的一舉一動。他目光陰冷,讓我不寒而栗。他讓我想起了一個人,那個人的面目如此深刻地印在我的腦子里,并不時出現(xiàn)在我的噩夢里。這么多年來我一直被一個噩夢纏繞,在夢里,我無助地陷入了百麗河的水中,那些水草糾纏著我,把我往下拉。而那個人,腦袋浮出水面,面無表情,如同對周圍熟視無睹。這些年來,我和王高輝、王一鳴過著得過且過的生活,都在等待著一個結(jié)果的來臨。他們兩個都是寧可自我毀滅,也不肯低頭的人,而我,像無賴一樣地活著。后來我讓李小萌把她父親的照片收藏了起來,但我依然感覺到那個男人在監(jiān)視著我,他就在廚房里,衛(wèi)生間里,客廳的沙發(fā)上,床上,在屋子的每一個角落,其實,他就在我的心里。更讓我恐懼的是,我在李小萌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樣的目光!

      我決定逃跑。

      我坐上火車,汽車,去各地參加各種攝影活動,和各色女模特鬼混,以至于局長三番五次地告誡我,要把我開除。我把各色各樣的人體攝影照片放在家里的沙發(fā)上,電腦的桌面上,以便李小萌隨時都能看到。那些女模特姿勢豪放,讓李小萌崩潰。她跟我吵架,一吵架我就離家出走,然后在遠處望著自家亮著燈的房間罵自己是畜生。王一鳴死了以后,我經(jīng)常去梅子家看她,李小萌誤會了我們的關(guān)系,以為我包養(yǎng)了梅子。

      你連朋友的老婆都要,你是不是人?她說,你不怕她老公半夜三更來找你!

      我不做任何辯解。

      有一天晚上十來點鐘,我從梅子家出來,走出小區(qū)門口,我看見李小萌站在那里。我走了過去。你怎么在這兒?我問。

      我們離婚吧。她說。

      我如釋重負。

      老田打電話給我,讓我去湖底庵看看,李小萌可能在那兒。離婚后李小萌就信了佛教。我趕到湖底庵。湖底庵是個尼姑庵,不大。我在一間小廂房找到了她,她正在誦經(jīng)。我站在一邊等。她誦完了一段,沒理我,喝水。

      回家吧。我說,我們復(fù)婚,我打算改邪歸正,你收留一下。我說的是真心話。我前不久剛知道李小萌抑郁了,我得陪伴她,萬一她有個三長兩短,我這輩子會很痛苦。

      我打算放棄攝影。我說。

      她還是沒理我。

      王高輝死了。我說。她一愣。看來她在湖底庵待了近半個月,對外面發(fā)生的事一無所知。

      他就是個騙子。她忽然開口了,他根本不是個真和尚,對佛教沒有一點敬畏。她很憤怒。

      怎么啦?我問。

      有一天晚上我去普濟寺找他,想和他商量第二天念經(jīng)要準備些什么東西。走到門外我聽見里面有說話聲。一個男的說,我一直在觀察,你廟里經(jīng)常搞活動,掙了很多錢,這么多錢到哪里去了?都被你私自藏起來了吧。你一個和尚貪污廟里的錢,你分我一點,我不去告你。

      還有這事?我故作吃驚地說。

      智能和尚說,阿彌陀佛,我藏著,也是廟里的錢。那個男的說。我看見你拎了一袋錢,半夜三更地出了廟,我沒追著,但我確定那一袋是錢,因為你點了一遍。智能和尚說,拎出廟去,還是廟里的錢。梅子說。

      你放心,智能和尚不是貪財?shù)娜?,他的錢必有用處。我說。

      你聽我說完。那個男的說,我十多年前就認識你,那晚,在有福廢品收購站,你和另一個人,抬走了一截鋼管,我記性很好的。

      還有這事?我大吃一驚。

      我當(dāng)時朝窗縫里望了一眼,那個男的是個獨眼龍,眨巴眼睛時,一副很兇的樣子。

      ?。磕愦_定?我說。

      我確定。后來智能和尚說,施主既然是老朋友,那么,讓我們喝一杯,邊喝邊談?wù)勫X的事。李小萌不停地說著,情緒越來越激動,你說,他一個和尚,貪財,喝酒,像個和尚么!喝的還是五糧液。

      不像。我說。我轉(zhuǎn)過頭去,看著庵前的湖,夜色正從湖的那邊漫過來,湖上面彌漫著若有若無的水汽。一只黑色的鳥掠過湖邊的樹林,發(fā)出一聲凄慘的鳴叫。我用手掌抹了一把臉,緩步走出湖底庵。我開著車,漫無目標地跑著。后來,眼前出現(xiàn)一片水色,百麗河!我下了車,在河邊走著,夜色已經(jīng)籠罩大地,田野一片寂靜,連一聲蟲鳴都沒有。

      我在岸邊蹲下,凝望著百麗河。河里倒映著天空和云朵,還有黑乎乎的莊稼。透過水波,我看到了十多年前的那個夏天。那年夏天我大學(xué)放假在家。晚上,我正在看電視,電話響了,是王一鳴。你快過來,到利馬游戲廳門口,快,帶錢。他的聲音很著急。我趕到利馬游戲廳門口,看見王高輝和王一鳴被一群人圍著。原來王高輝借了高利貸,這班人是找他要錢的。

      帶錢了嗎?王一鳴看見我,問。

      我連忙掏衣兜,翻出一卷鈔票。王一鳴奪了過去,遞給一個帶頭的。

      怎么才四百三十塊錢!還差八千多!那個人數(shù)了數(shù)說。

      王高輝一副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的模樣,王一鳴死死地抱住他,唯恐他跳起來。

      再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內(nèi)不還,敲斷一條腿。那個人說。

      我們四處游蕩,想著到哪兒去搞錢。向父母求助是不可能了,他們的父母早就不管他們了,他們也不想向父母低頭。我們沿著馬路走,不知不覺走到了郊區(qū),看見前面有一個小山丘,小山丘上有一條被人踩出來的小路,我們走上小山丘,看見下面有一個倉庫。去看看。王高輝說。我們走下山丘,看見一個邊門。你在外面守著,看見人來學(xué)夜貓叫。王高輝對我說。他們撬開邊門進去。過了一會兒,他們出來了,很失望的樣子。是個廢品收購站。王一鳴說。

      我們繼續(xù)游蕩,看見黑壓壓的一片房子和一個個灰暗的窗戶。其中有一間房子門開著,亮著燈,那是一家超市。我們輕手輕腳走了過去,躲在暗處,我們看見一個中年男人在整理收銀柜。后來他熄了燈,關(guān)上超市的門走了。

      我們尾隨著他。他顯然沒有發(fā)現(xiàn)我們。走了一段路,走上一條機耕路,兩邊是密密麻麻一人多高的絡(luò)麻。王高輝向王一鳴一招手,兩人跑過去,捂住中年男子的嘴,拖進了絡(luò)麻地。我驚呆了。我想跑走,又覺得這樣做不夠義氣。絡(luò)麻地里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死了?過了好一會兒,我聽見王一鳴驚恐的聲音。

      真死了?王高輝聲音低沉而恐懼。

      我連忙跑了過去,只見他們兩人拿手機的光照著那個男人的臉,手在那個男人鼻子底下試來試去。

      怎么辦?我兩腿發(fā)抖,想跑。王高輝一把拉住我,說,跑不了,都有份。

      那邊有條河。王高輝跑到地的盡頭看了下說。

      扔河里去。王一鳴說。

      會浮起來的。我說。

      我看見廢品收購站有一段鋼管,走,我們?nèi)ト?。王高輝說。你在這兒守著。他對我說。

      我嚇得魂飛魄散,又不敢逃跑。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們兩個鬼鬼祟祟地來了,扛著一根鋼管,王一鳴還背著一圈鉛絲。他們搜走了那個人身上的錢,把那具尸體捆在鋼管上,抬著走到田的盡頭,眼前出現(xiàn)一條河,很寬闊,河岸平坦。兩人抬著尸體淌進河里,向河中心走去,走了幾步,水沒了肩膀。兩人把尸體用力一推,尸體向河中心去了。

      我從河里收回目光,默默地站在河邊。此時,河岸邊地里的油菜花正開得鼎盛,用不了多久,它們就會凋謝,結(jié)莢。我滿眼淚水,再次凝望湖水,它清澈、深沉、妖媚,蠱惑人心,散發(fā)著召喚的力量。我向水中伸下腳去,水很快漫入皮鞋,冰冷。我邁開腳步,漸漸地陷入了百麗河的水中,無助而孤單,那些水草糾纏著我,把我往下拉?;秀敝?,我看見一個腦袋浮出水面,面無表情,如同對我熟視無睹。

      【責(zé)任編輯 趙斐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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