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運河詩歌的整理和價值研究

王 敏

在隋唐時期，有一條世人皆知的隋唐大運河，運河沿線產(chǎn)生了大量膾炙人口的文學作品。在明代，也有一條聯(lián)系南北的交通要道——漕運。漕運作為當時文人墨客南北往來的重要交通要道，也成為他們反復吟詠的主要對象。

明代初年，朱元璋即位，定都應(yīng)天府（今南京），漕運制度自然而然圍繞南京展開，由此打開了新的格局。全國的經(jīng)濟中心便以江南的漕運為主，沿運河地區(qū)的交通極其便利，從此開啟了明代文人墨客創(chuàng)作運河主題詩文的大門。后來，明代建文元年到四年間，朱元璋的四兒子朱棣發(fā)動了政變，在奪得帝位之后，改年號為“永樂”，定都北京，全國的經(jīng)濟中心由此北遷，北京人口也由此劇增，如何“南糧北運”成為一個緊急任務(wù)。大運河在此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明王朝在隋、元運河修葺的基礎(chǔ)上，將新的聯(lián)系南北交通的京杭大運河視為維系王朝統(tǒng)治的命脈和支柱。自此漕運連接了南北及周邊多個省份和城市，成為當時最便利的交通出行方式，也促使運河兩岸的經(jīng)濟貿(mào)易和文化交流愈發(fā)頻繁。明代曾有一大批文人墨客選擇漕運作為出行方式，這便為運河題材的詩歌創(chuàng)作提供了先決條件。文人在行旅期間所見的兩岸自然景觀，所進行的宴請、宴別、集會等活動，面對祖國好山好水產(chǎn)生的人生感慨等，均激發(fā)了他們詩歌創(chuàng)作的靈感。此外，文人在行旅過程中所發(fā)掘的兩岸獨特的民俗風物，也是其詩作的一個重要部分。總而言之，漕運作為一條優(yōu)越的交通大動脈，為擁有明代特色的水路上的詩歌創(chuàng)作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明詩中，大運河題材的書寫是明代漕運制度下的重要文化成果，是運河兩岸風俗風貌的重要體現(xiàn)，是運河流域詩歌文化的重要組成。明代文人在水路上所創(chuàng)詩歌的數(shù)量十分可觀，體現(xiàn)了明代運河流域獨有的文化特色。而如何進一步探究水路上的明詩，引起大家的關(guān)注。我們需要深入了解和研究明代運河詩歌，挖掘出它所蘊含的人文精神和實際意義，進一步挖掘其文學史的意義和歷史價值。

一、 明代運河詩的研究界定與闡釋

（一） 明代運河的范圍

中國大運河的歷史源遠流長，可以追溯到春秋時期吳王夫差修建的第一條運河邯溝，這條運河溝通了長江到淮河兩大水系；戰(zhàn)國時期，魏國魏惠王修葺的第二條人工河水鴻溝，增強了國力，溝通了黃河與淮河兩大水系；秦朝，秦始皇挖鑿靈渠；三國時期曹操開鑿的白溝、平虜渠和利漕渠，連接了長江和錢塘江兩大水系，五大水系已經(jīng)初步完成了修建；隋唐時期開鑿了聯(lián)通永濟渠、通濟渠和江南運河的隋唐大運河；宋朝時期以汴河、黃河、惠民河、廣濟河為主干道；元代忽必烈修建了由八段河道組成的京杭大運河。至此，溝通南北交通要道的大動脈于明代完成疏通。

明代大運河沿革元代古道，只是修改了南陽到邳縣的這段運河，從南四湖的西岸轉(zhuǎn)移到了東岸?！懊鞔筮\河‘南極江口，北盡大通橋，運道共三千余里’，大體上可分為通惠河、衛(wèi)河、會通河、黃淮運河、江南運河和江淮運河?！泵鞔饕蘩淼氖且螯S河泛濫而受影響最大的會通河、淮揚運河以及江淮運河這三段運河。明代后期，更加重視對黃河的治理，開鑿了濟寧以南的南陽新河，避免了黃河泛濫對南陽和昭陽兩湖的危害。在此之后歷時三十年之久建好了泇運河，以避免黃河泛濫和洪水。明代大運河南起錢塘江（浙江杭州），北至通州（北京），途經(jīng)浙江（嘉興）、江蘇（蘇州、鎮(zhèn)江、揚州、淮安、宿遷、徐州）、山東（臨清）、河北（滄州）四省及天津、北京兩市，連接著五大水系。明運河與元朝的運河基本相同，不經(jīng)洛陽、開封，而是由徐州直流至山東濟寧、臨清，加上當時的政治重心向北移，明朝文士們在運河上的行程也以北京為結(jié)點。因此，詩文中所反映的運河環(huán)境和對運河的感受也發(fā)生了變化。

（二） 明代運河詩的整理

本文探究的“明代運河詩”指的是明代文人以大運河為主題，在運河上以及南北運河沿岸上所創(chuàng)作的詩歌，包括詠物、紀行、風物、抒情等題材。鑒于大運河屬于當時的交通大動脈，故而文人所創(chuàng)作的大多為紀行寫景類的詩歌，即以運河兩岸所展現(xiàn)的風物為切入點，運用抒情、描寫等手法，描繪大運河優(yōu)越的人文和自然景觀，抒發(fā)詩人在旅行途中的情思和感悟。但由于當時借助運河出行屬于一種常態(tài)化的現(xiàn)象，故文人在詩歌中所提到的運河或許只是一個客觀載體，因此某些詩人只是憑借運河來抒發(fā)自己的感情。本文的運河詩選定不求做到面面俱全，但求做到兼具代表性和準確性，大體上遵照以下三個原則：（1）詩名中有提到大運河沿運地段的名稱，如臨清、鎮(zhèn)江、清河等代表性的沿運地段；（2）詩歌中明顯提到運河兩岸代表性的風物，如滄酒、海鹽、周邊特色的糧食作物等；（3）詩歌中大量出現(xiàn)運河行經(jīng)路線、地點以及“舟”“河”“閘”等與運河相關(guān)的字眼，如《過清源李憲使宴作》。根據(jù)以上標準，鑒于明代文人大多集中在運河以北地區(qū)行旅，故而參考相關(guān)資料，共統(tǒng)計出59位詩人寫過運河的詩歌（不完全統(tǒng)計），分類如下。

1.說理

這類詩歌在整個明代運河詩中所占比例不大，主要有：張逵的《贈程都漕鵬書于興濟舟中》，潘榛的《秋水篇》，楊士奇的《呂梁洪》，薛瑄的《徐州洪》，祝允明的《丹陽曉發(fā)》，陶諧的《清河夫（ 過清河作） 》，吳鵬的《魯橋閘》等。這類詩歌主要通過詩人行旅運河中遇到的兇險為切入點，通過寫行旅中的道阻且長，寄寓做人或為官的道理。

2.寫景抒情

這類詩歌在整個明代運河詩中的比例最高，主要描寫了滄州段、鎮(zhèn)江、淮安、揚州、徐州、臨清等地方的風光事物。通過對運河兩岸自然風光和人文景觀的細致描繪，我們可以看到南北運河段不同的自然風光和風土人情。詩歌雖然寫景，卻在寫景中融合了對運河沿岸不同城市的風貌和百姓生活的現(xiàn)實描寫。由南至北，運河沿岸的城市由繁盛到凋敝，詩人的情感也發(fā)生了強烈的變化，由怡然自得變得凄涼蕭索。這類詩歌主要有：鄔佐卿的《焦山送龍司李》，王洪的《桃源道中》《舟中雜興三十首》，林鴻的《夜泊淮陰》，瞿佑的《南鄉(xiāng)子》《流河驛》，李時勉的《青縣遇舊》，薛瑄的《雨中渡淮》，吳節(jié)的《北河雜詠》十二首，童軒的《磚河》，文洪的《南旺》，周世選的《秋初晨出觀衛(wèi)水泛溢》，程敏政的《德州道中》《臨清飲提督兵備潘廷璽憲副家》《送庶吉士吳儼養(yǎng)疾還南》，李東陽的《早發(fā)滄州》，楊一清的《歸至京口舟中感興》，王廷相的《丹陽》，陸深的《十一月安陵始得風過桑園》，吳鵬的《舟中雜詠》三十五首，龔用卿的《連窩夜泊》，歐大任的《出京潞河別吳子?！?，方逢時的《大隱樓集》中《新橋驛遇風后作》《陳都運招飲南川樓》，郭諫臣的《流河道中阻風》《夜泊安林》，趙用賢的《潞河留別張以孚》，王稚登的《滄州夜泊》《錢塘夜泊》《嘉興夜泊》，胡應(yīng)麟的《濟上遇王世叔通侯時龔觀察邀王同集太白樓以督運迫簡書不能待輒此寄訊并柬黃說仲山人》，汪膺的《過金山》，重輝的《薛家窩》等。其中不乏一些詩人創(chuàng)作的組詩，更是集中全面地反映出運河兩岸的人文風物。

3.游歷紀行

紀行詩歌是明代運河詩中又一寫作數(shù)量較多的類型。代表作品有：沐昂的《磚河舟中遇雪》，唐之淳的《連窩驛次無名人韻》《德州》，楊士奇的《離磚河驛十里阻風》，吳節(jié)的《甲戌紀行》七首，李賢的《呂梁洪遇風》，吳寬的《渡口驛阻風》，林光的《連窩中偶述四首》，李呈祥的《閏四月五日由東光至樂陵西村》，張時徹的《奉使北上途中作六首》，王寵的《渡江望金山》，皇甫汸的《泊丹陽》，于玭的《夜泊流河驛》，郭汝霖的《臨清州》（ 其一），萬士和的《滄州道中》，帥機的《乙亥改南舟中稿》等。所謂紀行，即記錄旅途見聞的作品。換言之，記錄旅途中的見聞，大多是指明人特別是官員和文人，在行旅途中經(jīng)由各個運河城市時所發(fā)生的宴請、送別等文學活動。由此創(chuàng)作了大量以紀行宴請為主題的詩文，他們借此來疏解在官場或人生中所遇到的愁苦、悲憤等情緒。

4.宴請敘舊送別

明代文人在行旅運河時，不僅欣賞運河沿岸的自然風光和了解當?shù)氐娘L土人情，還會積極參加文人墨客舉辦的宴請宴會。宴請敘舊送別的活動大多集中在運河沿岸一些繁華的大城市，比如臨清、通州等地。這些運河沿岸城市交通發(fā)達，人口眾多，商鋪林立，城市繁盛，是政府官員、文人墨客迎來送往的必經(jīng)之地，由此，在這里出現(xiàn)了很多宴請送別詩。主要有：孫緒的《贈李從周序》，茅坤的《與王潤州書》，吳國倫的《臨清胡倉曹招飲分署池亭》，王世貞的《過清源李憲使宴作》，王士性的《陳思俞招飲太白樓》，熊明遇的《滄州沽酒》，錢謙益的《滄酒歌懷稼軒給事兼呈孟陽》《閘吏·效韓文公瀧吏而作》，鄔佐卿的《焦山送龍司李》，李夢陽的《送張六還京口》《北固山尋禮上人不遇》其一、其二、其三等。這些詩歌或表達朋友的依依惜別之情；或表達賓主盡歡之意；或抒發(fā)及時行樂感嘆；或撫慰他人失意之殤。

5.描述海鹽詩歌

鹽是古代最重要的物資之一。滄州盛產(chǎn)海鹽，很多詩歌都反映了滄州海鹽生產(chǎn)、運銷等的狀況，其中以瞿佑的《長蘆》，顧清的《送宗都運廷威之長蘆》，龔用卿的《滄州道中》，范欽的《送包庸之赴長蘆》這幾首詩歌最為有名。這類詩歌或反映當時鹽業(yè)之盛，或反映鹽戶生活之艱，或反映鹽業(yè)管理積弊，有濃厚的寫實精神。

上面所述詩歌的主題大多為以沿河北部為主的河北滄州、山東臨清以及少數(shù)沿河以南地區(qū)的江蘇鎮(zhèn)江地段的風土人情。

二、 明代詩歌中運河詩的文學價值和史料價值

明代的文人在大運河上及其兩岸創(chuàng)作了大量以“運河”為主旋律的詩歌，內(nèi)容豐富，含義深刻，富有極高的文學價值和史料價值。明代的運河詩文，作為我們了解運河周邊歷史文化的載體，值得我們高度重視。

明代詩文中的運河書寫，是大運河對古代詩文的一份禮物，也是對沿途城鎮(zhèn)一份珍貴的文化遺產(chǎn)。從文學和藝術(shù)的角度來看，明代詩文中所載的許多運河詩詞多為地方文人的用心之作，作品情感真摯，描寫生動，極具文學和藝術(shù)價值。他們對行旅途中內(nèi)心動態(tài)的精細描寫、對運河兩岸的生動描繪、對人生遭際和理想的真實寫照，都具有極高的藝術(shù)魅力和文學價值，從而被后世所關(guān)注，而且其中許多篇章已成為當?shù)芈糜尉包c的文化名片。如北京的什剎海是運河的起點，現(xiàn)在已經(jīng)發(fā)展成為著名的旅游景點。明代詩人在詩歌中對鎮(zhèn)江金山的描寫，也使金山成為著名的景點之一。后人還可以從運河詩歌中熟知行旅中明人的內(nèi)心動態(tài)、人生經(jīng)歷、所處的社會背景等，切身體會當時文人或官員的所思所感，進一步挖掘運河題材的詩歌中所包含的人文精神和現(xiàn)實色彩。這對我們深挖明王朝的歷史和文化資源，再現(xiàn)昔日的運河風貌，探尋其文化內(nèi)涵，具有十分重要的文學意義。

水路上的明詩，除了具有深厚的文學價值外，其史料價值也不可小覷。明人在運河詩歌中提到了眾多物產(chǎn)，如滄州段的滄酒、海鹽，運河以北地區(qū)的農(nóng)作物、果林、蔬菜等具有沿岸特色的物產(chǎn)，為后人追溯其源頭提供了便利。如滄酒，就是運河兩岸最具代表性的物產(chǎn)，我們不僅可以從運河詩中了解到滄酒的歷史淵源和產(chǎn)生背景，還可以了解到許多文人趣事，如明代文學大家錢謙益每次路過滄州城時，都會停舟泊酒，甚至將其買空。從他的兩首關(guān)于滄酒的詩歌中可以得知，原來明人買滄酒往往不遺余滴，從而形成了一股搶購的風潮。牧齋有一次苦苦哀求賣酒的老婦，懇請她將家里僅有的六瓶陪嫁女兒的酒都拿出來賣給他，牧齋得酒后如獲至寶，甚是欣喜?？梢姡瑴婢圃诋敃r喝酒之人心目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此外，運河詩歌中還有豐富的詩人紀行詩文，詩人用詩文記錄了旅行途中對兩岸的風景、風貌、資料的詳瞻，有利于當今社會開展運河周邊的特色旅行。由此，可以聯(lián)系運河的歷史和現(xiàn)實，更好地展示運河的特點，豐富其內(nèi)涵。這些都是我們從水路上的明詩中可以獲得的，所以明代詩歌中的運河書寫擁有豐厚的史料價值。

明代大運河不僅是南北交通的主干道，也是一條燦爛的文化之河，更是一條詩歌之河。不管是北上京城、南下江浙的官員和文人墨客，還是來自不同地方的行旅者，都在大運河和沿運城市留下了許多具有特色的詩歌，體現(xiàn)了明代文人的運河情結(jié)。這些詩歌內(nèi)容豐富，感情真摯，是運河文化發(fā)展中的璀璨明珠，為運河文化的發(fā)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ch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