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春
老洪在日本鬼子挺著刺刀包圍上來時拉響了手榴彈,血肉橫飛。老洪壯烈犧牲,小鬼子也倒下了四五個。
就在拉響手榴彈前的一瞬間,老洪用肩膀狠狠地撞了下身邊的四伢子,塞給了四伢子一顆子彈。四伢子在老洪的撞擊下,順著山坡一路滾了下去,醒來時殘陽似血,戰(zhàn)場已歸于平靜。
這是一場兵力懸殊的阻擊戰(zhàn)——老洪帶領(lǐng)著十多個戰(zhàn)士,堅守在山坡上,阻擊數(shù)倍于己的日本鬼子,為團部機關(guān)的轉(zhuǎn)移爭取時間。戰(zhàn)斗異常激烈,從早上開始。太陽西斜時,陣地上只剩下老洪和四伢子。
醒來的四伢子大聲哭喊,瘋了一般向山上沖去,他要找老洪和戰(zhàn)友們。
只有硝煙和血,一地的草木都焦煳蜷曲。四伢子找了根棍子,將自己快散架的身體支撐起來,把目光投向越來越黑的天際。
四伢子被腰間的硬物硌了一下,順手一摸,想起來了,是老洪在最后的關(guān)頭塞給他的一顆子彈。
四伢子的心又一次顫抖,他對著升起的月亮一再打量老洪塞給自己的子彈。子彈在月光下閃著黃澄澄的亮光。
月亮渾圓,天幕低垂,似乎快貼到地面上了。
四伢子放聲大哭。一隊戰(zhàn)士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要不是老洪狠命地撞開他,他也會和老洪一樣血肉濺滿山坡。
四伢子用子彈的尖頭狠狠地向胸口戳去,疼痛喚醒了他。他拖著重重的身體,一步步向北,向北。老洪說過,大部隊要向北轉(zhuǎn)移,北邊有根據(jù)地,有家。
四伢子找到了大部隊。作為阻擊戰(zhàn)的唯一幸存者,四伢子成了英雄。
四伢子跟隨大部隊繼續(xù)與鬼子作戰(zhàn),他一次次沖鋒陷陣,像獅子一樣勇猛,成了名震一時的猛將、虎將,也成了一位戰(zhàn)斗指揮員。
在戰(zhàn)場上,槍炮停息的間隙,四伢子總要把藏在懷里的老洪塞給他的子彈掏出來,深情地撫摸。他不止一次地揣摩老洪最后關(guān)頭塞給他子彈的意思,始終迷迷茫茫的,不敢確定。
四伢子記得,老洪犧牲前,在戰(zhàn)斗間隙也是愛把玩子彈的——他將一顆黃澄澄的子彈擦來擦去,用手擦,用衣襟擦,有時還吐口唾沫使勁擦,擦完再小心地揣進懷里。老洪塞給他的子彈是平時擦拭的那顆嗎?
四伢子有過一個想法,他以為老洪是把子彈當作了種子——阻擊敵軍的戰(zhàn)士都犧牲了,僅剩下四伢子,四伢子便是種子,剩下的最后一顆子彈也是種子。
四伢子以為找到了答案,唯一的答案。
幾乎是和老洪一樣,四伢子接到了一道死命令——阻擊進犯的日本鬼子,掩護機關(guān)轉(zhuǎn)移。
戰(zhàn)斗打響了,鬼子一次次向四伢子率眾守衛(wèi)的陣地進攻。鬼子被打下去,再進攻。再進攻,再阻擊。子彈橫飛。刺刀拼彎了,砸直了,再拼殺。四伢子和戰(zhàn)士們沒有一個孬種。
戰(zhàn)士們一個個犧牲,彈藥消耗殆盡,最后的陣地上僅剩下一面殘破的旗和四伢子一個人。鬼子哇哇叫著沖了上來。陣地上,四伢子找不到一顆子彈,他突然想起懷中還有那顆老洪塞給他的子彈,四伢子撕破衣襟將子彈按入槍膛。
四伢子對天狂笑,將槍口對準了太陽穴。四伢子忽然又找到了一個關(guān)于這枚子彈的答案:老洪塞給他的是一枚“光榮彈”。
就在四伢子要扣動扳機之時,他的身后響起了嘹亮的軍號,援軍到了……
之后的日子,四伢子懷揣老洪塞給他的那顆子彈南征北戰(zhàn)。部隊開赴朝鮮時,他也隨身帶著這子彈。
四伢子一有空閑就把子彈從懷里掏出,完整地重復(fù)老洪的動作:用手擦,用衣襟擦,再吐口唾沫使勁擦……日久天長,彈殼似乎變薄了,卻更加光亮炫目。
九十五歲的四伢子走完了自己的一生,臨終前把子彈留給了孫子。子彈的故事他講了許多遍,但他一直沒告訴后人,老洪是自己親親的父親。
四伢子是作為父親的老洪留下的種。
四伢子的孫子把四伢子留下的子彈交給了當?shù)夭┪镳^,作為紅色文物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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