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欣
(西安外國語大學,陜西 西安 710000)
漢語詩詞歷史悠久,源遠流長,是世界文化寶庫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 19 世紀,我國譯者主要從事翻譯西方古典文化,對漢語古典詩詞英譯涉及較少。 承擔古詩詞英譯的主要是英美國家的譯者,如龐德、欣頓、斯奈德等人,且在歐美學術(shù)界特別是漢學界流傳這樣一句話:要研究中國古典詩歌,它是了解中國豐富文化的寶庫[1]。 漢語古典詩詞影響了中國文化及世界文化,因此,譯好古典詩詞具有深遠意義。 王維《竹里館》不同譯本體現(xiàn)了譯者的不同認知途徑。 從識解理論的視角來比較其眾多英譯,以美國David Hinton、新西蘭Peter Harris、許淵沖及葉維廉等的英譯為依據(jù),探討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譯者對《竹里館》的解讀。 許多國內(nèi)學者從認知視角比較漢語詩詞的不同英譯,吳淑瓊等研究了《紅樓夢·葬花吟》不同譯本,發(fā)現(xiàn)了楊憲益和霍克斯的譯本在詳略度、聚焦維度、突顯度以及翻譯視角上的差異[6];錢志富等用認知意象理論分析古典詩歌翻譯的意象編碼,調(diào)整認知焦點,符合原作含義[5];韓紅梅用認知意象理論比較《虞美人》兩種英譯,發(fā)現(xiàn)傅漢思和許淵沖的譯本在認知意象選擇上各有風采[7]。 上述研究用認知意象理論分析具體的詩詞譯文作品,雖為譯本的對比分析提供了獨特的視角,但僅局限于識解的四個維度來闡述還不夠具體,其中跨文化角度、譯者的思想以及范疇化角度可致譯本對比分析更加具體全面。
識解指的是人們的認知能力,不同的認知方式作用于同一情景產(chǎn)生了不同的語言表達和不同的意義[2]。 識解由四個不同維度組成,即不同的視角、選擇不同的轄域、突顯不同焦點和運用不同詳略度來觀察場景和解釋內(nèi)容。 識解似乎天生與翻譯有聯(lián)系,如今“舊事”重提,尤其是在認知語言學視野下的認知識解與翻譯,那只能是“新瓶裝新酒”[3]。 文章以四位著名翻譯家的譯本,用四個維度即視角、認知域選擇、突顯及詳略度來闡釋不同譯者的文化差異、個人差異及其翻譯的認知過程、認知結(jié)果。
“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 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币杂撵o、獨我、我與自然合一的境界,“不以用字取勝而以整體見美,其美在神不在貌”,而且其意境“給人以清幽絕俗的感受”。[4]
美國David Hinton 譯文:Bamboo-Midst Cottage/Sitting alone in recluse bamboo dark,/I play a ch'in,settle into breath chants./In these forest depths no one knows/this moon come bathing me in light.
新西蘭 Peter Harris 譯文: Bamboo District lodge/Sitting alone among the secluded bamboos/I play the zither and whistle on and on./In the deep woods, unknown to the world,/A bright moon comes and shines on me.
許淵沖譯文:The Bamboo Hut /Sitting among bamboos alone,/I play my lute and croon carefree./In the deep woods where I'm unknown,/Only the bright moon peeps at me.
葉維廉譯文:Bamboo Grove/I sit alone among dark bamboos,/Strum the lute and let loose my voice./Grove so deep, no one knows./The moon visits and shines on me.
原文為四行,譯文為四行。 許譯以ABAB 的押韻格式再現(xiàn)原文音韻美。 四種譯文分別稱為美譯、新譯、許譯和葉譯。
視角選擇指用我們所處的位置來觀察情景,或觀察者的位置與觀察情景之間的關(guān)系,或情景的安排與觀察者的位置關(guān)系。 首句中,美譯、新譯及許譯采用sitting 作伴隨狀語,葉譯I sit。 認知視角上前三者虛化了具體的人達到無我之境;葉譯凸顯“我”的形象。 幽篁里的“里”是一種空間概念,新譯、許譯和葉譯用among,美譯用in。 Among 指三者或三者以上的事物之間,in 在某物里。 前三者將人置于竹林和小屋之間;后者將人置于小屋里或竹林里。 人置于不同空間體現(xiàn)了譯者以不同視角處理意象。 Among the secluded bamboos, among bamboos alone 和alone among dark bamboos 構(gòu)筑以竹林為背景的立體空間,以及sitting alone in recluse bamboo dark 構(gòu)建以黑幽為主,竹子為輔的立體空間。 英譯以隱形的I 還是以顯形的I 為視角,都從竹林和幽暗的視角再現(xiàn)了原文清幽絕俗的意境。
詩歌翻譯中,認知域的選擇指的是譯者在運用目標語語義結(jié)構(gòu)重新編碼原作認知意象時,對意象編碼的概念域(conceptual field)的選擇[5]。 不同譯者選擇不同詞、語法及句法反映譯者對焦點和認知域的理解,展示譯者對詩的總體認知過程和結(jié)果。
詩中寫景意象幽篁、深林、明月和寫人意象獨坐、彈琴、長嘯等,采用動靜結(jié)合烘托出清新誘人的月夜幽靜意境。 篁和林表示竹林,用幽和深描繪出幽而深的茂密竹林。 美譯分別為recluse bamboo dark, forests depths;新譯分別為the secluded bamboos, deep woods; 許 譯 分 別 為 bamboos, deep woods; 葉譯分別為dark bamboos, grove so deep。葉譯幽篁和深林與原文一致。 另三人把幽篁和深林處理為不同事物,即竹和森林,體現(xiàn)了各自對幽篁認知域的不同選擇。 美譯recluse 點明了竹林、長嘯和彈琴蘊含的魏晉風骨與隱逸情懷。 新譯secluded 兼顧幽靜的表層含義和內(nèi)在的隱逸文化。許譯以alone 和deep 的主觀感覺和認知轄域凸顯了自己對篁和林的深切感受。 葉譯在“幽”認知域選擇上,用dark,顯得具體而宏大。 美譯和新譯從作者的個人經(jīng)歷解讀“幽”,許譯和葉譯從原詩的認知域營造清冷孤寂的氛圍。
“彈琴”,美譯play the zither,新譯play a ch'in,許譯play the lute,葉譯strum the lute。 彈分別對應play 和strum。 前三者和最后者分別從不同的認知轄域選取不同表達。 Play 從宏觀的轄域結(jié)合詩歌的具體語境映射了play 一詞特定含義,strum 從微觀的轄域直接表達原文彈的具體內(nèi)涵。 琴分別對應zither,ch'in 和lute,都有琴的含義,但認知域不同。 zither 指形制和彈奏方法類似古琴古箏,ch'in一種提琴,lute 更接近琵琶。 譯者在各自文化認知下,選取不同認知區(qū)域,在musical instrument 上層轄域下體現(xiàn)了譯文語義張力和不同認知域中創(chuàng)造譯文。 長嘯意象的認知域,美譯breath chants 的聲音特色是反復詠唱,表現(xiàn)聲音的柔和舒展。 新譯whistle on and on 凸顯loud 和high 的音色和反復詠嘆的特色。 許譯croon carefree 具有頭韻的聲音美感,croon 體現(xiàn)音質(zhì)的quiet, soft and gentle,結(jié)合詩歌“清幽”的意境,讓croon 的低吟在寧靜清幽的環(huán)境中“長嘯”而出。 葉譯let loose my voice 中l(wèi)et loose 選取聲音的loud and sudden,讓歌聲在幽靜絕俗的環(huán)境中響徹云霄或驚嘆百鳥。 長嘯的不同譯文,以不同音色和音質(zhì)的角度選取不同認知域,彰顯譯者在各自文化視野下的創(chuàng)造翻譯。
譯者從不同的認知域選擇譯文的表達,體現(xiàn)了譯者不同文化的認知域、獨到理解、獨特創(chuàng)造和詞句張力的推衍。
相同情景下,注意力聚焦的部分即突顯。 突顯分為圖形與背景和側(cè)面和基體與輪廓。 《竹里館》英譯體現(xiàn)了圖形與背景。 詩詞前兩句,美譯、新譯和許譯將I 放在第二句,以清幽環(huán)境的移動,慢慢露出I,體現(xiàn)了人與自然融為一體。 譯文以宏大的自然為圖形,以渺小的I 為背景體現(xiàn)人與自然融合,表達清幽絕俗的人生境界。 葉譯將I 放在首句突顯“我”,以“我”為圖形,幽篁為背景,描繪獨自一人在竹林深處彈琴吟唱,傳達“我”寂寞孤獨。
“深林人不知”中美譯和葉譯將深林譯為地點狀語,“人”為主語,“知”為謂語,“我”作為賓語隱含在譯文中,即沒有人知道我在森林深處。 二人都以人為圖形,深林為背景。 新譯“In the deep woods,unknown to the world”,以deep woods 為圖形,the world 為背景表達詩人處于茫茫自然中無我之境。許譯“In the deep woods where I am unknown”,以I為圖形,以the world 為潛在的背景,以deep woods為顯性背景,展現(xiàn)茫茫的森林中,沒有世人,只有I的孤影。
“明月來相照”指一輪明月靜靜與“我”相伴,將月亮擬人化陪伴詩人。 相照體現(xiàn)了明月和我共為圖形和背景。 美譯、新譯、許譯和葉譯分別為“this moon come bathing me in light.” “A bright moon comes and shines on me.”“Only the bright moon peeps at me.”和“The moon visits and shines on me.”都選取the moon 為行為主體,me 為行為對象,把the moon作為圖形,me 作為背景,體現(xiàn)茫茫人海、蒼茫原野只有the moon 主動理睬我,表達豐富情感和明確目的,刻畫清冷孤寂的竹林深處,只有月亮來拜訪我、照耀我,表達詩人知音難覓。
圖形與背景對譯文句式的分析,明確了圖形的主動性和背景的隱含性與被動性。 譯者對圖形與背景的靈活應用,在原文的觀照下,在譯語文化中選擇獨特的布局策略;同時體現(xiàn)不同文化規(guī)約下進行獨特的創(chuàng)造,體現(xiàn)了“翻譯即創(chuàng)作”的理念。
不同譯者用不同詳略度處理譯文。 意象的選擇可具體可抽象,均符合作者創(chuàng)作意圖。 詩詞題目美譯Bamboo-midst Cottage,新譯Bamboo District Lodge,許譯The Bamboo Hut,葉譯Bamboo Grove。各自的回譯:竹林里小屋、竹林地區(qū)小屋、竹林小屋和竹林。 比較各譯文的詳略度,明確了“竹林里、竹林地區(qū)和竹林”概念外延的寬窄。 因此,譯者對原文進行翻譯處理時以各自文化認知上的詳略度,讓各譯文在同一語義連續(xù)體上體現(xiàn)出不同的詳略度。館譯為cottage, lodge, hut 雖都有小屋的意義,但cottage 是基本層級詞匯,多指村舍或小房子,而lodge 和hut 為下義詞。 譯者所選的詞體現(xiàn)館的詳略度,都以原文館體現(xiàn)的語義連續(xù)體為準。 根據(jù)各自認知的詳略度選擇不同詞語,凸顯了譯文的多樣化特征,彰顯了創(chuàng)譯的可能。
幽篁中的幽即僻靜、深遠、昏暗等,篁即竹林,合起來即深遠或幽暗的竹林。 美譯“recluse bamboo dark”中recluse 即隱居者,交代王維的隱士身份。幽譯為dark,即昏暗。 因此“recluse bamboos dark”體現(xiàn)竹林深處的幽暗和詩人的孤獨,顯得具體詳細。 新譯“the secluded bamboos”的secluded 體現(xiàn)竹林偏僻而靜,展現(xiàn)隱居的內(nèi)涵,而少了美譯中的昏暗。 葉譯“dark bamboos”體現(xiàn)竹林的幽暗,卻少了美譯中的孤獨隱逸。 根據(jù)范疇理論dark 屬于基本層級詞,而secluded 和recluse 為下義詞。 四種譯文根據(jù)幽的語義脈絡(luò),運用不同詳略度,原文意思或顯形或隱形。 詳略度只不過是譯文在原文語境和詩意的觀照下,以各自不同詳略切入,形成不同詳略程度的譯文,讓譯文在詩意的制約下,意義或朦朧而致朦朧美,或明晰具體而致形象美。
古詩詞的賞析和英譯,一成不變的解釋,失去原有的特色。 對古詩的不同解讀,不僅展示其本身的特色,也體現(xiàn)出文化的多樣性。 從認知識解視角來分析《竹里館》,給評析不同譯本提供新的視角與方法,讓譯文有廣闊的創(chuàng)造空間。 研究表明,四位譯者以原文詞語的語義連續(xù)體為基點、以譯語文化審美為標準,以自己獨特的認知視角、認知域、焦點凸顯和詳略度進行翻譯,表明譯文審美性、認知性、文化性的再創(chuàng)造翻譯,展示不同文化背景下不同譯者的認知思維過程和認知結(jié)果,彰顯多個譯文呈現(xiàn)出異彩紛呈的審美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