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小說《茫茫藻?！穼Α逗啞邸返母膶?/h1>
2023-10-12 04:27:52侯文雯
南腔北調(diào) 2023年9期
侯文雯
摘要：小說《茫茫藻?！穼Α逗啞邸愤M行顛覆性改寫。通過改寫伯莎在《簡·愛》中的“瘋女人”“施害者”和“荒淫放縱”的形象，《茫茫藻?！方沂静@一克里奧爾女性受到的三重壓迫，這些壓迫分別來自以簡·愛為代表的西方白人女性、以羅切斯特為代表的西方白人男性和以丹尼爾為代表的本土黑人男性。
關(guān)鍵詞：《茫茫藻?！罚弧逗啞邸?；女性主義；后殖民主義
西印度群島女作家瓊·里斯的小說《茫茫藻?！?，是女性主義文學和后殖民主義文學的經(jīng)典之作。以夏洛蒂·勃朗特的長篇小說《簡·愛》為藍本，瓊·里斯在《茫茫藻?！分忻枋隽_切斯特的前妻——“瘋女人”伯莎放火焚毀莊園之前的故事，由此重新勾畫伯莎與羅切斯特的面貌，顛覆讀者的舊有認知。國內(nèi)學界大多圍繞《茫茫藻?！繁旧碛懻撈渲黝}意蘊，一定程度上忽視了這部小說與《簡·愛》的緊密關(guān)聯(lián)，有鑒于此，本文將通過對讀兩個文本的方式來探討《茫茫藻?！返闹黝}思想?？梢哉f，瓊·里斯之所以改寫《簡·愛》，目的之一就是揭露伯莎遭受的各類種族壓迫與性別壓迫，她分別改寫《簡·愛》中伯莎的“瘋女人”“施害者”以及“荒淫放縱”的形象，以此揭露其受到的來自西方白人女性、西方白人男性以及本土黑人男性的三重壓迫。
一、西方白人女性對克里奧爾女性的壓迫
通過改寫伯莎“瘋女人”的形象，《茫茫藻?！芬庠诮沂尽逗啞邸分泻啞圻@一西方白人女性對伯莎這一克里奧爾女性造成的壓迫。“克里奧爾人”是指生活在英國殖民地的早期歐洲移民的后裔，這一特殊處境使其成為沒有家園、身份不明的群體。由于他們長期生活在殖民地，與黑人具有類似的生活習慣和言談方式，因此，他們的白人身份并不被白人群體承認；同時又由于歐洲移民后裔的身份，他們也不被殖民地的黑人群體所接受。在簡·愛的眼中，伯莎是狀若瘋癲的非人之物，但在《茫茫藻?！分校⒎钳傋?。由此，《茫茫藻?！芬庠谡f明簡·愛對伯莎的污名化，而伯莎之所以在簡·愛眼中不似常人，大抵由于西方白人女性以自我為中心對非我族類進行的虛構(gòu)和想象，她們雖同為女性，但由于種族問題而處于對立關(guān)系。
在《簡·愛》中，讀者透過簡·愛的雙眼看到的是一個瘋癲失常、半人半獸的伯莎。小說描述伯莎形象的話語大部分出自簡·愛之口，此處選取較具代表性的兩段文字。第一段描繪簡·愛剛到桑菲爾德莊園時，聽到伯莎發(fā)出怪異的笑聲： “我輕輕地向前走著，萬萬沒有想到在這樣寂靜的一個地方，竟然會聽到刺耳的笑聲?！盵1]從聽覺美學的立場來看，文學中聲音的展現(xiàn)服務于人物形象的塑造，可想而知，一個擁有“刺耳笑聲”的人，其面貌大抵也與常人相異，因而此處描寫已然暗示伯莎“瘋女人”的形象；第二段是簡·愛正式見到伯莎時的描述：“那是什么呢，是野獸還是人呢？乍一看，看不清楚；它似乎在用四肢匍匐著；它像一個什么奇怪的野獸似地抓著、嗥叫著；可是它又穿著衣服?！盵2]由此可知，伯莎在簡·愛眼中是一個似人非人、神志不清的形象。由于小說采用第一人稱敘述方法，即從簡·愛的角度進行敘述，這樣一來，讀者就成為她的傾聽者，在閱讀過程中會下意識地追隨她的情感，認同她的見聞，由此，伯莎在讀者眼中就成為一個瘋子。
但在《茫茫藻?！分?，伯莎并非異于常人的瘋女人，而是令人憐憫的受害者。一則，伯莎生來與常人無異，雖然羅切斯特對外聲稱伯莎瘋了，將其關(guān)進閣樓，但事實上，伯莎此時仍是清醒的，譬如她曾試圖自救——“等我再看到他……我會說，‘只要你讓我走，我不會再打擾你。’可是他再沒來過?！盵3]由此可見，伯莎在被關(guān)進閣樓后曾尋找離開的辦法，這說明她并未陷入瘋癲，照看她的仆人格蕾絲也表示：“我要為她說句話，她并沒有失神喪氣?！盵4]因此無論是從伯莎自身的言行還是從他人的評價來看，伯莎在被關(guān)入閣樓時并非瘋子。二則，相比于《簡·愛》中壯碩、帶有攻擊性的伯莎，《茫茫藻?！分械牟瘎t柔弱并且飽受欺凌，這一點從其一生遭遇中可見一斑。少時的伯莎極度缺乏安全感，由于她居住在英國殖民地，而其生父又從事販奴交易，這使她從小就飽受黑人的仇視，同時由于她的母親是克里奧爾人，繼承母親血脈的伯莎成為眾人口中的“克里奧爾少女”，這一稱謂致使其徘徊于英國白人與當?shù)睾谌酥g，變成一個沒有家園、身份不明的人，如此種種令兒時的伯莎覺得“要是我動一下，一切都可能會變得更糟”[5]，因此，周遭環(huán)境對她的壓迫致使其內(nèi)心充滿恐懼和不安。成年后的伯莎則由于陷入一段不幸的婚姻而飽經(jīng)欺凌，她的丈夫羅切斯特僅為了獲得其財產(chǎn)而與之結(jié)合，婚后在隔壁房間與黑人女仆茍合，以此對伯莎施加精神暴力，后又將“精神失?！钡牟P(guān)進閣樓。總的來說，伯莎不僅與常人無異，并且一生飽受欺凌，由此《茫茫藻?！犯膶懥瞬凇逗啞邸分械摹隘偱恕毙蜗蟆?/p>
這一改寫的目的在于揭露《簡·愛》中西方白人女性簡·愛從殖民立場出發(fā)對克里奧爾女性伯莎的歧視與壓迫。為何《茫茫藻?！分械牟c常人無異，而簡·愛眼中的伯莎狀若瘋癲，形如野獸？后殖民主義理論家的觀點對此頗具啟示意義，法農(nóng)指出：西方視野中的東方是西方人精心虛構(gòu)的產(chǎn)物，是西方以自我為中心進行的一系列想象和建構(gòu)，是充滿偏見的，在這套話語體系中，白人代表文明、高貴、中心與善，而黑人代表野蠻、低賤、邊緣與惡[6]。因此在白人簡·愛的眼中，無論伯莎的真實面貌如何，作為克里奧爾人的她從根本上說就是低賤的、野蠻的，所以，伯莎以瘋子的形象出現(xiàn)在簡·愛眼中。如前文所述，克里奧爾人雖不是黑人，但卻與其處境相同，因為他們長期生活在殖民地區(qū)，與本地黑人有著相似的言談方式和生活習慣，因此同樣被英國白人當作殖民地人看待，如伯莎所言：“我們這些在他們（指當?shù)睾谌耍┍粡姆侵拶u到這里之前就居住此地的人，都被他們叫做白蟑螂。但我又聽到英國女人把我們稱作白皮黑鬼。所以夾在你們中間，我經(jīng)常不明白自己是什么人，我的國家在哪兒，我屬于什么地方。”[7]總而言之，作為克里奧爾人的伯莎與黑人處境相同，也處于西方白人女性帶有種族偏見的凝視之中。
綜上所述，通過重寫伯莎這一人物形象，瓊·里斯揭示《簡·愛》中簡·愛從白人女性立場出發(fā)對伯莎產(chǎn)生的種族偏見，揭露西方女性對東方女性的歧視與壓迫。從這個意義上說，《簡·愛》所蘊含的女性主義只在一定程度上打破男女的對立，即局限于白人男女之間，并未表現(xiàn)更加廣泛的性別平等，因為第三世界女性在其中仍然失語。而除了西方白人女性與克里奧爾女性的對立之外，通過改寫《簡·愛》，瓊·里斯也揭示西方白人男性對克里奧爾女性的邊緣化。
二、西方白人男性對克里奧爾女性的壓迫
通過改寫伯莎的“施害者”形象，《茫茫藻海》揭露了《簡·愛》中西方白人男性對克里奧爾女性的壓迫。在《茫茫藻?！分校髡哒宫F(xiàn)羅切斯特以殖民者身份對伯莎進行的一系列壓迫行為和充斥男權(quán)色彩的性別壓制，顛覆性地改寫這一人物形象，進而揭示《簡·愛》中西方白人男性和克里奧爾女性的對立。
在《簡·愛》中，羅切斯特是受害者，伯莎是施害者。在健康方面，羅切斯特聲稱：“伯莎·梅森是個瘋子，她出身于一個瘋子家庭——三代都是白癡和瘋子！她的母親，那個克里奧爾人，既是個瘋女人又是個酒鬼！——我娶了她的女兒以后才發(fā)現(xiàn)，因為在這以前，他們對這個家庭秘密是閉口不談的。”[8]由此，伯莎被描述為一個患有瘋病的騙婚者。在性格方面，羅切斯特又講道：“她的趣味引起我的反感；她的心靈平庸、卑鄙、狹窄?！盵9]由此伯莎又被指認為心靈庸俗，而她的庸俗則使羅切斯特在這場婚姻中陷入不幸。總而言之，伯莎被塑造為一個施害者。
但在《茫茫藻海》中，伯莎是受害者，羅切斯特則是施害者。一方面，伯莎受到羅切斯特的殖民壓迫，這點主要表現(xiàn)在小說中以羅切斯特口吻進行講述的第二部分。其一，羅切斯特對她進行經(jīng)濟殖民，他與伯莎結(jié)婚的真正原因是為了獲得妻子的財產(chǎn)。伯莎的奶媽克里斯托芬指責羅切斯特：“每個人都知道你（即羅切斯特）是為錢而跟她結(jié)婚的，你把錢全部拿走了?！盵10]對此，羅切斯特并未反駁——“好像是這樣，我想。好像是這樣。不過最好是什么也不說?！盵11]按照當時英國的法律規(guī)定，女性結(jié)婚后，財產(chǎn)將歸丈夫所有，這與殖民地應按照條約主動向宗主國上交財富的行為別無二致。由此可知，羅切斯特與伯莎在經(jīng)濟上屬于殖民和被殖民的關(guān)系。其二，這種殖民壓迫還體現(xiàn)為羅切斯特本人對伯莎的種族主義偏見。譬如當伯莎提出退婚時，羅切斯特的內(nèi)心獨白是：“我可不能接受作為被這個克里奧爾女孩拋棄的求婚者回到英國去。我必須知道為什么?！盵12]再如“她學著黑人那種侮慢無禮、像唱歌一樣的腔調(diào)說道”[13]。事實上，伯莎的語言和行為都是正常的，而羅切斯特感到厭煩的原因大抵出于種族主義的偏見，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他認為被伯莎——一個克里奧爾女孩退婚是一件恥辱的事情，這種歧視實則來自白人對克里奧爾人這一群體的歧視，在這一觀念影響下，羅切斯特自然不會尊重伯莎，致使她陷入一段不健康的婚姻關(guān)系。伯莎受到了羅切斯特出自種族中心主義思想的殖民壓迫。
另一方面，伯莎受到羅切斯特的性別壓制。在《茫茫藻?！分?，伯莎發(fā)現(xiàn)羅切斯特并不愛自己后，陷入巨大痛苦，奶媽克里斯托芬提出要帶她走，并暗示羅切斯特，伯莎將會忘記一切與他人再婚，此時羅切斯特的內(nèi)心活動如下：“一股憤怒和嫉妒的情緒擊穿我。不，她不會忘記。我笑起來?！盵14]隨即，他便趕走了唯一可能拯救伯莎于不幸的克里斯托芬。由此可知，羅切斯特雖然并不愛伯莎，但仍然不肯放棄她的原因是出于“憤怒”“嫉妒”，出于男性的占有欲，他從男權(quán)中心主義話語出發(fā)，將伯莎視為自己的所有物，使其失去作為人的主體性，由此可見伯莎受到羅切斯特的性別壓迫。對于兩性不平等問題，波伏娃已經(jīng)鮮明地指出自古以來，男女就不處于同一地位：“婚姻對于男人和女人，向來都是以完全不同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的。兩性彼此必不可少，但這種需要從未曾在他們之間產(chǎn)生相互性；女性從來不構(gòu)成一個與男性在平等基礎上進行交換和訂立契約的等級。”[15]因此，伯莎之所以遭受不公待遇，實際上是由于兩性的不平等導致的，而《茫茫藻海》揭示了伯莎受到的父權(quán)制的壓迫，因此具有一定的女性主義意識。
《茫茫藻海》無疑改寫了《簡·愛》中伯莎的“施害者”形象，而這一改寫的目的在于揭露《簡·愛》中西方白人男性對克里奧爾女性的壓迫。一則，羅切斯特對伯莎進行種族壓迫?！逗啞邸分械牧_切斯特之所以認為伯莎是一個瘋子，并非出自真實，而是出自他對伯莎的種族歧視。羅切斯特從種族中心主義出發(fā)，認為伯莎天生低下、粗俗，因此毫無負罪感地將她描述為一個瘋子，因為在《茫茫藻海》中，伯莎被囚禁在閣樓中時是清醒的，但羅切斯特始終對外宣稱她瘋了，這一點在第一部分曾論述過。二則，羅切斯特對伯莎造成性別壓制?！逗啞邸分械牧_切斯特之所以將伯莎放置在閣樓中，并非出自對妻子的保護，而是出自男性的占有欲，即是說，他從男權(quán)中心主義出發(fā)，認為伯莎是自己的所有物，因此始終不愿放其離開，故而將之囚禁在閣樓之中。
《茫茫藻?！穼⒉伞笆┖φ摺备膶憺椤笆芎φ摺?，揭露了羅切斯特運用殖民者特權(quán)和男性特權(quán)將其建構(gòu)為他者的事實。一方面，羅切斯特按照英國法律獲得伯莎的全部財產(chǎn)，歧視她的語言和行為，以上行徑正契合殖民主義話語，因此這些行為實則是羅切斯特對伯莎的殖民壓迫；另一方面，羅切斯特對伯莎的污名化和因占有欲而進行的囚禁，也與男權(quán)中心主義話語相契合，因此他對伯莎又造成性別壓制。由此，《茫茫藻?！穼@一形象進行顛覆性改寫，揭露《簡·愛》中西方白人男性對克里奧爾女性的壓迫。
三、本土黑人男性對克里奧爾女性的壓迫
通過改寫伯莎及其母親“荒淫放縱”的形象，《茫茫藻?！方沂颈就梁谌四行詫死飱W爾女性的壓迫。《簡·愛》中的伯莎及其母親荒淫墮落，但在《茫茫藻海》中，作者揭示這一現(xiàn)象的真正原因，即本土黑人男性的侵害使伯莎及其母親被污名化，由此，《茫茫藻?！氛宫F(xiàn)本土黑人男性與克里奧爾女性的對立關(guān)系。
在《簡·愛》中，伯莎及其母親被塑造為荒淫放縱的女性，主動與黑人男性偷情。據(jù)羅切斯特所言：“伯莎·梅森——一個聲名狼藉的母親的忠實的女兒——硬拖著我讓我經(jīng)歷了所有可憎的、使人墮落的痛苦，一個娶了淫蕩的妻子的男人一定會感到那樣的痛苦?！盵16]這句話已然在暗示讀者，伯莎與其母曾不忠于自己的丈夫，同時“放縱”“荒淫”等詞也在提醒讀者，母女倆品性不佳，在與黑人男性偷情這一行為中具有主動性。
但在《茫茫藻?！分校捌淠赣H卻是本土黑人男性的壓迫對象。在種族方面，由于克里奧爾女性擁有白人血統(tǒng)，因此她們雖與黑人生活在一處，卻仍被其視作殖民者，由此二者處于對立關(guān)系，但從文本來看，黑人男子居于強勢、主導地位，克里奧爾女性則處于弱勢、被動位置。一則，自《廢奴法令》頒布后，伯莎一家日夜生活在黑人的仇視之中，他們毒死伯莎母親唯一的馬匹并放火燒毀母女居住的花園。這種不安全的生存環(huán)境使伯莎惶惶終日，在夢中也無法解脫：“我夢到自己在森林中走動。并非獨自一人。某個憎恨我的人跟著我，但在視線之外。我聽到沉重的腳步聲越走越近，然而不管我怎么掙扎和尖叫，都無法挪動腳步?！盵17]由此可知黑人的仇視已然成為她內(nèi)心的隱痛和精神上的創(chuàng)傷。二則，黑人丹尼爾致力于宣揚伯莎是“瘋子”的“事實”，譬如他向羅切斯特講：“所有這些白種克里奧爾人都有的瘋病就在她（伯莎）身上發(fā)作?！盵18]由此，伯莎在日常生活和精神情感方面都受到黑人男性的侵害。
在性別方面，《茫茫藻?！分械谋就梁谌四行栽谀袡?quán)話語支持下對克里奧爾女性進行污名化和他者化。其一，伯莎曾被黑人男子丹尼爾指認為“魔鬼”，當?shù)つ釥栂蛄_切斯特描述伯莎的為人時，他表示：“我不必討好任何女人。給我買這個，給我買那個——照我看來，女人就是魔鬼的化身?！盵19]顯然，這是丹尼爾從男性視角出發(fā)作出的評判，是帶有男權(quán)主義色彩的虛構(gòu)和想象，是對伯莎的污名化。其二，伯莎的母親被黑人男性當作泄欲的工具，她在發(fā)瘋后多次遭到黑人男性仆人的侵犯。伯莎曾目睹以上場面：“有一個黑胖子，手里拿著一杯朗姆酒……我看到那個男人把她從椅子里抱起來，親她。我看見他的嘴緊貼著她的嘴?！盵20]這一行徑正契合男權(quán)主義話語對女性的定性，即女性的本性是生育性，如波伏娃所言：“在男性看來，女性本質(zhì)上是有性別的、生殖的人?！盵21]因此，黑人男性的這一行為實際上將伯莎母親視作發(fā)泄欲望的工具，使其喪失作為人的獨立主體性，成為波伏娃口中的“第二性”。由此《茫茫藻?！方沂竞谌四行詫死飱W爾女性的性別壓制，亦展現(xiàn)性別歧視和男權(quán)話語對女性的侵害，具有一定的女性主義意識。
《茫茫藻?！凡粌H呈現(xiàn)克里奧爾女性與本土黑人男性之間的對立，同時表現(xiàn)殖民者和被殖民者之間的復雜關(guān)系，二者并非絕對的統(tǒng)治與被統(tǒng)治關(guān)系?？死飱W爾女性由于受到英國本土白人的排斥，處于孤立無援的處境，因而更容易成為黑人男性泄憤的對象，這一點從伯莎少年時的生活環(huán)境可見一斑；同時由于其身為女性，在男權(quán)中心主義力量的席卷下也將受到黑人男性的污名化和邊緣化，譬如黑人丹尼爾指控伯莎身帶瘋病的言語就促成她的被邊緣化，可以說，在他與白人男性羅切斯特的合謀下，伯莎成功被指認為一個瘋子。而發(fā)瘋了的克里奧爾女性又將面臨被黑人男性侵犯的危險，如伯莎的母親被看管她的黑人當成發(fā)泄欲望的工具，在這一過程中，正在進行控制、掠奪的是黑人男性，而非白人女性。因此，克里奧爾女性只是名義上的殖民者，實際上卻是受害者。
通過改寫《簡·愛》中伯莎及其母親“荒淫放縱”的形象，瓊·里斯揭露本土黑人男性對克里奧爾女性的壓迫。一方面，來自黑人群體的種族仇視令伯莎及其母親喪失家園且終日難安，進而造成倆人精神上的巨大創(chuàng)傷；另一方面，黑人男子丹尼爾和黑人男性仆人的污蔑與侵犯又造成倆人的他者化。以上又顯示殖民者和被殖民者之間復雜微妙的關(guān)系，即由于性別視角的融入，克里奧爾女性這一名義上的殖民者群體，相對于本土黑人男性這一被殖民者人群來說，同樣有可能陷入被動和弱勢的處境，這與其本應具有的強勢的、居于主導地位的殖民者形象大相徑庭，由此，小說揭示克里奧爾女性飽受黑人男性壓迫的處境。
結(jié) 語
《茫茫藻?！芬晕膶W改編為武器，為伯莎所代表的克里奧爾女性在種族、性別之爭中奪獲了一處能夠發(fā)聲的場所，使其掙脫《簡·愛》中瘋女人的軀殼，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并恢復原有的面貌，進而拓展人們對《簡·愛》的評論空間，擁有更為多元的價值立場。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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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1][法]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 [M].鄭克魯，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5：546，11.
作者單位：江南大學人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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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改寫伯莎“瘋女人”的形象，《茫茫藻?！芬庠诮沂尽逗啞邸分泻啞圻@一西方白人女性對伯莎這一克里奧爾女性造成的壓迫。“克里奧爾人”是指生活在英國殖民地的早期歐洲移民的后裔，這一特殊處境使其成為沒有家園、身份不明的群體。由于他們長期生活在殖民地，與黑人具有類似的生活習慣和言談方式，因此，他們的白人身份并不被白人群體承認；同時又由于歐洲移民后裔的身份，他們也不被殖民地的黑人群體所接受。在簡·愛的眼中，伯莎是狀若瘋癲的非人之物，但在《茫茫藻?！分校⒎钳傋?。由此，《茫茫藻?！芬庠谡f明簡·愛對伯莎的污名化，而伯莎之所以在簡·愛眼中不似常人，大抵由于西方白人女性以自我為中心對非我族類進行的虛構(gòu)和想象，她們雖同為女性，但由于種族問題而處于對立關(guān)系。
在《簡·愛》中，讀者透過簡·愛的雙眼看到的是一個瘋癲失常、半人半獸的伯莎。小說描述伯莎形象的話語大部分出自簡·愛之口，此處選取較具代表性的兩段文字。第一段描繪簡·愛剛到桑菲爾德莊園時，聽到伯莎發(fā)出怪異的笑聲： “我輕輕地向前走著，萬萬沒有想到在這樣寂靜的一個地方，竟然會聽到刺耳的笑聲?！盵1]從聽覺美學的立場來看，文學中聲音的展現(xiàn)服務于人物形象的塑造，可想而知，一個擁有“刺耳笑聲”的人，其面貌大抵也與常人相異，因而此處描寫已然暗示伯莎“瘋女人”的形象；第二段是簡·愛正式見到伯莎時的描述：“那是什么呢，是野獸還是人呢？乍一看，看不清楚；它似乎在用四肢匍匐著；它像一個什么奇怪的野獸似地抓著、嗥叫著；可是它又穿著衣服?！盵2]由此可知，伯莎在簡·愛眼中是一個似人非人、神志不清的形象。由于小說采用第一人稱敘述方法，即從簡·愛的角度進行敘述，這樣一來，讀者就成為她的傾聽者，在閱讀過程中會下意識地追隨她的情感，認同她的見聞，由此，伯莎在讀者眼中就成為一個瘋子。
但在《茫茫藻?！分?，伯莎并非異于常人的瘋女人，而是令人憐憫的受害者。一則，伯莎生來與常人無異，雖然羅切斯特對外聲稱伯莎瘋了，將其關(guān)進閣樓，但事實上，伯莎此時仍是清醒的，譬如她曾試圖自救——“等我再看到他……我會說，‘只要你讓我走，我不會再打擾你。’可是他再沒來過?！盵3]由此可見，伯莎在被關(guān)進閣樓后曾尋找離開的辦法，這說明她并未陷入瘋癲，照看她的仆人格蕾絲也表示：“我要為她說句話，她并沒有失神喪氣?！盵4]因此無論是從伯莎自身的言行還是從他人的評價來看，伯莎在被關(guān)入閣樓時并非瘋子。二則，相比于《簡·愛》中壯碩、帶有攻擊性的伯莎，《茫茫藻?！分械牟瘎t柔弱并且飽受欺凌，這一點從其一生遭遇中可見一斑。少時的伯莎極度缺乏安全感，由于她居住在英國殖民地，而其生父又從事販奴交易，這使她從小就飽受黑人的仇視，同時由于她的母親是克里奧爾人，繼承母親血脈的伯莎成為眾人口中的“克里奧爾少女”，這一稱謂致使其徘徊于英國白人與當?shù)睾谌酥g，變成一個沒有家園、身份不明的人，如此種種令兒時的伯莎覺得“要是我動一下，一切都可能會變得更糟”[5]，因此，周遭環(huán)境對她的壓迫致使其內(nèi)心充滿恐懼和不安。成年后的伯莎則由于陷入一段不幸的婚姻而飽經(jīng)欺凌，她的丈夫羅切斯特僅為了獲得其財產(chǎn)而與之結(jié)合，婚后在隔壁房間與黑人女仆茍合，以此對伯莎施加精神暴力，后又將“精神失?！钡牟P(guān)進閣樓。總的來說，伯莎不僅與常人無異，并且一生飽受欺凌，由此《茫茫藻?！犯膶懥瞬凇逗啞邸分械摹隘偱恕毙蜗蟆?/p>
這一改寫的目的在于揭露《簡·愛》中西方白人女性簡·愛從殖民立場出發(fā)對克里奧爾女性伯莎的歧視與壓迫。為何《茫茫藻?！分械牟c常人無異，而簡·愛眼中的伯莎狀若瘋癲，形如野獸？后殖民主義理論家的觀點對此頗具啟示意義，法農(nóng)指出：西方視野中的東方是西方人精心虛構(gòu)的產(chǎn)物，是西方以自我為中心進行的一系列想象和建構(gòu)，是充滿偏見的，在這套話語體系中，白人代表文明、高貴、中心與善，而黑人代表野蠻、低賤、邊緣與惡[6]。因此在白人簡·愛的眼中，無論伯莎的真實面貌如何，作為克里奧爾人的她從根本上說就是低賤的、野蠻的，所以，伯莎以瘋子的形象出現(xiàn)在簡·愛眼中。如前文所述，克里奧爾人雖不是黑人，但卻與其處境相同，因為他們長期生活在殖民地區(qū)，與本地黑人有著相似的言談方式和生活習慣，因此同樣被英國白人當作殖民地人看待，如伯莎所言：“我們這些在他們（指當?shù)睾谌耍┍粡姆侵拶u到這里之前就居住此地的人，都被他們叫做白蟑螂。但我又聽到英國女人把我們稱作白皮黑鬼。所以夾在你們中間，我經(jīng)常不明白自己是什么人，我的國家在哪兒，我屬于什么地方。”[7]總而言之，作為克里奧爾人的伯莎與黑人處境相同，也處于西方白人女性帶有種族偏見的凝視之中。
綜上所述，通過重寫伯莎這一人物形象，瓊·里斯揭示《簡·愛》中簡·愛從白人女性立場出發(fā)對伯莎產(chǎn)生的種族偏見，揭露西方女性對東方女性的歧視與壓迫。從這個意義上說，《簡·愛》所蘊含的女性主義只在一定程度上打破男女的對立，即局限于白人男女之間，并未表現(xiàn)更加廣泛的性別平等，因為第三世界女性在其中仍然失語。而除了西方白人女性與克里奧爾女性的對立之外，通過改寫《簡·愛》，瓊·里斯也揭示西方白人男性對克里奧爾女性的邊緣化。
二、西方白人男性對克里奧爾女性的壓迫
通過改寫伯莎的“施害者”形象，《茫茫藻海》揭露了《簡·愛》中西方白人男性對克里奧爾女性的壓迫。在《茫茫藻?！分校髡哒宫F(xiàn)羅切斯特以殖民者身份對伯莎進行的一系列壓迫行為和充斥男權(quán)色彩的性別壓制，顛覆性地改寫這一人物形象，進而揭示《簡·愛》中西方白人男性和克里奧爾女性的對立。
在《簡·愛》中，羅切斯特是受害者，伯莎是施害者。在健康方面，羅切斯特聲稱：“伯莎·梅森是個瘋子，她出身于一個瘋子家庭——三代都是白癡和瘋子！她的母親，那個克里奧爾人，既是個瘋女人又是個酒鬼！——我娶了她的女兒以后才發(fā)現(xiàn)，因為在這以前，他們對這個家庭秘密是閉口不談的。”[8]由此，伯莎被描述為一個患有瘋病的騙婚者。在性格方面，羅切斯特又講道：“她的趣味引起我的反感；她的心靈平庸、卑鄙、狹窄?！盵9]由此伯莎又被指認為心靈庸俗，而她的庸俗則使羅切斯特在這場婚姻中陷入不幸。總而言之，伯莎被塑造為一個施害者。
但在《茫茫藻海》中，伯莎是受害者，羅切斯特則是施害者。一方面，伯莎受到羅切斯特的殖民壓迫，這點主要表現(xiàn)在小說中以羅切斯特口吻進行講述的第二部分。其一，羅切斯特對她進行經(jīng)濟殖民，他與伯莎結(jié)婚的真正原因是為了獲得妻子的財產(chǎn)。伯莎的奶媽克里斯托芬指責羅切斯特：“每個人都知道你（即羅切斯特）是為錢而跟她結(jié)婚的，你把錢全部拿走了?！盵10]對此，羅切斯特并未反駁——“好像是這樣，我想。好像是這樣。不過最好是什么也不說?！盵11]按照當時英國的法律規(guī)定，女性結(jié)婚后，財產(chǎn)將歸丈夫所有，這與殖民地應按照條約主動向宗主國上交財富的行為別無二致。由此可知，羅切斯特與伯莎在經(jīng)濟上屬于殖民和被殖民的關(guān)系。其二，這種殖民壓迫還體現(xiàn)為羅切斯特本人對伯莎的種族主義偏見。譬如當伯莎提出退婚時，羅切斯特的內(nèi)心獨白是：“我可不能接受作為被這個克里奧爾女孩拋棄的求婚者回到英國去。我必須知道為什么?！盵12]再如“她學著黑人那種侮慢無禮、像唱歌一樣的腔調(diào)說道”[13]。事實上，伯莎的語言和行為都是正常的，而羅切斯特感到厭煩的原因大抵出于種族主義的偏見，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他認為被伯莎——一個克里奧爾女孩退婚是一件恥辱的事情，這種歧視實則來自白人對克里奧爾人這一群體的歧視，在這一觀念影響下，羅切斯特自然不會尊重伯莎，致使她陷入一段不健康的婚姻關(guān)系。伯莎受到了羅切斯特出自種族中心主義思想的殖民壓迫。
另一方面，伯莎受到羅切斯特的性別壓制。在《茫茫藻?！分?，伯莎發(fā)現(xiàn)羅切斯特并不愛自己后，陷入巨大痛苦，奶媽克里斯托芬提出要帶她走，并暗示羅切斯特，伯莎將會忘記一切與他人再婚，此時羅切斯特的內(nèi)心活動如下：“一股憤怒和嫉妒的情緒擊穿我。不，她不會忘記。我笑起來?！盵14]隨即，他便趕走了唯一可能拯救伯莎于不幸的克里斯托芬。由此可知，羅切斯特雖然并不愛伯莎，但仍然不肯放棄她的原因是出于“憤怒”“嫉妒”，出于男性的占有欲，他從男權(quán)中心主義話語出發(fā)，將伯莎視為自己的所有物，使其失去作為人的主體性，由此可見伯莎受到羅切斯特的性別壓迫。對于兩性不平等問題，波伏娃已經(jīng)鮮明地指出自古以來，男女就不處于同一地位：“婚姻對于男人和女人，向來都是以完全不同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的。兩性彼此必不可少，但這種需要從未曾在他們之間產(chǎn)生相互性；女性從來不構(gòu)成一個與男性在平等基礎上進行交換和訂立契約的等級。”[15]因此，伯莎之所以遭受不公待遇，實際上是由于兩性的不平等導致的，而《茫茫藻海》揭示了伯莎受到的父權(quán)制的壓迫，因此具有一定的女性主義意識。
《茫茫藻海》無疑改寫了《簡·愛》中伯莎的“施害者”形象，而這一改寫的目的在于揭露《簡·愛》中西方白人男性對克里奧爾女性的壓迫。一則，羅切斯特對伯莎進行種族壓迫?！逗啞邸分械牧_切斯特之所以認為伯莎是一個瘋子，并非出自真實，而是出自他對伯莎的種族歧視。羅切斯特從種族中心主義出發(fā)，認為伯莎天生低下、粗俗，因此毫無負罪感地將她描述為一個瘋子，因為在《茫茫藻海》中，伯莎被囚禁在閣樓中時是清醒的，但羅切斯特始終對外宣稱她瘋了，這一點在第一部分曾論述過。二則，羅切斯特對伯莎造成性別壓制?！逗啞邸分械牧_切斯特之所以將伯莎放置在閣樓中，并非出自對妻子的保護，而是出自男性的占有欲，即是說，他從男權(quán)中心主義出發(fā)，認為伯莎是自己的所有物，因此始終不愿放其離開，故而將之囚禁在閣樓之中。
《茫茫藻?！穼⒉伞笆┖φ摺备膶憺椤笆芎φ摺?，揭露了羅切斯特運用殖民者特權(quán)和男性特權(quán)將其建構(gòu)為他者的事實。一方面，羅切斯特按照英國法律獲得伯莎的全部財產(chǎn)，歧視她的語言和行為，以上行徑正契合殖民主義話語，因此這些行為實則是羅切斯特對伯莎的殖民壓迫；另一方面，羅切斯特對伯莎的污名化和因占有欲而進行的囚禁，也與男權(quán)中心主義話語相契合，因此他對伯莎又造成性別壓制。由此，《茫茫藻?！穼@一形象進行顛覆性改寫，揭露《簡·愛》中西方白人男性對克里奧爾女性的壓迫。
三、本土黑人男性對克里奧爾女性的壓迫
通過改寫伯莎及其母親“荒淫放縱”的形象，《茫茫藻?！方沂颈就梁谌四行詫死飱W爾女性的壓迫。《簡·愛》中的伯莎及其母親荒淫墮落，但在《茫茫藻海》中，作者揭示這一現(xiàn)象的真正原因，即本土黑人男性的侵害使伯莎及其母親被污名化，由此，《茫茫藻?！氛宫F(xiàn)本土黑人男性與克里奧爾女性的對立關(guān)系。
在《簡·愛》中，伯莎及其母親被塑造為荒淫放縱的女性，主動與黑人男性偷情。據(jù)羅切斯特所言：“伯莎·梅森——一個聲名狼藉的母親的忠實的女兒——硬拖著我讓我經(jīng)歷了所有可憎的、使人墮落的痛苦，一個娶了淫蕩的妻子的男人一定會感到那樣的痛苦?！盵16]這句話已然在暗示讀者，伯莎與其母曾不忠于自己的丈夫，同時“放縱”“荒淫”等詞也在提醒讀者，母女倆品性不佳，在與黑人男性偷情這一行為中具有主動性。
但在《茫茫藻?！分校捌淠赣H卻是本土黑人男性的壓迫對象。在種族方面，由于克里奧爾女性擁有白人血統(tǒng)，因此她們雖與黑人生活在一處，卻仍被其視作殖民者，由此二者處于對立關(guān)系，但從文本來看，黑人男子居于強勢、主導地位，克里奧爾女性則處于弱勢、被動位置。一則，自《廢奴法令》頒布后，伯莎一家日夜生活在黑人的仇視之中，他們毒死伯莎母親唯一的馬匹并放火燒毀母女居住的花園。這種不安全的生存環(huán)境使伯莎惶惶終日，在夢中也無法解脫：“我夢到自己在森林中走動。并非獨自一人。某個憎恨我的人跟著我，但在視線之外。我聽到沉重的腳步聲越走越近，然而不管我怎么掙扎和尖叫，都無法挪動腳步?！盵17]由此可知黑人的仇視已然成為她內(nèi)心的隱痛和精神上的創(chuàng)傷。二則，黑人丹尼爾致力于宣揚伯莎是“瘋子”的“事實”，譬如他向羅切斯特講：“所有這些白種克里奧爾人都有的瘋病就在她（伯莎）身上發(fā)作?！盵18]由此，伯莎在日常生活和精神情感方面都受到黑人男性的侵害。
在性別方面，《茫茫藻?！分械谋就梁谌四行栽谀袡?quán)話語支持下對克里奧爾女性進行污名化和他者化。其一，伯莎曾被黑人男子丹尼爾指認為“魔鬼”，當?shù)つ釥栂蛄_切斯特描述伯莎的為人時，他表示：“我不必討好任何女人。給我買這個，給我買那個——照我看來，女人就是魔鬼的化身?！盵19]顯然，這是丹尼爾從男性視角出發(fā)作出的評判，是帶有男權(quán)主義色彩的虛構(gòu)和想象，是對伯莎的污名化。其二，伯莎的母親被黑人男性當作泄欲的工具，她在發(fā)瘋后多次遭到黑人男性仆人的侵犯。伯莎曾目睹以上場面：“有一個黑胖子，手里拿著一杯朗姆酒……我看到那個男人把她從椅子里抱起來，親她。我看見他的嘴緊貼著她的嘴?！盵20]這一行徑正契合男權(quán)主義話語對女性的定性，即女性的本性是生育性，如波伏娃所言：“在男性看來，女性本質(zhì)上是有性別的、生殖的人?！盵21]因此，黑人男性的這一行為實際上將伯莎母親視作發(fā)泄欲望的工具，使其喪失作為人的獨立主體性，成為波伏娃口中的“第二性”。由此《茫茫藻?！方沂竞谌四行詫死飱W爾女性的性別壓制，亦展現(xiàn)性別歧視和男權(quán)話語對女性的侵害，具有一定的女性主義意識。
《茫茫藻?！凡粌H呈現(xiàn)克里奧爾女性與本土黑人男性之間的對立，同時表現(xiàn)殖民者和被殖民者之間的復雜關(guān)系，二者并非絕對的統(tǒng)治與被統(tǒng)治關(guān)系?？死飱W爾女性由于受到英國本土白人的排斥，處于孤立無援的處境，因而更容易成為黑人男性泄憤的對象，這一點從伯莎少年時的生活環(huán)境可見一斑；同時由于其身為女性，在男權(quán)中心主義力量的席卷下也將受到黑人男性的污名化和邊緣化，譬如黑人丹尼爾指控伯莎身帶瘋病的言語就促成她的被邊緣化，可以說，在他與白人男性羅切斯特的合謀下，伯莎成功被指認為一個瘋子。而發(fā)瘋了的克里奧爾女性又將面臨被黑人男性侵犯的危險，如伯莎的母親被看管她的黑人當成發(fā)泄欲望的工具，在這一過程中，正在進行控制、掠奪的是黑人男性，而非白人女性。因此，克里奧爾女性只是名義上的殖民者，實際上卻是受害者。
通過改寫《簡·愛》中伯莎及其母親“荒淫放縱”的形象，瓊·里斯揭露本土黑人男性對克里奧爾女性的壓迫。一方面，來自黑人群體的種族仇視令伯莎及其母親喪失家園且終日難安，進而造成倆人精神上的巨大創(chuàng)傷；另一方面，黑人男子丹尼爾和黑人男性仆人的污蔑與侵犯又造成倆人的他者化。以上又顯示殖民者和被殖民者之間復雜微妙的關(guān)系，即由于性別視角的融入，克里奧爾女性這一名義上的殖民者群體，相對于本土黑人男性這一被殖民者人群來說，同樣有可能陷入被動和弱勢的處境，這與其本應具有的強勢的、居于主導地位的殖民者形象大相徑庭，由此，小說揭示克里奧爾女性飽受黑人男性壓迫的處境。
結(jié) 語
《茫茫藻?！芬晕膶W改編為武器，為伯莎所代表的克里奧爾女性在種族、性別之爭中奪獲了一處能夠發(fā)聲的場所，使其掙脫《簡·愛》中瘋女人的軀殼，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并恢復原有的面貌，進而拓展人們對《簡·愛》的評論空間，擁有更為多元的價值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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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江南大學人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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