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勇
基于司法公權力,公司司法解散凸顯法定事由、法定程序和不可逆的特點。司法解散的根本原因是公司治理僵局,即公司股東會、董事會、監(jiān)事會或經理層的運行機制出現問題。為此,規(guī)避或化解公司治理僵局,是實現公司“人合”和存續(xù)發(fā)展的目標。
管理實踐中,公司由設立、運營到終止,一以貫之的是以股東會、董事會、監(jiān)事會和經理層為主體的治理行為?;诖?,如何規(guī)避或化解治理僵局,取決于公司權力和執(zhí)行機構的運行機制。
本文以規(guī)避公司治理僵局為課題,剖析人民法院司法解散訴訟的裁判邏輯體系,進而提出科學設計公司股權和治理機構、踐行法治的建議。
結合最高人民法院8號指導案例(江蘇省高院〔2010〕蘇商終字第0043號,林某訴常熟凱萊公司、戴某公司解散糾紛案)、《最高人民法院公報》發(fā)布的〔2011〕民四終字第29號(仕豐公司與富鈞公司、第三人永利集團公司解散糾紛案)、2018年第7期(2017)最高法民申2148號(吉林薈冠公司及第三人東證融成公司與東北亞物流公司、第三人董某公司解散糾紛案)、(2019)最高法民終1504號(金濠合肥建發(fā)公司、江蘇建坤公司公司解散糾紛案)等公報案例,本文剖析公司司法解散訴訟裁判觀點。(文書摘自中國裁判文書網)
(一)司法解散請求權基礎
司法解散請求權基礎即《公司法》第一百八十二條、最高法《公司法解釋(二)》相關規(guī)定。另外,《公司法解釋(二)》第一條第二款對“經營管理嚴重困難”作出排除性規(guī)定,明確股東不能以知情權、利潤分配請求權等權益受損,公司虧損、財產不足償還債務,或者公司被吊銷營業(yè)執(zhí)照(屬于國家行政處罰行為引致的公司強制解散)未進行清算為事由,提起公司解散訴訟。
實踐中,《公司法》第一百八十二條、《公司法解釋(二)》第一條第一款(詳見下文“司法解散糾紛裁判邏輯”解析)是人民法院受理公司解散訴訟的條件,也是判斷公司應否解散的條件。
(二)司法解散案件訴訟主體
持有公司全部股東表決權百分之十以上的股東是案件的適格原告。
根據《公司法解釋(二)》第四條之規(guī)定,股東提起解散公司訴訟的相關主體如下:以公司為被告;訴及其他股東的,其他股東列為第三人;未訴及其他股東的,原告應告知或由人民法院通知其他股東參加訴訟;其他股東或利害關系人可申請以共同原告或第三人身份參加訴訟。
(三)司法解散糾紛裁判邏輯
解析《公司法》第一百八十二條規(guī)定,法院判決公司解散的事實依據是“三要件”元素,即“公司經營管理發(fā)生嚴重困難”“繼續(xù)存續(xù)會使股東利益受到重大損失”和“通過其他途徑不能解決”。下文具體分述。
1.何謂“公司經營管理是否發(fā)生嚴重困難”
對于經營管理嚴重困難的司法認定。最高法8號指導案例認為,“應從公司組織機構的運行狀態(tài)進行綜合分析。公司雖處于盈利狀態(tài),但其股東會機制長期失靈,內部管理有嚴重障礙,已陷入僵局狀態(tài),可以認定為公司經營管理發(fā)生嚴重困難”。
(2018)最高法民申5411號(黑龍江中祺公司、王某公司解散糾紛案)判決認為,“判斷公司經營管理是否出現嚴重困難,……其側重點在于公司治理結構方面是否存在嚴重的內部障礙,公司是否處于盈利狀態(tài)并非判斷公司經營管理發(fā)生嚴重困難的必要條件?!?/p>
據此,經營管理嚴重困難的認定標準是“公司治理僵局”,而非公司盈利與否的量化指標?!豆痉ń忉專ǘ返谝粭l第一款具體列出了三種情形:公司持續(xù)兩年以上無法召開股東會;公司股東會持續(xù)兩年以上不能做出有效的股東會決議(股東會僵局);公司董事長期沖突形成董事會僵局。
上述條款第(四)項“兜底”性規(guī)定關于“經營管理發(fā)生其他嚴重困難”的情形,主要指“股東壓迫”行為,比如大股東利用表決權優(yōu)勢、內部管理優(yōu)勢剝奪中小股東的重大事項決策權、經營管理權等。
(2017)最高法民申2148號案即是保護小股東經營管理權、決策權等合法權益的典型判例,判決認為,“公司理應按照公司法良性運轉”“公司解散的目的是維護小股東的合法權益”。
對于公司治理僵局,人民法院在實踐中宜結合個案和公司治理機構的實際運行狀況綜合認定。
2.何謂“繼續(xù)存續(xù)會使股東利益受到重大損失”
股東利益,細分為經營管理權益和投資收益權益?;谏鲜觥肮局卫斫┚帧钡恼J定標準,對于“重大損失”的認定,實踐中聚焦于前者;而且,在公司無法有效“人合”治理的情形下,必然衍生后續(xù)的股東投資收益損失。
在司法實踐中,人民法院對于公司停業(yè)、虧損或被列為經營異常名錄的,著重審查公司是否持續(xù)處于停業(yè)狀態(tài)且無力恢復經營、虧損是否在持續(xù)擴大且扭虧無望、經營異常原因是否可以消除等;公司處于盈利狀態(tài)的,應結合股東管理控制權益的受損程度綜合認定。
(2019)最高法民終1504號案判決認為,公司僵局是由“公司管理權爭奪”而導致股東內部矛盾的極端化呈現。而其中的“管理權”,正是股東的經營管理權益。
綜上,對于“重大損失”的認定邏輯如下:公司治理僵局導致“經營管理嚴重困難”,股東經營管理權益由此嚴重受損,公司無法有效治理,進而無法實現公司的“人合”(契約)、“資合”(投資回報)目的,股東投資權益最終受損。
3.何謂“通過其他途徑不能解決”
自1993年《公司法》誕生至今,公司經歷了“管制型公司—自治型公司—倡導服務型公司”的轉型過程。
據此,“通過其他途徑不能解決”,可理解為“窮盡公司內部救濟途徑”。法律規(guī)定為《公司法解釋(二)》第五條,即實踐中要體現司法公權力對于公司自治的謙抑原則,公司司法解散訴訟須貫徹“重調解”和“尊重公司自治”的原則。如果案涉當事人可達成一致,比如公司或者股東收購股份、減資等,且不違反法律法規(guī)強制性規(guī)定,則人民法院應予支持。這一規(guī)定的實質是司法公權力對于公司內部自治行為的尊重。
另由于《公司法解釋(二)》未就“其他途徑”明確規(guī)定,實踐中一般參照《公司法》《公司章程》規(guī)定的公司治理規(guī)則、股東權利等結合個案情形行使。
筆者認為,公司治理僵局形成中,往往存在股東反復多次交涉未果的過程。機械要求提起訴訟的股東窮盡其他途徑,顯然缺乏實操性和有悖法理。(2017)最高法民申2148號案判決中即提及法院多方調解未果,進而根據案涉事實認定“通過其他途徑不能解決”判決解散公司。該案判決認為,“在公司解散案件中,法律并未設置主張解散公司的股東需要行使某項權利作為請求人民法院解散公司的前置程序。”筆者持此辯證的事實認定觀點。
現代公司所有權與經營權的分離,衍生經理人代理成本;而為減少代理成本,公司設立權力監(jiān)督與平衡系統(tǒng),即公司治理。其具體表現為公司機關遵循法律法規(guī)和公司《章程》規(guī)定實施的管理行為。對于股東而言,公司解散屬無奈之選。由此,司法解散裁判邏輯對于公司治理的實踐意義,是“如何規(guī)避或化解公司治理僵局”。筆者提出如下實務建議。
(一)秉承股東契約導向,科學設計股權結構。
《公司法》第二十七條規(guī)定了貨幣、實物、知識產權、土地使用權等出資方式。在多種出資方式并存、注冊資本認繳制的情形下,公平、合理界定股東的股權份額是應予重視的問題,如對知識產權估值。
股權設計宜綜合考量股東認繳份額、實繳份額和資源、技術優(yōu)勢、合作目的等因素,重點關注四個股權比例,即絕對表決權的67%、公司相對控制權的51%、重大事項一票否決權的34%(《公司法》第四十三條)和股東會提議權、公司解散權的10%(《公司法》第四十條、第一百八十二條)。要盡量避免股權過于集中(比如一個股東持股三分之二以上)、平分秋色(兩個股東各持約50%股權)或過于分散(存在多位持股比例小于10%的股東)的股權結構,以規(guī)避股東壓迫、重大事項無法決議、小股東無法參與公司治理(如股東收益權、知情權、重大事項表決權)情形。對于初創(chuàng)型公司,股權設計時要綜合預留股權池(后續(xù)引入投資)、員工股權激勵池、有限合伙企業(yè)持股等因素,并規(guī)避創(chuàng)始人股權被稀釋等問題。
(二)依托股權結構,科學設計治理機構
《公司法》確立了股東大會、董事會和監(jiān)事會治理結構模式,學界稱為“三權分立一制衡”。筆者認為,應增加“一執(zhí)行”,即作為執(zhí)行機關的經理層。當前,《公司法》的修訂體現了“股東會中心主義”向“董事會中心主義”演變的趨勢,預示董事、經理層將趨向于更大的獨立自主空間。
公司治理結構應解決好兩個問題:一是搭建有效的議事程序和規(guī)則,避免治理僵局;二是遵循資本多數決規(guī)則或股東投資目的原則,科學、高效決策。
實踐中,依托公司《章程》任意性規(guī)范,解決好如下問題:
1.設計好股東會、董事會和監(jiān)事會的議事方式和表決程序,重點關注重大事項決議、股東會對于董事會特別授權事項、“同股不同權”約定、創(chuàng)始人“一票否決權”、保護中小股東選舉權益的累計投票制等特別規(guī)定。
2.科學構建監(jiān)事會,明確“監(jiān)事會”的行權內容和行權方法。未設立監(jiān)事會的公司,應完善董事會治理下的審計專門委員會、外部審計監(jiān)督、黨組織紀檢監(jiān)察等監(jiān)督機制。
3.明確界定經理層職權范圍,如細化規(guī)定經理層忠實信義義務的范圍和違約責任等。
4.綜合考量公司治理和股東意志因素,在董事、監(jiān)事、經理、財務負責人等人員設置上兼顧大股東和中小股東權益。比如董事會中沒有人選的小股東,可考慮在監(jiān)事、經理或財務負責人方面配備名額。
5.規(guī)范外部董事、獨立董事的權責、議事程序,避免“內部人控制”現象,推動公司獨立董事、外部董事制度健康發(fā)展。
(三)系統(tǒng)化法律維權,推動公司治理法治化。
公司司法解散糾紛會衍生出股東知情權糾紛〔(《公司法》第三十三條、第九十七條、《公司法解釋(四)》第七條、第八條)〕、損害公司利益糾紛(《公司法》第二十一條、第一百四十八條、第一百四十九條、第一百四十九條)、股東資格確認糾紛(《公司法解釋(三)》第二十二條、第二十四條)、股權轉讓糾紛(《公司法》第七十一條、第七十五條)、公司決議撤銷糾紛(《公司法》第二十二條)、公司決議效力確認糾紛(《公司法》第二十二條)、公司盈余分配糾紛(《公司法》第三十四條、第一百六十六條)、損害股東利益責任糾紛(《公司法》第一百五十一條、第一百五十二條)等類案,及股東代表訴訟(《公司法》第一百五十一條、《公司法解釋(四)》第二十四條)訴訟程序。
據此,股東與股東之間、股東與公司之間存在訴訟解決問題的法律機制。股東應予關注的,是公司“人合”的圓滿達成,以及窮盡內部救濟途徑避免公司治理僵局。由此,股東化解治理僵局宜“訴商并濟”、“破局為衷”,打好依法維權“組合拳”,積極協商、善意妥協,息紛止訴,實現公司長治久安。
公司可持續(xù)發(fā)展,取決于公司治理機制的有效運轉。為此,遵循司法解散訴訟的裁判邏輯和規(guī)則,以化解公司治理僵局、規(guī)避股東權益損失為目標,科學設計公司股權結構和治理機制,搭建股東會、董事會、監(jiān)事會和經理層四層級治理結構,弘揚司法謙抑原則,尊重公司自治規(guī)則,依法合規(guī)治企,以有效的內部治理行為化股東糾紛于無形,方是公司法律的立法宗旨。
(作者單位:廣東天勝律師事務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