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功
摘 ?要:2011年新國標《標點符號用法》4.5.3.5條規(guī)定,標有引號的并列成分之間通常不用頓號。從歷史上認識的變化與完善、新國標造成的理論困惑、執(zhí)行效果與語用的復雜性來看,這一修訂皆有不當之處,并給當下的教學、編校等語言文字工作造成困擾。建議刪除“通常不用頓號”這項規(guī)定或將其修訂為“可以不用頓號”。
關鍵詞:《標點符號用法》;引號;并列成分;頓號
與1995年版(GB/T 15834—1995)《標點符號用法》相比,2011年版新國標(GB/T 15834—2011)進行了一定程度的修訂。其中的頓號用法,是修訂較大的一條。其主要修改如下:
4.5.3.5 標有引號的并列成分之間、標有書名號的并列成分之間通常不用頓號。若有其他成分插在并列的引號之間或并列的書名號之間(如引語或書名號之后還有括注),宜用頓號。
除了將1995年版舊國標中的“內部并列詞語”擴展為“并列成分”之外,新國標最主要的修訂,是傾向于“并列成分之間通常不用頓號”。
之所以進行上述修訂,該標準的起草人在說明頓號的用法時作出了解釋:“根據(jù)新標準中對書名號、引號以及頓號使用方法的規(guī)定,書名號和引號雖然并不表示句子內部并列詞語之間語氣的停頓,但是由于書名號、引號十分醒目,已經(jīng)達到了提醒人停頓、注意的目的,因此可以不再用頓號?!盵1](P45)在說明引號用法時再次解釋:“首先,從表述功能上看,并列的引號之間無論實際上有沒有停頓,不使用頓號都不會造成理解上的困難;其次,當所引內容比較多或者所引內容本身已經(jīng)帶有標點符號時,如果并列的引號之間再使用頓號,不僅形式上不美觀,也降低了符號的表達效率。從編輯出版的技術處理角度來看,各個出版社也多采用并列的引號之間不使用頓號的處理方式。如《出版校對培訓教程》中就指出:‘因為引號在視覺上有分隔作用,可以避免‘滿紙黑瓜子(頓號)?!盵1](P60-61)總之,這一修訂,主要是出于標點符號用法準確性、簡潔性與經(jīng)濟性的考量。實際上,新國標《標點符號用法》對標有引號的并列成分間的頓號用法的修訂,是存在著一定問題的。
一、關于并列引號間是否用頓號的歷史爭議
杜永道通過梳理呂叔湘和朱德熙的《語法修辭講話》、《標點符號用法》(1990年頒布)、《中文書刊名稱漢語拼音拼寫法》(1992年頒布)、《出版物上數(shù)字用法的規(guī)定》(1995年頒布)、《第一批異形詞整理表》(2001年頒布)等標點符號使用規(guī)范的歷史,證明了“并列的引號間不用頓號并非新標準”。杜先生還指出:“(呂叔湘和朱德熙)兩位先生的見解引起了社會廣泛注意,從那時起,許多人就是按照這一意見來處理并列引號間頓號的?!盵2]新國標《標點符號用法》起草人提出在標有引號的并列成分之間通常都不用頓號時,同樣以注釋的方式援引了呂、朱位兩先生曾經(jīng)的說法:“呂叔湘、朱德熙先生在《語法修辭講話》(中國青年出版社1979年版)中指出:‘如果一連串的詞語都是用引號括起的,按道理是應該在中間加上頓號的??墒切问诫y看,而這些引號也附帶著有隔斷的作用,因此一般的習慣就把這些頓號省掉了?!聵藴什杉{了這一意見。”[1](P16)
需要指出的是,并列引號間不用頓號并非新的用法,但不能說這是之前就已產(chǎn)生的“標準”。建議將并列成分之間的頓號省掉的做法,最早可能出自呂叔湘、朱德熙的《語法修辭講話》。1951年,呂叔湘、朱德熙在《人民日報》連載《語法修辭講話》[3],并在次年初次結集出版時就曾建議:“如果一連串的詞語都是用引號括起的,按道理是應該在中間加上頓號的??墒切问诫y看,而這些引號也附帶著有隔斷的作用,因此一般的習慣就把這些頓號省掉了?!盵4](P336)不過,1978年呂叔湘委托北京大學陸儉明與胡雙寶對《語法修辭講話》進行修訂時,此條被完全刪除[5](P248)。一方面,這是為了與1951年9月中央人民政府出版總署公布的《標點符號用法》對此問題不作說明保持一致;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前輩語言學者對此問題的慎重與寬容。唐普通過核查一手文獻,也注意到后來的《語法修辭講話》版本對這一原始說法的刪除情況;他還對新國標起草人不核實一手文獻而導致理解錯誤的做法提出批評[6]??傊聡鴺恕稑它c符號用法》起草人僅僅注意到呂叔湘、朱德熙兩位先生曾經(jīng)建議將并列引號間的頓號刪除,但未注意到后來的修改。
至于杜永道所說的呂叔湘、朱德熙“兩位先生的見解引起了社會廣泛注意,從那時起,許多人就是按照這一意見來處理并列引號間頓號的”,也不完全準確。在杜文所舉例證中,本身就存在多處矛盾。以他所舉的《出版物上數(shù)字用法的規(guī)定》為例,該規(guī)定中9.3條為:“用‘多’‘余’‘左右’‘上下’‘約’等表示的約數(shù)一般用漢字”,8.3.2條為:“非科技出版物中的數(shù)值一般可以‘萬’、‘億’作單位”,可以看出,這兩處頓號的用法并不一致。實際上,即使在9.3條中亦前后矛盾。該條款全句為:“用‘多’‘余’‘左右’‘上下’‘約’等表示的約數(shù)一般用漢字。如果文中出現(xiàn)一組具有統(tǒng)計和比較意義的數(shù)字,其中既有精確數(shù)字,也有用‘多’、‘余’等表示的約數(shù)時,為保持局部體例上的一致,其約數(shù)也可以使用阿拉伯數(shù)字?!蓖粭l條款,前面的并列引號間不用頓號,后面則使用頓號,可見,標準制訂者并非自覺“按照這一意見來處理并列引號間頓號的”。對這樣國家標準不規(guī)范的情況,已有學者提出批評[7]。
二、關于并列引號間不用頓號的理論困惑
在新聞出版工作者群體中,關于標有引號或書名號的并列成分之間是否使用頓號,在理論認識上引發(fā)了很大爭議。有些學者對不用頓號持贊成態(tài)度,鄧木輝從“發(fā)展趨勢:‘不用’頓號是方向”“標點功能:有的標點也表停頓”“表達效果:不用頓號更精準”“寫作校對:不用頓號更方便”四個方面,力證不用頓號有益無害,呼吁不用頓號[8]。相比之下,反對之聲更多。魏永征認為,這一修改有違多年形成的標點符號使用的成規(guī)。賦予引號表示停頓和并列的功能,其實是要求標號發(fā)揮點號的功能,在頓號用法上混淆了標號和點號的區(qū)別,“造成兩個以上使用引號的詞語表示并列成分與表示非并列成分(雖然這種情況很少)難以區(qū)分。其影響就是使人們誤以為引號本身也具有點斷的功能”[9]。語言學者則多從其造成的困擾等角度進行剖析。如張同學認為,這一規(guī)定造成了頓號使用的不一致性,混淆了標號與點號的性質和作用,導致了頓號新用法和舊用法同時并存的混亂。作者建議,在標有引號的并列成分之間、標有書名號的并列成分之間,統(tǒng)一使用頓號為宜[10]。
不少學者注意到并列引號與書名號之間成分的復雜性,以及新國標給編校實踐等語文生活帶來的困擾,但并未給出合理、可行的解決方案。如張龍對“若有其他成分插在并列的引號之間或并列的書名號之間(如引語或書名號之后還有括注),宜用頓號”這一規(guī)定,以經(jīng)濟實用、邏輯自洽、以標對文、前后一致四個原則進行系統(tǒng)剖析,認為“《A》《B》和《C》”“《A》《B》和《C》(D)”這兩類用法并不違反國標規(guī)定,是經(jīng)濟實用的用法,應該成為頓號省略用法的取向;與此同時,“《A》、《B》、《C》(D)”“《A》(D)、《B》、《C》”“《A》、《B》(D)、《C》”“《A》(D)、《B》和《C》”“《A》、《B》(D)和《C》”這五類用法中的頓號不可或缺。將這7種用法中的書名號換為引號,亦然[11]。筆者認為,“將這七種用法中的書名號換為引號,亦然”的結論,未免失之草率。實際上,引號之間的成分事實可能會形成多種語義關系;而書名號之間則不存在這一問題,不會形成語義關聯(lián),而更多的是需要考慮書名號后括注中成分與其前書名號的整體性和獨立性問題。張龍?zhí)岢鰧?種用法區(qū)分為頓號可以省略(前2種)與頓號不可或缺(后5種)兩種情況,作為理論探討的一家之言未嘗不可,但并未解決新國標修改給編校實踐帶來的困擾。
值得注意的是,因為國標的權威性、導向性,大眾習慣于對國標簡單化地理解、絕對化地遵守。雖然新國標是推薦型標準而非強制性標準,并且采用了“通常不用”這種選擇型表述方法,但在實際的語文生活中,語言文字工作者往往對國標采取嚴格遵行、不敢逾越的態(tài)度。當下很多有關標點符號的參考書,都表現(xiàn)出這一傾向。如郭愛民、丁義浩的《標點符號規(guī)范用法19講》,專門列出“在帶有引號的并列成分或并列句子之間誤用頓號”,作為頓號的誤用情形之一,并指出“帶有引號的并列成分之間的頓號均應刪去”[12](P17-18)。蘭賓漢的《新國標標點符號使用手冊》對此亦高度認同:“新國標《標點符號用法》對頓號使用中不統(tǒng)一的現(xiàn)象加以規(guī)范,規(guī)定上述情況一律不用頓號?!盵13](P125)唐普注意到,在中學語文教學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將新國標中的“通?!闭`讀為“絕對”的現(xiàn)象,這不僅表現(xiàn)在很多中學教師對新國標的嚴格遵循上,而且還有研究者明確指出,中學語文教材中的一些課文在并列引號或書名號使用逗號、頓號等點號的情況與新標準不符,應當加以修改[6]。
三、新國標《標點符號用法》的執(zhí)行狀況
從使用效果來看,這條新修訂標準的執(zhí)行情況并不理想。實際上,在社會語文生活中,習慣于保留使用頓號的情況更為常見。筆者曾長期參與編輯與審讀工作,經(jīng)常能感受到同行們對這一問題所產(chǎn)生的困惑與困擾。這種情況,也可以從他人的調查中得到印證。王歡歡對2012年6月到2016年9月間國務院辦公廳436篇公文、江西省人民政府辦公廳789篇公文、南昌市人民政府辦公廳472篇公文和萍鄉(xiāng)市人民政府辦公廳600篇公文的標點符號使用情況進行統(tǒng)計后發(fā)現(xiàn),在這四個層次的公文中,書名號之間保留使用頓號的情況分別為97.9%、93.8%、97.8%、98.7%;引號之間保留使用頓號的情況多達99.6%、87.2%、95.3%、92.2%[14]。欒照鈞對2014年、2016年《國務院公報》所刊公文的研究表明,法規(guī)、規(guī)章和一般規(guī)章性公文在書名號之間使用頓號的錯用率依然不小,并且部委機關的錯用率較高。這里所說的“錯用”,主要是指贅加頓號的情況[15]。黃啟慶對《現(xiàn)代漢語詞典》《現(xiàn)代漢語規(guī)范詞典》這兩部規(guī)范性辭書中并列引號之間的使用情況進行調查,并通過問卷形式對對外漢語專業(yè)本科生和留學生進行調查,由此得出結論:大多數(shù)中外學生都主張在并列引號之間加頓號;作者認為,無論是遵循從眾原則,還是一致性原則和國際化原則,都應以引號間加頓號為最佳選擇標準[16]。張同學對包括教育部的公文等在內的案例考察后認為,當下的實際情況是,在圖書、報刊、公文中,標有引號的并列成分之間、標有書名號的并列成分之間,用頓號和不用頓號兩種做法都存在;在中央級的報紙、文件中,用頓號的情況還比較多。有的則是有時用有時不用,并不統(tǒng)一。而新聞出版主管部門在進行編校質量檢查時,亦默許舊的用法。因此,新標準中的頓號用法并未得到嚴格執(zhí)行[10]。唐普注意到,新國標執(zhí)行十年間,部分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著作、文件、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著述中,仍堅持在標有引號或書名號的并列成分之間使用頓號[6]。王前亦指出,在許多法律、法規(guī)和黨政公文、報告中,使用頓號的情況仍然比較普遍[17](P67-68)。魏永征曾在財新網(wǎng)專欄中發(fā)文指出,文件與社評、官方文件和普通文稿以及不同地方、不同出版單位的出版物,在是否使用頓號方面,存在著大量不一致的情況[9]。魏永征還指出,《民法典》等一些權威文獻并未采用新國標的修改標準[18]。
四、標有引號的并列成分的分析
之所以新標準公布后仍存在使用混亂的情況,除了宣傳力度不夠、語言文字規(guī)范意識有待加強外,最主要的問題是國標的修改有值得商榷之處。在實際的語言運用中,標有引號的并列成分的情況是非常復雜的,并非像有些專家所說的那樣:“不使用頓號都不會造成理解上的困難”[1](P61),不使用頓號不會使語言層次不清[8]。與此恰恰相反,不使用頓號,有時會給實際的語言文字運用造成極大的困擾。就新國標規(guī)定的兩種情況來說,標有引號的并列成分之間頓號的情況,比標有書名號的并列成分之間的情況,要更為復雜。就標有引號的并列成分的情況而論,筆者以為,“并列成分”必須滿足下列要求,才可以“不用頓號”;否則,以使用為宜。
第一,標有引號的成分之間,不僅形式上而且必須實質上形成并列關系,而不是其他關系。有的形式上并列、標有引號的成分之間,實質上并非并列關系,而是因果、遞進、轉折等關系,應使用頓號為宜;有時甚至應使用逗號、分號。例如:
(1)*科技部部長在全國科技中介機構會議上說:“雖然我國科技中介機構發(fā)展迅速,為科技創(chuàng)新和科技成果產(chǎn)業(yè)化作出了重要貢獻,但整體上仍處于起步階段,滿足不了日益增長的服務需求”“我們要把大力發(fā)展科技中介機構作為今后一個時期加強科技創(chuàng)新的重要舉措,切實加強科技中介機構的能力建設”。
(2)*很多教師將教學質量問題歸咎于高等教育普及化后生源素質的下降,學生“不愿學”“難管”“難教”。
(3)*用我父親后來的話說,糾偏如救火,他們是“追著糾”“跑著糾”。
(4)*廣東人吃海鮮有四“即”,就是:“即點”“即殺”“即烹”“即食”。
上述用例中,標有引號的成分之間,例(1)是因果關系,例(2)~例(4)是遞進關系。這四例中標有引號的成分之間,皆宜保留標點符號,并以使用逗號為宜。
第二,必須是該句中所有標有引號的成分之間都是實質上的并列關系,以保證并列關系的完整性,而不能有個別成分之間出現(xiàn)其他關系。比如,如果有插入括注的情況,改變了個別標有引號的成分之間的并列關系,則應保留之間的頓號。例如:
(5)*接下來,從第二句話開始,就劈頭蓋臉地辱罵左琴科及其作品,多次使用“文學流氓”(用了至少2次)、“下流家伙”(用了至少5次)、“市儈”(用了至少2次)、“市儈文學”(用了至少2次)、“無聊文人”“市儈資產(chǎn)階級”“不知羞恥”“流氓”“下流”“卑劣”“野獸”“可憎”“丑惡”和“滾出去”等污言穢語辱罵左琴科。
在例(5)中,前面4個標有引號的成分因為附有括注,改變了與其后10個標有引號的成分之間的并列關系,這時就應保留它們之間的頓號。
更為常見的情況是,在標有引號的多項成分之間,常常在最后兩項之間使用連詞“和”“與”“或”等。在這種情況下,不宜將前面標有引號的并列關系之間的頓號刪除;否則,不易判斷并列成分之間是多項并列關系,還是“和”“與”“或”等連詞前后兩項形成并列關系。例如:
(6)*這本書,分為“偉大傳統(tǒng)”“文本解讀”“理念建構”“創(chuàng)造輝煌”和“附錄”幾個部分。
在例(6)中,如果前面三個并列關系之間不用頓號,可能會導致將“‘創(chuàng)造輝煌’和‘附錄’”作為一個完整的成分與前面三項并列,即并列關系只有四項,而不是五項。很多學者都指出,引號之間同一層次并列成分有“和”“與”“及”等連詞的,頓號應該保留[13]。如果將前面三個頓號刪除,則應將“和”字一并刪除:
(6)這本書,分為“偉大傳統(tǒng)”“文本解讀”“理念建構”“創(chuàng)造輝煌”“附錄”幾個部分。
在例(6)中,如果刪除連詞“和”“與”“或”等,固然符合語言使用的經(jīng)濟性原則,卻使該句式中的賓語顯得冗長、單調。尤其是在朗讀的情境中,不易形成語流合理、正確的析分,無法做到語氣平緩、舒適。從總體上來講,頓號的刪除,影響了語言的使用與語意的準確表達。也有學者提出其他處理方式。如呂叔湘認為,使用頓號而不用“和、與、及”等,容易造成停頓方面的誤會。因此,這種情況,最好不用頓號而用“和、與、及”等[19](P230-231)。
第三,標有引號成分的內容,必須是同一層次上的、實質性的并列關系,而不能是不同層次上的、形式上的并列關系??梢哉f,前后兩個標有引號的成分之間,并非就一定是內容、實質上的并列關系。如果標有引號的成分之間在形式上呈現(xiàn)并列關系,而事實上不是同一層次的并列關系,兩個成分之間必須使用頓號,否則容易引起語義層次的混亂。例如:
(7)*大概是因為“無話語”導致的“無經(jīng)歷”“無喧嘩”導致的“無反應”,本天地間大大堂堂、何用申報的世界文化遺產(chǎn)的景德鎮(zhèn),卻在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迄今批準的中國43處世界文化遺產(chǎn)目錄上名落孫山。
(8)*兒童對空間概念的理解與運動密切相關,在蕩秋千的運動中他們能夠把抽象的概念“高”與“低”具體化,在探索大自然的過程中,兒童可能理解了“上”與“下”“水平”與“傾斜”。
(9)*他將“人事”與“天命”“偶然”與“必然”“經(jīng)驗”與“超驗”,完美地結合了起來。
(10)*例如古文字學建立的“象形”“象意”“形聲”“三書”說。
(11)*黨的十八大以來,國家高度重視社會主義文化建設,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明確提出將建設“文化強國”“國民素質和社會文明程度達到新高度,國家文化軟實力顯著增強”的文化戰(zhàn)略目標,納入長遠規(guī)劃之中。
上述5個例句中,標有引號的成分之間,前后相繼,但并非內容上的并列關系。例(7)~例(10)中,標有引號的成分,分別在與其他詞語結合之后,而形成同一層次關系,即:“無話語”導致的“無經(jīng)歷”/“無喧嘩”導致的“無反應”;“上”與“下”/“水平”與“傾斜”;“人事”與“天命”/“偶然”與“必然”/“經(jīng)驗”與“超驗”;“象形”“象意”“形聲”/“三書”說。例(11)中,前一標有引號的成分與其他詞語即“建設”結合,再與后一標有引號的成分形成同一層次的并列關系,即:建設“文化強國”/“國民素質和社會文明程度達到新高度,國家文化軟實力顯著增強”。因此,標有引號、前后相續(xù)、表面上同一層次并列關系的成分,可能是分別處于不同層級,不宜刪除之間的頓號;相反,為了保持句子成分間的并列關系,應嚴格保留頓號。
第四,標有引號的并列成分太多,或引號內成分比較長,不宜刪除并列成分之間的頓號。如上所述,標有引號的并列成分之間之所以提倡不用頓號,主要出于在表義準確的基礎上形式簡潔的考慮。但是,如果標有引號的并列成分太長太多而之間沒有頓號來標示,則不僅不能達到簡潔的效果,反而因為引號內成分過于冗長,不易辨識,尤其是不易辨讀。這既給書面語言帶來困擾,更使口語的表達大為不便。例如:
(12)*他認為,“盧梭企圖通過如實陳述事件真相,以真與假的認識論價值偷換善與惡的倫理判斷,以此恢復作惡多端之后的良心平衡”“貫穿盧梭一生理論活動中,有一種語言癲癇癥,周期性地漂移,周期性地發(fā)作”。
(13)*課文的“寫作實踐”部分的訓練任務,包括“訓練比喻、心理描寫等修辭手法”“選取思想感情的‘凝聚點’組織材料”“在‘平淡’中尋出‘起伏’,在‘尋?!邪l(fā)現(xiàn)‘獨特’”“安排好文章的線索和結構”等多項任務。
(14)*在法國,“金融貴族過著糜爛的生活,人民卻在為起碼的生計而掙扎”“加速革命爆發(fā)的第二個重大經(jīng)濟事件,就是英國的普遍的工商業(yè)危機……還沒等到這次危機的全部后果在大陸上徹底表現(xiàn)出來,二月革命就爆發(fā)了”。馬克思道出了1848年二月革命爆發(fā)的導火索。
例(12)~例(14)中,標有引號的并列成分,不僅普遍較多,而且句式較長,甚至是完整的句子或句群等。取消并列成分之間的頓號,表面上干凈、簡潔,實際上卻影響了語言表達效果的達成。王際兵認為,簡單地從節(jié)省符號的經(jīng)濟考量出發(fā),要求特定并列結構中不使用頓號,有時會造成表達和理解的模糊,其主要原因有二:一是重視了語言書面的物質呈現(xiàn),卻忽略了語音的物質表達。取消頓號雖然寫起來、用起來省事,可是看起來、讀起來費事。二是誤以為作為標號的引號、書名號具有表示停頓的點號的功能[20]。
此外,亦有學者出于形式上的考慮而提出,如果引號里面是獨立的句子且有句末標點,則并列成分之間不加頓號為好,用了顯得難看;反之,如果引號內是不獨立的語句,引號間還是用頓號或逗號比較好看[21](P242)。
總之,包括標點符號在內的語言使用,是一個十分復雜的問題。形式與內容、規(guī)范所要求的簡約性與現(xiàn)實語境的豐富性之間,往往形成矛盾的對立統(tǒng)一關系。為追求語言的經(jīng)濟而作出“一刀切”的簡化,并非語言文字規(guī)范化所應有的態(tài)度。就標有引號的并列成分之間的頓號來說,有很多種情況,從句法關系來看,恰恰是宜用,甚至是必須要用的。
五、對新國標《標點符號用法》修訂的建議
1995年版《標點符號用法》的主要起草人劉一玲、北大中文系教授蘇培成等,在各自的標點符號用法專著中,都采用了兩可性的說法:“并列的引語、并列的書名之間可以省略頓號”[22](P56)、“并列的引號間可以不用頓號”[23](P54),與新國標中“通常不用”這一傾向性明顯的用語不同。林穗芳則在《標點符號學習與應用》中,不僅使用“可不加頓號分隔”這一兩可說法,還特意強調其使用的前提條件是:“如果連用的引號是并列關系,引號內的詞語較簡短,結構單一,容易看出它們的并列關系,不會產(chǎn)生歧義?!盵24](P221)
陸嘉琦、姜夢冉指出,對標點符號用法的規(guī)定宜簡明扼要,盡量減少例外,以方便人們掌握使用。國標對頓號的界定是:“表示語段中并列詞語之間或某些序次語之后的停頓”,而“通常不用”的倡導與這一定義并不統(tǒng)一,易于使讀者產(chǎn)生疑惑?;诖?,建議新版國標刪去“通常不用頓號”這項規(guī)定[25]。唐普則認為,國家標準應堅持寬嚴相濟的原則。新國標《標點符號用法》既然明確表示“嚴格了某些標點符號的用法”,那么就不應當再采用這樣的表述:“標有引號的并列成分之間、標有書名號的并列成分之間通常不用頓號”。因為從引號和書名號的功能來看,它們并不具有表示停頓的作用。就此而言,可以將這一規(guī)定修改為:“標有引號的并列成分之間、標有書名號的并列成分之間通常要用頓號?!睆母鼑栏瘛⒏_的角度來說,則應表述為:“標有引號的并列成分之間、標有書名號的并列成分之間應用頓號或逗號等表示停頓。”[6]
綜上所述,無論是從歷史上學者認識的變化與完善、新國標造成的理論困惑、執(zhí)行效果還是語用的復雜性來看,2011年新國標《標點符號用法》4.5.3.5條都有不當之處,不宜作出“通常不用”這一導向性明顯的規(guī)定?;谏衔牡暮喴治?,綜合多位方家的意見,筆者建議刪除“通常不用頓號”這項規(guī)定或將其修訂為“可以不用頓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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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scussion on the Use of the Chinese Back-slopping Comma between Quoted Coordinate Elements
Zhang Guogong
(School of Humanities, Nanchang University, Nanchang 330031, China)
Abstract:According to General Rules for Punctuation(《標點符號用法》) (GB/T 15834—2011), Article 4.5.3.5, the Chinese back-slopping comma is “not typically placed” between quoted coordinate elements. This expression is deemed inappropriate due to the evolving understanding among scholars, the theoretical perplexity induced, the limited effectiveness of its application, and the linguistic complexity. In light of the confusion it currently generates in editing, it is recommended that this expression be omitted or replaced with “it is not mandatory to use” for greater clarity and adherence to contemporary standards.
Key words:General Rules for Punctuation(《標點符號用法》);quotation mark;coordinate elements;Chinese back-slopping com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