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全有 郭德榮
(1.河南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河南 新鄉(xiāng) 453007;2.河南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河南 新鄉(xiāng) 453007)
有關(guān)“顏色”的詞匯史是學術(shù)界新的關(guān)注所在,比如黃興濤等曾對“黃色”一詞做過專題研究。(1)黃興濤、陳鵬:《近代中國“黃色”詞義變異考析》,《歷史研究》2010年第6期,第83—98頁。不過總體看來,相關(guān)研究顯得很不夠,無論是廣度還是深度都有待強化。以“紅色”一詞為例,目前學界的相關(guān)研究主要圍繞“紅色旅游”(2)尹曉穎、朱竑、甘萌雨:《紅色旅游產(chǎn)品特點和發(fā)展模式研究》,《人文地理》2005年第2期,第34—37、76頁?!凹t色文化”(3)李水弟、傅小清:《紅色文化之源:中國共產(chǎn)黨的先進性》,《求實》2008年第5期,第15—17頁。“紅色精神”(4)陳新、曾耀榮:《試論紅色精神與黨的思想建設(shè)之關(guān)系》,《江西社會科學》2011年第2期,第66—71頁?!凹t色歷史”(5)石仲泉:《全方位展現(xiàn)紅色蘇區(qū)歷史的創(chuàng)新之作——評〈中國蘇區(qū)史〉》,《中共黨史研究》2012年第3期,第123—125頁。等展開,卻對“紅色”一詞本身的政治意蘊轉(zhuǎn)化,往往一帶而過,缺乏專題探究。此外還有一些科普讀物提到“紅色象征革命和勝利”(6)印度XACT出版集團原著、王瓊編譯:《小時候我想知道的:國旗·貨幣》,浙江少年兒童出版社2011年版,第10—11頁。,工具書對“紅色”的詞義進行了界定(7)許鐘寧:《語用修辭研究》,寧夏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123—126頁。,甚至有小學生作文(8)邵文琪:《找尋紅色的寓意》,《南京日報》2019年2月19日,第A11版。也觸及到了這個問題。與學界蜻蜓點水式的“點到為止”形成截然反差的是,“紅色”一詞本身的研究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正如習近平總書記2019年3月4日講話中所強調(diào)的那樣:“共和國是紅色的,不能淡化這個顏色。”(9)《習近平關(guān)于“不忘初心、牢記使命”論述摘編》,黨建讀物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2019年版,第17頁。有鑒于此,本文擬對20世紀上半葉“紅色”一詞的政治意蘊轉(zhuǎn)化展開分析,以推動相關(guān)研究走向深入。
傳統(tǒng)意義上的“紅色”表示顏色類別,并含有“尊貴”“警示”的意思,這是常識。之后“紅色”一詞受國外影響開始蘊含“革命”含義,則與當時世界革命風潮不無關(guān)系。隨著一戰(zhàn)的爆發(fā),世界上各地的社會革命如火如荼,包括歐洲地區(qū)、亞洲地區(qū)、美洲地區(qū),這些亞歐國家都發(fā)生了革命運動。世界革命的鋪天蓋地,是“紅色”一詞開始蘊含“革命”意蘊的基礎(chǔ)。1917年俄國十月革命之后,至20世紀20年代初,“紅色”一詞(更多的代之以“赤色”或“赤化”)的含義出現(xiàn)了微妙變化,即開始蘊含有“革命”的含義。這一政治意蘊的重大轉(zhuǎn)換,包括俄國在內(nèi)的國外傳入至為關(guān)鍵。至于其傳播渠道,主要體現(xiàn)為對俄國等歐洲國家及日本、美國等國革命運動的報道。
“紅色”一詞蘊含有“革命”含義,與俄國的影響密切相關(guān)。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給我們送來了馬克思列寧主義,中國人民從俄國十月革命中看到了希望。而“赤之名起于蘇俄十月革命,以赤色為旗幟”(10)獨秀:《反赤運動與中國民族運動》,《向?qū)А?926年第146期,第1346頁。,如此“紅色”一詞的政治化引申,自然而然地影響到了中國。正如時人所道,“及歐戰(zhàn)停后,久被壓迫的勞工運動,社會革命思潮,勢如排山倒海,全球沸騰。俄國赤色革命,因地理緊接的關(guān)系,便也震動了臥榻之側(cè),鼾睡不醒的中國,社會主義名詞的傳播,社會問題解決的要求,一時也便不脛而走,不翼而飛的遍叩鼾睡者之門,而告以如何如何?!?11)大任:《十一年的國慶與十一年來山西政治之全盤的觀察》,《申報》1922年10月15日,第19版。當時還有報道指出了中國“工潮中所含之赤色素”,文章道,“工人所揭櫫,竟為實行改造邦國計劃,黨中勢力最大者,有俄羅斯研究社,且于俄國革命紀念日,公然有工人在教育會場,向赤色旗致敬禮”。(12)覺:《工潮中所含之赤色素》,《益世報(天津版)》1922年12月8日,第6版。我國“紅色”一詞蘊含“革命”含義與俄國十月革命影響的關(guān)系于此可知。
俄國對我國的影響,可從國內(nèi)當時有關(guān)報刊上刊載的文章中體現(xiàn)出來。1917年《申報》報道了俄國革命在中國的影響。3月28日俄國“舉行全國慶賀大會”,當天哈爾濱“租界內(nèi)各國商人,均停止營業(yè)一日,懸旗祝賀,俄商號門首皆懸大小國旗與革命旗(純系紅色),數(shù)十幅或數(shù)百幅者”。(13)《哈爾濱之俄事消息》,《申報》1917年4月5日,第6版。文中提到,“革命旗”是紅色。1918年,李大釗發(fā)表《Bolshevism的勝利》,文章大聲疾呼:“由今以后,到處所見的,都是Bolshevism戰(zhàn)勝的旗?!薄霸嚳磳淼沫h(huán)球,必是赤旗的世界!”(14)李大釗:《Bolshevism的勝利》,《新青年》第5卷第5號,第442—448頁。這一影響巨大的著名預言,將“赤旗”與俄國革命緊密聯(lián)系在了一起。1920年,《時報》報道了俄國之“赤色列車”“宣傳勞農(nóng)主義”(15)《俄國之赤色列車》,《時報》1920年8月27日,第11版。另見《鐵路協(xié)會會報》1920年第96期,第81頁。,《民國日報》等報道了海參崴的“赤色政治”(16)《海參崴之赤色化》,《民國日報》1920年3月9日,第7版;《海參崴實行赤色政治》,《民國日報》1920年3月21日,第6版。,《盛京時報》則連載《赤色俄國一周年記》,對俄國革命做了全面報道。(17)《赤色俄國一周年記》,《盛京時報》1920年10月14日,第1版;1920年10月15日,第1版。1921年,《晨報》報道了莫斯科的勞動大學,強調(diào)該校是“純?yōu)橹圃煺婕t學者之學?!?。(18)《莫斯科勞動大學之內(nèi)容》,《晨報》1920年9月19日,第6版?!罢婕t”就是真革命。1923年,《申報》載文提及“俄國國旗,舊用雙鷲形,現(xiàn)改用紅色旗,為波爾希維克黨紅色革命之標識”。(19)耿光:《歐洲新興國之國旗》,《申報》1923年10月22日,第11版。紅色旗是紅色革命的標識。1924年,《東方雜志》又介紹了蘇俄國旗,“上海俄領(lǐng)屬之升旗禮:蘇俄國旗飄揚滬瀆以此為第一次,旗為紅色”。(20)《蘇俄國旗飄揚滬瀆以此為第一次》,《東方雜志》1924年第21卷第19期,第1頁。“紅色”國旗寓有“革命”含義。
一些人還用詩歌形式對“紅色”的革命意義進行了表達。1920年上?!缎瞧谠u論》刊登《紅色的新年》,這首詩歌一共有七節(jié),最后兩節(jié)與“紅色”直接相聯(lián)系,詩中寫道:“黑暗里突然的透出一線兒紅。這是什么?原來是北極下來的新潮,從近東卷到遠東。那潮頭上擁著無數(shù)的錘兒鋤兒,直要錘勻了鋤光了世間的不平不公!呀!映著初升的旭日光兒,一霎時遍地都紅!”“現(xiàn)在是什么時代?一九一九年末日二十四時完結(jié)了,你瞧!這紅色的年兒新?lián)Q,世界新開!”(21)《紅色的新年》,《星期評論》1920年第31期,第A1頁。這首詩賦予了“十月革命”以“紅色”的含義。1921年,《東方雜志》刊載《新思想與新文藝:俄國的自由詩》,也介紹了俄國的“紅色詩歌”。(22)化魯:《新思想與新文藝:俄國的自由詩》,《東方雜志》1921年第18卷第11期,第67—68頁。還有一些詩歌的解釋性評論,說的更為明確。1921年,《小說月報》載《赤色的詩歌(第三國際黨的頌歌)》,詩后說:該詩“可稱為赤化的革命的聲音。不惟可以藉此見蘇維埃的革命的精神,并且也可以窺見赤色的文學的一斑”。(23)C.Z.、C.T.譯:《赤色的詩歌(第三國際黨的頌歌)》,《小說月報》1921年第12卷號外 ,第235—236頁。其“赤色”里面的“革命”含義已十分明顯。
由此可見,我國報刊上有關(guān)俄國的文章已賦予“紅色”以“革命”的含義。
1.意大利、土耳其等其他歐洲國家
我國報刊在報道意大利、土耳其等歐洲其他國家時,也賦予“紅色”一詞以“革命”含義。
有關(guān)意大利紅色革命的報道。1920年,《新中國》載文《意大利赤化與非麥獨立》中提到:“意大利北部米蘭五金工人占據(jù)工廠,禁錮廠主,又復樹立紅旗,收集軍械,布置防務(wù),儼然欲與政府為敵”,以圖“根本打破舊時之資本專制主義”?!笆紫鄦汤锏貵iolitti已投降于革命之工人。擬強迫資本家承認此種模仿初期布爾塞維克之工廠蘇維埃制。”(24)張煊:《意大利赤化與非麥獨立》,《新中國》1920年第2卷第8期,“國外大事記”,第7—8頁。該文提及意大利工人高舉“紅旗”與政府為敵,“意大利赤化”運動的發(fā)起者為“革命之工人”,這凸顯了“赤化”里的“革命”意味。1921年,《人聲雜志》載文《意大利之赤色運動》:“意大利農(nóng)民,近又紛紛起事,民主黨與社會黨之沖突,已遍布全國?!?25)《意大利之赤色運動》,《人聲雜志》1921年第2期,第16頁。“赤色運動”指的是“農(nóng)民起事”“民主黨與社會黨之沖突”,其“革命”含義很明顯。同年,《共產(chǎn)黨》載《意大利業(yè)已赤化之表征》一文,將米蘭議會“高唱革命歌”及“又表示歡迎列寧及勞農(nóng)俄羅斯之至意,并力促其政府速與俄國通商”(26)江春:《意大利業(yè)已赤化之表征》,《共產(chǎn)黨》1921年第3期,第39頁。理解為意大利赤化的表征,“赤色”里的“革命”意味鮮明。
有關(guān)土耳其紅色革命的報道。1920年,《共產(chǎn)黨》載《赤色土耳其之分區(qū)大會》稱:“赤色土耳其之分區(qū)大會已在頓河流域若托夫地方(Rootoff)開會,該會致電慶祝南方前敵軍隊并舉列寧,托落次基,金諾威夫(Zinroviff),師大林(Stalin),諸人為名譽會長云?!?27)《赤色土耳其之分區(qū)大會》,《共產(chǎn)黨》1920年第2期,第50頁。同年底,《益世報》也有轉(zhuǎn)載。(28)《赤色土耳其之分區(qū)大會》,《益世報(天津版)》1920年12月5日,第2版。該文將土耳其貼上赤色的標簽,是因為該國會議推舉列寧、斯大林等為名譽會長,于此可見“赤色”與“革命”的關(guān)聯(lián)。
除此之外,其他歐洲國家的革命也與紅色聯(lián)系起來。比如法國,早在1789年巴黎革命者攻陷國會大廈并在其上空插上第一面紅旗,紅色便與“革命”聯(lián)系起來。(29)邵明娟:《俄漢顏色詞語言世界圖景研究》,哈爾濱工業(yè)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1年,第25頁。再如德國,該國的“婦女紅色聯(lián)合會”也引起了我國輿論界的關(guān)注。(30)阿為納:《德國婦女紅色聯(lián)合會》,《中國青年》1927年第6卷第23期,第607—612頁。有關(guān)北歐的瑞典和挪威等國的“赤色化”報道(31)《北歐工黨之赤色化 瑞典瑙威加入莫斯科萬國職工大會》,《民國日報》1921年3月29日,第2版。,也不勝枚舉。
2.日本與美國
歐洲之外,對日本與美國的相關(guān)報道,亦影響了“紅色”一詞中“革命”含義的形成。
有關(guān)日本紅色革命的報道。1920年,《民國日報》載文提到日本軍隊內(nèi)部“新思潮滔滔涌來,嚴立于兵營的大鐵棚,漸被他的威力涌破。士官學校的教官中,常出非常猛烈的平等論。士官大學學生,亦多染純?nèi)坏某嗌?。少壯派將?多喜私讀禁書,以慰其不平不滿之郁悶?!?32)晉青:《日本軍隊漸染赤色化》,《民國日報》1920年9月14日,第4版。日本把“赤色化”隱喻為新思潮,“赤色”中的“革命”意味很明顯。1921年,《黃報》介紹了日本的“紅色革命”。“日本近日因受社會主義影響,國內(nèi)青年及勞工團體紛起紅色革命,政府雖盡力防范,其勢并未稍衰,且蔓延于僻處田野之農(nóng)人?!?33)《日本綠色運動之發(fā)現(xiàn) 繼紅色革命而起 乃農(nóng)人開會討論》,《黃報》1921年12月15日,第3版?!凹t色革命”是受了社會主義影響。1922年,《時報》載《日本驅(qū)逐赤化宣傳之俄人》言:“僑居兵庫縣魚崎町之俄人伊溫哥于洛夫,以有赤化宣傳之情由,已于昨日受退去命令?!?34)《日本驅(qū)逐赤化宣傳之俄人》,《時報》1922年7月24日,第2版。日本驅(qū)逐俄人以防止赤化。有關(guān)日本赤化的報道很多,這對我國“紅色”一詞中“革命”含義的形成產(chǎn)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
有關(guān)美國紅色革命的報道。1921年,《共產(chǎn)黨》載文提到:“美國I.W.W.的一個指導者赫維特氏”說:“我是希望美國I.W.W.一致投票贊成或加入國際赤色勞動組合協(xié)會的。我只是因為親眼看見國際赤色勞動組合協(xié)會的理想實現(xiàn)才活著的。這就是我全部的希望。這就是I.W.W.的理想?!蔽恼伦詈笳f,“他完全承認要組織純粹革命團體,作為革命的急先鋒。這是表明一般美國產(chǎn)業(yè)組合主義者,已經(jīng)漸次承認共產(chǎn)主義更廣泛的政治哲學的傾向了?!?35)《美國I.W.W.與國際赤色勞動組合協(xié)會》,《共產(chǎn)黨》1921年第6期,第56頁。作為一個美國機構(gòu)的指導者,赫維特氏相信赤色勞動組合協(xié)會是活著的,并且“要組織純粹革命團體”,其中所蘊含著的是“赤色勞動組合協(xié)會”與革命的關(guān)聯(lián)。同年,《民國日報》載文《芝加哥社會黨之赤化》寫道:“此間社會黨開會并列隊游行,表示擁護蘇維埃俄羅斯,但皆嚴守秩序,警察禁止黨人暴露紅旗,故無紅旗發(fā)現(xiàn)?!?36)《芝加哥社會黨之赤化》,《民國日報》1921年5月6日,第3版。擁護蘇維埃俄羅斯就是赤化。有關(guān)美國“赤化”的報道,在1920年代初時有出現(xiàn)。(37)《美國防止赤化方法》,《民國日報》1921年1月4日,第2版;《共產(chǎn)黨人希圖赤化美國海軍》,《益世報(天津版)》1922年5月18日,第6版。
此外,還有一些國家的革命活動也對中國“紅色”一詞的“革命”意蘊轉(zhuǎn)化產(chǎn)生了影響。如戴季陶1919年提到“彌漫全世界的‘赤色化’”,就涉及俄國、英國、美國、奧地利、意大利5國。(38)季陶:《意大利的“赤色化”與其反動》,《星期評論》1919年第28期,第1—3頁。同年李大釗發(fā)表隨感《赤色的世界》寫道:“今天一個消息,說某處創(chuàng)了一個勞農(nóng)共和國。明天一個消息,說某國立了一個共產(chǎn)黨的政府。他們的旗,都是‘赤旗’,他們的兵,都是‘赤軍’。這種的革命,人都叫作‘赤革命’。這樣演下去,恐怕世界都要變成赤色?!?39)守常:《赤色的世界》,《每周評論》1919年第29期,第4頁。李大釗所說的“赤革命”,強調(diào)的是廣泛性。此外還有外蒙古(40)《外蒙之兩大政黨 一赤色派一貴族黨》,《大公報(天津版)》1921年10月15日,第3版。、墨西哥(41)《墨國嚴禁赤化》,《盛京時報》1922年7月28日,第2版。的“赤色”報道。世界各地的“赤革命”,成就的是赤色世界,成就的是中國“紅色”一詞的“革命”轉(zhuǎn)向。
綜上可知,“紅色”一詞盡管很多是以“赤色”或“赤化”之類的詞語出現(xiàn),然其本身蘊含、產(chǎn)生“革命”含義則是不爭事實。如全國教聯(lián)會代表“江西程其保演說,謂一入湘境,見土地盡呈赤色,即足見湘人之革命精神。”(42)《十八日代表游山參觀詳紀》,《申報》1925年10月24日,第7版。由此可知“紅色”與“革命”的關(guān)聯(lián)。這是因為有關(guān)俄國、意大利等歐洲國家紅色革命的報道影響很大,以及有關(guān)日本、美國等紅色革命的報道,合力構(gòu)成了“革命”含義的產(chǎn)生。
防范“赤化”是國民黨與北洋軍閥等反動勢力防范共產(chǎn)黨的影響,“紅色恐怖”(亦稱“赤色恐怖”)是國民黨與北洋軍閥等反動勢力對共產(chǎn)黨所領(lǐng)導的暴動的污稱。20世紀20年代中期以后,隨著國共兩黨關(guān)系趨于破裂,隨著北洋軍閥瀕臨滅亡時的狗急跳墻,“赤化”與“紅色恐怖”這兩個詞成了熱詞,這直接導致“紅色”一詞中所生成的“革命”含義,在國外報道的基礎(chǔ)之上加速發(fā)酵。
“紅色”一詞中“革命”寓意的張揚,與20世紀20年代中葉之后國民黨與北洋軍閥等反動勢力防范“赤化”與防范“紅色恐怖”有關(guān)。
防范“赤化”方面,20年代初輿論界即已關(guān)注(43)硁:《因蒙事聯(lián)想赤化之可危敬告國人》,《大公報(天津版)》1922年9月14—18日,第2版;19日,第3版。,政界亦有訓令頒布(44)《嚴防共產(chǎn)黨之兩訓令 一防工黨煽惑工潮 一防學生宣傳赤化》,《民聲》1924年5月26日,第2版。,地方上也設(shè)有監(jiān)察所(45)《中俄鐵路運輸之限制》,《申報》1920年12月25日,第6版。等機構(gòu),不過這多與北洋政府有關(guān),且非輿論主流。然而1925年孫中山逝世之后,國共關(guān)系逐漸由合作而對立,連孫中山逝世后俄國人、中國共產(chǎn)黨強調(diào)的“孫中山與俄人,有如何如何關(guān)系”,都被認為是“孫中山死后之面目”“被共產(chǎn)黨涂成紅色矣”。(46)《孫中山死后之面目 被共產(chǎn)黨涂成紅色矣》,《世界日報》1925年3月21日,第2版。因此,防范“赤化”成為國民黨的重要指向,西山會議派、孫文主義學會等紛紛登場,國共合作一變而為國民黨防范“赤化”。(47)石嘉:《日本館藏檔案所見大革命時期的國共關(guān)系》,《近代中國》第30輯,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9年版,第114—116頁。與此同時,在北洋軍閥統(tǒng)治區(qū),防范“赤化”較前更是甚囂塵上。如《申報》在1925年下半年連續(xù)刊登嚴防共產(chǎn)黨赤化運動之類的文章:7月13日,《馮玉祥防范赤化之訓令》;8月28日,《浙教廳嚴防學校宣傳赤化》;9月22日,《濟垣各校滿布密探以防赤化學生》;10月28日,《華租當?shù)婪雷璩嗷\動》;12月21日,《中外當?shù)绹乐厝【喅嗷?。上述《申報》的系列載文,都是將“赤化”與共產(chǎn)黨革命運動聯(lián)系在了一起。
其他報刊亦多有防范“赤化”的報道。如1925年《東三省防范赤化之津聞》(48)《東三省防范赤化之津聞》,《益世報(天津版)》1925年11月3日,第10版。等,1926年《東南防范赤化辦法》(49)《東南防范赤化辦法》,《盛京時報》1926年9月7日,第2版。等,1927年《楊增新防范赤化之政策》(50)《楊增新防范赤化之政策》,《新聞報》1927年7月1日,第10版。等,1929年《防范蘇俄宣傳赤化 市府昨接政府通令》(51)《防范蘇俄宣傳赤化 市府昨接政府通令》,《大公報(天津)》1929年3月24日,第12版。等,不一而足。
比之“赤化”更進一步的是“紅色恐怖”。相比較而言,“紅色恐怖”一詞的風行要晚于“赤化”,其中,1927年是重要節(jié)點,這同樣與國共關(guān)系破裂有關(guān)。在防范“紅色恐怖”方面,1927年《申報》曾提到浙東共產(chǎn)黨“定陰歷十一月五日大暴動”,“至低造成流寇式的紅色恐怖”。(52)《浙東共產(chǎn)黨暴動計劃敗露》,《申報》1927年11月24日,第10版。同年,輿論界多次提及“紅色恐怖”,如《新國家》之《中國紅色恐怖的一瞥》(53)枕薪:《中國紅色恐怖的一瞥》,《新國家》1927年第1卷第9期,第105頁。,《中國青年》之《武漢紅色恐怖何不起來?》(54)田田:《武漢紅色恐怖何不起來?》,《中國青年》1927年第7卷第15號第165期,第357—360頁。,《無敵周報》之《紅色恐怖之再現(xiàn)》(55)《紅色恐怖之再現(xiàn)》,《無敵周報》1927年第8期,第17頁。,等等。
1929年下半年,《申報》又刊載有多篇報道,其中8月2日就連載了3篇文章。《各地嚴防八一暴動》一文稱,在北平,“今日平軍警戒備八一節(jié)甚嚴密,除全城崗警一律雙崗荷槍外,交民巷各口各城門等,較重要處,并加派軍隊,實彈守衛(wèi)”。在江陰,“警隊嚴防八一赤色運動,城鄉(xiāng)特別戒嚴”。天津、福州等類之。(56)《各地嚴防八一暴動》,《申報》1929年8月2日,第8版。國民黨統(tǒng)治下的全國各地把8月1日作為“赤色運動”日,加派“軍警把守”,以防止共產(chǎn)黨再次發(fā)生“暴動”,“紅色恐怖”與共產(chǎn)黨暴動直接掛鉤?!冻嗌植廊罩婪丁芬晃妮d:“昨日(一日)為赤色恐怖日,蘇地縣市公安局特宣布臨時戒嚴,軍警當局均組織巡查隊,梭巡城廂內(nèi)外,城門亦提早關(guān)閉,禁止集會結(jié)社,檢查行旅及棧房。”(57)《赤色恐怖日之防范》,《申報》1929年8月2日,第11版。該報道將8月1日定為“赤色恐怖日”。《赤色紀念日禁止集會》一文提到,“鄞縣黨部及市縣行政,昨奉省令,以八月一日為赤色紀念日,所有一切集會,均一律禁止,黨部等昨已各出布告知照矣。”(58)《赤色紀念日禁止集會》,《申報》1929年8月2日,第11版。這里,8月1日成了“赤色紀念日”。12月,該報又刊登《中央通令防范赤色紀念》提及:在南京,國民黨“中執(zhí)委會以查獲逆黨通告,有‘八一’紀念的教訓,以作準備十月革命紀念與國際青年紀念的根據(jù)經(jīng)驗等語,特通令各級黨部,并函國府,轉(zhuǎn)飭所屬各軍警機關(guān),一體防范?!?59)《中央通令防范赤色紀念》,《申報》1929年9月29日,第7版。赤色紀念成了國民黨防范共產(chǎn)黨活動的重要目標。
1930年,《針報》也載文介紹了蘇俄國內(nèi)的“紅色恐怖”。(60)痛心:《蘇俄國內(nèi)之紅色恐怖》,《針報》1930年2月19日,第3版。
上述國民黨與北洋軍閥等反動勢力的防范“赤化”與“紅色恐怖”行為,使得“紅色”一詞與共產(chǎn)黨革命的關(guān)聯(lián)日益緊密?!凹t色”已不僅僅是顏色類別,而被賦予了“共產(chǎn)黨”“革命”等特指。
20世紀20年代中葉之后,隨著國共兩黨冰炭對立、刀槍相向,以及北洋軍閥興風作浪,“紅色”一詞猶如“紅色恐怖”“白色恐怖”的截然對立一樣,其喻義形成了極端鮮明的差異化理解。
國民黨出于防范“赤化”與防范“紅色恐怖”的目的,努力將“紅色”妖魔化。
最能體現(xiàn)紅色被妖魔化的事例是禁用紅色。1928年,《國聞畫報》載《禁用紅色商標》一文指出:“國俗對于紅色,視為吉利。自共黨尚紅,共黨所到,竟不吉不利矣。去冬,廣州共黨暴動,高揭紅旗。今廣州當局,為剿滅共黨故,凡有跡近紅軍意味者,無不嚴禁。大有談虎色變之概。顧有民眾煙草公司,新制香煙,以紅色雙圈為商標……公安局長鄧彥華尤為觸目心驚,亟下令禁止。略謂日前紅旗香煙出售,已召共禍之災(zāi),今茲又以紅圈命名,該公司目睹慘象,何忍出此?仰尅日將此項雙圈嚜頭香煙,停止出售,酌改其他牌名,以免擾亂人心,淆惑觀聽云?!?61)銅駝:《禁用紅色商標》,《國聞畫報》1928年第5期,第1頁。紅色由吉利而“不吉不利”,在當時國民黨統(tǒng)治下的廣州,商標都不能用“紅”字來命名,“紅色”成了“革命”的象征。
同年,《幻洲》載文《紅色犯禁》中提到:“帶有共產(chǎn)嫌疑的紅顏色,委實令人恐怖。廣東政府既禁止旗幟用紅色(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底紅色將來或者要改),前任公安局朱局長又出示不準貼紅色的標語了。我們貴國人民習尚,素以紅色來表示喜慶,都不免戰(zhàn)兢兢要改別種色彩才是?!?62)稱愚:《紅色犯禁》,《幻洲》1928年第2卷第7期,第393—394頁?!跋矐c”的“紅顏色”“令人恐怖”,廣東政府還要禁止紅色的旗幟,以致“紅色”成了共產(chǎn)黨革命的代名詞了。
禁用紅色的結(jié)果是紅色竟然意味著危險。1930年,《智識》刊文道:“哥哥對弟弟們說:‘你們在外面行走的時候,如若碰見紅燈,或是旗,就可以曉得前面有危險的了。’弟覺得很奇異的問道:‘表示危險何以一定要用紅色呢?’最小的弟弟搶著說:‘恐怕是表示赤化的意義罷!我常聽得先生講:赤化是禍國殃民的,算最危險的一樁事。所以用紅色來表示危險?!?63)《表示危險何以要用紅色》,《智識》1930年5月31日,第3版。“紅色”表示“赤化”,是“禍國殃民”與“危險”的,這推動了“紅色”一詞的革命化。
與國民黨、北洋軍閥等反動勢力所控制、影響的輿論相對應(yīng)的,共產(chǎn)黨控制、影響的輿論則從正面強化了“紅色”一詞的革命意蘊。
以紅旗為例,1927年毛澤東以中共湖南省委名義致信中共中央:“我們不應(yīng)再打國民黨的旗子了。我們應(yīng)高高打出共產(chǎn)黨的旗子……國民黨的旗子真不能打了,再打則必會再失敗。”我們應(yīng)該“立刻堅決的樹起紅旗”。(64)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毛澤東年譜(1893—1949)(修訂本)》上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209—210頁。同年《布爾塞維克》載文亦道:“這一面青天白日旗,不獨在群眾中失去了信任,并且他所代表的已經(jīng)毫沒有別的,只是白色恐怖的旗幟”。人民“義無[反]顧地要豎起鐮刀斧頭紅色旗前進。只有這面紅旗是領(lǐng)導全被壓迫的人類到光明的大道上去”。(65)尹寬:《拿下青天白日旗,舉起鐮刀斧頭紅色旗!》,《布爾塞維克》1927年第1卷第4期,第9—13頁。關(guān)于紅旗的設(shè)計,何長工后來回憶說:秋收起義“第一師成立后,我和楊立三同志負責籌辦部隊的印章、旗幟。這樣,我們第一次打起了工農(nóng)革命軍的紅旗?!?66)何長工:《難忘的歲月》,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36頁。這面軍旗旗底為紅色,象征革命,旗中央的紅星代表中國共產(chǎn)黨,五星內(nèi)有鐮刀、斧頭,代表工農(nóng),意為工農(nóng)革命軍第一軍第一師是中國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的工農(nóng)武裝。(67)毛澤東思想生平研究會、陜西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編:《毛澤東與人民軍隊新論》,陜西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454頁。
再如雜志的紅色封面,1929年《社會》載《紅色封面的意義》一文寫道:“這次本刊封面的紅色,頗引起一般人的驚奇”,“紅色是熱烈暴燥憤怒反抗的象征,又是血的色彩。表示在極大黑暗勢力壓迫之下,非以熱烈的感情和流血成仁的決心是不能恢復自由,保障生存的。個人的生存,即多由奮斗犧牲而來;整個民族想求生存,更是非由赤血流成的江河里裹渡過去不成?!?68)《紅色封面的意義》,《社會》1929年第2期,第1頁。所以“紅色”代表流血反抗,代表奮斗犧牲,代表民族的獨立與生存,其中的“革命”意味得到彰顯和強化。
無論是否定層面的妖魔化,還是認同層面的革命化,對“紅色”一詞而言,都是作為顏色類別本意的異化。20世紀20年代中葉之后,這一趨勢得到了強化。
1930年左右,隨著國共十年內(nèi)戰(zhàn)的逐步展開,“紅色”一詞的政治含義更加趨向于等同“革命”,共產(chǎn)黨自身對此已然認定,這集中體現(xiàn)在共產(chǎn)黨所辦報刊及所編教科書兩個層面。
共產(chǎn)黨所辦報刊中,所載文章、詩歌,都認同“紅色”一詞的“革命”之意。
在文章方面,1929年,《布爾塞維克》載文《中國共產(chǎn)黨為八一國際赤色日宣言》提到:“共產(chǎn)國際決定于八月一日,號召全世界革命群眾,站在全世界革命的利益上,擁護第一個工人階級的國家蘇聯(lián),擁護殖民地的革命運動,反對帝國主義一切進攻蘇聯(lián)與瓜分中國的陰謀。共產(chǎn)國際號召全世界革命群眾,準備用直接的武裝行動反對帝國主義的世界大戰(zhàn):用革命暴動推翻帝國主義?!?69)薛:《中國共產(chǎn)黨為八一國際赤色日宣言》,《布爾塞維克》1929年第2卷第8期,第1—3頁。在“國際赤色日”里宣言要“武裝斗爭”,要“革命”,毫不遮掩地將“赤色日”與“革命暴動”緊密相連,在這個宣言里,赤色(即紅色)就是革命。1930年《勞動》刊物第22期載文《紀念“二七”快來加入赤色工會》,第28期載《紅色的五月:加緊準備“紅色的五一”!》,第37期載《擴大赤色工會的組織》,這些文章所顯現(xiàn)的“紅色”一詞“革命”之意都很鮮明。
到了30年代及之后,“紅色”等同“革命”日漸泛化、常態(tài)化。如1933年,《紅色中華》刊載致“中央蘇區(qū)少年先鋒隊員們”的一封信,信中說:我們“將閩北少年先鋒隊在紅色五月中的幾項動員工作的成績簡單的告知你們”,包括擴大紅軍,配合紅軍作戰(zhàn),慰勞紅軍等。(70)黃智仁:《閩北少先隊通訊:紅色五月的動員工作》,《紅色中華》1933年第107期,第3頁。信里將第五月里所做的關(guān)于“革命”的活動稱為“紅色五月的動員工作”,從而為“革命”活動賦予了“紅色”的特征。
詩歌方面,1929年,《川康日報副刊·喪鐘》載詩《你——赤色的五月》寫道:“呵這偉大的時代喲!你革命的五月!你是我們不能忘去的一月,你是我們革命史上最光榮的一頁!”“呵太陽發(fā)出了赤紅的光輝,我的心喲!牠好像顆炸彈似的快要爆裂!呵偉大的時代喲!你——赤色的五月!”(71)島菱:《你——赤色的五月》,《川康日報副刊·喪鐘》1929年第2期,第3—4頁。這里 “赤色的五月”等同于“革命的五月”。1930年,《戲劇與文藝》載詩《但我愛那紅色的光明》中寫道:“那漫野,那漫野起了一陣紅火”,“燒著高枝的樹,燃著低莖的草”;“據(jù)說破壞一切的時期呵到了”。(72)鳴琦:《但我愛那紅色的光明》,《戲劇與文藝》1930年第1卷第8—9期 ,第164—166頁。該詩提到“紅色光明”的時刻即“破壞一切的時期”,“破壞一切”意即“革命”。1933年,《紅色中華》載《紅色“五一”》詩歌寫道:“一九三三年的‘五一’,世界工人團結(jié)起,擁護祖國——蘇聯(lián)和中國革命,同資本家作堅決的拼死斗爭,反抗帝國主義血腥的屠殺和壓迫!在我國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英勇紅軍活捉了許多白軍師長;繳獲了堆積如山的槍炮,擊敗著敵人的四次‘圍剿’!”“在今年的‘五一’節(jié),廣大工農(nóng)的革命熱忱正在沸騰,英勇的紅軍在前方拼命殺敵人!”(73)斯頓:《紅色“五一”》,《紅色中華》1933年第74期,第2頁?!拔逡弧弊兗t是因為革命。
上述文章與詩歌,均登載于共產(chǎn)黨所辦報刊之上,因此對“紅色”一詞的“革命”內(nèi)涵毫無遮掩,且習以為常,成為自然。
如果說共產(chǎn)黨所辦報刊作為公開的輿論陣地,所載文章或詩歌,宣傳的色彩更為濃郁的話,共產(chǎn)黨所編教材中的課文將“革命”一詞與“紅色”一詞等同,則不僅僅是傳承,更是大眾認同的充分證明。“紅色”與“革命”相等同,這在20世紀30年代《赤色初級國語教科書》的課文中比比皆是。
1930年,赤色學校編著的《赤色初級國語教科書》第1冊第5篇課文《紅軍》中說:“紅軍,紅軍,是工農(nóng)的武裝?!痹诘?5篇課文《建立蘇維?!分袑懙?“工農(nóng)兵士一齊來,手拿紅色旗,建立蘇維埃。”在第36篇課文《早起》中寫有:“公雞啼,小鳥叫,弟弟妹妹起身早,穿好衣兒戴好帽,跑出門外四處瞧,呀,紅日已高升,紅旗遍地飄,紅日照著紅旗,越顯得鮮明和熱鬧?!?74)赤色學校編:《赤色初級國語教科書》第1冊,瀏陽列寧圖書館,1930年印,第4、14、19頁。無論是紅軍還是紅旗,專指革命的喻義明晰。
在《赤色初級國語教科書》第2冊第16篇課文《紅軍》中寫道:“紅軍是工農(nóng)自己的武裝,紅軍是為工農(nóng)謀利益謀解放的軍隊——是工農(nóng)革命的主要力量之一。我們要推翻反動統(tǒng)治,必須擴大紅軍,實際的參加紅軍?!钡?7篇課文《月月紅》中說:“月月紅,紅滿園;國際旗,紅滿天。哥哥來!弟弟來!摘來月月紅,配在紅旗邊。真美麗,真自然!我們打著這個美麗的旗幟,走遍人世間,自由平等都實現(xiàn)。有屋住,有飯吃,有衣穿?!?75)赤色學校編:《赤色初級國語教科書》第2冊,瀏陽列寧圖書館,1930年印,第8—9頁。兩篇文章專門宣傳紅軍和紅旗。
《赤色初級國語教科書》第4冊第7篇課文《謎語》中說道:“紅面公公真奇怪,五個星兒掛胸懷,足跡踏遍五大洲,眼光照射全世界,身藏刀斧殺強人,無產(chǎn)階級都喜愛?!痹诘?0篇《習體操》課文寫道:“夕陽掛樹梢;禽鳥未還巢;這時紅孩兒,整隊習體操。”“月復月,年復年;習體操,休間斷。練成鐵骨和鋼筋,將來好去當紅軍。當紅軍,殺敵人,殺他一個不留存?!痹诘?5篇《看新劇》課文中說:新劇是“白軍投誠”,“劇情是:白軍士兵和下級官長,因不堪軍閥的虐待;同時感覺替軍閥擋炮火,把性命犧牲,毫無價值,于是一齊拖槍到紅軍投誠?!钡?6篇課文《兩個政府的區(qū)別》里寫道:“紅孩兒問先生道:‘蘇維埃政府,和國民黨政府有什么區(qū)別呢?’先生說:‘蘇維埃政府,是工農(nóng)兵自己的政府,替工農(nóng)兵謀利益的政府;政權(quán)由工農(nóng)兵自己建立。國民黨政府,是豪紳地主買辦資產(chǎn)階級的集團,是剝削和壓迫工農(nóng)無產(chǎn)階級的政府;政權(quán)由軍閥官僚豪紳地主操縱?!钡?7篇課文《紅日》中寫道:“可愛的紅日,從東方漸漸的出來了,把嚴酷的白霜,一會兒滅掉!一道溫和的光線,向那花兒草兒鳥兒……盡量射照。一剎那間,鳥兒亂叫,花兒草兒都歡喜的欲笑,紅日呀!你是我們的救星,祝你永遠地光明,永遠地照耀!”(76)赤色學校編:《赤色初級國語教科書》第4冊,瀏陽列寧圖書館,1930年印,第5—10頁。一冊教科書中有5篇文章涉及紅色,紅色喻義革命成了習慣、自然。
上述所列,無論題目,還是內(nèi)容,都說明了“紅色”與“革命”息息相關(guān),“紅軍”“紅旗”“紅日”“紅孩兒”等均為“革命”的意象,明確了“紅色”即“革命”的含義。
“紅色”一詞被廣泛運用到報刊、教科書等社會文化領(lǐng)域,并不斷地擴散、發(fā)酵,加以民眾熱愛共產(chǎn)黨等合力促動,終致“紅色”一詞中“革命”含義得以生成、強化,進而定型。連日本人都認為中國共產(chǎn)黨、紅軍等為“赤色勢力”;(77)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經(jīng)濟調(diào)查會編:《支那赤色勢力の現(xiàn)段階》,大連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1936年版,目次第1—3頁。英國人亦稱延安為“紅色的延安”,稱共產(chǎn)黨所辦的大學為“紅色大學”;(78)[英]彼得·弗來敏等著、哲非譯:《紅色的延安》,上海言行出版社1939年版,第29、46頁。美國人也說,共產(chǎn)黨的領(lǐng)導者為“紅色領(lǐng)袖”。(79)《一九三九年第一部好書韋尒斯〈續(xù)西行漫記〉開始預約》,《申報》1939年3月8日,第4版。延安,“這個由西北貧瘠的山中的窯洞所形成的小城鎮(zhèn)是生趣盎然的;它八年來作著紅色中國的中心”。(80)[美]根室·史坦因著、伊吾譯:《到紅色中國去——紅色中國的挑戰(zhàn)之一》,上海晨社1946年版,第2頁。
綜上我們可以認為,“紅色”一詞從古代傳統(tǒng)的顏色類別及其附屬的高貴、警示等含義,到了1917年俄國十月革命之后至20年代初期,受國外革命報道的影響,包括俄國、日本、美國等國家,其內(nèi)含開始生變,進而蘊含“革命”意蘊。20世紀20年代中期之后,“赤化”“紅色恐怖”中“革命”含義開始發(fā)酵,并在20世紀30年代由共產(chǎn)黨自我認定而最終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