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浙江省平陽中學(xué) 陳成威 圖/與魚
為了更好地發(fā)展,父親在我年幼時便外出打拼。他常年奔波在外,唯有過年時才會回家和我們團(tuán)聚。常常是在新年的煙花尚未絕跡時,父親已背上行囊,告別萬家燈火,重新前往外地所開的店鋪掙錢養(yǎng)家。每次目送父親坐上汽車,漸行漸遠(yuǎn),我都會在淚眼模糊中盼望夏天的到來——因為每逢暑假,母親都會帶著我去尋父親,在他打工的城市待上幾天。
我對遠(yuǎn)方的印象,就是從父親那家小店鋪開始的。
記得在我小時候,父親的店鋪前是一片不甚平整的水泥路面,偶有叫賣燒餅的小販推著板車走過。周遭還有幾家小店,勉強湊成了一個小型市場,但看上去頗為寒酸。那時候我最期盼的是父親去市區(qū)進(jìn)貨——附近沒有肯德基之類的洋快餐,只有待父親去市區(qū)進(jìn)貨時,才會順帶給我買一個漢堡回來解饞。所以每逢父親去進(jìn)貨時,我都會搬一張小板凳坐在門口,眼巴巴地盼著他歸來,望眼欲穿。
我一邊吃著尚帶余溫的漢堡,一邊觀察父親整理新采購的貨物。只見他將貨物分門別類地放好,再將它們從一個個紙箱中揀出來仔細(xì)檢查,輕輕地擦去表面的灰塵,將它們整齊地擺放在貨架上。小店雖然簡陋,父親卻將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二手的貨架明亮如新,幾乎看不出歲月的痕跡,一排排貨物擺放有序,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艾草清香。
母親見父親揮汗如雨,而我在一旁悠閑自在,便讓我去給父親幫忙。
父親連忙制止:“不用了,小孩子能干什么活?讀好書就行?!?/p>
父親學(xué)歷不高,平日里也不怎么讀書,但他卻希望我能多讀書、讀好書。父親總覺得自己吃了沒文化的虧,找不到好工作,只能靠去異地開店養(yǎng)家糊口。父親希望我不要重蹈他的覆轍,他總是嘮叨著要趁年輕多賺些錢,在我上初中前買下學(xué)區(qū)房,讓我讀上鎮(zhèn)里最好的初中。都說好男兒志在四方,父親卻年復(fù)一年地守在這個空間逼仄的小店里。一排排貨架宛如書頁般緊密排布,無聲地記錄了他的付出。
父親的生活條件之艱苦,令我記憶頗深。為了節(jié)省成本,他將租來的前屋當(dāng)作店鋪,后屋當(dāng)作臥室和廚房。臥室很小,只有一張床和一臺老式電視機(jī),一條狹窄的過道連接著廚房。廚房也小,只容得下一張四方桌和一個灶臺。最不方便的是上廁所,要去附近的公廁才能解決。然而臥室雖狹小,我卻無法忘懷家人團(tuán)聚的溫馨;廚房雖簡陋,我卻喜歡那張四方桌上的美味鮮香……
只要和父母在一起,哪怕是平凡的生活,也充滿了煙火氣與詩意。然而,我們一家團(tuán)聚的日子卻少得可憐。
記得有一回,我在暑假作業(yè)本上看到一句詩:“位卑未敢忘憂國,事定猶須待闔棺?!蹦暧椎奈也唤馄湟猓阍儐柛赣H。父親說這首詩講的是愛國之情。好奇之下,我問他:“爸爸,那您愛國嗎?”
“你爸就一平民老百姓,談什么愛國?也就給國家交交稅,喂飽家人罷了?!备赣H還未說話,母親便在一旁搶答。
“可是老師說了,每一個勞動者都是值得尊敬的?!?/p>
聞言,父母對視一眼,都笑了。天真的我也跟著笑了。
現(xiàn)在想來,父親從來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在我心中,他如冬日的暖陽,如此高大,如此暖心。父親孤身一人背井離鄉(xiāng),只想為我換來一個光明的未來。而我也算爭氣,如愿上了鎮(zhèn)里最好的初中,又如愿考上了縣里最好的高中。我錯過了父親的根根白發(fā),父親卻沒讓我錯過時代的發(fā)展……
高中的學(xué)業(yè)日漸繁忙,我已很久沒有去父親的店鋪了。當(dāng)我們再次團(tuán)聚時,眼前的一切都已改天換地。昔日寥寥幾家店鋪已搖身一變,成了大型商場;昔日坑坑洼洼的水泥路面已鋪上了光潔的瓷磚,映著五彩斑斕的轉(zhuǎn)燈,美輪美奐;風(fēng)格迥異、口味不同的餐館也已遍布街巷,我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不必盼著父親去市區(qū)進(jìn)貨——這里已經(jīng)是市區(qū)了。我打量著眼前的一切,恍若隔世,卻又充滿自豪:這繁華盛世,是許許多多像父親這樣“位卑未敢忘憂國”的平凡之人共同譜寫的華麗詩章!
我目送父親逐漸老去,只留下歲月模糊的剪影。我將帶著父親的愿望去走他未走的路,讀他未讀的書,去領(lǐng)略人生的升降平仄,去書寫未來的橫豎撇捺,去欣賞花朵搖曳的姿態(tài),去跋涉亙古沉默的荒野……我將閱遍此間繁華,并為這盛世添上自己的一磚一瓦。
日升月落,春秋代序。我想象著有朝一日,父親欣慰地目送我遠(yuǎn)去,以路為詩,且行且唱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