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莊子》中天人、神人、至人和圣人的關系,郭象、成玄英認為四者異名同實,后人楊成孚、曹礎基進一步論證了這個觀點,宣穎、高亨、馮友蘭、譚戒甫等認為四者不能混同,但是論述得不夠詳盡,且相互不同。其實,天人、神人、至人、圣人是逐級下降的。首先,在《莊子·庚桑楚》中,天人高于圣人;在《外物》中,神人高于圣人;《達生》則指出,至人不喪己殉物,而圣人則要觀察幾微,謀取福利;再結合天作為渾沌一氣,包含且大于作為精氣、和氣的神,神又高于作為形體的真(也就是身),可以斷言,天人高于神人,神人高于至人。其次,《天下》描述前三者言“不離”,不離者,渾然一體之謂,猶如手之于身;圣人則言“以……為”,顯示出主客、天人的分離,意思是前三者順應自然,外王只是其自然發(fā)用,而圣人則利用智慧,化成天下,說明前三者高于圣人?!肚f子》中諸種人互文或并用,也基本遵循上一層級涵攝下一層級的人的功能的規(guī)律。
關鍵詞: 天人;神人;至人;圣人;《莊子》
中圖分類號:B223.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6-0766(2024)04-0081-09
郭象《莊子注》和成玄英的疏極大地影響了后人對《莊子》的理解。前有支道林質疑郭象的逍遙義,后有宣穎、高亨、譚戒甫、馮友蘭等對神人與圣人誰高誰低的爭論。但是,至今尚未有人對《天下》中天人、神人、至人、圣人之間做一層次上的區(qū)分。本文將根據《天下》中對四種人的定義,再結合《庚桑楚》《外物》等篇章對圣人、神人、全人的比較,指出天人、神人、至人、圣人是遞降的??梢哉f,天人是完全順應自然,忘記人世的一切生死是非的,所以《庚桑楚》說:“忘人,因以為天人矣?!鄙袢耸悄裢镏?,他守定心神,超然世外,不以事功和世人的愛戴為念,所以,“神人惡眾至”,并且以人類所認為的不祥作為大祥。至人是忘記生死是非的人,他以天地一氣為本體,“通乎道,合乎德”,不留任何痕跡。圣人效法天地,通達萬物之理,“并包天地,澤及天下,而不知其誰氏”,他順勢而為,無所執(zhí)著,視天下為一體而愛之,相當于《老子》第三十八章所言的“上仁為之而無以為”,但是他雖然不求聲名,卻不能免除圣治的痕跡,不能擺脫人們對他的擁戴,所以說“圣人工乎天而拙乎人”。①前三者雖然也有功于人類,但是功勞只是其修身之余事;圣人澤及天下,但不知道自己的關愛和福澤已達到了圣境,這就是“圣人無名”。因此,將四種人同等視之,明顯地與《庚桑楚》《外物》等文本對圣人、全人、神人的分別不合,增加了讀者系統(tǒng)地理解《莊子》的困難。
一、關于《天下》中天人、神人、至人、圣人的層級爭論
《天下》列舉了天人、神人、至人和圣人:
不離于宗,謂之天人;不離于精,謂之神人;不離于真,謂之至人。以天為宗,以德為本,以道為門,兆于變化,謂之圣人。
郭象注:“凡此四名,一人耳,所自言之異?!背尚⑹瑁?/p>
冥宗契本,謂之自然。淳粹不雜,謂之神妙。嶷然不假,謂之至極。以自然為宗,上德為本,玄道為門,觀于機兆,隨物變化者,謂之圣人。已上四人,只是一耳,隨其功用,故有四名也?!竟鶓c藩:《莊子集釋》,第1066頁?!?/p>
郭象說四等人是一,只是描述角度不同。成玄英以為天人任自然,神人純粹而神妙,至人無所待于外,圣人則兼天人、神人和至人之能而有之;并重申四人只是一人,只是從功用上,列出四個名稱。
但是,郭象和成玄英的注疏似乎與《天下》原文有出入?!短煜隆吩膹奶烊恕袢恕寥恕ト恕印俟佟?,有一個遞降的趨勢。雖然皆當于自然之理,但是因為各自關心的對象不同,不可混之為一種人。君子、百官和民的不同顯而易見。
近人楊成孚曾著文為成玄英辯護。楊認為四種人同原于道而異名。他將宗、精、真都解釋為道:
所謂“不離于宗”,即不離于道,因道為萬物之宗師、本原。不離于道者就叫做合乎自然無為之道的“天人”?!熬?,就是《天下》篇中“以本為精”之“精”?!氨尽?,即“道”。因而“不離于精”,即不離于道;不離于道者,就叫“神人”?!罢妗保础暗馈?;……此“真”即《大宗師》“而(爾)已反其真”中作“道”解之“真”。所以不離于道者,也叫“至人”?!独献印吩疲骸疤炷说馈?,意謂符合于自然就是道。莊子學派的《天地》篇亦云:“道兼于天”,意指道合于自然,合于自然就是道。因此,所謂“以天為宗”,依然是以道為宗師?!C上所述,不難了悟:天人、神人、至人、圣人都是體道、以道為本原的最高典范?!緱畛涉冢骸丁辞f子〉至人神人圣人異名同實論》,《南開學報》1996年第5期?!?/p>
毫無疑問,四種人都是體道之人,關鍵是《莊子》為什么要分別用宗、精、真來描述前三種人,難道僅僅是玩文字游戲嗎?楊說,“不離于宗”即不離于道,卻忽視文中“以天為宗”而不用。雖然天和道在《莊子》中互用,但是并列時還是有區(qū)別的,因為天突出其渾沌無分,而道突出其變化流行,這就是為什么后文說“以天為宗,以德為本,以道為門”。楊用“以本為精,以物為粗”來解釋“不離于精”明顯不妥,因為“以本為精”之“精”是與“粗”相對的形容詞,而“不離于精”的“精”是名詞。且先秦文獻中,精與神互用,而較少與道互用?!岸逊雌湔妗薄竟鶓c藩:《莊子集釋》,第1093、266頁。】是說你已經回歸真實狀態(tài),也就是回歸一氣流行的渾沌狀態(tài),可以說返歸于道。但是“真”在《莊子》中不僅僅是真實狀態(tài),還有《山木》中真性、自身的含義??偠灾?,宗、精、真都與“道”相關,都是體道的特征,但是將它們都等同于道,則嫌于簡化問題。既然宗、精、真不同,那么前三種人也不可混同視之。
曹礎基主張:
宗、精、真,都是“原于一”之“一”,即“道”。從其主宰萬物方面說,稱之為宗;從其純粹不雜方面說,稱之為精;從其樸實不偽方面說稱之為真。故天人、神人、至人是同一樣人?!静艿A基:《莊子淺注》,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387頁?!?/p>
曹的觀點注意到三種人的不同面向,較楊氏前進一步,但是同樣簡單地將宗、精、真等同于道。宗雖然有主宰之義,但更在于根源;精和真在此處都是名詞。曹將二者解釋成形容詞,是不合于文句的。
最早注意到這四種人不同的是宣穎。他說:“天人,第一等人;神人,第二等人;至人,第三等人;圣人,第四等人?!纤牡热?,皆原于一者也。但推極其至,有此等殺耳。”【宣穎:《南華經解》,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97頁?!俊霸谝弧敝耙弧本褪堑?。宣穎的意思是,雖然四種人都合于道,但是在內圣和外王上,仍有差別。后來,高亨視天人、神人、至人同為第一等人而異其名,而圣人為第二等人。其區(qū)分的根據是:前者皆云“不離”,不離云者,自然而至。圣人則云“以為”,以為云者,勉為而至?!靖吆啵骸丁辞f子·天下篇〉箋證》,張豐乾編:《〈莊子·天下篇〉注疏四種》,北京:華夏出版社,2009年,第174-175頁?!扛吆嗟膮^(qū)分很有道理,不足之處是沒有看到天人、神人、至人之間的不同,也沒有給出前三者與圣人不同的根據。
與二者相反,譚戒甫和馮友蘭則認為圣人最高,而至人、神人和天人較低。譚戒甫認為圣人是“神圣之第一層”,而至人、神人、天人分別屬于第二、三、四層。又言:
《天道》篇曰,“靜而圣,動而王”。上列三層,皆靜而圣;圣人獨兼圣王,由靜而動,故曰兆于變化?!咀T戒甫:《〈莊子 天下篇〉校釋》,漢口:華中日報社,1935年,第2-3頁?!?/p>
問題是,“靜而圣,動而王”只是描述圣人的嗎?就《天道》篇文義來看,“靜而圣,動而王”也是描述“天人”的。因為天人是“天道運而無所積”,自然兼動靜。而且《天道》接著說帝王圣人“虛則靜,靜則動”,【郭慶藩:《莊子集釋》,第457頁?!恳膊皇菃沃甘ト?。宣穎注“帝道運而無所積”:“神與化俱?!薄暗?,配天者也;圣,法天者也”?!拘f:《南華經解》,第96頁?!烤褪钦f,行帝道者是配天的神人,比法天的圣人高。參考《莊子》其他篇對天人、神人、至人的描述,三者也不只是“靜而圣”?!陡3返摹叭恕保ㄏ喈斢谔烊耍┘嫔铺旌腿恕!跺羞b游》神人“神凝”而“使物不疵癘而年谷熟”?!度碎g世》“古之至人,先存諸己而后存諸人”,【郭慶藩:《莊子集釋》,第28、134頁?!拷允羌骒o動的。因此,譚氏以“靜”與“兼靜動”區(qū)分《天下》的四種人不妥。
馮友蘭認為圣人集前三種人之大成,且以“兆于變化”超出之,說:
天人,神人,至人或是“一人耳。所自言之異”。但圣人是與天人,神人,至人,不同底。他盡有天人等之所有,但亦有天人等之所無。圣人“以天為宗”,就是“不離于宗”;他“以德為本”,就是“不離于精”。他“以道為門”,就是“不離于真”。這是他盡有天人等之所有。但他又能“兆于變化”,應付事物。這是他有天人等之所無。【馮友蘭:《三松堂全集》第五卷,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8頁?!?/p>
但是,馮友蘭忽視了《庚桑楚》將“全人(即天人)”置于圣人之上;《外物》將神人置于圣人之上;《逍遙游》認為神人的塵垢秕糠就可以造出一個堯或舜;《德充符》將至人置于孔子之上的文本。而且,馮還混淆了“以……為”和“不離”的區(qū)別?!耙蕴鞛樽凇笔钦f圣人以天作為他的宗本。當圣人這樣做時,說明圣人與天是二的?!耙缘聻楸尽薄耙缘罏殚T”都是如此?!罢子谧兓笔钦f圣人觀察變化的征兆而利用之,這與神人、至人等與變化為一,是不同的。《天地》描述神人:“致命盡情,天地樂而萬事銷亡,萬物復情,此之謂混溟。”意思是,神人盡天命,通曉萬物之實情,與天地同樂,而萬累皆捐,萬物也各復其自然,這叫渾沌合一?!短镒臃健氛f:“至人之于德也,不修而物不能離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郭慶藩:《莊子集釋》,第443、716頁?!空f明神人、至人都是不需作為、自然與天合一,自然化成萬物。自然合一和化成的境界肯定比有心效法的境界高,因此,前三種人比圣人高。
二、《天下》中的四種人各有特色
下面,我們逐個分析四種人的特色。
“不離于宗,謂之天人”,宗就是天,也是道,是說天人渾然與天為一,沒有物我對立?!陡3氛J為天人是“同乎天和”者,又說:“圣人工乎天而拙乎人;夫工乎天而俍乎人者,唯全人能之?!薄竟鶓c藩:《莊子集釋》,第815、813頁?!總Z,善也。言圣人善法天道,卻不能和光同塵,自晦無名。全人則巧合天然,善能晦跡,澤及萬世而百姓不知。全人就是全其天之人,也就是天人。基本上可以斷定天人高于圣人。姚鼐對此評注:“此章乃《天下篇》以天人列圣人君子之上義也?!薄疽ω荆骸肚f子章義》,方勇編纂:《子藏·道家部·莊子卷》,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1年,第108冊,第483頁?!?/p>
“不離于精,謂之神人”,“精”就是神,【《管子·內業(yè)》:“敬除其舍,精將自來?!薄豆茏印ば男g上》:“虛其欲,神將自來;掃除不潔,神將留處?!闭f明精和神互文。見黎翔鳳:《管子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938、759頁。】是說神人乃凝神、守神之人?!锻馕铩氛f:“圣人之所以駴天下,神人未嘗過而問焉;賢人所以駴世,圣人未嘗過而問焉;君子所以駴國,賢人未嘗過而問焉;小人所以合時,君子未嘗過而問焉?!薄竟鶓c藩:《莊子集釋》,第943頁?!狂?,驚駭或改變民眾的視聽。這句話的意思是,圣人驚駭世人或擔憂天下人的苦樂,而神人是不屑過問這些的。從神人→圣人→賢人→君子→小人,逐漸降低,很明顯,神人是高于圣人的。
《天地》描述神人:
上神乘光,與形滅亡,是謂照曠。致命盡情,天地樂而萬事銷亡,萬物復情,此之謂混溟?!竟鶓c藩:《莊子集釋》,第443頁?!?/p>
光無形質。上等神人乘光,與光合一,所以說“與形滅亡”。無形則無障礙光的東西,所以能夠虛明空洞,無所不照。如此,神人盡天命,通曉萬物的實情,與天地同樂,而萬累皆捐,萬物也各復其自然。這叫作渾沌。將神人描繪得近于天人,與天地合一,而忘記塵世。
神人雖然不離于精,凝神守神,但是從范圍的角度說,其比天人要低一層?!豆茏印葮I(yè)》說:“凡人之生也,天出其精,地出其形,合此以為人?!薄纠柘桫P:《管子校注》,第945頁?!空f明精或神只是天的一部分,比天小,猶如一滴水與一湖水之關系。王夫之《莊子解·養(yǎng)生主》說:
蓋人之生也,形成而神因附之。形敝而不足以居神,則神舍之而去;舍之以去,而神者非神也。寓于形而謂之神,不寓于形,天而已矣?!就醴蛑骸肚f子解》,北京:中華書局,1964年,第33頁?!?/p>
由此可見,神是天在形中的具體化,雖然與天同質,但是其范圍狹小多了。這種神與天、神人和天人的區(qū)別,借助《庚桑楚》中越雞和魯雞同樣能孵卵,但是魯雞體大能孵鵠卵,可以得到理解。
“不離于真,謂之至人”。首先要明白“真”的涵義?!稘O父》說:“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說明“真”乃是自然所得?!侗I跖》說:“此六子者(黃帝等),世之所高也。孰論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強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也?!鼻?,實然。情性即本性。可見,“真”就是性情。《山木》中蟬“方得美蔭而忘其身”,螳螂“見得而忘形”,異鵲“見利而忘其真”,莊周“游于雕陵而忘吾身”“游于栗林而忘真”?!洞笞趲煛芬舱f:“亡身不真,非役人也?!北容^可知,真就是身。司馬彪注“異鵲見利而忘其真”:“真,身也。”【郭慶藩:《莊子集釋》,第1032、997、695、698、232、697頁?!扛C實了這個推斷。
由于在先秦,性不僅是理,還具有氣質?!抖Y記·樂記》:“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動,性之欲也?!薄胺蛎裼醒獨庑闹裕鵁o哀樂喜怒之常,應感起物而動,然后心術形焉”?!局毂颍骸抖Y記訓纂》,北京:中華書局,1996年,第564、576頁?!靠梢娦钥筛?,兼具理氣。同樣,身也兼具理氣。許維遹注《韓詩外傳》卷三第五章中“行禮要節(jié),若性四支”:“性猶身也。……《晉語四》‘而況可以淫縱其身乎’,又‘況其順身縱欲懷安將何及矣’,《晉語六》‘其身果而辭順’,身即性也?!薄卷n嬰撰,許維遹校釋:《韓詩外傳集釋》,北京:中華書局,2020年,第81頁。】可知身與性同義。這樣,“不離于真,謂之至人”,是說至人不舍身逐物,不扭曲自己的本性去追求外在的名利。
“以天為宗,以德為本,以道為門,兆于變化,謂之圣人”。表面上看揉和了天人(以天為宗)、至人(以德為本,德即是性)、神人(以道為門,兆于變化。取神的變化莫測之義),所以呂惠卿說:“圣人則全天體神之至者,故統(tǒng)道德而兆變化?!薄緟位萸洌骸肚f子義集校》,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586頁。】實際上,這種說法卻忽視了這句話中體現的主客二分。這里“以……為”與“不離”意思已經完全不同。不離者,渾然一體,若四肢之于軀干的自然相合。“以……為”則有主觀上的分別,而強作整合。
雖然我們承認四種人都是“原于一”者,都是體道的人,但這并不妨礙在四者之間作一區(qū)別,因為《莊子》中數處都對這幾種人有明顯區(qū)分。首先,《天地》中依次列舉了圣人(圣治)、德人(德人之容)和神人(上神),顯示出由低到高的順序。圣人治理,還要考慮“官施而不失其宜,拔舉而不失其能”,還要“手撓顧指,四方之民莫不俱至”,說明圣人雖然體道,還要有所作為,有所得,還不能斂藏形跡。德人相當于至人。成玄英說:“妙契道境,得無所得,故曰德人?!睆钠涓商煜?,而又不被世人所知來看,顯然比圣人高。神人直接“與形滅亡”,歸于“混冥”。郭象注:“德者,神人跡也,故曰容。”【郭慶藩:《莊子集釋》,第440、442頁。】可見,神人又高于德人、至人。其次,前面提及的《庚桑楚》《外物》對全人、神人、圣人和賢人等也做了排序。再次,《齊物論》中直接將體道之人分為三個等級,這就是: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竟鶓c藩:《莊子集釋》,第74頁。】
觀《齊物論》語義,這三等人都屬于“體道者”,但是有“盡”與“不盡”之別。天人、神人相當于《齊物論》“有以為未始有物者”,因為天人忘人,神人“混冥”。至人則相當于“以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因為至人“以死生為一條,以可不可為一貫”。圣人只相當于“其次以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為什么呢?《齊物論》曾說圣人“圣人論而不議”“圣人議而不辯”。【郭慶藩:《莊子集釋》,第205、83頁?!俊坝蟹狻笔怯形镂抑?,“無是非”是不執(zhí)著,順應自然。圣人之所以“兆于變化”,是因為圣人有意識地去合天順勢,以別吉兇,為天下興利除害。這相當于《周易·系辭下》的“圣人成能”,已經開了人為之源。
總的來說,天人是渾然一體的,不知物我。神人是守神而逍遙塵世之外的,若藐姑射之神人,凝神而功自成。至人是順性保身,不喪己逐物的。順性保身在于齊同生死,完全忘記自身,這就是“至人無己”。圣人則有心法天、守神和養(yǎng)神,觀察事物變化的征兆以趨利避害。從天→神→真(身),范圍縮小,說明前三者逐級遞降。而圣人則落入有為,比前三者更低。因此,我們可以說,這四等人是有層次的,不是四名而“一實”也。
三、《逍遙游》的至人、神人和圣人各有側重
《逍遙游》言:“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成玄英疏曰:
至言其體,神言其用,圣言其名。故就體語至,就用語神,就名語圣,其實一也。詣于靈極,故謂之至;陰陽不測,故謂之神;正名百物,故謂之圣也。一人之上,其有此三,欲顯功用名殊,故有三人之別。此三人者,則是前文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人也?!竟鶓c藩:《莊子集釋》,第22頁。】
成玄英視至人、神人和圣人“其實一也”,可能來自郭象《天下》篇注,以及他自己的疏。成玄英這個觀點,在《莊子》中確實有一定依據,特別是至人與圣人交互應用。但是其“詣于靈極,故謂之至;陰陽不測,故謂之神;正名百物,故謂之圣也”的解釋,則不合于《莊子》文本。
《莊子》的“圣人無名”,是指圣人順本性而行,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合于“圣”的境界,不知道“圣”之名,更不會為萬物定名,因此,不可謂“正名百物”。司馬彪注:“圣人無名,不立名也?!薄竟鶓c藩:《莊子集釋》,第22頁?!渴钦f圣人不建立“圣”的名號?!秳t陽》說:
生而美者,人與之鑒,不告則不知其美于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可喜也終無已,人之好之亦無已,性也。圣人之愛人也,人與之名,不告則不知其愛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愛人也終無已,人之安之亦無已,性也。【郭慶藩:《莊子集釋》,第882頁?!?/p>
這段話大意是,天生美麗的人,是別人給他評定,不告訴他,他便不知道自己比別人美麗。似知非知,似聞非聞,他的可喜之處無有休止,人們喜愛他也無有休止。這就是他的天性所然。圣人仁愛他人,是別人給他的稱號,不告訴他,他便不知道自己仁愛他人。似知非知,似聞非聞,他仁愛他人無有盡時,人們安于他的仁愛也無有盡時。這也是他的天性所然??梢哉f是對“圣人無名”的最好注解。
成玄英對“神人無功”的解釋,泥于《周易·系辭上》“陰陽不測之謂神”。其實這里的“無功”首先是“無用”“無材”,是不合于世俗之用,而不是沒有功用。《人間世》說:“嗟乎神人,以此不材?!薄肮式庵耘V最嬚吲c豚之亢鼻者,與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適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為大祥也”。前者“不材”是不適合人們建房做家具的要求,后者“不祥”是不適合人們禱神的用途,并不是對大木、牛、豚、痔瘡之人無用。其次是不刻意作為,而自然成功。也就是藐姑射之神人“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谷熟”的神化境界。意思是,雖然神人成就萬物,卻不見他的施為,所以司馬彪注:“神人無功,言修自然,不立功也?!薄竟鶓c藩:《莊子集釋》,第177、22頁?!?/p>
“詣于靈極,故謂之至”,也不夠清楚?!肚f子》中講“至人”極多,其出現次數僅低于圣人。至人首先是“游乎四海之外,死生無變于己”,“以死生為一條,以可不可為一貫”。說明至人忘記生死和塵世的是非。其次,至人“通乎道,合乎德”,“游心于物之初”,【郭慶藩:《莊子集釋》,第96、205、486、712頁。】說明至人與道合一,同于天地之一氣。成玄英的“靈極”,如果是道,則無問題。
通觀三者,再結合“名者,實之賓也”,圣人只是無名,還不能無功,因為他要“澤及天下”,自然比神人低。圣人有心澤及天下,有自己與天下的分別,所以也不及“無己”的至人。羅勉道說:“無功則事業(yè)且無,何有名聲?無己則并己自亦無,何有事業(yè)?”【羅勉道:《南華真經循本》,北京:中華書局,2016年,第11頁?!苛_注可以幫助我們理解三者的區(qū)別。但是《逍遙游》中的“無功”“無己”“無名”好像并沒有刻意的等級排列,三者只是用來進一步說明“游無窮者”的特征的。且如上面我們的分析和司馬彪的注,無功是無心立功而功成,若藐姑射山之神人,神凝而年谷熟;無名是不知圣之名,所行雖至圣人之境,卻不知那叫圣;無己是忘掉自己;并不是沒有功、名、己的實物。
楊成孚曾撰文力主至人、神人、圣人“異名同實”。林順夫也持同樣觀點,但沒有論證?!玖猪樂蛘f:“莊子其實是把這最高一等能‘游無窮’的人勉強稱之為:‘至人’、‘神人’和‘圣人’。雖然詞分為三,可是它們所指稱的應是同一個最高的理想人物?!绷猪樂颍骸丁辞f子〉內篇對于最高理想人物的描述》,《中國文哲研究集刊》2005年第26期?!織畈扇 盎ノ囊宰懔x”來論證其觀點。他這樣解釋“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
至人等三個分句運用互文以足義的手法,所達之意為:至人無己、無功、無名;神人無功、無名、無己;圣人無名、無功、無己。三種稱謂皆無己、無功、無名;因為它們都是“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虼耍瑹o待及“三無”的至人、神人、圣人,乃變名復現,實指同一內涵。但如果忽視互文以足義的手法,則勢必或拘于無己,或囿于無功,或限于無名,各得莊子學派最高理想人物的精神境界之一隅,而不能整合人格境界的全貌,甚至誤解三種稱謂有高低檔次之分?!緱畛涉冢骸丁辞f子〉至人神人圣人異名同實論》,《南開學報》1996年第5期?!?/p>
楊肯定成玄英,認為三種人都是“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人也”,甚是。因為“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就是對達到“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的補充解釋,意思是,一旦一個人能夠“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他就能夠無功、無己、無名;也可以像楊那樣理解,至人、神人和圣人都可能“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但是,要想從《逍遙游》文句中得出三種人“乃變名復現,實指同一內涵”,則很困難。首先,無功、無己和無名三者含義不同,當然以它們作內涵或特征的神人、至人和圣人也未必相同。其次,楊氏訴諸“互文以足義”,但是,互文是上下句互相說明,互相補足,如《木蘭辭》的“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爸寥藷o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在此處并沒有顯著的互文特征,并不能得出楊氏所謂的“至人無己、無功、無名;神人無功、無名、無己;圣人無名、無功、無己。三種稱謂皆無己、無功、無名”,猶如考上北大的人,甲學歷史,乙學文學,丙學哲學,并不能得出甲乙丙三者等同,或其所學互相包含。因此,可以說,至人、神人、圣人三者都是體道者,要說三者境界相同,沒有高低檔次之分,恐怕推不出來。
四、諸“人”之間的互文
《莊子》中經常將圣人與至人、真人、大人等交互使用,其關系較為復雜,總而言之,可以說境界高的人包含境界低的人的一切功能。以天人→神人→至人→圣人為例,圣人效法天地,而前三種人自然就與天地合德。圣人教化萬民、治成德備,而前三種人本來就自然成功。比如,前文提及的德人(至人)和神人“居無思,行無慮”,“其神凝”,而天下自然得到福澤,年谷自然成熟。這也是為什么堯把自己的圣治比作爝火,而視許由為日月的原因。如果我們認可郭象注:“德者,神人跡也,故曰容?!薄竟鶓c藩:《莊子集釋》,第441、442頁?!磕敲纯梢缘贸鼋Y論,神人又擁有德人(至人)所有功能。當然天人本來與天合一,按王夫之的“神乃在人之天”的觀點,天人當擁有神人的一切功能。這樣一來,莊子中,時而可見上一級的人與圣人互文的現象,但是,這種互文,基本上都是上一級的人包含下一級的事功。由于前者不需有心,自然化成天下,雖然他們包含下一級的圣人,并推不出,若圣人有為,上一級也有為的結論,因為這是逆推。正如《外物》所說,上一級的人是不屑做下一級的事的,即使有了下一級的事功,也是自然發(fā)用。
通觀《莊子》全書,圣人的含義基本上沒有大的變化。從內在的方面,就是通達性命之情、安時處順。從外在的方面,就是知道萬物的條理、變化征兆,顯示出超越的智慧。但是自《莊子》看來,圣人雖有智慧,必須不露形跡地去做,而不應該去顯示,否則就會被世人模仿,淪落為禍亂世人的工具。正是從這個角度上,《馬蹄》《胠篋》《在宥》等篇痛斥圣人,好像與別的篇章的“圣人”不一樣。其實,《莊子》還是認可圣人的圣智的,只是反對到處炫耀圣智,所以《胠篋》說:“彼圣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辈坏靡?,可以簡單地分類,《莊子》認可的是合于道、效法自然、不炫耀智慧的圣人;所批判的是見于《駢拇》《胠篋》等篇的求仁義的儒家圣人。雖然這兩種圣人的智慧相同,卻有炫耀不炫耀的區(qū)別。其他幾種人的含義基本上沒有變化。
諸種人之間的互文和并用,可分疏如下。
(一)至人和圣人互文
《知北游》中先說,“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接著說,“是故至人無為,大圣不作,觀于天地之謂也”,將至人、大圣互文,當是等同視之。這里互文只強調二者同于“無為”,還不能斷言二者相同。但是,在《達生》中列子與關尹的對話,至人和圣人似乎顯得相同了。列子問:“至人潛行不窒,蹈火不熱,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栗。請問何以至于此?”關尹指出,至人之所以能如此,是“純氣之守也”。至人能守純氣,自然與天、道合一,故說:“彼將處乎不淫之度,而藏乎無端之紀,游乎萬物之所終始。壹其性,養(yǎng)其氣,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边@個“不淫之度、無端之紀、萬物之所終始”,當然就是道、天。下文又說“圣人藏于天,故莫之能傷也”,【郭慶藩:《莊子集釋》,第735、633、634頁?!俊安赜谔臁迸c“藏乎無端之紀,游乎萬物之所終始”意思一樣。可見,在這個故事中,至人與圣人是等同的。
(二)真人涵攝神人、至人、圣人
真人在《莊子》里出現12次,主要集中在《大宗師》《刻意》《徐無鬼》《天下》等篇?!犊桃狻氛f:
純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與神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倫。……故素也者,謂其無所與雜也;純也者,謂其不虧其神也。能體純素,謂之真人?!竟鶓c藩:《莊子集釋》,第546頁?!?/p>
這一段可以視作對真人的定義,意思是真人是“體純素”而守神的人,這與“凝神”之神人基本一致。《田子方》進一步說:
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說,美人不得濫,盜人不得劫,伏戲、黃帝不得友。死生亦大矣,而無變乎己,況爵祿乎!若然者,其神經乎大山而無介,入乎淵泉而不濡,處卑細而不憊,充滿天地,既以與人,己愈有?!竟鶓c藩:《莊子集釋》,第727頁?!?/p>
“其神經乎大山而無介,入乎淵泉而不濡,處卑細而不憊”正是凝神的體現?!短煜隆贩Q關尹、老聃為“古之博大真人”,正是因為他們凝神。因為“澹然獨與神明居”,【郭慶藩:《莊子集釋》,第1093頁?!空f的就是守神凝神。
既然真人以凝神為主,則真人與神人當屬一個層次,自然也就包含了神人、至人和圣人的功能?!洞笞趲煛酚醒裕?/p>
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謨士。若然者,過而弗悔,當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熱,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竟鶓c藩:《莊子集釋》,第226頁?!?/p>
這不僅揭示了真人不計較成敗對錯,順性而行,無思無慮,合于“神人無功”,而且也具有“至人無己”的特性。
當然,“至人無己”更體現在真人的無欲、無我和忘生死方面。故《大宗師》說:“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薄肮胖嫒?,不知說生,不知惡死。其出不欣,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來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終。受而喜之,忘而復之”?!竟鶓c藩:《莊子集釋》,第228、229頁。】無憂、不甘說明真人恬淡無欲。生死出入無所執(zhí)著,說明真人忘記生死,順應自然的生滅節(jié)奏。
《大宗師》也從“圣人無名”的角度描繪真人。它批評狐不偕、務光、伯夷、叔齊、箕子、胥馀、紀他、申徒狄等人“行名失己”,死于“圣潔之名”,是走別人的路,而不走自己的路。它認為,圣人之行若天,無論滅人國家,還是利澤萬世,都無可名狀。其“故圣人之用兵也,亡國而不失人心。利澤施乎萬世,不為愛人”,【郭慶藩:《莊子集釋》,第232頁?!空稀洞笞趲煛穼Α暗馈钡拿枋觯?/p>
吾師乎!吾師乎!萬物而不為義,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于上古而不為老,覆載天地刻雕眾形而不為巧?!竟鶓c藩:《莊子集釋》,第281頁。】
正是因為“道”無仁、義、老、巧之名,圣人體道而行,才“亡國而不失人心,利澤施乎萬世不為愛人”。圣人體道順道,道無名,自然也是“圣人無名”。
總之,《大宗師》對真人的描寫是涵蓋神人、至人和圣人的。他以天為準,故《徐無鬼》說“古之真人!以天待之,不以人入天”?!竟鶓c藩:《莊子集釋》,第866頁。此處與《天下》描述圣人“以天為宗,以德為本,以道為門,兆于變化”的區(qū)別在于,真人以天的胸懷對待萬物,不像圣人那樣關心變化之征兆,趨吉避兇。因此真人高于圣人。其實,雖然《天下》言前三種人皆“不離”,但是從范圍上,神人和至人都是自然地“效法”天人的。】言真人用自然之道對待萬物,而不以人事犯自然之理。但是他既然以天的胸懷對待萬物,則說明還未達到“不離于宗”的境界。故王夫之評價老子說:
謂之博大者,以其為溪谷而受天下之歸也。真人者,謂得其真也??仗搫t自不毀物,而于天均之運,有未逮也,故贊之曰真人,意其未至于天?!就醴蛑骸肚f子解》,第283-284頁?!?/p>
天均之運,也就是天。王夫之的意思是,真人還不能自然合天,僅能自然守神而已。
(三)大人、至人和圣人
《秋水》說“大人無己”,與《逍遙游》“至人無己”對應?!对阱丁贰按笕酥?,若形之于影,聲之于響,有問而應之,盡其所懷,為天下配”,與《應帝王》“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無傷”【郭慶藩:《莊子集釋》,第574、395、307頁。】意思相近。據此,基本上可以說,大人與至人同。
但是,《知北游》卻將大人與圣人等同:
今已為物也,欲復歸根,不亦難乎!其易也,其唯大人乎!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紀!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若死生為徒,吾又何患!故萬物一也,是其所美者為神奇,其所惡者為臭腐;臭腐復化為神奇,神奇復化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氣耳?!笔ト斯寿F一。【郭慶藩:《莊子集釋》,第731、733頁?!?/p>
這里突出大人、圣人視生死為一,自覺同體于“通天下之一氣”。
《徐無鬼》也直接將圣人等同于大人:“圣人并包天地,澤及天下,而不知其誰氏。是故生無爵,死無謚,實不聚,名不立,此之謂大人?!薄竟鶓c藩:《莊子集釋》,第852頁。】是以“圣人無名”來界定大人。我們的分析是,至人高于圣人,大人既然本質上是至人,則自然也可以擁有圣人的特性。這與前面真人的情形類似。
最后,我們引用王夫之對莊子的評價,結束對《莊子》中理想人格的討論。王夫之認為莊子雖繼承老子的思想,但是悟道之后,卻走向了“道通為一”“兩行無礙”,而不是老子的“濡弱謙下”“空虛不毀”。這個“道通為一”,王夫之稱之為“渾天”,是泯除時空的“除日無歲,無內無外”者。據此,王夫之聲言,莊子“是以不離于宗之天人自命,而謂內圣外王之道,皆自此出;而先圣之道百家之說言其散見之用,而我言其全體,其實一也”?!就醴蛑骸肚f子解》,第284-285頁?!?/p>
王夫之對天人的理解可謂非常精辟,但是要說這是莊子自封自居則未必,因為《天下》篇是莊子后學對前人學說的總結,不是莊子本人的作品。對此,林云銘在《列御寇》篇末的評論值得關注。林說:“篇末載‘莊子將死’一段,以明漆園之絕筆于此,猶《春秋》之‘獲麟’,此外不容添設一字。則《天下》一篇不辯而知為訂《莊》者之所作矣。”【林云銘:《莊子因》,上海: 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353頁?!?/p>
基于此,我們可以斷言,天人最高,神人次之,至人次之,圣人最下。前者自然涵蓋后者的特性,故神人、真人可以是至人和圣人,至人、大人自然而然會有圣人的功業(yè),但是圣人在某些方面達不到至人、大人的境界。
(責任編輯:曹玉華)
作者簡介:譚明冉,南開大學哲學院教授(天津 300350)
① 郭慶藩:《莊子集釋》,北京:中華書局,1961年,第815、865、486、852、8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