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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歷史工作坊運動與英國口述史的興起與發(fā)展

      2024-03-28 15:28:02楊祥銀李佳駿
      史學(xué)集刊 2024年2期
      關(guān)鍵詞:口述史

      楊祥銀 李佳駿

      摘 要:作為一場由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xué)家發(fā)起的史學(xué)民主化運動,歷史工作坊運動以其再現(xiàn)底層聲音、挖掘史料來源和研究大眾記憶方面的相關(guān)工作而受到學(xué)界關(guān)注。這場運動在繼承“自下而上看歷史”的底層史觀基礎(chǔ)上,利用口述資料呈現(xiàn)社會底層的日常生活和大眾文化,極大地推動了英國口述史的興起與發(fā)展。20世紀60年代末,為恢復(fù)和拯救邊緣人物和弱勢群體的“隱藏的歷史”,口述史被歷史工作坊運動的史學(xué)家廣泛應(yīng)用于英國地方史、社區(qū)史、勞工史和女性史等領(lǐng)域,進而呈現(xiàn)出鮮明的“新社會史取向”。20世紀70年代末,歷史工作坊運動日益關(guān)注記憶問題,嘗試從記憶和意識的角度考察口述史背后的社會脈絡(luò)及其意義,進而推動了英國口述史的“記憶轉(zhuǎn)向”。

      關(guān)鍵詞:口述史;歷史工作坊運動;馬克思主義史學(xué);新社會史取向;記憶轉(zhuǎn)向

      20世紀60年代中期,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xué)家發(fā)起了一場史學(xué)革新運動——歷史工作坊運動(History Workshop Movement)。這場運動的核心主張有三點:追求歷史知識的民主化,擺脫傳統(tǒng)歷史學(xué)的精英主義;關(guān)注底層民眾的日常經(jīng)歷,反對歷史學(xué)的宏大敘事;挖掘口述資料的史料價值,肯定歷史研究的主體性(subjectivity)。作為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xué)系譜中的重要一環(huán),歷史工作坊運動不僅在繼承和創(chuàng)新“自下而上看歷史”的底層史觀方面發(fā)揮著重要作用,而且在英國口述史的興起與發(fā)展過程中扮演著重要角色。

      目前,國際學(xué)者關(guān)于歷史工作坊運動與口述史關(guān)系的研究多集中于二者在特定方面的聯(lián)系,缺少整體性分析。拉斐爾·塞繆爾(Raphael Samuel)不止一次強調(diào),歷史工作坊運動在英國口述史學(xué)會(Oral History Society)的成立過程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約翰·托什(John Tosh)肯定了歷史工作坊運動在地方口述史方面的成就,并指出大量地方口述史項目在歷史工作坊運動的支持下得以展開,這些項目既強化了底層民眾對于地方和社區(qū)的認同,又開辟了新的社會史研究領(lǐng)域。【John Tosh,The Pursuit of History: Aims,Methods,And New Directions in the Study of Modern History,London: Longman,2006,pp.315-316.】保羅·湯普森(Paul Thompson)從勞工史的角度討論歷史工作坊運動與口述史的關(guān)系。他強調(diào),歷史工作坊運動自誕生之日起便非常關(guān)注口述資料,并將其廣泛應(yīng)用于勞工史領(lǐng)域?!綪aul Thompson with Joanna Bornat,The Voice of the Past: Oral History,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7,p.63.】羅納德·格里(Ronald Grele)從現(xiàn)實意義的角度分析了歷史工作坊運動與口述史的關(guān)系。他認為,口述史訪談既被社會史學(xué)家看作強化意識形態(tài)的方法,又被社會活動家視為表達激進主張的途徑,這種傾向充分體現(xiàn)在《歷史工作坊雜志》(History Workshop Journal)的宗旨中?!綬onald Grele,“Oral History as Evidence,” in Thomas L.Charlton,Lois E.Myers and Rebecca Sharpless,eds.,Handbook of Oral History,New York: Alta Mira Press,2006,pp.48-49,61,93.】國內(nèi)學(xué)者的研究大多圍繞塞繆爾史學(xué)思想展開,賀五一、劉耀輝和雷芳在梳理塞繆爾口述史成就的基礎(chǔ)上,強調(diào)其作為歷史工作坊運動發(fā)起者和組織者的身份?!緟⒁娰R五一:《新文化史視野下的人民歷史:拉斐爾·薩繆爾史學(xué)思想解讀》,社會科學(xué)文獻出版社2012年版;劉耀輝、雷芳:《大眾經(jīng)驗、記憶與歷史研究:拉斐爾·塞繆爾的史學(xué)貢獻》,《史林》,2013年第5期,第167-176頁;賀五一:《從社會史到新文化史:拉斐爾·薩繆爾對人民歷史的詮釋與書寫》,《中國石油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9年第1期,第48-55頁?!靠v觀國內(nèi)外學(xué)者的研究成果,對歷史工作坊運動與英國口述史的關(guān)系之探討仍存在著論述不夠具體、對英國口述史研究領(lǐng)域分析不夠全面等問題,因此,對于二者間關(guān)系仍有進一步研究的空間。本文在梳理歷史工作坊運動學(xué)術(shù)來源的基礎(chǔ)上,從英國口述史的興起、“新社會史取向”和“記憶轉(zhuǎn)向”三個方面展開討論。

      一、歷史工作坊運動的起源與英國口述史的興起

      作為一場由馬克思主義史學(xué)家發(fā)起的史學(xué)民主化運動,歷史工作坊運動主張歷史學(xué)應(yīng)“接觸和服務(wù)于廣大群眾,而不應(yīng)局限于一個封閉的學(xué)術(shù)貴族圈子”?!尽癟he Attack,” History Workshop Journal,No.4 (Autumn 1977),p.4.】該運動的理念源于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xué)傳統(tǒng),并受到當時英國的民權(quán)運動、勞工運動和學(xué)生運動等激進運動的影響?!綝ennis Dworkin,Cultural Marxism in Postwar Britain: History,the New Left,and the Origins of the Cultural Studies,Durham: Duke University Press,1997,pp.184-192.】在此背景下,歷史工作坊運動呼吁摒棄傳統(tǒng)史學(xué)的精英視角,強調(diào)重視底層人民的歷史作用。同時,參與歷史工作坊運動的史學(xué)家積極利用口述資料描述那些沒有文字記錄的民眾的過去,極大地推動了英國口述史的興起。

      歷史工作坊運動繼承了英國共產(chǎn)黨歷史學(xué)家小組(The Communist Party Historians Group)和新左派運動(New Left Movement)所提倡的“自下而上看歷史”的底層史觀?!綞.P.Thompson,“History from Below,” 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April 7,1966,pp.279-280;Bill Schwarz,“History on the Move: Reflections on History Workshop,” Radical History Review,No.57(1993),pp.202-220.】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為了與資產(chǎn)階級進行“爭奪思想領(lǐng)域控制權(quán)的斗爭”,共產(chǎn)黨歷史學(xué)家小組運用馬克思主義理論重新解釋過去。通過書寫人民的抵抗與社會主義運動的歷史,該小組在恢復(fù)英國激進主義政治和文化傳統(tǒng)方面貢獻卓著?!緟⒁夿ill Schwarz,“‘The People in History: The Communist Party Historians Group,1945-56,” in Richard Johnson,Gregor McLennan,Bill Schwarz and David Sutton,eds., Making Histories: Studies in History-Writing and Politics,London: Routledge,2007,pp.44-95;初慶東:《馬克思主義史學(xué)家群體的史學(xué)觀念與實踐——以英國共產(chǎn)黨歷史學(xué)家小組為中心》,《史學(xué)理論研究》,2019年第2期,第85-93頁。】20世紀50年代中期,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xué)受新左派運動影響,開始重視文化的地位。這場運動一方面批判傳統(tǒng)馬克思主義史學(xué)家的線性進步觀和“經(jīng)濟基礎(chǔ)—上層建筑”理論模型,弱化經(jīng)濟因素在歷史解釋中的中心地位;另一方面強調(diào)文化尤其是大眾文化在歷史進程中的作用?!緟⒁奟aymond Williams,Marxism and Literature,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7.】理查德·霍加特(Richard Hoggart)于1957年出版的著作《識字的用途》試圖從語言傳統(tǒng)的角度解釋英國工人階級的文化,引發(fā)了學(xué)界對大眾文化的討論?!綬ichard Hoggart,The Uses of Literacy: Aspects of Working-Class Life with Special References to Publications and Entertainments,London: Chatto and Windus,1957.】之后,為探討當代文化與社會結(jié)構(gòu)的關(guān)系,霍加特在伯明翰大學(xué)成立當代文化研究中心(The Centre for Contemporary Cultural Studies),對意識形態(tài)、工人階級文化、亞文化、性別和種族等問題展開研究?!娟P(guān)于當代文化研究中心的相關(guān)研究,參見Kieran Connell and Matthew Hilton,“The Working Practices of Birminghams Centre for Contemporary Cultural Studies,” Social History,Vol.40,No.3(2015),pp.287-311.】在此背景下,新左派運動史學(xué)家也開始對社會底層文化進行考察。【參見Raymond Williams,Culture and Society,1780-1950,London: Chatto and Windus,1958;Eric Hobsbawm,The Jazz Scene,London: Weidenfeld & Nicolson,1959;C.L.R.James,Beyond a Boundary,London: Hutchinson,1963;Eric Hobsbawm,Bandits,London: Weidenfeld & Nicolson,1969.】其中,E.P.湯普森(Edward Palmer Thompson)在《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中不僅分析了經(jīng)濟和政治元素在階級形成過程中所起的作用,還通過社會道德、宗教信仰、習俗和儀式等文化因素探究工人的階級意識?!緟⒁奅.P.Thompson,The Making of the English Working Class,London: Victor Gollancz Ltd,1963.】E.P.湯普森及其著作對年輕一代的學(xué)者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其史學(xué)思想通過塞繆爾和約翰·薩維爾(John Saville)等人引入歷史工作坊運動??傊?,馬克思主義史學(xué)傳統(tǒng)是歷史工作坊運動的理論和方法來源。【塞繆爾不僅師從克里斯托弗·希爾(Christopher Hill),而且還通過創(chuàng)辦《大學(xué)與左派評論》(Universities and Left Review)和經(jīng)營咖啡館為新左派運動提供支持。薩維爾則與E.P.湯普森共同創(chuàng)立新左派運動著名刊物《新理性者》(New Reasoner)。相關(guān)研究可參見張亮:《〈新理性者〉、〈大學(xué)與左派評論〉和英國新左派的早期發(fā)展》,《晉陽學(xué)刊》,2013年第1期,第78-83頁。】

      在繼承“自下而上看歷史”的底層史觀基礎(chǔ)上,歷史工作坊運動掀起了一股研究底層社會的浪潮。1966年,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xué)家和牛津大學(xué)羅斯金學(xué)院的學(xué)生在羅斯金學(xué)院召開了一次非正式學(xué)術(shù)會議,目的是反對英國現(xiàn)行的教育制度并鼓勵學(xué)生進行自由的歷史研究?!具@次非正式會議一般被認為是歷史工作坊運動的開端,1967年歷史工作坊運動第一屆年會以“歷史工作坊”為名召開。關(guān)于歷史工作坊運動的起源,可參見Raphael Samuel,“Afterword: History Workshop,1966-80,” pp.410-417;Kynan Gentry,“Ruskin,Radicalism and Raphael Samuel: Politics,Pedagogy and the Origins of the History Workshop,” History Workshop Journal,No.76 (Autumn 2013),pp.187-211.】早期歷史工作坊運動以召開學(xué)術(shù)會議和發(fā)行手冊為主要宣傳手段,1976年后則通過《歷史工作坊雜志》擴展其在全球的影響,許多國家也相繼成立相關(guān)組織。【參見Gerard de Bruin and Sue Bruley,“Information Please,” History Workshop Journal,No.3(Spring 1977),pp.202-203;Patrick Fridenson,Lutz Niethammer and Luisa Passerini,“International Reverberations: Remembering Raphael,” History Workshop Journal,No.45(Spring 1998),pp.246-260;James Green,“The Massachusetts History Workshop: ‘Bringing the Boundaries of History Closer to Peoples Lives,” History Workshop Journal,No.50(Autumn 2000),pp.246-265;Arianna Lissoni,Noor Nieftagodien and Shireen Ally,“Introduction: ‘Life after Thirty—A Critical Celebration,” South Africa,Vol.69,No.1(2010),pp.1-12.】相較于共產(chǎn)黨歷史學(xué)家小組和新左派運動,歷史工作坊運動的不同之處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歷史工作坊運動不僅關(guān)注男性勞工群體,還對女性和兒童等群體進行研究;為了使歷史更接近底層民眾的日常生活,歷史工作坊運動主張歷史學(xué)家通過個人經(jīng)歷和口述資料重新解釋過去;為了凸顯人民的歷史主體地位,歷史工作坊運動強調(diào)與非職業(yè)歷史學(xué)家共享話語,主張人民“自己動手寫歷史”?!綬aphael Samuel,“General Editors Introduction: Peoples History,” p.xix.】在塞繆爾等人的組織和領(lǐng)導(dǎo)下,歷史工作坊運動將歷史研究和寫作變成一項支持社會正義的事業(yè),并成為團結(jié)激進學(xué)者、學(xué)生、女性主義者及歷史學(xué)家的紐帶?!綢an Gwinn,“‘History Should Become Common Property: Raphael Samuel,History Workshop,and the Practice of Socialist History,1966-1980,” p.96.】艾瑞克·霍布斯鮑姆(Eric Hobsbawm)指出,歷史工作坊運動在書寫人民歷史、再現(xiàn)底層聲音及共享歷史話語等方面發(fā)揮著重要作用。【Eric Hobsbawm,“A Life in History,” Past & Present,No.177(August 2002),pp.3-16.】

      同時,英國口述史的誕生也深受歷史工作坊運動影響。作為歷史工作坊運動的發(fā)源地,羅斯金學(xué)院本質(zhì)上是一所面向工人的成人教育學(xué)院。它長期與工人教育協(xié)會合作,通過開設(shè)口述史課程提高工人學(xué)生的口述史素養(yǎng),阿倫·豪金斯(Alun Howkins)和杰里·懷特(Jerry White)等口述史學(xué)家都畢業(yè)于此。1967年召開的第一屆歷史工作坊年會也是一次“口述史初級訓(xùn)練”,參會學(xué)生在教師帶領(lǐng)下前往查特維爾的惠特尼村搜集口述資料。【“History Workshops 1-13,” in Raphael Samuel,ed.,History Workshop: A Collectanea 1967-1991,pp.95-97.】第二屆歷史工作坊年會結(jié)束后,參會學(xué)生自主發(fā)起一項地方口述史項目,對牛津當?shù)氐墓餐瑱?quán)利斗爭(common rights struggle)展開研究?!維ophie Scott-Brown,The Histories of Raphael Samuel: A Portrait of a Peoples Historian,p.141.】此后,歷史工作坊成為重要的口述史訓(xùn)練平臺,羅斯金的學(xué)生完成了許多具有濃厚口述史元素的研究課題。例如,通過采訪索森德和格拉斯哥的鐵路工人,弗蘭克·麥克納(Frank McKenna)繪制了一份英國鐵路工人行話表;為梳理圣吉爾斯集市街頭表演的變遷,薩莉·亞歷山大(Sally Alexander)采訪了三個表演者家庭;為打破學(xué)界對維多利亞中期投身勞工運動的知識分子的刻板印象,斯坦·希普利(Stan Shipley)采訪了無政府主義者安布羅斯·巴克(Ambrose Barker)的妻子;為搜集有關(guān)班普頓圣靈降臨節(jié)的史料,豪金斯采訪了大量當?shù)鼐用?。【參見Frank McKenna,A Glossary of Railwaymens Talk,Oxford: History Workshop,1970;Sally Alexander,St.Gillss Fair, 1830-1914: Popular Culture and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 in 19th Century Oxford,Oxford: History Workshop,1970;Stan Shipley,Club Life and Socialism in Mid Victorian London,Oxford: History Workshop,1971;Alun Howkins,Whitsun in 19th Century Oxfordshire,Oxford: History Workshop,1973.】塞繆爾在1970—1974年間將這些研究編訂為《歷史工作坊手冊》(History Workshop Pamphlets),后又與勞特利奇出版社合作推出“歷史工作坊系列叢書”(Routledge Revivals: History Workshop Series)?!居嘘P(guān)“歷史工作坊手冊”,可訪問https://www.historyworkshop.org.uk/museums-archives-heritage/history-workshop-pamphlets/,2023-03-26;有關(guān)“歷史工作坊系列叢書”,可訪問https://www.routledge.com/Routledge-Revivals-History-Workshop-Series/book-series/RRHWS,2023-03-26.】1969年,塞繆爾、薩維爾和湯普森等人于英國錄音資料館(British Institute of Recorded Sound)召開了一次非正式會議,并成立了一個委員會?!驹撐瘑T會于1973年正式創(chuàng)建英國口述史學(xué)會。關(guān)于該委員會與英國口述史學(xué)會之間的關(guān)系,可參見“Conference on 13 December 1969 at the British Institute of Recorded Sound,” Oral History,Vol.1,No.1(1972),pp.1-3.詳細內(nèi)容可訪問 https://www.ohs.org.uk/about-2/,2023-08-03.】1970年,歷史工作坊運動重要成員格溫·威廉斯(Gwyn Williams)推動創(chuàng)辦了威爾士“勞工”史研究學(xué)會(Llafur: The Society for the Study of Welsh Labour History)和具有口述史特色的《勞工》(Llafur)雜志?!続ngela John,“Llafur.The Welsh Labour History Society,” in Raphael Samuel,ed.,History Workshop: A Collectanea 1967-1991,Oxford: History Workshop,1991,pp.15-18;Angela John,“A.G.M.of Llafur,20 November 1980,” History Workshop Journal,No.11(Spring 1981),p.190.Llafur為威爾士語“勞工”(labour)的意思,該學(xué)會后來更名為威爾士勞工史學(xué)會(Llafur: The Welsh Labour History Society)?!?973年,英國口述史學(xué)會正式成立。在首屆會議產(chǎn)生的13位委員中,有5位具有歷史工作坊運動背景?!尽癟he Oral History Society Inaugural Meeting: University of York,24 September,1973,” Oral History,Vol.2,No.1(1974),p.3.】其中,塞繆爾是歷史工作坊運動的主要發(fā)起者,其論文《轉(zhuǎn)錄的風險》至今仍是口述史經(jīng)典?!綬aphael Samuel,“Perils of the Transcript,” Oral History,Vol.1,No.2(1972),pp.19-22.】湯普森不僅是《歷史工作坊雜志》的副主編,而且長期擔任《口述史》(Oral History)主編一職。他與塞繆爾相識于新左派運動,在其影響下長期從事社會主義運動研究,之后還將口述史研究應(yīng)用于社會史領(lǐng)域,并出版《愛德華時代的人:英國社會的重塑》一書?!緟⒁奝aul Thompson,Socialists,Liberals and Labour: The Struggle for London,1885-1914,London: Routledge,1967;Paul Thompson,The Edwardians: The Remarking of British Society,London: Weidenfeld & Nicolson,1975.】作為歷史工作坊運動的重要成員,薩維爾不僅將口述史與勞工史研究相結(jié)合,倡導(dǎo)建立口述史學(xué)科,還長期擔任口述史學(xué)會會長一職。喬治·埃文斯(George Ewart Evans)是東英吉利歷史工作坊(East Anglian History Workshop)的重要成員,他長期從事地方口述史研究,許多作品至今仍是口述史領(lǐng)域的重要參考資料。【Alun Howkins,“Inventing Everyman: George Ewart Evans,Oral History and National Identity,” Oral History,Vol.22,No.2(1994),pp.26-32.埃文斯的相關(guān)成果可參見George Ewart Evans,Ask the Fellows Who Cut the Hay,London: Faber and Faber,1956;George Ewart Evans,Welsh Short Stories,London: Faber and Faber,1959.】梅爾芬·瓊斯(Merfyn Jones)通過口述史采訪,對威爾士的社區(qū)、勞工和移民進行研究?!綧erfyn Jones,“Y Chwarelwyr: The Slate Quarrymen of North Wales,” in Raphael Samuel,ed.,Miners,Quarrymen and Saltworkers,London: Routledge,1977,pp.137-203.】隨后,更多歷史工作坊運動的史學(xué)家加入口述史學(xué)會,比如哈里森和豪金斯于1974年成為口述史學(xué)會委員,伊芙·豪斯泰勒(Eve Hostettler)和比爾·威廉斯(Bill Williams)也于1977年成為口述史學(xué)會委員?!尽癙reface,” Oral History,Vol.2,No.2(1974),p.2;“Front Matter,” Oral History,Vol.5,No.2(1977).】

      縱觀戰(zhàn)后英國史學(xué)發(fā)展脈絡(luò),歷史工作坊運動在其中占有重要地位。它不僅繼承并發(fā)展了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xué)傳統(tǒng),而且在英國口述史的興起過程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同時,該運動的史學(xué)家積極利用口述史對社會的各個方面進行研究,促進了英國口述史的迅速發(fā)展。

      二、歷史工作坊運動與英國口述史的“新社會史取向”

      不同于美國早期口述史對精英群體的關(guān)注,英國口述史自誕生起便將目光聚焦于邊緣人物和弱勢群體,這種學(xué)術(shù)取向與歷史工作坊運動的理念密不可分。【楊祥銀:《美國現(xiàn)代口述史學(xué)研究》,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16年版,第106-107頁;陳鴻超、楊祥銀:《英國早期口述史學(xué)的馬克思主義史學(xué)傳統(tǒng)》,《社會科學(xué)戰(zhàn)線》,2019年第5期,第159頁?!俊稓v史工作坊雜志》編委會在創(chuàng)刊號中強調(diào),歷史工作坊運動關(guān)注底層民眾,致力于研究“社會生活的基本要素——工作和物質(zhì)文化;階級關(guān)系和政治;性別分工和婚姻、家庭;教育和家庭等”?!尽癏istory Workshop Journal,” History Workshop Journal,No.1(Spring 1976),p.1.】然而,傳統(tǒng)文獻記錄較少關(guān)注底層民眾的生活,也不能準確反映底層民眾的真實想法,因此,歷史工作坊運動史學(xué)家通過口述史對社會底層展開研究。【Raphael Samuel,“Local History and Oral History,” History Workshop Journal,No.1(Spring 1976),pp.191-208.】湯普森認為,口述史可以“從底層引入新的證據(jù)、轉(zhuǎn)變研究焦點并開辟新的探究領(lǐng)域、挑戰(zhàn)歷史學(xué)家的假設(shè)和公斷(accepted judgement)并重新認識那些被忽視的群體”?!綪aul Thompson with Joanna Bornat,The Voice of the Past: Oral History,p.7.】可以說,口述史研究是歷史工作坊運動研究社會底層的有效途徑。同時,受歷史工作坊運動影響,英國口述史也呈現(xiàn)出鮮明的“新社會史取向”。

      首先,傳統(tǒng)地方史大多由市鎮(zhèn)當局組織編撰和出版,而為重現(xiàn)普通群眾的聲音,歷史工作坊運動積極將口述史研究應(yīng)用于地方史領(lǐng)域。塞繆爾認為,與傳統(tǒng)文獻相比,口述資料不僅可以填補空白,還可以重新定義地方史,因為它可以規(guī)避歷史手稿委員會(Historical Manuscripts Commission)或國家檔案登記處(National Register of Archives)的審查。【Raphael Samuel,“Local History and Oral History,” p.201.】他曾在羅斯金學(xué)院發(fā)起一個地方口述史項目,對黑丁頓采石工人進行了35次采訪?!綬aphael Samuel,“Headington Quarry: Recording a Labouring Community,” Oral History,Vol.1,No.4(1972),pp.107-122;Raphael Samuel,“‘Quarry Roughs: Life and Labour in Headington Quarry,1860-1920,An Essay in Oral History,” in Raphael Samuel,ed.,Village Life and Labour,London: Routledge,1975,pp.139-263.】豪金斯也是該項目的成員,他通過采訪黑丁頓的偷獵者克羅伊·克里(Crowy Kerry),深入了解底層勞動者的內(nèi)心世界,并發(fā)現(xiàn)偷獵能夠給無地勞動者帶來權(quán)利感?!維ophie Scott-Brown,The Histories of Raphael Samuel: A Portrait of a Peoples Historian,p.142;Sally Alexander,“Alun Howkins: Ruskin 1968-70,” History Workshop Journal,No.88(Autumn 2019),p.316.】之后,為研究諾??说貐^(qū)的激進主義傳統(tǒng),豪金斯采訪了當?shù)氐霓r(nóng)場主、農(nóng)場工人和工會成員?!続lun Howkins,Poor Labouring Men: Rural Radicalism in Norfolk,1872-1923,London: Routledge,1985.】為增強民眾的歷史感,喚醒其作為歷史主體的意識,威廉斯于1974年成立曼徹斯特研究中心。該研究中心成員通過舉辦電影展覽、照片展覽和錄音展覽拉近與民眾的距離,并鼓勵他們通過訪談分享自己的生活經(jīng)歷?!続udrey Linkman and Bill Williams,“Recovering the Peoples Past: The Archive Rescue Programme of Manchester Studies,” History Workshop Journal,No.8 (Autumn 1979),pp.111-126;Bill Williams,“Manchester Studies,” in Raphael Samuel,ed.,History Workshop: A Collectanea 1967-1991,pp.21-26.】

      受歷史工作坊運動影響,英國各地興起一股口述史浪潮。1975年,歷史工作坊與埃塞克斯大學(xué)召開聯(lián)席會議,參會成員對港口和漁村的歷史展開討論。彼得·弗蘭克(Peter Frank)分享了約克郡女性漁民的工作經(jīng)歷;為展現(xiàn)蘭開夏郡漁民的工作和生活狀況,托尼·威利(Tony Wailey)采訪了當?shù)夭段r工;為了解巴基地區(qū)的家庭與階級狀況,湯普森、豪金斯和西婭·瓦因(Thea Vigne)對當?shù)鼐用襁M行了一系列采訪?!尽癗ews,” Oral History,Vol.4,No.1(1976),p.14.】之后,威利、湯普森和特雷弗·拉米斯(Trevor Lummis)共同發(fā)起一項針對漁民的調(diào)查,不僅展現(xiàn)了他們的日常生活,而且詳細考察了英國漁業(yè)生產(chǎn)、加工和貿(mào)易過程。【Paul Thompson,Tony Wailey and Trevor Lummis,Living the Fishing,London: Routledge,1983.】為加強中小學(xué)、成人教育和社區(qū)教育之間的聯(lián)系,埃塞克斯大學(xué)于1976年創(chuàng)辦東英吉利歷史工作坊和《東英吉利歷史通訊》(East Anglian History Newsletter)。在東英吉利歷史工作坊召開的首屆會議上,口述史學(xué)家分享了自己的相關(guān)實踐與經(jīng)驗。為證明口述資料的史料價值,瓦因展示了大量錄音內(nèi)容;亞瑟·布朗(Arthur Brown)對東英吉利地方史的各種史料來源進行了概述;朱利安·哈伯(Julian Harber)描述了卡爾德代爾口述史項目的相關(guān)細節(jié)?!?E.M.H.,“East Anglian History Workshop,3-5 December 1976,” History Workshop Journal,No.3(Spring 1977),pp.204-205.】1979年,蘇塞克斯大學(xué)繼續(xù)教育中心與歷史工作坊共同創(chuàng)立黑斯廷斯現(xiàn)代歷史工作坊,弗雷德·格雷(Fred Gray)指導(dǎo)該組織出版了重要的口述史手冊《黑斯廷斯之聲》(Hastings Voices)。同時,在當?shù)厝肆Ψ?wù)委員會資助下,該組織與當?shù)貓D書館合作發(fā)起一項地方口述史項目。黑斯廷斯現(xiàn)代歷史工作坊不僅出版了諸如《紀念館》和《鐵路如何來到黑斯廷斯》等手冊,還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當?shù)厍嗌倌晔I(yè)問題。【Jack Hodd,“The Hastings Modern History Workshop,” History Workshop Journal,No.20(Autumn 1985),pp.192-193.】豪斯泰勒和伯納德·卡納萬(Bernard Canavan)于1980年發(fā)起道格斯島社區(qū)口述史項目,并于1983年創(chuàng)辦《島史通訊》(Island History Newsletter)。該項目在還原道格斯島歷史方面取得顯著成果,不僅搜集和保存了大量民眾日常生活記錄,而且激發(fā)了當?shù)鼐用駥亦l(xiāng)的認同感和自豪感?!?Eve Hostettler,“History on the Isle of Dogs,” in Raphael Samuel,ed.,History Workshop: A Collectanea 1967-1991,pp.31-32.】

      其次,除農(nóng)村和城鎮(zhèn)外,作為大眾活動的主要場所,社區(qū)也是歷史工作坊運動關(guān)注的焦點。20世紀70年代,受歷史工作坊運動影響,倫敦東區(qū)的下層民眾發(fā)起成立哈克尼人民自傳組織(The Peoples Autobiography of Hackney)。作為歷史工作坊運動的重要成員,安娜·達文(Anna Davin)和肯·沃波爾(Ken Worpole)也是哈克尼人民自傳組織的組織者之一。為搜集當?shù)厝斯ぷ骱蜕畹南嚓P(guān)資料,該組織成員游走于街區(qū)以采訪群眾,并通過舉辦社區(qū)會議吸引群眾分享自身經(jīng)歷。【Ken Worpole,“Local History and Community Publishing in Hackney,” in Raphael Samuel,ed.,History Workshop: A Collectanea 1967-1991,pp.28-30;Tom Woodin,“‘Chuck Out the Teacher: Radical Pedagogy in the Community,”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Lifelong Education,Vol.26,No.1(2007),pp.89-104;Rosa Schling,The Lime Green Mystery: An Oral History of the Centerprise Co-operative,London: On the Record,2017;Josie McLellan,“From the Political to the Personal: Work and Class in 1970s British Feminist Art,” Twentieth Century British History,Vol.31,No.2(June 2020),pp.252-274.】哈克尼人民自傳組織不僅將搜集的口述資料整理成手冊出版,而且還通過現(xiàn)代科技手段將搜集的照片和其他工藝品展示給當?shù)孛癖姟T摻M織“一方面旨在通過一系列個人敘述來建構(gòu)哈克尼地區(qū)生活和工作的組合歷史;另一方面,也給人民以回憶和解釋過去的信心,使他們能夠用自己的話語為歷史的撰寫盡一份力量。簡而言之,是為他們自己撰寫歷史”?!綪aul Thompson with Joanna Bornat,The Voice of the Past: Oral History,p.17.】為呈現(xiàn)維多利亞晚期倫敦東區(qū)貧民窟的真實面貌,達文對該區(qū)域的居民進行了長達20余年的采訪。她的著作不僅展現(xiàn)了底層兒童的成長經(jīng)歷,而且細致描述了倫敦街道的變遷。【Anna Davin,Growing Up Poor: Home,School and Street in London 1870-1914,London: Rivers Oram Press,1996.】懷特將官方檔案視為“一把打開口述史研究的鑰匙”。在研究英國住房問題時,懷特通過官方住房統(tǒng)計報告搜集街道住戶和管理者的相關(guān)信息,繼而尋求與其直接交流以獲得檔案之外的信息?!綣erry White,“When Every Room was Measured: The Overcrowding Survey of 1935-1936 and Its Aftermath,” History Workshop Journal,No.4(Autumn 1977),pp.86-94.】之后,他利用這種方法繼續(xù)研究了被稱為“工人階級模范住宅”的羅斯柴爾德大廈的猶太工人生活,以及倫敦北區(qū)坎貝爾·邦克街道的流氓無產(chǎn)階級文化?!綣erry White,“Campbell Bunk: A Lumpen Community in London between the Wars,” History Workshop Journal,No.8(Autumn 1979),pp.1-49;Jerry White,Rothschild Buildings: Life in an East End Tenement Block,1887-1920,London: Routledge,1980;Jerry White,The Worst Street in North London: Campbell Bunk,Islington,Between the Wars,London: Routledge,1986.】懷特的工作使社區(qū)口述史得以更加豐富和全面,他不僅呈現(xiàn)了底層民眾的生活和工作狀態(tài),還描繪了城市不同社區(qū)在經(jīng)濟和文化上的聯(lián)系。1979年,威廉斯在《曼徹斯特的猶太移民:口述史的貢獻》一文中強調(diào)了口述史在改變主流社會對猶太移民的傳統(tǒng)偏見方面的作用。他指出,大多數(shù)關(guān)于曼徹斯特猶太移民的文字記錄既蘊含主流社會對猶太群體的刻板印象,又代表著猶太精英階層對自身形象的建構(gòu)。相比之下,口述資料更能體現(xiàn)曼徹斯特猶太群體的內(nèi)部特征和普通猶太人的立場?!綛ill Williams,“The Jewish Immigrant in Manchester: The Contribution of Oral History,” Oral History,Vol.7,No.1(1979),pp.43-53.】同年,參與歷史工作坊運動的史學(xué)家協(xié)助口述史學(xué)會,在伯明翰的溫特伯恩創(chuàng)辦了一所成人教育性質(zhì)的走讀學(xué)校,威廉斯出席開學(xué)典禮并強調(diào):“口述史(以有組織的形式)的發(fā)展緊隨歷史工作坊運動,它們都源于拯救和記錄底層民眾歷史的愿望?!薄尽癋uture Meeting,” Oral History,Vol.7,No.2(1979),p.6.】

      再次,由于深受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xué)傳統(tǒng)影響,勞工群體一直以來都是歷史工作坊運動進行口述史實踐的重要對象。作為勞工史研究學(xué)會(Society for the Study of Labour History)重要成員和社會科學(xué)研究理事會經(jīng)濟與社會史委員會(The Economic and Social History Committee of the Social Science Research Council)主席,薩維爾積極推動口述史在英國勞工史研究領(lǐng)域的應(yīng)用?!綪aul Thompson,“Obituary: John Saville: 1916-2009,” Oral History,Vol.37,No.2(2009),p.32.】他曾專門撰文探討勞工口述史研究的意義、現(xiàn)狀和前景,并針對訪談方法進行細致分析,強調(diào)了語氣和措辭等細節(jié)在采訪過程中的重要性?!綣ohn Saville,“Oral History and the Labour Historians,” Oral History,Vol.1,No.3(1972),pp.60-62;John Saville,“Interviews in Labour History,” Oral History,Vol.1,No.4(1972),pp.93-106.】之后,口述史一方面被用于展現(xiàn)工人的社會運動經(jīng)歷,如前全國礦工工會法夫郡地區(qū)秘書約翰·麥克阿瑟(John Mcarthur)領(lǐng)導(dǎo)礦工與工會進行抗爭的過程,以及前東德共產(chǎn)黨員魯?shù)婪颉ぐ土_(Rudolf Bahro)在西德的斗爭經(jīng)驗;【Ian Macdougall,“The Reminiscences of John Mcarthur,F(xiàn)ife Miner,” Oral History,Vol.2,No.1(1974),pp.59-61;Rudolf Bahro,“Socialism,Ecology and Utopia: An Interview with Rudolf Bahro,” History Workshop Journal,No.16(Autumn 1983),pp.91-99.】另一方面則被用于調(diào)查底層勞工的工作和生活,如安吉拉·休因斯(Angela Hewins)關(guān)于其祖父喬治的采訪不僅是一部工人的人物傳記,更是一部工人階級的生活史?!続ngela Hewins,“The Making of a Working Class Autobiography: ‘The Dillen,” History Workshop Journal,No.14(Autumn 1982),pp.138-142.】同時,口述史還被用于調(diào)查工業(yè)化社會復(fù)雜且不平衡的發(fā)展狀況。為了解傳統(tǒng)礦工的工作環(huán)境和生活狀況,塞繆爾采訪了各類礦工,包括煤炭工人、錫礦工人和銅礦工人?!綬aphael Samuel,“Mineral Worker,” in Raphael Samuel,ed.,Miners,Quarrymen and Saltworkers,pp.1-97.】為調(diào)查傳統(tǒng)手工業(yè)和現(xiàn)代化工業(yè)的關(guān)系,布萊恩·迪茲伯里(Brian Didsbury)采訪了柴郡的鹽工。他不僅討論了工業(yè)化對傳統(tǒng)手工業(yè)的影響,同時還描述了機械化背景下小型工場的組織形式?!綛rian Didsbury,“Cheshire Saltworkers,” in Raphael Samuel,ed.,Miners,Quarrymen and Saltworkers,pp.137-203.】通過口述與文獻資料的相互結(jié)合,戴維·道格拉斯(David Douglass)展現(xiàn)了達勒姆礦工與工廠主和當?shù)孛禾课瘑T會的沖突。為方便讀者理解達勒姆礦工的行話,他在采訪礦工的基礎(chǔ)上制作了一份術(shù)語清單。道格拉斯的作品不僅描繪了礦工的工作和生活,而且還考察了個體經(jīng)歷與社會文化和語言的聯(lián)系。【David Douglass,Pit Life in Co.Durham: Rank and Life Movements and Workers Control,Oxford: History Workshop,1972;David Douglass,“The Durham Pitman,” in Raphael Samuel,ed.,Miners,Quarrymen and Saltworkers,pp.205-295;David Douglass,“Pit Talk in County Durham,” in Raphael Samuel,ed.,Miners,Quarrymen and Saltworkers,pp.297-348;David Douglass,“‘Worms of the Earth: The Miners Own Story,” in Raphael Samuel,ed.,Peoples History and Socialist Theory,London: Routledge,1981,pp.61-66.】受歷史工作坊運動影響,托特納姆的工人于1977年創(chuàng)立托特納姆歷史工作坊,并在懷特和工人教育協(xié)會的指導(dǎo)下發(fā)起一系列口述史項目,包括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結(jié)束前托特納姆工人階級的日常生活和當?shù)貏诠み\動的發(fā)展狀況等?!尽癈urrent British Work in Oral History: Supplementary List,” Oral History,Vol.6,No.2(1978),pp.40-41.】

      最后,傳統(tǒng)史學(xué)的研究對象大多集中于男性,而歷史工作坊運動則非常重視女性,并積極地將口述史應(yīng)用于女性史領(lǐng)域。與傳統(tǒng)史學(xué)相比,口述史更接近身臨其境者的立場,可以直接反映底層民眾的生存環(huán)境和生活經(jīng)歷,尤其在挖掘女性史方面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女性主義是歷史工作坊運動的重要主題,受1970年第四屆歷史工作坊年會的影響,部分學(xué)者于同年發(fā)起并召開第一次全國婦女解放會議?!綬aphael Samuel,“Editorial Introduction,” in Raphael Samuel,History Workshop: A Collectanea 1967-1991,pp.i-v;Sheila Rowbotham,“Remember 1967,” in Raphael Samuel,History Workshop: A Collectanea 1967-1991,pp.1-6.】在1977年的伯明翰與黑鄉(xiāng)(Black Country)歷史工作坊會議上,史學(xué)家號召通過口述史來挖掘與記錄女性經(jīng)歷。奧里布·克勞(Aubrey Crowe)介紹了英國連鎖貿(mào)易中的女性工人生存狀況;安吉拉·約翰(Angela John)分享了黑鄉(xiāng)女性礦工的工作經(jīng)歷;帕姆·泰勒(Pam Taylor)講述了20世紀30年代的家政服務(wù)狀況?!尽癏istory Workshop Meetings 1976-77,” History Workshop Journal,No.2(Autumn 1976),p.236.】此外,歷史工作坊的史學(xué)家協(xié)助舉辦了第一屆和第二屆女性口述史會議,凱瑟琳·霍爾(Catherine Hall)、豪斯泰勒和薩莉等出席會議并做主題報告?!綣oanna Bornat,“Womens History/Oral History Conference,12-13 February 1977,” History Workshop Journal,No.4(Autumn 1977),pp.234-235;Joanna Bornat,“Conferences and Workshops,” Oral History,Vol.10,No.1(1982),pp.4-7.】在如何書寫女性史方面,吉爾·利丁頓(Jill Liddington)認為,最可靠的方法是結(jié)合文獻和口述資料,前者可以從宏觀層面提供事件的精確年表,后者可以在細節(jié)上直接呈現(xiàn)女性意識?!綣ill Liddington,“Rediscovering Suffrage History,” History Workshop Journal,No.4(Autumn 1977),pp.192-202.】為調(diào)查伯明翰地區(qū)中產(chǎn)階級已婚女性的生活狀況,霍爾采訪了生活在莊園的女性。在《20世紀20年代和30年代伯明翰的已婚女性》一文中,她探討了社會文化對女性家庭生活的影響,并分析了社會意識在塑造女性自我意識方面的作用。【 Catherine Hall,“Married Women at Home in Birmingham in the 1920s and 1930s,” Oral History,Vol.5,No.2(1977),pp.62-83.】同時,為呈現(xiàn)19世紀末至20世紀中葉女性工人的真實生活和工作經(jīng)歷,揭示經(jīng)濟、工作與性別壓迫的關(guān)系,伊麗莎白·羅伯茨(Elizabeth Roberts)采訪了英格蘭北部的100多位女性?!綞lizabeth Roberts,“Working-Class Women in the North West,” Oral History,Vol.5,No.2(1977),pp.3-70;Elizabeth Roberts,A Womans Place: An Oral History of Working Class Women,1880-1940,Oxford: Basil Blackwell,1984.】受歷史工作坊運動影響,口述史成為呈現(xiàn)女性歷史和經(jīng)歷的重要手段之一,女性也成為英國口述史的重要主題。【《口述史》自創(chuàng)刊以來,共有4期專門以女性為主題,分別為1977年第2期、1982年第2期、1993年第2期和2002年第1期?!?/p>

      當然,歷史工作坊運動的口述史實踐還體現(xiàn)在傳統(tǒng)史學(xué)領(lǐng)域。以戰(zhàn)爭史為例,歷史工作坊運動通過口述史對戰(zhàn)爭期間的社會生活進行研究。在1975年召開的以“戰(zhàn)爭中的英國”為主題的第九屆歷史工作坊年會上,德里克·湯普森(Derek Thompson)展示了兩次世界大戰(zhàn)之間普雷斯頓地區(qū)的求婚與婚姻狀況,而戴安娜·吉廷斯(Diana Gittins)則描述了兩次世界大戰(zhàn)之間的婚姻與節(jié)育狀況?!綝erek Thompson,“Courtship and Marriage in Preston between the Wars,” Oral History,Vol.3,No.1(1975),pp.39-44;Dianna G.Gittins,“Married Life and Birth Control between the Wars,” Oral History,Vol.3,No.1(1975),pp.53-64.】1979年,曾經(jīng)擔任《歷史工作坊雜志》副主編的羅納德·弗雷澤(Ronald Fraser)出版了《西班牙之血》一書,這是一部關(guān)于西班牙內(nèi)戰(zhàn)的口述史經(jīng)典作品。為更加直觀地呈現(xiàn)戰(zhàn)爭的殘酷性,弗雷澤共采訪了300多位幸存者,搜集了眾多戰(zhàn)爭親歷者的回憶,包括士兵、商人、工人、農(nóng)民、牧師、共產(chǎn)主義者和無政府主義者等等。同時,弗雷澤從意識形態(tài)、宗教和政治等角度分析這些口述資料,旨在探究和揭示西班牙內(nèi)戰(zhàn)的深層次原因和復(fù)雜性?!綬onald Fraser,Blood of Spain: An Oral History of the Spanish Civil War,New York: Pantheon Books,1979.】

      概括而言,英國口述史在歷史工作坊運動的影響下呈現(xiàn)鮮明的“新社會史取向”??谑鍪芳瘸蔀闅v史工作坊運動恢復(fù)和挖掘邊緣人物“隱藏的歷史”的重要手段,又成為修正主流社會對社會底層固有偏見的有效途徑?!続listair Thomson,“Fifty Years On: An International Perspective on Oral History,” Journal of American History,Vol.85,No.2(1998),p.584.】但是,由于存在不加甄別地利用并過度依賴口述資料等情況,口述史的準確性和真實性問題也日益凸顯。

      三、歷史工作坊運動與英國口述史的“記憶轉(zhuǎn)向”

      20世紀70年代,歷史工作坊運動的史學(xué)活動開始圍繞“記憶的恢復(fù)”(recovery of memory)展開?!綣erry White,Rothschild Buildings: Life in an East End Tenement Block,1887-1920,p.iii.】其中,口述史與記憶的緊密聯(lián)系使其在恢復(fù)大眾記憶的過程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因為不同于其他歷史研究,口述史主要是基于活生生的受訪者的口述回憶。然而,隨著口述史實踐在英國的不斷興起,那些奉行客觀主義與實證主義的傳統(tǒng)文獻史學(xué)家不斷質(zhì)疑與批判記憶的主觀性與不可靠性?!綣ohn Murphy,“The Voice of Memory: History,Autobiography and Oral Memory,” Historical Studies,Vol.22,No.87(October 1986),pp.157-175.】在這種背景下,早期歷史工作坊運動的史學(xué)家依然基于實證主義立場維護口述資料的有效性,并且發(fā)展了一套評估口述史真實性和可靠性的實踐指南。比如湯普森一方面將口述資料與文獻資料進行比較,強調(diào)任何證據(jù)都存在著選擇性和偏見;另一方面從社會心理學(xué)的角度分析了哪些因素會影響受訪者的回憶,進而展示了如何確定記憶的偏見和虛構(gòu)。【Paul Thompson,“Problems of Method in Oral History,” Oral History,Vol.1,No.4(1972),pp.1-47.】這種情況在20世紀70年代末出現(xiàn)轉(zhuǎn)變,歷史工作坊運動的史學(xué)家開始擯棄記憶的真實性假設(shè),并嘗試以一種新的觀點與視角來看待口述史的記憶問題,英國口述史開始出現(xiàn)所謂的“記憶轉(zhuǎn)向”。

      1979年,《歷史工作坊雜志》在社論《口述史》一文中指出,以口述史學(xué)家所接受的、對過去事件的解釋為形式的記憶,充滿了矛盾和不一致。但這并非證明記憶作為歷史資料的不可靠性,而是恰好證明了人類經(jīng)驗和人類意識的復(fù)雜性?!尽癊ditorial: Oral History,” History Workshop Journal,No.8(Autumn 1979),p.ii.】這篇社論表明,歷史工作坊運動的領(lǐng)導(dǎo)核心開始關(guān)注口述史的記憶問題。同年,該雜志還刊登了路易莎·帕薩里尼(Luisa Passerini)的《意大利法西斯主義下的工作意識形態(tài)與共識》,該文被學(xué)界認為是對口述史的重新定義?!綥ynn Abrams,Oral History Theory,London: Routledge,2010,p.6.】在該文中,帕薩里尼認為除了加強口述資料的事實性應(yīng)用之外,還需要充分挖掘口述資料的獨特性。在她看來,口述史原始資料不僅包含事實性陳述,而且在很大程度上還是文化的表達與再現(xiàn),因此,口述史除字面敘述之外,還包含記憶、意識形態(tài)與潛意識欲望等維度?;诖?,帕薩里尼提醒口述史學(xué)家要更為廣泛地注意記憶的變化無常,更要關(guān)注社會文化、道德價值與意識形態(tài)對于個體記憶的影響?!綥uisa Passerini,“Work Ideology and Consensus under Italian Fascism,” History Workshop Journal,No.8(Autumn 1979),p.84.】

      隨后,在1980年召開的第十四屆歷史工作坊年會上,伯明翰大學(xué)大眾記憶小組的格雷厄姆·威爾遜(Graham Wilson)和理查德·約翰遜(Richard Johnson)指出,口述史提供了一個可能的橋梁,它有助于口述史學(xué)家將個人記憶與更廣泛的階級問題聯(lián)系起來,進而展示個人意識是如何被社會建構(gòu)的?!綛ryan Jerrard,“Conferences and Workshops,” Oral History,Vol.9,No.1(1981),p.7.】同年,大衛(wèi)·塞爾伯恩(David Selbourne)在《歷史工作坊的方法》一文中指出,歷史工作坊運動的史學(xué)家在利用口述資料時,并未考慮其背后所蘊含的受訪者的自我意識,因此,他們所嘗試的復(fù)活過去的工作是一種隱藏式的實證主義。【David Selbourne,“On the Methods of the History Workshop,” History Workshop Journal,No.9(Spring 1980),pp.150-161.】1981年,在《方法之爭》一文中,帕薩里尼肯定了塞爾伯恩的看法,并指出歷史工作坊運動的史學(xué)家對受訪者自我意識的忽視將給歷史研究帶來極大風險。她認為,歷史工作坊運動的史學(xué)家關(guān)于歷史的認識只停留在表面,這使得他們產(chǎn)生了一種“最直接的便是最真實的幻覺”。【Luisa Passerini,“Debate on Method,” History Workshop Journal,No.11(Spring 1981),pp.201-202.】在此基礎(chǔ)上,帕薩里尼強調(diào),歷史工作坊運動的史學(xué)家只有對傳統(tǒng)史學(xué)展開徹底反思,才能真正擺脫實證主義史學(xué)的桎梏?!綥uisa Passerini,“Debate on Method,” pp.202-203.】同年,《歷史工作坊雜志》刊登阿利桑喬·波特利(Alessandro Portelli)的《口述史的特性》一文。波特利在該文中強調(diào):“口述資料的可信性是一種與眾不同的可信性。我上文中所舉的例子表明,口述證詞的重要性可能不在于它緊貼事實,而在于它與事實的背離。在這種背離中,想象、象征與欲望闖入其中。因此,并不存在‘錯誤的口述資料?!谑鍪返亩鄻有杂蛇@樣一個事實構(gòu)成,即‘不真實的陳述在心理上仍然是‘真實的,而且這些先前的‘錯誤有時揭示的不僅僅是事實上準確的敘述?!薄続lessandro Portelli,“The Peculiarities of Oral History,” History Workshop Journal,No.12(Autumn 1981),p.100.】

      繼1979年那篇廣受學(xué)界引用的口述史經(jīng)典論文之后,帕薩里尼于1983年在《歷史工作坊雜志》發(fā)表的《記憶》一文中寫道:“我們正在為更好地了解記憶的運作方式創(chuàng)造條件。同樣令人振奮的是,不僅僅是那些專門為記憶專題研討會設(shè)計的論文,許多其他論文也都考慮到了這個問題,它們拋棄了早期口述史的純粹事實方法?!覀儸F(xiàn)在已經(jīng)進入一個新的階段,在這個階段中,口述記憶的特殊性得到了承認和分析,放棄了天真的假設(shè),即它真實地描述了過去(甚至更加‘真實,因為是通過‘人的眼睛看到的)。我們?nèi)匀辉谝恍┱撐闹邪l(fā)現(xiàn)一種方法,即認為記憶是對個人真相和社會現(xiàn)實的語言化反映。但是,我們可以越來越清楚地看到另一種趨勢,它將記憶定義為意義和解釋的積極產(chǎn)物,具有戰(zhàn)略性(strategic in character)并能夠影響當下?!薄綥uisa Passerini,“Memory,” History Workshop Journal,No.15(Spring 1983),p.195.】隨著相關(guān)研究的不斷深入,對于口述記憶特殊性的強調(diào)也逐漸贏得包括歷史工作坊運動史學(xué)家在內(nèi)的英國口述史學(xué)界的共同認可。在1990年出版的《我們賴以生存的神話》一書的前言中,塞繆爾和湯普森特別強調(diào)口述史學(xué)家的關(guān)注點在過去的十年里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尤其是對于作為個人證詞的口述史的主觀性價值的認可和重視。他們指出:“一旦我們認識到個人證詞的主觀性價值,我們就會挑戰(zhàn)公認的歷史范疇。我們重新引入了由記憶的隱喻所帶來的情緒性、恐懼和幻想,而歷史學(xué)家們一直急于從他們的正式敘述中剔除這些東西。與此同時,每個生命故事的個體性不再是概括歷史的尷尬障礙,而是成為意識建構(gòu)的重要記錄?!?【Raphael Samuel and Paul Thompson,“Introduction,” in Raphael Samuel and Paul Thompson,eds.,The Myths We Live By,London: Routledge,1990,p.2.】

      進入20世紀90年代以來,在國際口述史學(xué)家、歷史工作坊運動史學(xué)家與相關(guān)學(xué)科記憶研究學(xué)者的影響下,以英國學(xué)者為重要主體的國際口述史學(xué)界出版了一大批以口述史與記憶問題為主題的研究成果,其內(nèi)容涉及個體/私人記憶、自傳記憶、社會記憶、集體記憶、官方記憶、公共記憶、大眾記憶、創(chuàng)傷記憶、檔案記憶,以及記憶與神話、記憶與社會性別、記憶與遺忘、記憶與沉默、記憶與老年化、記憶與表演等廣泛主題?!纠鏒aniel Bertaux and Paul Thompson,eds.,Between Generations: Family Models,Myths,and Memories,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3;Selma Leydesdorff,Luisa Passerini,and Paul Thompson,eds.,Gender and Memory,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6;Joanna Bornat and Josie Tetley,eds.,Oral History and Ageing,London: Centre for Policy on Ageing,2010.】英國口述史學(xué)界對于記憶問題感興趣的另一個重要表現(xiàn),是在多本有關(guān)口述史方法與理論讀本或指南的權(quán)威著作中,都將口述史當中的記憶問題作為重要專題來討論。在其經(jīng)典作品《過去的聲音:口述歷史》的第二版、第三版和第四版中,湯普森新增專章《記憶與自我》,討論記憶與主體性、精神分析和懷舊療法等問題?!緟⒁奝aul Thompson,The Voice of The Past: Oral History,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8,pp.150-165;Paul Thompson,The Voice of The Past: Oral History,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0,pp.173-189;Paul Thompson with Joanna Bornat,The Voice of the Past: Oral History,p.238-265.】而英國學(xué)者阿布拉姆斯于2010年出版的《口述史理論》一書,也有專章《記憶》討論與口述史相關(guān)的記憶問題,并且從記憶理論最新進展、自傳記憶、記憶與老年化、記憶與社會性別、記憶與創(chuàng)傷及集體記憶等方面具體分析口述史學(xué)界對于記憶問題的思考與應(yīng)用?!綥ynn Abrams,Oral History Theory,London: Routledge,2010,pp.78-105.】此外,值得一提的是由英國著名口述史學(xué)家羅伯特·佩克斯(Robert Perks)和澳大利亞著名口述史學(xué)家阿利斯泰爾·湯姆森(Alistair Thomson,1983—2007年在英國大學(xué)任教)主編,并由眾多英國學(xué)者參與撰稿的《口述史讀本》也相當重視記憶問題,該書第三部分《解釋記憶》共有7篇文章從跨學(xué)科角度分析了記憶問題對于口述史研究的重要意義,并且強調(diào)記憶研究要超越傳統(tǒng)的客觀性視角,進而關(guān)注其主觀性特征。【Robert Perks and Alistair Thomson,eds.,The Oral History Reader,London: Routledge,1998,pp.269-355.】而作為英國口述史學(xué)界發(fā)表理論研究成果的重要平臺,《歷史工作坊雜志》和《口述史》等學(xué)術(shù)雜志則一如既往地關(guān)注口述史的記憶問題,其探討內(nèi)容也涉及上文論及的廣泛主題。【《歷史工作坊雜志》刊登的代表性文章,可參見Patrick Hagopian,“Oral Narratives: Secondary Revision and the Memory of the Vietnam War,” History Workshop Journal,No.32(Autumn 1991),pp.134-150;Michelle Mouton and Helena Pohlant-McCormick,“Boundary Crossings: Oral History of Nazi Germany and Apartheid South Africa: A Comparative Perspective,” History Workshop Journal,No.48(Autumn 1999),pp.41-63;Michael Roper,“Re-Remembering the Soldier Hero: The Psychic and Social Construction of Memory in Personal Narrative of the Great War,” History Workshop Journal,No.50(Autumn 2000),pp.181-204;Graham Dawson,“Trauma,Place and the Politics of Memory: Bloody Sunday,Derry,1972-2004,” History Workshop Journal,No.59(Spring 2005),pp.151-178;Susannah Radstone,“Reconceiving Binaries: The Limits of Memory,” History Workshop Journal,No.59(Spring 2005),pp.134-150;Orlando Figes,“Private Life in Stalins Russia: Family Narratives,Memory and Oral History,” History Workshop Journal,No.65(Spring 2008),pp.117-137.】其中,《口述史》相繼刊登“懷舊”(1989年第2期)、“大眾記憶”(1990年第1期)、“回憶”(1991年第2期)、“記憶處理”(1995年第2期)、“記憶、創(chuàng)傷與倫理”(1998年第2期)、“回憶背景”(1999年第2期)、“記憶景觀”(2000年第1期)、“記憶與場所”(2000年第2期)、“記憶與社會”(2004年第2期)、“記憶工作”(2005年第2期)與“戰(zhàn)爭記憶”(2006年第2期)等記憶研究專題,足見它對該問題的興趣與重視?!驹敿毿畔⒖稍L問https://www.ohs.org.uk/journal/,2023-08-05.】

      綜上所述,在“記憶轉(zhuǎn)向”影響下,英國口述史學(xué)家主張“記憶的不可靠性”正是口述史的優(yōu)勢與資源所在,而并非是缺點和問題。同時,他們認為記憶的主觀性不僅有助于了解歷史經(jīng)歷的意義,而且能夠為理解過去與現(xiàn)在、記憶與個人認同及個體記憶與集體記憶之間的關(guān)系提供線索和啟示。正如塞繆爾所強調(diào)的,“記憶遠遠不僅僅是一種消極的容器或儲存系統(tǒng),也不僅僅是一個有關(guān)過去的圖像庫,而是一種積極的塑造力量;它是動態(tài)的——它試圖象征性遺忘的與它所記住的同樣重要”?!綬aphael Samuel,“Preface: Memory Work,” in Raphael Samuel,Theatres of Memory: Past and Present in Contemporary Culture,London: Verso,2012,p.xxiii.】正是如此,越來越多的口述史學(xué)家都意識到口述史不僅要盡量客觀地描述親歷者的真實經(jīng)歷,而且更要發(fā)揮記憶的主觀性特質(zhì),即從歷史當事人或者目擊者的口述訪談中更為深刻地認識與理解過去。這也引發(fā)了對一系列問題的思考:人們?nèi)绾慰创麄兊倪^去?人們想從他們過去的經(jīng)歷中得到些什么?人們又怎樣用過去解釋他們現(xiàn)在的生活和周圍的世界?現(xiàn)在的生活與處境又如何影響他們對于過去的回憶與解釋?人們又如何有意識或無意識地記住、遺忘或虛構(gòu)某些經(jīng)歷?

      結(jié) 語

      綜上所述,作為當時最具影響力的史學(xué)運動之一,歷史工作坊運動在推動英國口述史的興起與發(fā)展過程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首先,通過拓展歷史研究的史料來源,歷史工作坊運動為英國口述史的興起和發(fā)展奠定了基礎(chǔ)。雖然E.P.湯普森、霍布斯鮑姆等老一代馬克思主義史學(xué)家已經(jīng)開始注意到日記和書信等私人文獻在歷史研究中的價值,但是這些資料和官方檔案一樣仍然屬于文字資料范疇。以歷史工作坊運動為中心的新一代馬克思主義史學(xué)家在此基礎(chǔ)上進一步挖掘非文字資料的史料價值,如口述資料、音樂和圖像等。這些資料不僅為歷史研究提供了獨特的視角,還能夠呈現(xiàn)歷史事件和社會變遷的更為真實和生動的面貌。通過采訪和記錄親歷者的口述回憶,歷史工作坊運動的史學(xué)家們能夠捕捉到個人經(jīng)歷和感受,從而更好地理解過去的社會生活、人們的日常經(jīng)驗及其所處的歷史背景??傊?,歷史工作坊運動不僅擴大和豐富了歷史研究的領(lǐng)域和方法,而且推動了英國學(xué)界對口述史的關(guān)注。

      其次,受歷史工作坊運動影響,英國口述史呈現(xiàn)鮮明的“新社會史取向”。傳統(tǒng)史學(xué)家主要關(guān)注上層人物和精英群體的歷史,而社會底層群眾的觀點和見解往往被忽視。作為一場史學(xué)民主化運動,歷史工作坊運動致力于挑戰(zhàn)主流敘事和話語,恢復(fù)和拯救邊緣人物和弱勢群體的“隱藏的歷史”。在此背景下,通過組織一系列工作坊會議和發(fā)起社區(qū)口述史項目,該運動為女性、兒童、勞工和普通士兵等社會底層群眾提供發(fā)聲渠道,并鼓勵他們主動分享自身的經(jīng)歷和故事??傮w而言,歷史工作坊運動史學(xué)家的相關(guān)工作有助于打破傳統(tǒng)歷史研究的偏見和局限,并為英國口述史學(xué)家提供一個更加多元和包容的研究視野。

      最后,歷史工作坊運動有力地促進了英國口述史的“記憶轉(zhuǎn)向”。隨著口述史實踐和研究的不斷深入,歷史工作坊運動的史學(xué)家日益認識到主觀感受、情感和意識形態(tài)等因素對個體記憶的影響。因此,該運動的史學(xué)家開始探索如何解讀和分析這些主觀性特征,并將其納入口述史的考量范疇之內(nèi)。他們強調(diào),口述史學(xué)家能夠通過記憶了解受訪者的個體感受,并揭示記憶在塑造個體和社會認同、意識形態(tài)和歷史敘述中的作用。這種研究視角有利于英國口述史學(xué)家更好地理解個體記憶的構(gòu)建過程,并將這些個體記憶與社會、政治和文化背景相結(jié)合,形成更為全面和多維的歷史敘述。簡言之,在歷史工作坊運動的推動和影響下,口述史在英國不僅是記錄底層民眾的重要方式,而且也成為理解和解釋記憶的重要切入點。

      責任編輯:宋 鷗

      The History Workshop Movement and the Rise and Development of Oral History in Britain

      YANG Xiang-yin,LI Jia-jun

      (School of History,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100872,China)

      Abstract:As a democratic movement of historiography initiated by Marxist historians in Britain,the History Workshop Movement has attracted academic attention for its work in reproducing underlying voices,mining historical sources and researching public memory.On the basis of inheriting the low-level historical view of “History from Below”,this movement used oral sources to present the daily life and popular culture at the bottom of society,which greatly promoted the rise and development of oral history in Britain.In the late 1960s,in order to recover and rescue the “hidden history” of marginalized people and disadvantaged groups,oral history was widely used by historians of the History Workshop Movement in the fields of British local history,community history,labor history and womens history,thus showing a distinct “new social history orientation”.In the late 1970s,the History Workshop Movement increasingly focused on the memory question,trying to examine the social context and meaning behind oral histor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emory and consciousness,and thus promoting the “memory turn” of oral history in Britain.

      Key words:oral history;History Workshop Movement;Marxist historiography;new social history orientation;memory 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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