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在慶
自從上了大學,我的右耳垂就倒了霉。“皇后”的左手好像放哪兒都不合適,所以只有掛在我的右耳垂上——聽老師講課要捏著我的耳垂,記筆記捏著,寫作業(yè)捏著,和別人聊天捏著,哪怕打瞌睡了都要捏著。我懷疑她的奶嘴依賴癥還沒有戒斷,或者就像有人習慣于摳腳丫子一樣而她習慣于捏我的耳垂。我屢次抗議,屢次無效。無可奈何,我求求她別老揪一邊,好歹也輪換輪換?!盎屎蟆睋u搖頭,說不必了,不用如此麻煩,她一點兒也不介意。這“皇后”張麗華是個伶牙俐齒的家伙,薄唇一張,就是一把飛刀。
壞脾氣都是給慣出來的。這句話絕對是經(jīng)得起檢驗的真理。只要“皇后”想吃校外的小煎包了,第四節(jié)課我就必須逃課早早去排隊,因為放學人太多。這是什么強盜邏輯?我表示嚴重抗議:“想吃自己買去!”“皇后”像看到外星人一樣敲敲我的腦袋:“我自己去買還能吃得上嗎!你這里邊是糨糊???”我表示確實有點兒糊涂:“你吃不上和我有關系嗎?”
“你不去買我怎么吃得上呀?”
下了第三節(jié)課,我糊里糊涂地翻墻而出。
“皇后”戀愛了。
那小子是地理系的一個小白臉,模樣也算說得過去,只是說話哼哼唧唧像個老娘兒們。不是吃醋,我總得替哥們兒把把關。那小子愛踢足球,有一次居然把腳趾踢斷了。那段時間“皇后”天天在宿舍里用酒精爐燉排骨,弄得半生不熟的,無奈何每次都讓我連湯帶肉吃得精光。還委托我送盒飯——打開一看,準是掛面荷包蛋。我毫不推辭,但半路我就把雞蛋吃掉了,讓那小子吃掛面都對起他了!
我認為“皇后”絕對是被眼屎糊住了雙眼。找誰不行,偏找個踢足球的?你瞧中國男足踢得那個寒磣勁兒!只要在這個話題上展開戰(zhàn)斗,每一次都是我大獲全勝。然而勝利的一方并不開心,失敗的一方倒得意揚揚。
“皇后”和“馬拉多納”的戀情像夏天的知了一樣,聒噪了沒多長時間,就發(fā)了霉。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們完蛋了?!盎屎蟆闭f她不開心想喝酒,結(jié)果把我給灌到桌子底下去了。
我站在度假村的泳池邊張大了嘴巴,腦子嗡嗡作響。后來我想起了很多描寫美人的詞,比如“面如桃花”“膚若凝脂”等。我不太相信眼前這位就是天天拽我耳垂的首席“杠姐”。現(xiàn)在和她在一起我渾身不自在。我慢慢游到深水區(qū),孤零零一個人。女生不敢來,男生不愿來。過了一會兒,“皇后”從池邊走過來,沖我勾勾手:“過來,教我游泳?!蔽覐乃镅鐾子褚话阈揲L的“皇后”,一下子明白了陳后主為什么亡了國。
“皇后”現(xiàn)在是規(guī)規(guī)矩矩謙虛向上的學生,認真地問我怎樣游泳。我往臉上潑把水,努力不磕巴:“太簡單了,只要你能用兩個腳丫子拍水,就會了,像這樣?!蔽彝赃呌瘟擞?,用腳拍了兩下水面?!盎屎蟆焙孟衩靼琢?,四條腿在水里亂劃拉,像條被扔進水里的狗那樣,不過這條“狗”讓人看得發(fā)呆。
“狗”嗆了水也不樂意。“皇后”抹把臉,咳嗽著沖我發(fā)脾氣:“這也太難了吧!”我承認我的教學能力低下,游到泳池邊,抓住扶手,又做了個示范:“過來,抓住扶手拍水?!薄盎屎蟆币徊揭徊阶叩匠剡叄プ》鍪?,像遭了電擊般全身一陣亂抖。我徹底絕望,只好下了評語:“沒戲了,你腰部力量為零。”然后轉(zhuǎn)身游向大部隊。
“皇后”跟過來,仰面央求:“慶子,教教我唄?!彼θ琰c漆,語氣猶如太監(jiān)討好皇帝,使我飄飄然:“好吧,讓阿秀托住你的腰,自己先找找感覺?!薄盎屎蟆币凰膊凰驳囟⒅?,面若冰霜。旁邊阿秀兜頭潑我一捧水:“為什么我托?你沒長手嗎!”一群人亂叫:“托!托!托!”有什么呀?托就托!“皇后”穿的不能叫泳衣,應該叫比基尼、三點式。我屏氣凝神,心無旁騖,看著“皇后”在我懷里亂撲騰。
“皇后”可能也絕望了,放棄了折騰,停下來,一手攀著我的脖子一手抹臉,喘了口氣問我:“還是不行?。俊蔽铱刂撇蛔〉匕l(fā)抖?!盎屎蟆逼婀值貑栁遥骸澳憷浒。俊蔽绎w快地點點頭?;屎蟮难凵窭镉幸唤z得意一閃而過。我討?zhàn)埌愕睾汀盎屎蟆鄙塘浚骸靶??”“皇后”好像思考了一年,然后說:“好吧?!蔽医K于松開了胳膊,滑進水里,游到人堆里說笑去了。
大學生活轉(zhuǎn)眼到了尾聲。
一個謎語一猜就是三年,令我輾轉(zhuǎn)反側(cè)、頭昏腦漲。有時站在宿舍窗前,看那馬尾辮一甩一甩甩過去,心里一陣一陣溺水般發(fā)慌。終于有一天,我要像一個男人那樣去戰(zhàn)斗。我把“皇后”從同學堆里拽出來,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她,天知道怎么成了這個樣子:
“麗華,那個……什么,這個……”
“你叫我嗎?”
“當然。那個……皇后……”
“是不是又想捉弄我?”
“不是,我……”
“我什么我!結(jié)巴出賣了你,你說什么我都不相信!”
我每一次鼓足勇氣后都遭遇這種雷同的情形,好像招了什么邪祟。
臨近畢業(yè),最后一次聚餐時,“皇后”端著一杯酒,跌跌撞撞走過來,一把摟住我:“不能就這么放你走……”我站起來一把摟住她,舉杯一碰:“啥也不說了,兄弟,干!”
很久以后的一個中午,我正在單位睡覺,聽到有人敲門。我兩眼惺忪剛打開門,一只手伸過來,一把揪住了我的耳垂。
[責任編輯 冬 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