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慶標
我是《傳記文學》的“論文”作者,借此寶地刊發(fā)過長長短短幾篇文章,更是她的忠實讀者,大約自2016 年結(jié)緣以來,捧讀不輟,于傳記一門有了愈發(fā)深入的認識。不過,此次要借征文之機公開坦白一大隱秘“罪行”:我讀《傳記文學》的動機之一其實是“偷”,且已是一名慣犯,樂此不疲,至今兀自難休。小孩童偷瓜竊棗可得輕易諒解,人們也都常說書固非借不能讀也,但自視為一位學者的堂堂大學老師,何至于去“偷”?
我生長于農(nóng)村,渾身泥巴鼻涕摸爬滾打地長大。由于吃夠了不能識文斷字的苦頭,父母對知識有近乎執(zhí)拗的崇敬,沒有用到棍棒,竟也培養(yǎng)了我對讀書的癡情。大學時我算得上刻苦,最崇拜淵博睿智的錢鍾書,暗自滋生了對深奧學術(shù)和風光學者的憧憬,不過也僅止于幻想。碩士三年雖不至于荒廢,零零碎碎讀了幾本書,但也只能算是觸及皮毛,于真正的學術(shù)還是相隔千山萬水。碩士畢業(yè)后在一所偏遠的海濱高校謀生,不成功的教學經(jīng)歷愈發(fā)使我意識到,自己的學術(shù)生涯還未開始,可能已經(jīng)就此結(jié)束。一陣驚懼的冷汗之后,于是發(fā)狠、考博,求學于楊正潤老師門下,方曉得世間還有“傳記學”這門學問,以愚魯之資從頭開始,得到了從未有過的嚴格訓練和悉心教導,磕磕絆絆、戰(zhàn)戰(zhàn)兢兢,終于學成,才算是入了學問之大門。然而沒想到畢業(yè)時運氣不佳,很難找到理想的落腳點,最后惶惶然流落到遠離學術(shù)中心的一所二三流學校,七八年里整日低頭教學、埋頭讀書。雖然研究大方向既定、路數(shù)粗通,師友不斷提攜鼓勵,研究亦初見成效,但總感覺慧根未開,遲遲無所建樹,苦悶得緊。尤其是因長期身處外省之外,對學術(shù)界、對學者大師們?nèi)愿猩衩?,對大學者們的成長之路、問學生涯都甚為好奇,頗有可望而不可即之嘆。
好在我最大的愛好是讀書,并喜歡私下反復沉思咀嚼。既然無緣親受指教,便樂于閱讀關(guān)于學者的傳記或自傳,從字里行間搜求其成長路徑與治學秘笈,以期覓得一二稱手的法寶。就此不得不感謝《傳記文學》編輯們的高遠之見、敏銳意識和學術(shù)熱情,為我提供了“偷師”學者們的絕佳捷徑。因為刊物不斷通過“封面專題”“學人自傳”“流年述往”及“口述傳記”等欄目推出有關(guān)學者生涯經(jīng)歷且思想與文采俱佳的文章,這類主題的文章每期幾乎占據(jù)半壁江山,使我雖身在偏遠的江湖陋室,對各領(lǐng)域各專業(yè)的學者竟產(chǎn)生了天然的熟悉感,似乎自己真正和他們促膝而談過,甚至不經(jīng)意間窺見了他們私人生活或思想中的某些秘密,其呼吸節(jié)奏、話語方式、舉手投足等都在傳記中自然流露了出來。因而當我之后有機緣當面見到其本人時,就總是忍不住把眼前的他們和傳記中的形象加以對照,并不斷提醒自己,這就是那位寫下了某學術(shù)論著或論文大作的學者,他們并不知曉我曾“偷”了他們的東西,還對我客客氣氣……
這里只談談觸及我生命與學術(shù)的多個角落、事后發(fā)現(xiàn)竟也與我有千絲萬縷勾連的一次刻骨銘心的閱讀。雖然我一直研究傳記學,但從現(xiàn)有學術(shù)體系和學科設置看,從碩士以來我所從事的專業(yè)其實列屬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因此對比較文學界的學者甚感興趣。所以,當看到《傳記文學》2021 年第3 期關(guān)于樂黛云先生的封面專題《“一起為人類做一些好事”:樂黛云的學術(shù)樂章》時,就頗為激動,翻開雜志一篇篇細細讀來,甚至一讀再讀。這一專題的精妙之處在于視角的多元和對話性,在樂黛云先生的自述之外,又收入了專題策劃者趙白生對樂老師的訪談,更有錢理群、程巍等幾位曾經(jīng)的學生對跟隨樂老師求學歷程的回顧。如此,作為老師的樂黛云先生的自述,與學生們對她的描述等便構(gòu)成了內(nèi)在的交響,演繹出以樂黛云先生為主調(diào)的學術(shù)華章。樂黛云先生的自述《我的青少年時代》雖然只敘述到1949 年,尚未觸及其學術(shù)生涯,但傳奇般的人生故事、字里行間流露出的獨立精神和人間情懷都足以讓人動容。比如她為了離開貴州、北上求學,不惜以死逼迫父親——事實上,正是曾在北京大學英文系當了四年旁聽生的父親將五彩斑斕而活躍激蕩的外部世界的文化帶到了她的家鄉(xiāng),培養(yǎng)了她從小對知識的渴求和開放精神——且最終和母親合伙欺騙了父親,以去南京中央大學為名義,中途則改道北京,入了北京大學,這其實也圓了父親未能真正成為北大學生的夢,她的父親應當高興才是。更令我這個迷戀沈從文的讀者艷羨不已的是,她不僅因為沈從文的偏愛而錄取在北大中文系,而且得到了沈從文的親自指點、教導和“夸獎”;更甚者是北平解放前夕,她還出于革命愛國激情去沈從文家,見到了“柔和而溫馨”氣氛中“非常美麗”的張兆和,這種運氣何等令人垂涎,要知道,此時的沈從文可正在經(jīng)歷何等“人間煉獄”!就此一點,這篇自述就足夠打動我,樂黛云先生將一種柔和文脈和堅韌風骨傳承了下來,滋養(yǎng)了我等后輩學人的精神骨肉。
《傳記文學》2021 年第3 期
由此便不難理解,這樣一位充滿自由開放精神和社會正義感的學者培養(yǎng)出了那么多優(yōu)秀的學生,他們的“師門回憶”及訪談從師生關(guān)系等角度塑造了更為立體的樂老師形象。由此我明白了,樂黛云先生帶學生的主要方式或法寶就是“讓他們自由發(fā)展”、與學生知心暢談、自然而然,按“老學生”錢理群的說法是“她思想的自由、開放和活躍”給他最深刻印象,尤其是對敢“闖(學術(shù))紅燈”的學生的保護。程巍更是在碩士升學問題上有切身體會,得益于導師樂黛云先生的“寬容精神”和大力“擔?!保慰荚嚥患案竦乃拍苡行襾淼奖贝缶妥x,并在樂老師那提供充分的自由與懷疑精神的客廳里,與其他學子一起像小鳥一樣練習歌唱,慢慢“讓自己的嗓音發(fā)出自己的特色”——事實便是,凡是聽過程巍的講座或與其當面交談過,甚至認真讀過其文章者,都會對他那充滿磁性且反復纏繞的獨特“嗓音”記憶深刻——也正是這篇文章,讓我特別注意到了他那有聲或無聲的“嗓音”。在張錦頗為動情的文章中,我們則可以讀到樂黛云先生對弟子日常生活、個人情感的呵護與關(guān)愛,特別是雖然經(jīng)歷逆境,但她依舊不斷地以積極的精神鼓勵學生對生活的信念和斗志,這對在學生個人問題上一貫粗疏的我無疑是一種警醒。
更有趣味的是,在張旭春回憶報考樂黛云先生的博士這一曲折經(jīng)歷中,我驚喜地看到了文章附上的楊正潤老師在1994 年主動給他寫的推薦信。我當即拍照發(fā)給楊老師看,得到了他的確認,也從他提攜后進的這一行為中進一步認識了楊老師的人格魅力。而在2023 年剛剛于武漢大學舉辦的外國文學學術(shù)會議上,我第一次遇到了張旭春,在向他談及這一軼事的時候,他依然非常激動地讓我轉(zhuǎn)達對楊老師的謝意,他說,這是改變他人生命運的重要事件,楊老師是他生命中的大貴人。暗中自喜之余,我轉(zhuǎn)念一想,更感慶幸,楊老師難道不也是我生命中的貴人嗎?當初碩士畢業(yè),也曾想報考北大的博士,但由于種種原因放棄了,在海濱小城工作兩年之后再度鼓起勇氣報考了南京大學。當初博士考試的波折還歷歷在目,我因為任班主任的班級出了一些狀況,直到考試前一天晚上才登上去南京趕考的夜車,幾經(jīng)周轉(zhuǎn)度過了無眠之夜,第二天上午總算按時出現(xiàn)在了考場上;最后承蒙正潤師不棄,我有幸被南大錄取,而在面試之前,我從未見過導師,僅有的一次報考時打的電話,也被他匆匆掛斷,因為我冒昧地提出了前去拜訪的請求——而這種學術(shù)之外的手法無疑在他這里是絕對行不通的。就這樣,我進入楊老師門下求學,這才接觸了傳記學,才漸漸有了今天的收獲。
所有這些美妙的感受,我都細細咀嚼、偷偷品味,將其滋養(yǎng)輸送到肌骨心靈深處,而其醇厚滋味和動人之情,實難為外人道也!
屈指算來,從2005 年入門讀博到現(xiàn)在,我跟隨楊老師學習以及畢業(yè)后一起作科研項目等等,已經(jīng)足足18 年了——恰與我的結(jié)婚時間等長。18 年中親炙就學,蒙老師耳提面命、諄諄教誨,在學術(shù)方向、研究能力、人格品性、責任意識與社會正義等方面都得到了培育和發(fā)展,感激之情自然無以言表。不過大家可能難以相信的是,借這個機會,我更要向老師坦白:偷來偷去,我竟然還偷到了老師頭上!有心的讀者朋友自然會問,向自己的老師學習難道也用偷嗎?
本文作者博士準考證
2023 年11 月,本文作者與楊正潤老師(右)在廬山白鹿洞書院
我不知道別人的問學路數(shù)如何,其中自然也包括我的師兄師姐們,也不曉得別人贊不贊同我的研習方式:我總覺得,日常授課、學術(shù)講座、言談舉止、酒宴茶敘等公公私私的各種場合,無疑都是向師長求學問道的重要門徑,可貴的點撥與難得的領(lǐng)悟可能在不經(jīng)意間就會發(fā)生,讓學生有靈光乍現(xiàn)、醍醐灌頂式的收獲;不過,我生性愚魯、笨嘴笨舌,不善于表達,捕捉接受起信息來也不夠敏銳,所以會讓很多智慧從耳畔溜走而渾然不覺,后知后覺如此真不可救藥。因而,我更重視的是私下里對文章著述的閱讀與揣摩。在讀博士期間,我尤其喜歡反復閱讀導師的文章,從選題立意、結(jié)構(gòu)邏輯、言辭表達、標題擬定等宏觀微觀諸多方面一一推敲,然后在自己的寫作中加以摹仿和試練,文章竟也慢慢有了形狀。畢業(yè)之后,當面承教的機會少了,就更加依賴這種“偷師”之功,楊老師雖然退休,但仍然筆耕不輟、思想活躍而不斷革新,尤其是經(jīng)常在《傳記文學》刊發(fā)文章,無形中給了我偷師的機會。
本文作者在南京大學中文系資料室借閱的第一批書,其中第一本就是楊正潤老師的著作《傳記文學史綱》
在楊老師于《傳記文學》發(fā)表的諸篇文章中,最讓我享受和得益的是2020 年第9 期刊發(fā)的《我與“生命寫作”》一文(與之相輔相成、遙相呼應的是原刊于《荊楚理工學院學報》2013年第1期的《傳記研究:我終生的事業(yè)——寫給青年朋友的學術(shù)自傳》一文),我百讀不厭,常讀常新。其中最值得揣摩的是他以傳記為志業(yè)這一決定性的人生選擇:一方面,他注意到中外學術(shù)界有無數(shù)才智之士未能對學術(shù)方向有準確定位,皓首窮經(jīng)一輩子,最終卻被冷落如塵煙,心血空耗白費,令人惋惜;反過來,他深感慶幸的是,“我剛開始自己的學術(shù)生涯時,就注意到了這一點”,即敏銳地把握到了傳記這一古老而新穎的學術(shù)領(lǐng)域的廣闊空間和發(fā)展?jié)撃埽麛嗟赝渡砥渲?。這奠基于他對自己興趣與才情的審慎考量,如少年時代就傾心于《史記》、初中時代嘗試文學虛構(gòu)遭到挫折,才意識到“我成不了戲劇家,也成不了小說家。命運早就給了我另一種安排:我少年時代就熟悉了《史記》,這是中國最偉大的一部傳記作品,我很早就同它聯(lián)系在了一起”;另一方面,注意到作為改革開放后第一批博士點單位和博士生導師,朱東潤先生在復旦大學招收“傳記文學”博士,國外亦興起新歷史主義、精神分析、接受美學等新的批評方法,而他本人的研究方向即以亞里士多德《詩學》、莎士比亞評論為中心的西方文論,這些都為傳記研究提供了“摹仿理論、主體理論、身份理論、對話理論、敘事理論”等多維視角,都與傳記有著內(nèi)在的學理姻緣;而兩次赴美國豐盈愉悅的傳記訪學之旅、三部傳記研究著作出版后引起的巨大反響及收獲的榮譽、受聘上海交通大學后“一大項目、一個中心與一份刊物”這穩(wěn)固而具有突破性的“傳記三位一體”對其事業(yè)及聲望的推波助瀾與巨大躍升,都呈現(xiàn)出他辛勤耕耘后自然而然的春華秋實。因而,反顧這一明智而成功的選擇時,楊老師在自述中的欣悅與滿足溢于言表……
楊正潤老師在《傳記文學》2020 年第9 期刊發(fā)的《我與“生命寫作”》
以上對諸多偶然或必然要素的勾勒顯然是楊老師將傳記中的“解釋”理論在自己身上恰當運用的范例,從而為自己的學術(shù)選擇賦予了自然正當性,“回顧此生,當歷史的發(fā)展使傳記或生命寫作的研究成為必要也成為可能的時候,我選擇了它,這是一個正確的、及時的選擇。傳記幫我理解人生和人性,生命寫作使我的生命有了意義,謝謝你,傳記!謝謝你,生命寫作!”一位學者能如此緊密地將人生情志與學術(shù)研究無間地融會在一起,實屬難得,也確為幸事。通過多年的伴隨與交往,我們都很清楚,楊老師是嚴謹勤奮的學者,但也是充滿浪漫才情的性情中人,話語之間常常充滿詩意和理想,不過,以這種深摯的方式表達對傳記事業(yè)的愛,我唯有在這篇傾注了其巨大熱情和心力的傳記文中才能讀到,才能更加體會他對傳記的深情投注、他以傳記為天命的情懷。一讀再讀之后,我對傳記事業(yè)的信念和勇氣倍增,也明確了自己這浮浪半生和漫漫未來的學術(shù)方向。
學問不偷無以成,這便是我的切身體會。借助《傳記文學》,在偷師過程中,我也慢慢成長,似乎漸漸有了學者的模樣。我對學術(shù)也有了更多的熱情和內(nèi)在驅(qū)動,不再急功近利,甘愿退守一方園地耕耘不休,也就更加沉穩(wěn)自怡,更樂于在學術(shù)會議中靜靜地坐在一旁,觀察學者們的各種展演;學術(shù)積淀之外,則留意吸收其涵養(yǎng)氣度、人格風范,開闊自己的胸襟與視野,并以傳記文學中的諸位學者為尺度來品評學界諸公,對學術(shù)和學界的認識漸漸迷霧頓開,天光微露。
“偷師”《傳記文學》,我慢慢變成了一個學者,至少是一名“外省非著名學者”,一只手不斷涂抹刪改,量裁出長長短短、高高低低的學術(shù)“論文”。與此同時,因為不斷讀到《傳記文學》上刊發(fā)的許多精彩傳記文,沉浸在它們營構(gòu)的各色鮮活生命的世界之中,常常被感動、被激勵,我的另一只手也按捺不住,甚至更為肆意,強迫我偷學人家的文筆,不知天高地厚地也來弄筆,決心獻身在傳記寫作的疆場,至少是想東施效顰,在這些傳記文章勾引起我的強烈寫傳興趣下,去捕獲自己的傳主,在形塑其生命形態(tài)的過程中,深入開掘自己的靈魂世界。
本文作者在《傳記文學》刊發(fā)的部分論文
緣此,我又不得不再次感謝楊老師和《傳記文學》,因為正是他在這本雜志發(fā)表的那篇在文史教育界產(chǎn)生巨大影響的傳記文《“先生之風,山高水長”——追憶匡亞明校長》(《傳記文學》2022年第11 期,《新華文摘》2023 年第2 期全文轉(zhuǎn)載),尤其給了我莫大的鼓舞、樹立了我寫作的標桿和指引。學界周知楊老師是當代“傳記理論家”和“傳記教育家”,同時不應忽視的是他長期堅持踐行的“傳記寫作”,因此亦堪稱一位“傳記作家”,這三者共同構(gòu)成了其“生命寫作”事業(yè)的三大堅實支柱,也由此彰顯出傳記在楊老師生命中無比重要的地位。正如楊老師在追憶南京大學匡亞明老校長時所言,在長期傳記研究過程中,進行傳記寫作實踐一直是他非常關(guān)注且身體力行的事,尤其是2009年之后,“寫一部匡亞明傳記的念頭重起,而且越來越強烈。自忖我大半輩子研究傳記,也寫過傳記,有些經(jīng)驗和心得,對寫作傳記的各種問題有所了解,我也是中國傳記文學學會的副會長,寫作時有方便之處”。這一“重起”的念頭指的是1999 年6 月匡亞明的夫人丁瑩如教授希望楊老師能為匡亞明立傳之事,當然遺憾的是,由于機緣不巧,前后十年中他始終未能完成為匡老寫傳的夙愿。
不過正如楊老師所說,這篇遲到的回憶文聊可彌補這一缺憾,而事實上,令人欣慰的是,其巨大的影響力或許堪可替代一部正式的全傳,因為這篇一萬多字的傳記文堪稱精品、字字珠璣,凝聚了他多年傳記研究的心得秘境:他充分利用了傳記家與傳主的熟識這一難得條件,以一個普通教師的角度和鮮明的“主體精神”寫一位傳奇式的大學校長,其“古貌古心”“端正待人”“不拘一格”的治校風格令人感佩,尤其是能真正關(guān)心教工、極力解決其困難,傳主的高尚人格在字里行間呼之欲出,也彰顯了傳記主題的正義性與當代意義,頗令當下許多高校的執(zhí)政者汗顏。此外,在傳材處理上,作者也有意凸顯場面化、戲劇化情境,文章從校長親擬的“視事”布告開篇,追溯到早年第一次見面時的深刻印象和在能攻讀研究生一事上對校長的感激之情,在此鋪墊下著力寫了三次拜見校長事件,一為解決住房,校長熱情接待了一幫并未預約的年輕老師,并為學校住房政策的不合理而對行政部門大為光火;一為成立外國文學教學研究學會,這次校長雖腿部生病但還是很干脆地寫了賀信以示支持;一為編纂傳記叢書,90 高齡的校長正在治療重病,但依然高度肯定并支持他的想法,遺憾的是校長的遽然去世使這一計劃未能順利實施,楊老師也把“‘外國思想家評傳叢書’的編寫草案,焚燒在匡校長的遺像前”,讀來令人唏噓感慨不已。行文之中舒緩持重的語言、強烈的主體情感寄托等無疑增強了傳記文的詩性魅力,令人回味再三,而除了三次拜見匡校長這些核心事件,“給教師一間書房!”“一封賀信”“我支持!”等標題的擬定都是畫龍點睛,極具感染力,頗得《約翰生傳》之神韻。
作為學習寫傳的嘗試,眼下這一篇就是我的傳記文處女作,筆力青澀稚嫩、格局拘謹未開,但成功與否不論,至少開了筆,布下一個引線,能纏繞到哪里,燃燒到哪里,就再看此后繼續(xù)偷師的成效了。不過,我且學學那些大師,在這里先賣一個關(guān)子:這一冒險動筆和難產(chǎn)的實驗,竟然激起了我繼續(xù)寫傳記的萬丈雄心,也尋尋覓覓之后,死死盯上了一位當代作家——這位奇人絕真自由無羈,她行蹤不定、心胸豪莽,充滿人間正氣;她上山下鄉(xiāng)、東奔西突,在村寨山野之間留下了許多蕩氣回腸或柔情繾綣的故事,更以她的故事激蕩了江湖內(nèi)外無數(shù)人物的俠義胸懷和浪漫想象,也以她桃花源里的山泉醇酒醉倒了無數(shù)英雄好漢。她其實本是一個長滿故事、也善講故事的當代傳記家,或準確地說,她是一位關(guān)注當代社會民生、書寫各路草莽英雄的觀察者與記錄者,如漩渦一般吸卷了縱橫糾葛的各種生命力量,頗有縱深。我最擔心的其實是,這管殘墨能否將其立筆成人,能否寫出她的柔腸與劍心?
怎么辦?唯有自強自勵不息,我還是繼續(xù)借《傳記文學》這一傳記江湖去“偷師”吧!大家有目共睹,借助《傳記文學》《現(xiàn)代傳記研究》等刊物,以及廣大傳記研究者和傳記作家們的大力撐持,傳記這一古老而新奇的文類正煥發(fā)生機,顯露了強勁的生命力,有許多內(nèi)容正等待我們?nèi)ンw悟和思考。楊老師又剛剛在《傳記文學》發(fā)表了《傳記的變革與傳記研究的任務》(2023 年第8 期),提出了關(guān)于時代變局下傳記的新任務和新使命這一命題;斯日主編也在匯聚官方學界等各方力量,大力推進作為獨立學科的“傳記學”的設立與建設,并在《傳記文學》刊發(fā)了系列探討文章,影響深廣;《傳記文學》中刊發(fā)的封面故事、學人自傳、傳記研究等各欄目獨具特色,文章日漸豐贍厚重,且能敏銳地把握時代命脈,以頗富創(chuàng)意性的新奇視角講述古今中外關(guān)乎所有生命的精彩故事,也在逐漸將你我他每個人的生命融入這一洪流之中,讓我們借助傳記,更深切地領(lǐng)悟生命的堅韌、活力與豐盈……
最后,還要鄭重感謝貴刊的是,《傳記文學》也培養(yǎng)了拙妻會林的讀書熱情。我曾向朋友、學生很多人推薦《傳記文學》,他們最后有沒有愛讀,我真不清楚,但唯一有把握的是,這本雜志成了我妻子的最愛。在一堆訂閱雜志和贈刊中,她只讀《傳記文學》,無疑借此增長了海量知識、培養(yǎng)了溫婉情味,更重要的是,我以為,打發(fā)了大把時間——由此省卻了與我的許多無端斗嘴,更不愿去刷抖音快手以愚己自娛了。竊喜之余,有時我又不免暗中揣測,咦,難不成她也想在這兒偷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