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慈溪實驗中學 張夏怡 圖/朱大鳳
我自小與人疏遠。親友聚會,長輩以言語逗弄小孩,別的孩子或怒或笑,或辯駁或逃跑,只有我木著一張臉,恍若未聞,叫人好生沒趣。我性格孤僻,集體活動時總是闃然一隅,除了看書無所愛好。有時候我也矛盾,到底要不要加入這熱鬧的集體,但幾經掙扎,最后還是會選擇留在一個人的“孤獨空間”。
一個人時,我并非無處可去。一道窄窄的樓梯,通往天臺,也通往我的秘密之地與心之所向。
天臺雖小,卻視野開闊,偶爾有鳥雀駐足,優(yōu)雅地翹著它們長長短短的尾巴,叫一兩聲,又飛走了。天臺因常年無人,積垢成泥,雜草瘋長,偶然有鳥雀留下一根羽毛,在茂密的草叢里閃著光芒??匆娏耍揖蛽炱饋?,賞玩一番,異想天開一回。我不顧母親的反對,把它偷偷帶回家,放進床頭柜里,好像握住它,便可振翅蒼穹。在我心里,羽毛是世界上最干凈的東西。它維系著我對天空的眷戀,激勵著我對美好的想象。
天臺上常能看見灰白的天空,是那種溫柔的鴿羽灰。高處不勝寒,天臺上常常刮過一陣陣有力的風。我張開雙臂,閉上眼深呼吸,感到風從我鼓蕩的襯衣里、凌亂的發(fā)間、張開的指縫間有力地穿過。我想起了《魔戒》中象征力量與速度的“大鷹風王”格懷希爾,此刻的疾風便是他的子民。很多日子里,我就在天臺默默感受著疾風的力量。
江南多雨,一到梅雨季便一發(fā)不可收,浩蕩的水汽能氤氳連綿小半年。頂樓有儲水泵,高高的藍色大桶,但也載不動那么多雨水,只好無可奈何地滿溢出來。時間一長,雨水沖掉了油漆,腐蝕了鐵,桶上形成一長條斑駁的褐色鐵銹,有一點點泛著紅。水從頂上流下來,在鐵銹上沖出好看的紋路。我常拿手指去分開那些水流,看著它們順從地流淌出另一條別致的路線。我滿心歡喜,禁不住唱起歌來。
我的秘密之地,記錄著我寧靜的歡樂,也默然記下了我無可訴說的孤獨。在那里,我可以指認一陣有力的風,大聲說它像格懷希爾的子民,不用擔心別人向我投來不理解的目光。我看似自由自在,但終究與幻想世界隔著現(xiàn)實的墻,它明明白白地指認了我無可辯駁的孤獨。那些想象中的目光里似乎寫著:你是異類,你不屬于我們。
人人都說孤獨好,向往孤獨,追捧孤獨。網上競相發(fā)著類似主題的心靈雞湯:孤獨是一個人最優(yōu)雅的活法。殊不知,孤獨者也時常羨慕著熱鬧喧囂的生活。我也想有一群人形影不離,笑聲朗朗;我也希望像別的女生那樣,手挽手去買辣條或薯片;我也會幻想和大家一起玩狼人殺,一起追星,一起熬夜打游戲,一起對著某個梗發(fā)出神經質的笑聲……但我自知,我無法投身到那樣的生活之中。我轉而開始期望,有一個心心相印的朋友——世上有這樣一個人,她(他)與我有相似的成長軌跡,我們在許多事上做出了相似的抉擇,我們的人格重合度如此之高,簡直如精神鏡像世界中的彼此。無須太多人介入我的生活,有一知己便足矣。
我知道這已屬于理想。理想嘛,終究是不一定能照進現(xiàn)實的。八年來,我換了很多同桌,每一任到最后都成了煎熬。于是我疏遠了班里所有的圈子,游蕩在人群之外,到最后終于“神功”大成。不論何時何地,只要我愿意,我都有辦法拋掉身邊的一切,飛奔進入孤獨之境,那是我心中的幽谷,亦是金色的羅瑞恩大地,給我休憩與慰藉。
我開始一頭扎進我的孤獨里。無休止地看書,馬不停蹄地在精神的世界里尋找傳說,我渴望走遍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來自心靈深處的這種渴望令我吃驚。我開始不停地記錄吉光片羽的想法,慢慢填滿了許多本子。一個人的時光,我依然熱衷去天臺看風的不羈,看云的迷離,看流水的歡暢,看落日的絢麗……我在日記中寫下:“總有些事物令我永不厭倦,像落日和流水,還有永不停息的自由的風?!?/p>
我好像擁有了另一個熱鬧的世界,那里不需要應聲附和,不需要找尋認同。那個只存在于我心中的世界里,荒蕪的原野上逐漸開出了鮮艷的花。
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我開始了然,原來我的孤獨并不可恥,它是我無依時的支撐,是我成長中的支架。孤獨于我如一頂荊棘王冠,既有痛苦,也有驕傲……
我終于釋然,也許我并不需要和我的孤獨對抗,我們并肩描繪著人生軌跡。在萬千喧雜的世界中,我總能清晰地捕捉到它最有力的聲音:繼續(xù)堅定地往前走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