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池
中秋之后,小城的天氣有些陰晴不定。淅淅瀝瀝的秋雨持續(xù)了好些日子,終是讓故鄉(xiāng)的“秋老虎”悄然地閉上了雙眼,隨后便遁形得再無聲息。停在院子里的汽車擋風玻璃上,總是落下好些大大小小的樹葉,零落了好多生離死別的故事。
立冬前,秋陽雖然很旺,卻總是帶著一種落寞的悲壯與寂寥。誕生在秋季里的滿滿收獲與久久回望,也總是讓自己的佇立孤單而執(zhí)著。秋,歷來是我最為喜歡的一個季節(jié)。因為自己所有的期望,都會像秋收后的富足,總會在立冬之后開始冷藏,獨自等待來年迎春的解凍。秋,也讓自己原本的敏感愈加敏感。
記憶中,第一次感覺母親老了,還是在十多年前的2010年的深秋。那是大爸去世的那一年,那棟老宅子尚在,而老宅子里,只有母親孤單的身影在搖晃每一個秋夜里的蕭瑟。那些日子里,我時常會去老宅子,陪母親聊聊自己的所見所聞。而母親對于我每一次的到來,也定然會表現(xiàn)出意外的喜悅;我每一次去老宅子,她老人家總是要堅持去天井的水池邊,給我洗杯子泡茶。我獨自坐在昏黃的壁燈下,一邊看電視一邊聽著母親洗刷杯子的聲響。水管里流出的水聲極為纖細,不仔細聆聽斷然不知母親是打開了水龍頭的;那偶然間,杯蓋與杯子相碰的聲音,頓時讓我感覺除了母親的一貫節(jié)儉,還有她老人家動作的細致與遲緩。那一刻,我是如此深刻地感知到母親真的老了,無可抑制的心酸也是在那一刻無邊蔓延。
今年的深秋,母親的摯友華姨再次來訪,不過這次她僅僅小住了半月余,便又隨她的大兒子回成都了。分別的離愁,母親總是掩藏得很好,只是她對摯友的牽腸掛肚總在日常的言談中不經(jīng)意地流露。
每一天,我照例打早就去市場買菜,然后去母親處料理母親的午餐與晚餐。這天,我和往常一樣拎著一大袋菜進家門,母親正在打掃衛(wèi)生。見到我,母親依然是習慣性地問道:“你來啦!吃早飯沒有?”我回答一句“吃了”后,便匆匆到廚房開始打理。我正蹲在垃圾桶邊削棒菜皮的時候,母親提著掃帚進來,站在我身邊久久無語。我抬頭望了一下母親,問道:“咋啦?”母親遲疑了一下,輕聲問道:“哎,你到底是老大還是老三?”我十分詫異地反問:“您老眼神不好,聲音也聽不出來了?我是老三??!”母親連連說道:“是,是,我就是覺得是你,但剛剛你進門的時候,我和你打招呼時明明看到的是老大嘛!”那一瞬間,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酸楚,一下噴涌而出充盈滿眼眶,又一次深刻地感知到,我的母親真正是老了。當時,我還并沒有意識到,那一瞬間的感傷會是如此深遠。
午飯后,我告別母親回到住處,躺在沙發(fā)上想午休一會兒卻遲遲難以入眠。母親早上的疑惑神情與問詢,再一次浮現(xiàn)在那個午后自己那狹小的空間里,我陷入了一種難以言說的傷感之中。隨之而來的胡思亂想開始無邊無際起來,甚至會聯(lián)想到母親的來日無多。那種細思極恐的情緒,讓我接下來的好些天都處于情緒低落中。特別是前幾日,母親排便異常艱難,讓我內(nèi)心深處泛起少有過的緊張。好在大哥和我陪同母親去市醫(yī)院就診后,母親的癥狀開始有了明顯的好轉(zhuǎn),漸漸恢復正常。這讓我更加注重母親每日膳食的葷素搭配,蔬菜或煮,或炒,或拌,變換著花樣呈在母親的餐桌上。每當看到母親吃得舒爽,我的心里便感覺無比欣慰。
這也讓我時常想起斯琴高娃老師領(lǐng)銜的電影《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其中,女主角有段獨白臺詞:“我終日為他人著想,卻很少為自己的媽著想,老是覺得‘來得及、來得及,媽的日子還長著呢!好像媽會永遠伴隨著我……我甚至荒謬地覺得,媽還年輕著呢。雖然我知道誰也不會永遠活著,但輪到媽身上卻無法具體化。”彼時觀影的我,還并沒有多少深入的理解與體會。
但在今天,在秋去冬來的時節(jié),伴隨那深遠的感傷,我對這句話有了深深的認同。在這篇文字即將結(jié)尾的時候,我默默祈愿:我的母親、天下的母親們,余生可以順心順意地愉悅而過!在您有生的日子里,孩兒自當盡力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