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生活的藝術(shù)》看林語堂詞匯運用的靈活性

李晶晶

一代國學大師林語堂曾多次提名諾貝爾文學獎，他的很多作品都在國內(nèi)外備受贊譽?！渡畹乃囆g(shù)》于1937年在美國出版，全書用英文創(chuàng)作，直接向西方讀者展示了中國人的處世哲學和生活方式，在世界上產(chǎn)生了廣泛影響。學貫中西的林語堂看事透徹，用詞靈活，思想深邃，本文以《生活的藝術(shù)》為例，就其英語詞匯運用的靈活性作一些簡單的探討。

舊詞新義

一、詞性不變

英語單詞的詞性不發(fā)生改變，但是單詞的意義通常會擴大，如名詞會譯為動詞，形容詞會譯為副詞等。林語堂在英文寫作中如果僅僅用單詞本義遠不能滿足其需求，因此，在《生活的藝術(shù)》中多次出現(xiàn)單詞詞性不變，但是意義改變的情況。

林語堂認為，嚴肅的世界需要愉快的哲學——人類應該享受人生、聰慧醒覺，他說這種哲學可以稱作中華民族的哲學，在《生活的藝術(shù)》中這句話寫為：“I am perhaps entitled to call this the philosophy of the Chinese people rather than of any one school.”寫文章時“派別”一詞可能常用faction， group等詞，school是一個很常用的名詞，直接源自古英語的scol；最初源自拉丁語的schola，意為學校，后來延伸與學校相關的“學院、教育”，而在這里any one school表示任何一個派別，school一詞在這里的意思是“學派”，詞性沒有發(fā)生變化，但意思已經(jīng)不同于本義。

緊接著，作者對于此種哲學的描述是 “It draws from these fountain springs of thought and harmonizes them into a whole”這句話我們可以理解為：中華民族的哲學從孔子和老子的思想源泉中汲取力量，從而形成一個和諧的整體。這句話中有兩個詞讓人眼前一亮：draw from和fountain springs，draw常用含義為“畫畫”，林語堂先生在這里用了它的新意“吸收”，而談到“吸收”，多數(shù)人可能會首先想起absorb， take in 等普通詞匯，因而更能顯出這個詞的妙處。句中的draw from表示“從……汲取，提取”，draw在這里作為“抽取，汲取，提取”講；fountain springs of thought中的fountain表示“泉水，噴泉，泉水池”，多指人工泉，而spring也有“泉水，源泉”的意思，多指泉水發(fā)源地，所以這個短語就表示“不斷流淌的思想源泉”，翻譯時可以理解為抽象名詞“思想的泉源”，有一語雙關之妙。

二、詞性轉(zhuǎn)化

在使用轉(zhuǎn)化法構(gòu)建新詞匯時，原有單詞的形式不發(fā)生改變，但是詞性發(fā)生改變，人為地為其加上另外的意思，使其語法功能發(fā)生改變，在用英文創(chuàng)作《生活的藝術(shù)》一書時林語堂也多次用到這種變換詞性來增加新義的寫作方法。

如第二節(jié)就通過生動的語言對理想主義和現(xiàn)實主義進行了說明，“The clay of humanity is made soft and pliable by the water of idealism”林語堂將人性比作泥土，認為人性經(jīng)過理想主義澆灌可以變成柔軟可塑的東西。water本身是一個名詞，這個詞的來源可追溯到原始印歐語wodor，意思是“水，雨水”，或者引申為其他與水相關的名詞“水域、水面、領海等”，在這里，作者為了更好地符合英語特征，即英語是靜態(tài)性語言且多用名詞，他把water這一名詞用作動詞，含義為“澆灌”，從這里可以體現(xiàn)出林語堂先生駕馭英語詞匯的高超技藝。

創(chuàng)造新詞匯

一、合成法造詞

合成法造詞是指將兩個或兩個以上的獨立單詞按照一定的順序排列組成新單詞的構(gòu)詞法，因此，這一類詞表達的意思通常簡單明了。在《生活的藝術(shù)》序言中林語堂自謙時說道：I am not deep and not well-read. If one is too well-read， then one does not know right is right and wrong is wrong. 作者認為他的思想并不深刻，也沒有那么學識淵博，如果一個人讀書太多，那么他就很難知道是非對錯。這句話中的well-read是一個合成單詞，其中well通常是一個副詞，譯為“順利地，恰當?shù)亍?，read是一個動詞，意思是“閱讀，理解，看透”。這兩個詞性、意思完全不同的單詞合在一起構(gòu)成了一個新的單詞，基于well和read，這個新單詞的字面意思為“讀書好”，根據(jù)文章得知作者是在謙虛，因此，在這里可以理解為“學識淵博”和“讀很多書”。這句話整體比較簡單易懂，幾乎全部是簡單詞匯，林語堂在寫這兩個詞時也沒有去用高級詞匯，而是有意地把兩個很簡單常見的單詞合在一起構(gòu)成了新的單詞，便于讀者理解。

在書中的第五章第二部分：The ideal character best able to enjoy life is a warm， carefree and unafraid soul. 林語堂提到能享受生活的人都有著溫暖的、無憂無慮的和勇敢的靈魂。其中carefree與warm和unafraid并列為形容詞，是“悠閑的，無憂無慮”的意思，這個單詞是由“care（擔憂）”和“free（沒有）”合成，然后將兩個不同單詞的意思再合在一起構(gòu)成新單詞的釋義。

二、派生法造詞

派生法造詞指的是以某一個詞語作為主干，在這個詞匯的前面或者后面加上一些詞綴，也就是前綴和后綴，以此來構(gòu)成新的單詞?！渡畹乃囆g(shù)》中指出，美好的事物很少單獨存在，例如鮮花與蝴蝶、高山與泉水、石頭與青苔、海水與海藻、喬木與藤蘿，這一切的組合就像天然的巧匠精細布局，使得景色熠熠生輝。缺少了任何一種點綴，大自然會顯得單調(diào)乏味，缺乏詩意。同樣地，如果一個人沒有任何愛好，他的生活也會缺少樂趣，變得乏善可陳。林語堂在講述這種道理時寫道“It is absolutely necessary that flowers should have butterflies … tall trees should have entwining creepers， and human beings should have hobbies”，其中的creeper是一個名詞，是由動詞creep和尾綴-er派生而成的新詞，creep經(jīng)常為動詞“爬行，匍匐”，加上尾綴后變成一個新的單詞“爬行者；匍匐植物”，在這里其實是一種植物，因此，這句話可以理解為“喬木不可以無藤蘿”。

這樣的用法還有很多，又如：“But as for crabs， my heart likes them， my mouth relishes them”，這句話是林語堂在翻譯明代李漁的《閑情偶寄蟹》，這首詩寫出了詩歌作者對螃蟹的喜愛，在林語堂翻譯的句子中有一個動詞relish，在這可以譯為“享受，喜歡”，它是由前綴re-和基本動詞laxare（放松，松弛）組成的復合動詞relaxare（放松，松弛），經(jīng)由古法語relais派生為relish，成為不同于laxare含義的新單詞，在這里寫出了作者李漁對蟹的鐘愛。

三、直接翻譯

在20世紀上半葉，當文化輸出成為一項艱巨任務時，林語堂用平視的眼光看待東西方文化，沒有厚此薄彼。他堅信，我們不僅需要積極引入西方文化的精華，更應主動向西方輸出中國元素。林語堂的這種理念不僅體現(xiàn)了他的文化視野和包容性，也展現(xiàn)了他對東西方文化交流的深刻理解，這在當時是一種全新的理念，要求我們既借鑒西方語言文化的優(yōu)勢，又將中國文化的精髓融入其中，將中國元素傳遞給世界各地的讀者。在向西方譯介中國時不免會遇到帶有中國特色文化內(nèi)涵的詞匯，這類詞語的翻譯通常很難在英語中找到完全對等的單詞，因此，林語堂大多采用直接翻譯法。

《生活的藝術(shù)》這本書為讀者展現(xiàn)了一個豐富多彩的中國，在這本書中，讀者不僅能夠知曉中國的中藥文化、飲食文化、服裝文化等，也能夠深入了解中國的先秦思想、神話故事、典故傳說等抽象內(nèi)容，由此可以看出該書中涉及大量的中國文化特色內(nèi)容，例如“念經(jīng)、天命、射覆”等，這些詞語都是林語堂先生采用直接翻譯法親自翻譯的，而不是簡單地引用他人的翻譯版本。例如在第九章“生活的享受”中，林語堂指出中國的生活藝術(shù)家喜歡交友，他們選定合適的朋友后，還會尋找適當?shù)沫h(huán)境，接著就用宋代詩人邵雍的《甕牖吟》闡釋其理想會友氛圍，此詩中最后一句提到“攜琴奕，以遲良友”，林語堂將這句譯為 “provide a Chin （a stringed instrument） and chess to anticipate the coming of good friends.”“琴”在中國常指古琴，傳為神農(nóng)創(chuàng)制，完全不同于英語中的piano， violin等琴，在這里，林語堂根據(jù)拼音qin直接譯為Chin，并用解釋的方法指出這是一種樂器，既能夠讓外國人了解中國的樂器，也能讓讀者更好地理解文章。在介紹中國的酒令時，提到最簡單的酒令是“射覆”，作者將其直接翻譯為shehfu，后面再解釋其具體含義。作者緊接著又介紹比較復雜的酒令——令籌，在所給的中國小說《蘭花夢》的例子中用到了“紅樓、紈绔子、念經(jīng)”等詞，根據(jù)字面意思將其直接譯為 red-light district， dandy， say prayer。

詞匯混用

一、高級詞匯

關于“高級詞匯”的定義，學界眾說紛紜，并沒有標準權(quán)威的解釋。于本篇論文而言，高級詞匯指的是使用場合較為正式又較為生僻的詞，且通常用于某個專業(yè)領域，作為一部正式出版且影響力極大的作品，《生活的藝術(shù)》一書中就用到了很多高級詞匯，例如在本書的自序中提到 “This is a personal testimony， a testimony of my own experience of thought and life.” 作者說這本書只是在寫個人思想和精力，并不想創(chuàng)立不朽的真理，這句話中的“testimony”一詞多譯為“證詞，證據(jù)，證明”，經(jīng)常用于法律這一專業(yè)領域。一般的學者在這里可能會用簡單且常見的詞匯如“description”，但是林語堂用這一法律術(shù)語更直接地表明自己接下來的幽默哲學只是個人思想的表達，這一高級詞匯的妙用，既具幽默感又能夠顯示出作者高超的寫作技藝。

二、普通詞匯

不同于高級詞匯，普通詞匯運用范圍廣泛，多用于日常交流。這種詞匯涉及的內(nèi)容是常識性知識，與日常概念相關，單詞簡短且容易理解。林語堂致力于向西方介紹中國，為讓外國讀者更好地理解中國文化，《生活的藝術(shù)》這本書還運用了大量的普通詞匯。例如普通詞匯view，其名詞含義是觀點、看法，動詞含義為看待、考慮，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常見且多用，據(jù)統(tǒng)計，該書僅僅在第一章“醒覺”的第一部分“人生之研究”中的第一段作者就用了5個view。普通詞匯的運用，能幫助外國讀者更好地了解文章內(nèi)容，即更好地走進中國文化、了解中國文化。

《生活的藝術(shù)》在詞匯層面展現(xiàn)了林語堂特有的語言特點，他用舊詞引申新義、敢于創(chuàng)造新詞，并且高級詞匯和普通詞匯搭配運用，這都體現(xiàn)了林語堂在詞匯層面的超高造詣，他的語言閑適、生動且簡潔明了，寫作細微處用詞精準且變化豐富，作品具有極高的藝術(shù)性，同時也有效傳播了中國思想文化。

（作者單位：天津外國語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