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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歸來

      2024-09-11 00:00:00蔡瑛
      星火·中短篇小說 2024年4期

      蔡瑛,中國作協(xié)會員。小說、散文見于《天涯》《散文》《星火》《湖南文學(xué)》《草原》《美文》《廣州文藝》等刊,有作品入選《民生散文選》《散文精選集》《散文海外版精選集》《原漿散文精選集》等選集。入圍第十八屆百花文學(xué)獎散文獎,獲“天勤杯”江西年度優(yōu)秀散文獎。

      1

      燈光下,東湖一片旖旎,空氣里氤氳著夏的余熱及桂花的香氣。姐妹四個沿著湖散步聊天。這是國慶假期,老三從深圳回來度假,難得團聚,我們計劃著過一個只屬于我們四人的別致的夜晚,在湖邊吃點宵夜,甚至喝點小酒。其實在哪里什么形式都無所謂,只要姐妹四個聚齊了,對我們來說都是節(jié)日。

      選了一個燈光通明的排檔,姐妹幾個圍坐在一起,頭挨著頭一起點菜。

      只有老四一個人靠著椅背,寂寂的。點兩瓶啤酒?我問她。我不喝,她淡淡地說,一臉端肅,將椅子往外挪了挪,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怎么了?我問。沒什么,心情不好,她說,臉微側(cè)到一旁。剛剛還在嬉鬧互懟的幾個人,立時安靜了。仿佛突然來了一陣涼風(fēng),把聚著的一團熱氣給吹散了。老四的手機這時一聲聲地唱起了歌,急急地要幫它主人解圍似的。她拿起手機,一個人離席,蹲在十米開外的暗處,接起了電話。我們?nèi)齻€互相望著,有些不知所措。

      散步那會,她已經(jīng)狀態(tài)不對了,你們沒發(fā)現(xiàn)嗎?老三說。

      就在剛才,我們姐妹幾個在爭論一件事。這事得從頭說起。就在前幾天,我們四個一起聊天,聊到從前,聊到我們生命里的一些憾事,老四也說起了一件往事。她說,那時候真想讀高中呀,但家里條件緊張,拿不出學(xué)費,我記得我爹帶我去家里向爸媽借錢,但沒借到。她像是很平常地說起,語氣淡淡的。有故意用一種淡來稀釋某種沉重的意思。怎么可能,你記錯了吧?我?guī)缀跏遣患偎妓鞯刭|(zhì)疑。不會記錯的,這事,我還特別寫到了日記里,她說。但這不合情理,咱爸怎么可能不借給你們,就算家里也沒錢,他去借也會借給你的!我無比肯定地說。呵呵,沒事,就是突然想起來,我沒在意的,都過去了,她笑了笑,語氣越發(fā)淡,輕飄飄的,好像那件事也早已輕飄飄地過了。

      但我感覺她沒過去。她是在意的,在意到記了這么久。極有可能,這件事會同她日記本上的白紙黑字一般,哪怕在歲月里日漸發(fā)黃與模糊,也絕不會消失。它蛇一般盤踞在她心里,不時噬咬她一口,慢慢地,成為一個填補不了的洞,或一個無法愈合的痂。

      我想幫她愈合。我們是親姐妹,我不想我們之間,以及她與自己的親生父母之間,留有嫌隙。我特意去母親那里尋求答案。同我預(yù)想的一樣,母親聽完搖著頭堅決地說,沒這回事!不可能的,你爸那人你知道的,只要老四那邊的爹開口,他無論如何也不會駁他情面的,何況是給自己的親生女兒讀書!母親又說,而且,她那個爹特別愛面子,總生怕占了我們家一分一毫似的,來我們家吃兩頓飯,隔天還要馱一袋米過來還情的,這樣硬氣爭臉的人怎么會開口向我們家借錢呢?母親得出一個結(jié)論,一定是老四的記憶出了錯,記岔了。我松了一口氣。這也是我心里的答案。一個孩子的記憶,怎么可靠呢?我們的父母親,絕不可能是那么薄情寡義的人,他們,絕不會在棄了自己的親生女兒之后,還要再次棄她于不顧。絕不會。

      這個晚上,是我在姐妹四個的散步途中再次提起這件事的,我急于去修正老四的記憶,抹掉父母親在她心里的那個污點。我向她復(fù)述了母親的話,我說,老四,你真的是記錯了,這件事不可能存在。老三也說,那個年紀(jì)的記憶,極有可能加了想象,也許是你爹曾經(jīng)有過這個想法,但并沒有付諸行動,他在你面前說起過,所以你在日記里自行添加了一些細(xì)節(jié)。老二接著插進來,老四,是不是你那個娘在你面前添油加醋,你也說過,她那人有些虛頭巴腦的。老四的臉在樹影下忽明忽暗,像躲閃的鏡頭。

      你們?yōu)槭裁匆蛬屨f起呢?為什么要去求證這件事?我說了,已經(jīng)過去了,現(xiàn)在去求證這個根本沒有意義。她終于開了口。怎么沒有意義呢?我們要幫你解了這個心結(jié)呀,我說??晌也⒉辉诤趿耍銈冊趺淳筒恍拍?,老四說。她停下來,落到最后面,將自己埋進更濃重的樹影里。在我們轉(zhuǎn)向其他話題之后,她再也沒開口。

      我看了看蹲在一邊接電話的老四,她正被一團漆黑罩住。她是故意的。她從來沒有在我們四人聚會的時候去接過外人的電話。我們姐妹幾個,只要在一起,可以聊天聊到天昏地暗,聊到屏蔽一切。任誰也插不進來,任誰也不管不顧。就連我們各自的另一半,都會識趣又心酸地說一句,她們姐妹是可以在一起過一輩子的??墒乾F(xiàn)在,在這樣一個只屬于我們四人的別致的夜晚,她躲到一邊,去接一個完全不能和我們平起平坐的遠方朋友的電話,還有點沒完的意思。這太不尋常了。

      老四,上菜了,就差你了!老三叫她,不夠意思哈,我明天就回深圳了。又過了好一會,老四才悠悠地過來,臉色卻還留在那團漆黑里。唉呀,你這個人就是容易多想,心事重!老二不著重點地和稀泥。我移開話題,說起了菜。我不想這個夜晚僵持在一種低落的氛圍里。

      你們知道我為什么突然心情不好嗎?老四抬起臉,問,誰有煙?每一次,情緒高漲或低落時,她總要找煙,仿佛煙是一種能托住她情緒的知音。她點了煙,緩緩?fù)鲁鲆豢跓熿F。煙霧讓她的臉有種疏離感。她頓了一下,自問自答,你們以為我是在乎爸媽那件事嗎?真不是,那都過去了。她吸了一口氣,接著說,我在乎的是現(xiàn)在,剛才,我突然覺得,你們?nèi)齻€才是一個陣營的,我被你們從你們的世界里推開,我突然覺得,就算是親情也不是值得永遠相信與托付的。

      這種情境在我們四人之間不曾有過,又似曾有過。就像某一次聊天,我們聊興正濃,話題顧自就跑到童年去了,說起以前的老屋,外婆,那些斑駁又迷人的舊時光。我們?nèi)齻€集體在記憶里流連忘返,卻突然發(fā)現(xiàn),她怔怔地看著我們,明明坐在眼前,卻被一堵墻隔著。我們才恍然,我們曾有的光陰里,沒有她。她是我們的世界里那個唯一走失的孩子。

      2

      我永遠不可能知道,被自己的親生父母棄養(yǎng),是一種什么樣的生命體驗。

      母親每次說起這件事,聲音便會低沉潮濕起來。那是我這輩子眼淚流得最多的日子,真的,眼淚都要流干了。我還在月子里,奶水那個脹痛呀,想著你吃不到母乳,心里又急又疼,整天哭,眼睛都要哭瞎了。母親的聲音有種被水汽包裹的滯重,那時候真是難啊,我們到處打聽,換了好幾戶人家,總是放不下你,想著一定要為你尋一戶最好最靠譜的人家。母親嘆口氣,接著說,妹仂,媽也不想,真的沒有辦法,那個時候,能把你的生命留下來,為你找到一個妥善的安頓,我和你爸已經(jīng)是盡了最大的能力了。母親說得絲絲入扣,情感飽滿,在情在理。最后,她還篤定地說了一句,妹仂,不管怎么說,媽在情感上并沒有虧欠你。

      母親說的沒錯。老四的際遇,在那個時代并不鮮見。在農(nóng)村,為了多生一個娃,為了生一個男娃,多少家庭一邊義無反顧一邊戰(zhàn)戰(zhàn)兢兢。我們家也如此。超生,曾是父親履歷里唯一的污點。在生下老三后,身為公務(wù)員的父親受到了嚴(yán)厲的處罰,因為領(lǐng)導(dǎo)的看重與力保才沒丟掉工作,但為此毀了仕途,被開除黨籍,免掉了剛就任的副所長職務(wù),還連降兩級工資。代價夠慘痛的了。如此,這個家怎么能容下老四呢,這老老小小一大家子得活命呀??墒牵倏b密的邏輯,再充分的理由,再動情的訴說,都無法篡改一個事實,不能抹去一個生命個體遭受的不公待遇及別樣體驗。何況,母親的說辭有明顯的漏洞。老四被棄養(yǎng),并不只是因為她是老四。她并不是我們家最后一個孩子。在她之后,母親生下了弟弟,我們家唯一的男孩。他不僅沒有被抱走,還成了父親眼里的光。為了他的到來,父親幾乎是不顧一切的。

      父親從不解釋,只是默默用行動來表達對這個女兒的愧疚。每一次,幾個女兒帶著各自的兒女回娘家,孩子們親熱地圍在他們的外公跟前,父親總是第一個抱起她的孩子。這個從不善于跟兒女表達情感的父親,很自然地抱起這個外孫,把他放在自己的膝前,滿眼慈愛。每次拍全家福,父親也會將她的孩子抱在懷里,仿佛這個孩子才是他唯一嫡親的外孫。偶爾來城里,父親無論如何也要抽出時間,單獨去下老四家里,捎點東西,或者塞點錢。給我外孫子買東西吃,他每次都這樣說。好像他能通過這個外孫,抵達過去的歲月,接續(xù)起一份斷裂的父愛。父親生病后,沒有給我們留下什么話,有一次卻專門跟母親說起來,以后,等我病好了,經(jīng)濟寬裕點,得顧下老四。

      老四呢?沒有人去問過她。她看上去早已釋懷了。或者說我們都覺得她早已釋懷了。她在成年之后,很自然地融入到這個家庭,融入我們。血濃于水,誰能阻擋血緣的回歸呢?她的生父生母,一個給她復(fù)制了容貌,一個給她遺傳了性情,她曾跟我說,她很小的時候看到他們,心就會莫名揪成一團。那些藏在年少時光里的刺,應(yīng)該在歲月與親情的浸泡下軟化了吧。而我們姐妹四個,基因里自帶磁場,早早就抱作一團,像從未被分割的整體。我們長著同一個胚子,笑起來的神韻,就像老天給我們相認(rèn)的鐵證,任何外人看了,都要驚羨,這分明是一張臉嘛!連她現(xiàn)在的名字,跟我們也毫無二致。我們從小就那么叫她,好像那就是她從娘胎里帶出來的名字。有一次出去旅行,我偶然在她的火車票上看到她的本名,我一愣,說,我都忘了你這個本名了,這名字好陌生啊。她淡淡一笑,那個名字,是被你們叫起來的,它只屬于你們,這個名字,才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依據(jù),是唯一被法律承認(rèn)的名字。

      她在這個名字里,姓林。我們的家譜以及戶口簿里,從未有過這個名字。

      是的,我們都忘了她的過去,那些經(jīng)歷與時光,是她一個人的叢林與河流。

      3

      我在原生家庭里正常地長大,作為家里的長女,我的生命顯得無比光明正大。我似乎從沒設(shè)身處地地去想過老四,那個生活在別處的小妹。

      我第一次去看她,在我十歲左右吧。我對那個家庭已經(jīng)沒有任何印象了,但第一次見到她的情景,我至今記得。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坐在屋前的小板凳上,單薄瘦小的身子,黃黃的頭發(fā),怯怯的表情,兩條鼻涕掛在鼻前,一伸一縮,拉風(fēng)箱似的。這個可憐兮兮的鼻涕蟲。我湊上前去看她,鼻子酸酸的,突然就流出淚來。血緣是多么神奇呀,只是一眼,我就將她認(rèn)了。我母親一驚,也隨即掉下淚來。她后來逢人就說,老大真是懂事,第一次看到妹妹就哭了。

      我后來并沒有更多地參與她的成長。她偶爾被她爹娘帶來家里走動,總是怯生生的樣子,對爸媽有些躲閃,卻屁顛屁顛地跟在我們后面,歡喜地叫著,姐姐,姐姐。遺憾的是,我第一次見她的情感并沒有延續(xù)或展開,仿佛那只是一種本能或者作秀。我們的生活被隔開,進入兩條不同的河流。記憶中,只有那個夏天,她第一次介入這個家,短暫地做回了我們的老四。

      好像是一九九八年的夏天,她那個家的村子發(fā)了洪水,她被她養(yǎng)父送到家里來小住。十三四歲的她,身板有些瘦小,眉眼倒長開了些,有了幾分少女的模樣。面對父親與母親,她低眉垂眼,臉始終拘著,看著姐姐們唇邊才x0Cm7djr2VptEfqDMJa4pg==漾開一些笑。待熟了一些后,她放下了些拘束,漸漸顯出些靈動與活泛來。我那時剛中專畢業(yè),正沉浸在一段戀情里,眼里心里都是遠方一個穿海軍服的兵哥哥,無暇顧及她。因為年紀(jì)相仿,她跟老三迅速抱成團。那段時間,我們各自安靜自足地待在自己的領(lǐng)地里,我躲在房間偷偷寫情書,兩姐妹則如饑似渴地捧讀著遠方的兵哥哥寄來的書籍,《約翰·克利斯朵夫》《傲慢與偏見》《簡·愛》《小婦人》等,對我們來說,那是比巧克力還要珍貴的禮物。

      一些模糊而溫馨的片斷,如遠去的電影畫面。老屋的天井像一塊天然幕布,四個圍坐的姐妹,宛若四朵并蒂而生的花。我們一起熱烈地討論《小婦人》,每個人對號入座,自比梅格、喬、貝絲與艾米,爭論她們各自的優(yōu)缺點。問到她最喜歡誰時,她紅著臉,傻呵呵地說,我都喜歡,但我還是最喜歡艾米,艾米多好,有三個姐姐!我們便笑了。我發(fā)現(xiàn),她比我們幾個更樂意扎進書堆里,捧著那些磚頭般的書籍,像捧著寶盒,眼里發(fā)著光。她和父親一樣,不但癡迷于書,還樂于摘抄與批注?;蛘媸遣粨郊佟?/p>

      那個夏天過得很快,暑熱剛過,她的爹捎來口信,說那邊水已經(jīng)退了,下午來接她回去。我們都有些不舍。飯桌上,母親問她要不要再多住幾天,語氣輕淡,卻很有慈母的樣子。父親不太吭聲,只是頻繁地往她碗里夾肉。外婆在一旁靜靜地吃著飯,眼睛卻緊盯著她,她每夾起一片肉,外婆的喉嚨就會發(fā)出莫名的聲響,像要清掉嗓子眼里堵著的一口痰。痰老清不掉,這個偏心的老婦人終于忍不住,從盤子里麻利地夾起一筷子肉片壓實到她唯一的外孫碗里,喝斥他,吃吧,就你會吃!吃了也不見長肉。我看見老四默默低下頭,一片肉含在嘴里嚼了半天。

      她在家里住了一個多月,便被她養(yǎng)父帶回去了。我們又都照常地過日子,仿佛她并沒有來過。很多年后,我在一本有些發(fā)舊的《魯迅全集》里發(fā)現(xiàn)了一頁折痕,里面有一句話被她用紅筆圈了起來,我看著,心里頓時涌起一些波瀾。那句話是,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

      4

      她后來常跟我們說起那個夏日,說那是她生命中最珍貴的一段時光。她在日后,不斷地想起它,回味它。她不得不承認(rèn),對于這個家,她有著很復(fù)雜與微妙的情感,心里明明存著幾分怨與恨,卻又被它莫名吸引與牽系。她喜歡這個家的樣子,喜歡姐姐們,她們的模樣性情讓她覺得個個可親。她無數(shù)次想象著和她們生活在一起的日子,想著想著,會突然黯然下來,一種難言的情感在她的血管里無聲流淌。

      我們在各自的河流里前行,迎向?qū)儆谧约旱拿\。關(guān)于她那個家庭,以及后來的際遇,我是聽母親說起的。她的養(yǎng)母是一個有著私心與盤算的婦人,在她剛初中畢業(yè)時,便放出話來要把她留做兒媳婦。為了逃避,她一個人偷跑出去打了工。那婦人便到處編排養(yǎng)女的不是,說她不懂感恩不知好歹,配不上自己的兒子。母親很是憤然,她怎么也沒想到,這個被抱出去的女兒,長得最像她的女兒,居然有著和她一模一樣的命運。父親為此特意去找了她那邊的養(yǎng)父,兩個父親的談話內(nèi)容沒人知曉,但后來此事沒了后續(xù)。而我呢,我這個大姐,那時候大抵也為此激憤過,在心里聲討過那個精明自私的婦人,但也僅此罷了。在那個時候,在我十六歲的小妹獨自在外漂泊的時候,我沉浸在自己的愛情與夢想里,樂此不疲地與軍營里的兵哥哥鴻雁往來,卻從來沒有給她寫過一封信。一封也沒有。我完全沒想過,在我光明的命運之外,我的小妹,正遭受著什么。

      她后來跟我們聊起那段打工的日子,依然情緒激蕩,說到中途,眼睛便顧自濕熱起來。

      “我第一次離家是去了溫州,跟著舅舅舅媽賣早點。早晨四點不到就得起床,街市一片漆黑,我要一個人先去檔口做準(zhǔn)備工作,清掃,燒水,再等舅舅舅媽來開攤。檔口是用油布支起來的簡易棚子,夏天悶熱,冬天漏風(fēng)。下起大雨來棚頂就像犯了哮喘一樣。旁邊賣鹵味的大叔臉上有顆很大的痦子,總是拿眼睛掃我的胸,笑起來油膩膩的,會讓我聯(lián)想起他鋪子里的鹵豬臉。最要命的是生理排泄,公廁在兩百米之外,要經(jīng)過一段幽暗荒僻的小路,每一次走過,我都腿腳發(fā)軟。便總是憋尿。常一個人躲著偷偷地哭??吹揭恍┠昙o(jì)相仿的學(xué)生,會有羞恥感。做了大半年吧,堅持不下去,就回去了。這段經(jīng)歷甚至給我留下了后遺癥,總是在夢里找?guī)?,找呀找,好不容易找到,打算方便時,卻猛然發(fā)現(xiàn)廁所是油布支起的棚子,沒有頂,沒有遮擋,我像個怪物一樣被暴露在眾人面前。我無數(shù)次被這樣的夢境嚇醒。”

      “那個時候,自己太弱小了,怎么掙扎都不行,被命運給困住了,沒有其他退路,只得回去,回那個家?!彼σ恍?,輕描淡寫地收了尾。

      多年后,我在縣城安了家,老四打工回來,和她養(yǎng)母住在縣城中學(xué)附近的出租房里。我去看她時,她正坐在門口看書。那是一間二十平米不到的出租房,房子老舊,擺放著簡陋的床鋪與廚具,里面凌亂,潮濕,混合著一種難言的氣味。我們站在那里說話,她顯得有些局促,像是急于把我?guī)С瞿情g逼仄的屋子。她說老家沒人住了,哥哥混得不太好,老爹去外面打了小工,她只能跟養(yǎng)母暫時住在這里。她的臉被屋子的暗影覆蓋,像籠罩著一層深重的憂傷。她的養(yǎng)母倒是熱情地拉著我,絮絮叨叨跟我扯起家常,話題落到老四頭上,舌頭便生出刺,說女大不由娘哦,這閨女心高氣傲,以后不知道要嫁什么人家!走的時候,還給我塞了一句話,老大不小了,我不準(zhǔn)她再出去了,你這個當(dāng)姐的,幫忙留點心。

      老四留在縣城開起了服裝店,一年后,經(jīng)人介紹嫁給了一個樣貌普通性子沉靜的男人。她挺著隆起的肚子,住進了丈夫單位的宿舍,臉上浮起安恬的笑容。

      她在QQ簽名上寫下一句話:生活給我什么,我就收受什么,人或事,都是值得的。談起她的婚姻,她會回避愛情,而聊起丈夫的家庭。那是一個特別簡單的家庭,一兒一女,女兒溫順,兒子爭氣。忠厚老實的老兩口,心無旁騖地護著兒子一家三口。這個單純穩(wěn)固的家庭,穩(wěn)穩(wěn)地托住了她漂泊的身心,成為她生命的支點。她跟我們說,安穩(wěn),才是一個人的體面。

      5

      我們在各自的婚姻與生活里悲喜得失。在不同的河流里,面容相似的我們,被淘洗出各不相同的性情。比起我們?nèi)齻€,老四似乎更有一種靜氣與狠勁。悄無聲息地結(jié)婚,生子,從懵懂的姑娘躍為年輕的母親,中間似乎沒有一點鋪墊與波折,讓我們頗為意外。但她顯然極適應(yīng)她的新身份,抱著孩子的樣子,老練而從容,周身溢著母性的光彩。歲月不動聲色地徐徐向前,我們都成為了母親,成為了給他人庇護的人。

      孩子大了些之后,她一個人開店,健身,讀書,堅持不懈。她成了我們中間最手不釋卷的人,床頭放著《刀鋒》《瓦爾登湖》《哲學(xué)的故事》《第二性》。她把健身當(dāng)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每天拿出兩個小時來與身體對話。她認(rèn)真地賺錢,執(zhí)意保持經(jīng)濟獨立。她像一個斗士一般,身披盔甲,跟那紛繁的生活,艱深的文字,難纏的贅肉,一一斗爭到底。她好像是揪著自己的過去不放,又像是要與自己的過去徹底剝離。我們好像是突然才發(fā)現(xiàn),老四,那個最不起眼的小妹,長成了我們中間最有光彩的那個。仿佛歲月專門為她設(shè)置了一扇蝶變之門。

      姐妹親情,是父親與母親留給我們最好的禮物。除了老三,我們姐妹三個都在縣城生活。血緣的相親,與頻繁的往來,將老四漸漸拉回到這個家庭。基因是神奇的密碼,打通了一切阻隔,讓我們成為最親密無間的人。對于這個家,她也和姐姐們一樣參與,保持著與親生父母的禮節(jié)及情感的往來。父親走的那天,我們姐妹四個整齊地守在他的身邊。為了緩解父親的疼痛,老四學(xué)著母親的樣子,一遍遍用熱毛巾給父親熱敷,為他揉腿。動作輕柔而熨帖,像每一個貼心的小女兒那樣。

      近年的每個清明,我們都要約著一起去看父親。每次的聚會,每年的出游,全家的合影,她再也不會缺席。每逢她的生日,她會主動跟母親合個影,兩張相似的笑臉,像兩條河流的交錯與匯聚。

      她被時光與情感推著,重新回到一個嬰孩的姿態(tài),走回出生的路。

      但總有不一樣。有一次,我們姐妹仨帶著母親去深圳看老三,一起去大梅沙游泳。我記得,我和老三一同濕淋淋地從海水里起身,站在沙灘上的母親忙拿起一條大毛巾,急急地走到老三跟前,說,趕緊包一下,當(dāng)心著了涼。我在一旁朝母親大叫,我不是人呀,你怎能這么偏心!母親笑了,就老三一個人常年在外,這也要吃醋!只有我看到,老四一個人從海水里上來,獨自坐到遠遠的沙灘邊。她跟我說,我真羨慕你,可以對母親說出來,而我,只會將它爛在肚子里。

      我怎么不知道呢。我們一母同胞,擁有同樣纖敏細(xì)膩豐富的心臟,盡管隔了漫長的時光,經(jīng)歷著不同的境遇,我依然能精準(zhǔn)地感知她,哪怕被修飾,被隱藏。她不過是流經(jīng)了不同的河流的另一個我。

      她總是慣于把自己變成一種液體,收受,包容,暗自洶涌,自我消融。她會在某個情境里無端跌落,跌回到最初的荒蕪里,將自己縮起來,結(jié)個繭子,層層包裹。

      就像國慶假期的那個晚上,她在一個整體里自行抽離,回到過去,回到虛無。那是一種慣性反彈。是她的身世留在她身體里的黑洞。

      6

      老四很少聊及自己的身世,有時候避不開,也只是笑笑,自嘲是個沒有氣性的人。但她常常說起她那個家里的爹。

      她也是那個家的幺女,上面有兩個哥哥。那個忠厚寡言的老爹,獨疼這個抱來的小女兒,對她傾盡了一個老父親的愛。她總是絮叨地說起一些細(xì)節(jié),小時候總是尿床,娘老罵罵咧咧,爹卻護著她,幫她換衣服。沒有替換的棉被,爹便把她換到干爽的地方,自己睡在一片洇濕里。爹喜歡用自行車帶她,把她放在車的前杠上,有時還把她馱在肩上,帶她在田野里奔跑。爹坐在椅子上打盹,她一時調(diào)皮,往他G1LJjX/FUmlA/i2IRsCqEg==耳朵里塞棉花,爹驚得跳起來,作勢要打她,巴掌卻從沒落下過。小時候她身體弱,扁桃體老發(fā)炎,喝不下水,也吞不下藥丸,只知道哭,她一哭爹就紅了眼眶。那時候,她是村里最野的女孩,因為有爹寵著護著,讓她像野草一樣肆意瘋長……

      遇見我爹,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他給了我最好的童年。因為他,我可以原諒世間的一切。真的,可以原諒一切。她一遍一遍地說,言語滾燙,雙目濕潤。

      歲月流轉(zhuǎn),這個爹,漸漸地,從照亮她的一道光,變成了她的一根軟肋,變成她要傾力守護的人。

      她有時會拉開生活光鮮的簾子,給我們看里面的暗流。那個家一片狼藉。大哥陷在生活的泥沼里,父親作為這個家的頂梁柱,被生活徹底壓彎了脊背。為了替兒子還債,七十歲的老父親仍在外面務(wù)工。家里遇到一點難事,那個娘必第一個打電話給她,還沒開口就先哽咽起來。說到動情處,總要加一句,你爹……她不待聽完,心就絞成一團。她心甘情愿被一次次推到前面,變成那個扛起重?fù)?dān)收拾殘局的人。她獨自背負(fù),從不跟丈夫說起。

      我心疼她,憤憤不平地說他們是在對她情感綁架。她說,也許吧,但他們讓我感受到了親情的重量。我一直記得咱媽說的一句話,她說,她在情感上并不虧欠我。我知道她是在自圓其說,自我安慰。但這一句話,多么涼薄,輕易切斷了我們之間的牽絆。她眼里含著淚,卻笑著,人呀,有時候,就是需要這種親情的羈絆與糾纏,不然,人就是空的,像是沒有來路,沒有依托。

      她比從前更頻繁地回那個家。年節(jié)的時候,總要帶著兒子,回去陪老爹吃個飯說會話。兩個老人總是巴巴地圍著她,眼光呈仰視,像兩個孱弱的孩子。她說她的爹已經(jīng)老得模糊了性別,她看到他,竟然從心里涌起一種深沉的母性。再跟我們說起她那個娘,她的語氣變得濃稠起來,她也挺可憐的,她這一輩子,不容易。當(dāng)這個用了一輩子力的老婦人,用樹皮一樣的手掌摩挲著她的臉,用她那雙渾濁潮濕的眼睛黏附著她,一聲聲喚她,妹仂,妹仂,她不再全身緊繃。她溫和地看著她的養(yǎng)母,心里充滿了憐惜。

      每次回到那個林姓村莊,她都會在村前一條長長的土壩上流連很久。她重新打量著這個承載了她的生命又被她幾次拋下的村莊,看著腳下那片生生不息的稻田與潺潺不止的河水,她心里溢滿一種深沉又嶄新的情感,仿佛被母體溫暖的羊水包裹,踏實又安寧。

      有一天,她站在大壩前的昌江河邊給我打來電話,她說,大姐,我突然想寫點東西,我要用文字,給自己鋪一條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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