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肖像攝影師

      2024-09-11 00:00:00王建潮
      星火·中短篇小說 2024年4期

      王建潮,浙江杭州富陽人。經(jīng)營文具店為生。小說散見于《北京文學》《江南》《綠洲》《四川文學》《安徽文學》《青海湖》《西湖》《野草》《海燕》《文學港》等刊。出版小說集《帽子不見了》。

      群因何而建無人知曉,但肯定是因一次文學活動。有人退群,有人還在有一搭沒一搭聊,漸漸地這六七個人就固定下來。幾人都喜歡寫點文字,稱不上正規(guī)軍,后來就不定時聚一聚。這些人里也白稱得上真詩人,他有許多群,詩群、小說群、散文群,聊得最多的卻是這個叫無聊的群。對,群真正的名字叫無聊文學群。

      有文學兩字,卻不能多聊文學,一聊就有人退。這時候都是朋友,退了,就拉進來,說以后再不聊詩歌小說散文,誰聊誰請客,還放鞭炮、發(fā)紅包歡迎。

      其他群,不是太正式,就是太隨意,或者太酸、太甜、太澀、太奸,一句話,太不像人的群。這是也白原話。所以遇事,生活的、專業(yè)的都愿意到群里說一說,能解決最好,不能解決也不要緊,純粹是為了放松,或者保留嘴巴的自由功能。

      這天,也白發(fā)了四五張照片到群里,讓大家選一張用在新詩集扉頁上。鬧了半天定下的還是在多個場合用過的這張:黑白,一手托著下巴,一臉懵逼狀。大家才曉得照片是他曾經(jīng)的詩友、畫家,現(xiàn)在開了一家個人肖像館的專業(yè)攝影師拍的。

      海青說,我想請他來拍一組。

      也白說,這個朋友有個規(guī)矩,一不外出服務,二給多少錢也不給心靈庸俗的人服務。

      海青說,我庸俗?

      也白說,我朋友喜歡言出必行。

      海青說,小女子一諾千金。

      隔天,也白貼出一份邀請函:

      誠邀海青女士擇日親往光陰故事UFG肖像美學館,由影像詩人、畫家、知名人像攝影家季節(jié)親拍肖像照兩組。務請?zhí)崆耙恢芨嬷?/p>

      不必費神謀劃,無需花枝招展,但請配合嚴謹?shù)墓ぷ鞒绦颉y四套以上服裝及相關物件和好心情若干。

      地址:宇宙別墅區(qū)52幢(門衛(wèi)處可說長胡子季節(jié))。 入小區(qū)先直行,在“秘密花園”標識牌前駐足。撥以下11位數(shù)字:XXXXXXXXXXX。季節(jié)躬身歡迎。

      海青嚇了一跳,這么正規(guī)。她曉得也白秉性,最忌言而無信。她說去也不是玩笑,是真想去,可目前還不能前往。也白卻上了心。也白在報社編副刊,總編讓他編得靈活些,他一根筋,把副刊當雜志編,雜志早與時俱進,他還堅守著。他有編制,總編對他無可奈何。副刊得不到重視,但只要有版面,就堅持理想;總編讓他發(fā)個人情稿,他說,一定要發(fā),我寫一個,署他的名。

      同事都對他敬而遠之。

      隔天,也白問海青幾時動身。海青說正忙著。又問,還是這句話。也白覺得自己要成為不守信用的人。

      海青是真遇到了難處。

      海青在商場做文具生意,女兒去澳大利亞讀書,讀了一年,疫情來了,網(wǎng)課上得很不習慣,只好花大價錢接回來。生意只夠維持生計。幸好早些年賺過一些錢,又懂理財,培養(yǎng)個孩子還不在話下。偏偏遇到爆雷,原來計劃得好好的事兒都黃了。目前最要緊的是裝修了一大半的城郊別墅面臨停工,她決定賣掉商場邊的房子。這事兒瞞著大伙,心里正不痛快,看到群里議論照片,就來了句,我要拍一組。當時群友阿秒正在店里聊天,她泡了杯阿秒喜歡的菊花茶。阿秒說,不如我?guī)湍闩囊唤M,我的單反也蠻不錯。海青說,開個玩笑。

      海青有一搭沒一搭地與阿秒聊著女兒的事,內(nèi)心里那顆不安分的種子又騷動起來。她喜歡也白那張照片,那是另一個也白。平常的也白眼睛里不經(jīng)意間會漏出些憂郁的氣息,照片里的也白眼神里有了憤怒的味道,是的,味道,憤怒的,她能聞到。海青說,攝影師會把我拍成什么樣子?或者能拍出我的內(nèi)心,像深海暗流潛涌。

      阿秒說,也白的朋友總是奇奇怪怪的。

      海青笑,又說起女兒的事。說不上網(wǎng)課了,竟去奶茶店打工,勸過,罵過,沒用,隨她啦。

      還得去讀書,否則將來咋辦?阿秒說。

      她現(xiàn)在可開心了,讀了大學也不見得能找個好工作。

      阿秒搖搖頭不響。

      早些年海青生意很賺錢,常在群里發(fā)紅包,不時請大家撮一頓。餐桌上她很少說話,只在拍照時,會擺出一股特別的神態(tài),有點刻意的羞、張愛玲的傲。也白對此寫過兩句詩,大意是太陽也有白的時候,月亮也需要紅顏色。不過很難想象海青換成另一種神態(tài),比如嬌羞如茉莉,傲如張愛玲的樣子。似乎都不適合。

      女兒回來后很長一段時間,海青成為隱身人。有一天,群友都收到了一份海青女兒親手做的奶茶。阿秒說,吃了這么好的奶茶,理應祝賀,但我還是要潑冷水,開店,不是時候啊。

      海青發(fā)了個不明所以的表情。

      商場里空蕩蕩,營業(yè)員比顧客多。一點光景,海青把長發(fā)攏起,隨意打個結(jié),看見筆架上滿滿的筆,隨手拿了支中性筆插到發(fā)髻上。似乎不經(jīng)意,又似乎順理成章。她照一照鏡子,頓覺清涼起來。

      聽說今年最高氣溫要到四十五度,是有史以來最熱的,也將是未來最冷的。海青不解,老公說,就是一年比一年更熱,一年比一年更難過唄。

      老公大老粗,有時候說話卻像哲學家。生意淡,海青急,老公說,心態(tài)放正些,你看人家馬云,也有失蹄時;天下哪有永遠順心的事。海青的心就寬廣了些。

      海青走到大通道去,攤主都懶洋洋的,有些刷著手機,有些強睜著眼盯著大門,盼著進來一個兩個顧客。無人關注她。

      她回來,精心挑了支小楷,插到發(fā)髻上。小楷長二十公分,細竹桿,一頭是三四厘米長的羊毛,一頭是紅色的線環(huán)。

      老公說,過分了,筆啊—不過你覺得好,天也塌不下來。

      她走到大通道去,依然沒人注意。她走出商場,從春秋南路走到桂花路,路上行人不多。她索性踱進聯(lián)華超市,東看看西逛逛。在化妝品柜前,她停下來。

      真別致。有人盯著她的頭看。

      您的皮膚真好。看看這款,對皮膚一點傷害都沒有。

      她有點緊張。她很少買化妝品。

      又過來幾個營業(yè)員,指點著她頭上的毛筆。她不自在起來,干硬地笑笑,快步離開?;氐降昀?,靜下心,說不上失落還是喜悅。本質(zhì)上海青是個保守的人,但在沉悶到極點的時候,也會發(fā)泄一下,發(fā)泄的途徑,只能就地取材,比如拿一支筆當頭簪。

      海青打開電腦記下即時的感想:人越來越麻木了,但總還有人對新鮮的事懷有好感。海青初中畢業(yè)后在村學校代了兩年課,有了隨記的習慣,后來進城打工,也不是自己要的生活,直到遇到擺攤的丈夫,竟發(fā)現(xiàn)了樂趣,累卻自由,苦卻可以自己做主。擺了幾年攤,有了點積蓄就進商場,二十多年一直堅守著,再無外心。論壇熱的時候,她把隨記發(fā)到文學版塊,引起也白注意。后來她嘗試著把早期的經(jīng)歷寫成小說,竟在幾個小雜志上發(fā)出來了,在小城也算博得些名聲。但很快熱情消退,再不見她的小說,但也白的版面上還不時有她的千字文。

      無人曉得她不寫小說的理由,有人問,她只笑笑,問急了,回答一句:寫小說不是我的興趣,不過是我獨處的方式。其實她一直在寫,不示人罷了。商場里沒有人知道她的愛好,曉得了,恐怕會用另一雙眼睛看她。她甚至瞞著老公,老公曾說,你寫這么多字干嗎,又不好換錢。

      下午,海青走進南門口的小姐妹開的服裝店。小姐妹常拍一些可笑的抖音,拿掃把跳舞,把黃瓜當話筒,視頻里總是出現(xiàn)她的“精品服飾”。

      小姐妹病懨懨癱在躺椅上,營業(yè)額兩天白板了,看來今天又是個鴨蛋。

      看看我有什么不同,海青說。

      老了,皮膚燥了。

      海青把背留給她。

      小姐妹笑起來,說,配這件衣服。

      海青有舞蹈功底,練過瑜伽,為了減肥,兩個月不吃晚飯,每到五點就與幾個人對著屏幕跳。先健身,后跳快舞,不曉得流了幾斤汗。

      小姐妹的抖音獲得了前所未有的點擊量。小姐妹在拍的時候,重點瞄準海青的筆簪,海青的舞蹈有了些筆墨氣象。

      第二天來了個女顧客,指定要買一支海青頭上一樣的毛筆。

      無心之舉做成一筆生意,海青高興。海青一米六五高,脖子長長的。她專門去做了個頭,穿了件無領衫,越發(fā)襯得脖子頎長,她戴著筆簪,走來走去,再不管別人的眼睛。

      老公很少來店里,空下來喜歡去釣釣魚,玩玩小游戲。進入商場后,老公再沒有上進心,擺攤時的那種精神氣消失得無影無蹤。曾經(jīng)的他凌晨四點去菜場搶位置,雪天里堅守在四面漏風的攤位,大熱天能在三十公分高的攤位底下午睡。他們爭吵、冷戰(zhàn),海青很快意識到,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存在。她不再干涉丈夫的生活,丈夫也不再過問她的精神追求。他們有時像陌生人,有時又是相親相愛的好夫妻。

      也白把看到的抖音轉(zhuǎn)發(fā)到群里,說想不到海青跳得這么有詩意。說要為海青寫一首詩,詩的題目叫《筆簪》。

      海青說,等你的詩太久了。

      阿秒說,我也要。

      也白說,詩要靈感。

      阿秒不悅,說要退群。海青暗笑,這是不是有點爭風吃醋的味道。

      實際上也白曾為海青寫過一首詩。那是慶祝也白出第一本詩集的聚會上,幾個女人圍著精瘦的也白,每人手里拿著酒杯,笑靨如花。

      有人說,花叢里一絲瓜。

      也白自嘲,綠葉中一老柴梗。

      海青說,可惜詩行里我們的時光。

      就是那一刻,也白生出一個念頭,要為她們寫一首詩。幾天后,海青看到詩人的憔悴,吃了一驚,以為發(fā)生了某種變故。

      晚上,詩人睡不著,在自家花園里散步,夫人打開窗,罵他,你想與月亮偷情么?詩人靈感突現(xiàn),馬上吟出一首詩。寫給海青色的藍。

      第二天,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把詩發(fā)到群里,大家都喊好。就像紅燒肉,油而不膩。也白放心,那隱藏于平常詞語里的曖昧、真切的愛意需要繞幾道彎才能到達,這些人沒有耐心去跋涉、揣摩。海青懂,應該懂,肯定懂。

      可海青說這不是寫給她的,還拿出證據(jù),說那是一個有著一副冷峻面孔的妙齡少婦。也白確實認識一個叫海青的外省女詩人,一面之交而已。詩里寫了海青的眼睛,意象更像外省的海青。但也白寫的確實是群里的海青。

      也白評論過詩人海青的詩,說,真一般,不過身材曼妙倒是一首詩。

      也許海青記住了這句話。

      阿秒對也白說,海青有點作。又說,我更作。

      也白說,海青什么都好,就是不講信用。

      這話傳到海青耳里,傷心了一晚上,覺得也白真是個生活的矮子,除了詩,什么都不懂。

      海青打電話給也白,一開口就打雷,我不去了,我是個言而無信的人。

      也白也火,說,你倒有理了,你曉得我朋友為了你準備了多少時間,花了多少心血。

      海青說,為我,準備?

      也白竟有點語無倫次。他說這個朋友的脾氣是有點怪,可他認真。拍照,對他來說,絕不是對牢鏡頭按幾下按鈕這么簡單。他說這個朋友有許多才華,原來可以賺很多錢,可他為自己立了太多規(guī)矩。說著說著也白動了感情,說攝影室很久沒有開張了,他擔心朋友會關掉工作室又去流浪。現(xiàn)在,他還能去哪兒流浪?你說。

      海青的氣消了,但依然氣哄哄地說,你這里啊,流浪到你這里,就不用我跑了。

      早些年,也白常接待一些朋友,那是一些在海青眼里荒唐的人。她和他們一起吃過飯,喝過酒,這些人說一些奇怪的話,衣服也不講究,也白讓他們住在他婚前買的房子里,供他們吃喝,還為他們找工作,無一例外的是,這些人住上一段時間后就不見了。

      海青能理解,但不認同他們對待生活的方式。他們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看看朋友,看看風景,賺夠去另一個地方的車費就毫不猶豫地出發(fā),根本不考慮前方有什么。其實,在這個世界,到處都一樣。

      好多年了,海青沒有看到過這樣的朋友。也白說,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海青說,不曉得這個攝影師會怎么看我。

      也白說,你只要戴著那支筆。

      但迫于形勢,海青一直無法動身。

      有一段時間,也白在群里曬出一些照片。推土機推倒一蓬蓬茶樹。一塊平整的黃泥地。堆得老高的沙子、石頭、水泥。這是他的好朋友肖像攝影師的杰作,建一幢山頂上的攝影室。

      也白去過攝影師的老家,離城二百多公里到山頂。攝影師在城里有好工作,有漂亮的老婆聽話的兒子。但他早早辭了職。去年,按也白的說法,他處理完難以言說的家務事,賣掉城里屬于他的房子,開始實施理想。很快,房子的輪廓出現(xiàn)了,四方四正,并不像常見的鄉(xiāng)村別墅。又過了幾個月,一幢純白色的建筑躍入也白眼簾。

      取個什么名?也白征詢大家意見。

      大家才曉得攝影師準備把房子裝修成書店。攝影室只占了一個偏屋。

      阿秒說,誰來買書?

      海青說,書店一定要賣書?

      那不如叫書屋。

      也白說,如今書屋泛濫成災,鄉(xiāng)村書屋、城市書屋、咖啡書屋……都成笑話了,我朋友不喜歡熱鬧。但也白還是叫了些詩人去山上走了走,很快有了一組書店的詩,抖音微博上也有了書店的身影。群里開始討論組團去書店。

      阿秒說,微博上有人評論,花這么多錢建一座注定沒有顧客的書店,意義何在?

      海青說,沒有人能真正了解他人的真相。

      其實海青想的是,也白發(fā)出的公號里,一直沒有出現(xiàn)肖像攝影師的面孔,其中有一張只有一個背影,顯然這些熱鬧并不是攝影師喜歡的,但他顯然又不能排斥朋友們的熱情。公眾號里曬出了一些非常有特色的黑白照,包括也白的那張,算是變相為攝影師打了廣告。

      書店前后還堆著些建筑材料,似乎是陷入了資金問題。那天,也白走進海青的店78b3c2ce1007257e67b8d5c2028c215887539b645a695a590ce77dbb02aa2f24里,要與海青商量一件事,他需要一個人給他下決心,這樣的事海青可以決斷。

      海青的店原是他們常聚的地方,海青在寸土寸金的店里辟出一個空間,貨架上陳列著各種漂亮的本子,有一格卻擺滿小說、詩集。偏中間放一長方形茶幾,幾張方凳。早些年,群里人一到晚上走著走著就來到店里,海青就泡一壺釅茶,或碧螺春或鐵觀音或小紅袍。他們隨意地聊,有生意來了,海青就站起來,他們聊他們的,往往聊到打烊還意猶未盡。如果談興實在濃烈,就幫著關好店門,一起走到海青家里,海青的家就在商場附近。他們到了,海青的老公就到臥室里看電視,再不出來。

      也白即興寫過一首詩:

      我們坐到十一點

      還想坐到十二點

      或者坐到第二天黎明

      海青不會露出煩惱

      海青端坐著,不見疲態(tài)

      她拿起詩集,說我讀一首詩

      迎接新一天的到來

      也白不承認這是詩,他對詩有一種神經(jīng)質(zhì)般的潔癖。但海青歡喜。海青請也白寫下來,讀了一遍又一遍,然后藏到她放首飾的小匣子里。她比也白小幾歲,卻把也白當?shù)艿芸?,也白啥事都求助于她。群剛建時,也白幾天不來海青店里,店里就空落落。近三年,茶幾荒蕪了,荒蕪的還有海青的心。她在群里喊,茶泡好了,很少有人回應。

      也白說書店可以進書了,書店需要更多的資金,攝影師無力籌集到資金,他想幫他。海青說這么做有意義么?說出就后悔了。海青賣掉商場附近的房子,攝影師賣掉城里黃金地段的房子,現(xiàn)在又輪到也白賣房了,這世界怎么了?

      海青說,你的新詩集幾時出來?你看第一本的紙張都黃了。也白說,量是夠了,質(zhì)也達到,但能印到紙上的可能一半不到。

      海青說,那就不印。

      也白說,不印。

      也白說,店里怎么這么冷清?海青說,靜點也好,大家都以為我喜歡熱鬧,其實我要的是一個湖。

      也白說,站在書店屋頂往下看,下面就是一個湖,我朋友叫它靜湖。

      海青說,真想早點去看看。

      也白問,怎么你頭上不插筆了?

      海青說,終究是玩玩的。

      也白走后,海青又把那支筆插到發(fā)髻上。文具店早入不敷出,她堅守著。理由呢?店不開了,群友們到哪兒去聚?這樣一想,就無聲無息地笑了。

      海青在群里貼出張照片,說給你們看看我十七歲的模樣。四個年紀相仿的姑娘,一個把梨咬在嘴里,一個把吃了一半的梨托在下巴處,一個捧著梨,盯著人大笑,唯有她刻意地微笑,羞澀地望著鏡頭。

      也白說,少女時就懂得矜持,沒有沒心沒肺的青春。

      阿秒私下微他,不能這樣說海青。

      也白說,海青神經(jīng)大著呢。

      阿秒說,有些玩笑不好開的,海青的心小著呢。

      海青的祖輩很有錢,據(jù)說老街的一半商號是他先祖創(chuàng)立的。但海青是生在鄉(xiāng)下的,家里窮,父母卻極嚴,比如要求她笑不露齒之類。在一群人中海青篤定是別一個。她的坐姿永遠端正,她不說話,就有一種神秘感。熟悉了,群里幾個男的開她玩笑,她附和,還有點刻意迎合的意思,偏偏他們點到為止。再繼續(xù),覺得玷污了她。

      一天海青又貼出一張照片,黑白,穿著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服裝,一本正經(jīng)地坐在椅子上,木訥的神情。有人說丑,也白說不錯,如果讓季節(jié)拍會更好。

      海青說,下個月吧。

      也白說,為什么不是明天?

      海青說,真想回到從前。

      從前有什么好?有人說。

      不好,海青說,但也不壞。

      沒有人曉得海青說的從前是哪個從前,阿秒不曉得,也白也不曉得?海青的心便灰了些。

      群里人私聊私聚都不多,聊天聚會總是一大堆人一起。但在雜亂無章的群聊中,海青總能感知到也白對她的用心。比如一個言不由衷的玩笑,一個彎了幾道彎的幽默,甚至一個平常的圖案。有時候在海青的店里,隔著幾個人,海青也能感知也白的眼神,是愛戀,又帶點憂傷。海青曉得也白不善表達,這一點與她很像。惺惺相惜吧。有一次,海青把群名換成“左右”,有人說看不懂。有人說,要左右逢源了。也白說,有兩個海青,兩個海青如此不同,如同一對從不相互依戀的雙胞胎。

      也白的許多話總能落到海青的心上。如果說結(jié)婚后,海青的心泛起過漣漪,那是為也白泛濫。也白懂,也白敏感著,矜持著。

      有一天,店里來了個顧客,四十多歲,汗衫短褲,看起來倒斯文,挎著只白色帆布包,帆布包上印著可樂美術。他問,有油畫顏料么?海青說,對不起,只有中國畫、水粉畫、丙烯畫的顏料。男人露出失望的神情。海青說,你要多少?不急用的話,我?guī)湍氵M。男人說,好啊,幾時能到?又說,你一家文具店怎么能沒油畫顏料?海青說,小城里專業(yè)的人少。

      男人說,那先來幾瓶廣告顏料。海青轉(zhuǎn)身拿顏料的時候,男人叫了起來,你怎么把毛筆插到頭上了?

      海青說,不好看么?

      男人說,好看,就是不美。

      海青不悅,說,畫畫的,就這點眼光?

      男人說,藝術,藝術。

      海青說,我這樣不藝術?

      男人呆了呆,說,沖你這句話,我要買下這支筆。

      男人隔三差五地來,今天買支毛筆,明天買瓶一得閣墨汁,后來要了二十張六尺宣。買好就閑聊,說小城是宜住之地,可也浮躁了。你看每個胡同里都有兩三家書法美術培訓班,他們培訓個頭啊。海青就笑,哪里有這樣說自家職業(yè)的。男人在附近一家培訓學校做美術老師,顯然對這份工作不滿意,空下來就畫自己喜歡的作品。有一天,他送了一幅畫給海青,是一幅向日葵,葉子畫得長長的,彎彎曲曲似乎無數(shù)的蛇吐著信子。畫得太丑了,特別是中間的蕊,像輪胎。海青說,為什么畫成這模樣?男人說,筆在我手里,我想畫成怎樣就怎樣。

      海青自言自語,這樣的畫永遠賣不出去。

      老公說,也不能這么說,像店里的筆,我不喜歡的反而有人喜歡。

      老公又說,你頭上的筆要換一種了,你一插,就有生意。

      一天,畫家又來店里,要買些最便宜的毛筆。這些筆是賣給禮佛的香客,它們在寺廟受了菩薩的祝福,身價就兩樣。這些筆被放進孩子們的書房里,寓意著孩子們會成為文曲星。海青問他買去干什么用,他說保密。

      海青說,那我不賣。

      男人說,非買不可呢?

      海青說,難不成你要搶?看你手無縛雞之力的。

      男人說,我的力氣大著呢。說著把手臂曲起來,做了一個很滑稽的動作。海青忍不住大笑起來,心想,這實在與他的形象不符。

      過了幾天,畫家又來了,他帶來了幾天前買去的毛筆,但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筆,筆身脫胎換骨,小小的筆桿上繪上了各色各樣的圖案。海青驚得下巴都要脫落。

      海青拿起一支。他說,等一下,這是你的筆簪。說著從包里掏出一支毛筆,竟有四十公分長,苦竹桿,本色,那暗綠的顏色土里巴索的。筆毛卻是黑色的,那么長,那種黑,特別是那質(zhì)地,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海青懷疑是頭發(fā)制成的。畫家說,這是他家鄉(xiāng)的竹子,好著呢。他一邊說一邊就走進柜臺,轉(zhuǎn)到海青的背部。海青呆著,讓他撫著發(fā)髻慢慢地把筆鉆過頭發(fā),似乎這是順理成章的事。

      海青的心停了幾秒鐘才又跳起來,她極力掩飾著,拿起鏡子照了照。長長的筆簪,似乎要拎著她凌空飛翔起來。男人不響,只靜靜地看著她。

      海青再看那些圖案,看了半天才看出是人物頭像,而且都是外國人。

      男人說,這是一些詩人的肖像,你頭上的那個叫佩索阿。

      男人說他的主業(yè)是攝影,自從手機的功能越來越多,沒有人找他拍照了。他們開足美顏,以為那就是藝術,他們把自己弄得越來越瘦,臉都往絲瓜條靠。

      這世界讓人看不懂了。他說。

      海青說,漂亮不好么?

      男人說,我說的是美。

      海青說,你的意思是你能把一個人拍得比美顏還美?

      男人說,我拍的是個性化的藝術照,是作品,是把你的內(nèi)心所想拍出來。

      海青說,內(nèi)心怎么拍得出來?

      男人搖了搖頭,從此再不見他來。

      也白在群里曬出一張照片,在書店的廚房里,半身;穿羽絨服,頭微微向鏡頭撲,緊張的神情。背景是兩扇窗,窗后的光線很烈,幾株桂花樹沐浴在陽光下,形成光斑,一些樹葉變得特別亮麗。依然是黑白照。亮麗是海青說的。有人說,會形容么,你說那些樹葉亮麗?海青說,我感覺到的,怎么了?

      書店最終被命名為懸崖書店。是海青取的,其意不光是書店所處的環(huán)境,海青總覺得也白的人生就像行走在懸崖邊,湍流旁,他似乎總是在害怕著什么,生活于他來說充滿了許多不確定性。

      也白說書店名得到了攝影師的認可,攝影師歡迎她的光臨。

      但海青開始咳嗽,發(fā)冷發(fā)熱。去書店的通知發(fā)出后,得到了群里所有人的回應,這是少有的事。海青說,爬也要爬去。她瘦了,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嘴巴死氣沉沉。她準備了四套衣服,也許攝影師會把她拍出病態(tài)的美,管它呢。

      三輛車,行駛了兩個小時。他們先去看了個書院,書院偏僻,建在半山腰,還保持著宋時的面貌。海青說,在這里孤老終生,我也愿意。

      阿秒說,我一天也待不住。

      海青說,我享受默默無聞的獨處,寧靜是我的本性。

      也白說,我也喜歡寧靜,有時候身不由己。

      書院里塑著朱熹的像,朱熹曾在此授過課。

      他們端坐在課堂里,一本正經(jīng)地拍了上課照。海青走幾步就歇一歇,但她對一株鉆進木柵欄的藤蔓愛不釋手,這是她允許阿秒為她拍的唯一照片。老舊的木頭,幾縷溫暖的陽光,柔弱的枝條。她蒼白的臉有了暖色。

      海青說她得把精神氣留給攝影師。

      阿秒說,等下見到攝影師,不曉得像我這樣庸俗的人能不能借你的光,拍個一張兩張。

      他們上山,果然盤旋了十八道彎,到山頂,又在一條只容一輛車通行的路上開了十來分鐘,才看到了書店。四面群峰逶迤,書店門口是大片的茶樹,茶樹盡頭是突然下陷的懸崖。方正白色的建筑前有一圈圍墻,圍墻不高,齊胸的樣子,出口處由兩塊漆成墨綠色的木柵欄攔著。也白啊喲一聲,呆在那兒。

      阿秒說,真好看,像一張臉上描了眉。

      也白說,它與我當初賦予的形象背離了。

      海青說,還要更拙樸?

      也白說,荒野里的書店,應該向群山敞開,向藍天白云發(fā)出邀請。

      海青說,也許一開始就不應該要圍墻,只用矮的柵欄。

      也白說,是啊,脆弱的心靈又要被折磨一陣子了。

      海青說,我理解你的意思了,任何阻擋物都違背了你朋友的意愿。但你又不想完全敞開。

      也白說,是啊。

      阿秒說,你們到底誰在做主。

      也白說,當然是他了,不過他比我更煩具體的瑣事。

      阿秒說,走,去會會他。

      也白說,可他已經(jīng)走了。

      海青說,走了,什么時候?

      我們剛剛上山的時候。也白說。海青的心便沉了沉,慢慢地走向柵欄。

      阿秒早顧自前行,一邊說,那就拆除重建唄,又花不了多少錢。

      也白說,這樣的話,村里人又要說笑了。

      兩排柵欄之間只用一個插銷連接,他們進去,滿屋都是書,難得的空隙處掛著一幅人物像,二三十公分高,黑白。似曾相識。突然,海青大聲地喊出來:佩索阿。

      尼木县| 台东县| 弥渡县| 张家界市| 新巴尔虎左旗| 平南县| 九江县| 天气| 蒙城县| 九龙城区| 绍兴市| 日喀则市| 饶河县| 石屏县| 翼城县| 三亚市| 伊吾县| 淮南市| 渝北区| 吉木萨尔县| 绥宁县| 定西市| 河北区| 集安市| 铅山县| 临高县| 奉新县| 武宣县| 个旧市| 马龙县| 潼关县| 靖边县| 天水市| 景东| 且末县| 庆阳市| 桐庐县| 清水河县| 洪洞县| 涪陵区| 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