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平凡的一天。平凡得在我的生命里只是泛起了一點漣漪。這點漣漪不同凡響的地方在于,它是獨屬于我的漣漪。它因我而泛起,也因我而消散。
我的寫作決心向來是堅定的,在絕大多數(shù)時間里,我享受寫作的過程。但偶爾的偶爾,我望著文件夾里一篇篇像流浪貓一樣沒人要的小說,心中生出哀怨與不滿。它們是哪里不好?竟無人收留。作家和作品就像養(yǎng)貓人和貓。作品成熟了,也就意味著貓長大了,就得往別處去。不可否認,有的貓生來就屬于荒野,但相信絕大多數(shù)的貓都渴望有一個歸宿。
我不辭辛苦地抱著我的小土貓們走街串巷,敲響一家一家的門。有的緊閉大門不予理會,有的禮貌地說我的貓很好,但這里貓已經(jīng)夠多了,各種名貴的貓和它們的崽子們都還排著隊,請我另尋他家……
《星火》的主編曾說:“從作家成才的角度來說,投稿的才能可算是寫作才華的一部分。”對于無名寫作者而言,這投稿的才能包括了找尋訊息的能力、投遞過去的勇氣、忍受漫長審稿過程的耐心,以及即使經(jīng)受了一遍遍投稿失敗的挫敗感后仍愿意從頭再來的決心。除非你是天才,否則這些缺一不可。遺憾的是我不是天才,幸運的是這些能力我全都有。
4月末,我從郵箱里翻出了一篇過了審稿周期也沒有收到答復(fù)的小說。
小說題為《虹》,原題是《生活如此》,是看了詹姆斯·喬伊斯的《阿拉比》有感后的仿作。它粗糙,粗糙得硌人;它滿是窟窿,多到像地鼠洞。但那又怎樣?它是我寫的,哪怕天底下億萬人指著它對我說不喜歡,我也會喜歡它。既然這家人不愿意收留,我再找一家便是。
我盡可能平靜地敲響了《星火》的門。這一次,我不僅得到了迅速的回復(fù),而且還是欣然的應(yīng)允。三天后的下午,從江西南昌打來的一通電話打破了午后的靜謐。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幾天之后,又是一通電話,告知我小說留用了。
我的貓終于被收留了。
可以想象這樣一個畫面:蒼茫的荒原上,有人憑著一腔孤勇沉默地行走,直到遇見《星火》,才發(fā)出了他的第一聲:哇。
這是第一只被收留的貓,也是我的“第一聲”。發(fā)出的第一聲證明了我不是一個啞巴(或是裝啞的人),我還有發(fā)聲的器官—聲帶和發(fā)聲的勇氣。聲帶是發(fā)聲源,發(fā)聲不能缺少聲帶,但要發(fā)聲并發(fā)得響亮,還需要口腔、鼻腔和咽腔這些共鳴腔體的協(xié)助,以增強聲音的共鳴效果。所以,感謝《星火》,在茫茫的自然來稿里接納了我這一低沉的、透著青春期十足青澀氣的“第一聲”。它沒那么好,但也沒那么壞。就像生活一樣。
收到用稿通知時,我在去醫(yī)院的路上。我以為我會很激動。像畢飛宇收到第一封用稿信一樣,在操場上走個不停,走兩步就拿出信來看,看了幾眼折好放回去,沒走一會又難以置信地拿出來看……預(yù)想中,我也會是這樣才對。但是沒有。我只是加快了步伐,激動了沒多久,就平靜了下來。
回望我的寫作歷程,我覺得發(fā)表是順理成章的事。我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么突然。
自2022年起,我就不曾將文學(xué)拋棄,始終懷著持之以恒的赤誠與其坦然相對。我想它遲早會張開雙臂擁抱我。我不會忘記那些日子,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敲打著鍵盤;隔三差五就因為別人的發(fā)表而羨慕嫉妒恨,接著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寫作的這塊料;一篇篇小說被鄭重其事地投出去,然后杳無音訊……
從醫(yī)院走出來,我一直在想一件事,該怎么犒勞自己?
第一次發(fā)表,無疑值得慶賀,可以豪橫一把,不坐公交,直接打車回學(xué)校,也可以是晚飯吃一頓好的……我想了很久,最后,我只是和平常一樣,擠著晚高峰的公交慢悠悠回到學(xué)校附近,在路邊的蒼蠅館子里吃了一份不辣的牛肉炒河粉(甚至還是小份),接著踱步回學(xué)校。
這只是“第一聲”,往后還會有一聲又一聲。
我喜歡雨。無論是淅瀝的小雨,還是傾盆的大雨,我都一視同仁地喜愛。我尤其喜歡在雨中行走,那份涼意使我清醒與著迷。但對于雨后的彩虹,我卻沒太多的眷戀。就像畢飛宇篤定“我一定會發(fā)表”一樣,對于彩虹的出現(xiàn),我懷著同樣的篤定。誠然,不是每一次風雨過后都會有彩虹,但是彩虹一定會在風雨后。每次彩虹出現(xiàn)時,我往往只是投過輕飄飄的一瞥,然后繼續(xù)低頭趕路。
這只是一道虹,往后還會有一道又一道。
但我無法缺少那一瞥,因為彩虹的存在就像一面插在敵人城墻上迎風招展的軍旗,顯示著我的戰(zhàn)果:我已將風雨征服……我已經(jīng)寫了很多篇小說,但還想寫更多。
“第一聲”過后,我心中許多的猶疑從未變得如此篤定:我的貓都會找到它們的家。我毫無疑問會和畢飛宇以及詹姆斯·喬伊斯擁有同一個頭銜,成為一名作家,毫無疑問會發(fā)出一聲又一聲,毫無疑問會看到一道又一道的虹……
我期待那天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