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代際正義理論是全球正義視域中的重要分析范式，旨在協(xié)調(diào)代際之間的關(guān)系，解決代際之間的正義問題?；诿褡逄岢觥袄^承性責任”的戴維·米勒是這一進路的主要代表。米勒提出的繼承性責任具有一定的可調(diào)適性，為解決歷史問題提供了理論支撐。但這一理論仍然存在一些不足之處：首先，繼承性責任承擔者和履行者不一致可能導致一些國家回避歷史非正義行為的責任；其次，證明國家身份認同長期存在的困難并不能成為回避責任的理由；最后，民族自決制度不能代替主權(quán)國家。由此而言，米勒以民族為中心的繼承性責任理論是值得商榷的。

關(guān)鍵詞：代際正義；繼承性責任；民族國家；共同體主義

中圖分類號：D03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１００９ — ２２３４（２０24）0９ — ００８１ — ０６

全球正義視域中的代際正義理論是闡釋代際關(guān)系的重要分析框架，“代際正義理論有諸多闡釋理路，譬如，契約主義、共同體主義和后果主義 （以及其所包含的功利主義） 等就經(jīng)常被學者用于分析代際正義問題。”①本文所關(guān)注的是責任理路對代際正義的闡釋。英國法理學家哈特、美國哲學家漢娜·喬納斯等學者從法律和道德兩大方面區(qū)分了不同類型的“責任”，包括“行為責任”②、“能力責任”③、“正式責任與實質(zhì)性責任”④。但是直接將這些責任定義和標準運用于代際正義理論闡釋時會遇到一些實際問題：先前世代的行為對當今世代的影響是否存在因果關(guān)系？當今世代為先前世代的行為負責是因為人際關(guān)系還是積極義務(wù)？代際正義理論中道德責任居于什么樣的位置？對此，英國著名的政治哲學家戴維·米勒嘗試以民族為中心構(gòu)建“繼承性責任”理論，進而解決代際正義問題。代際正義的責任闡釋進路一般有兩個分析趨勢：一是面向未來探討當今世代與未來世代的責任關(guān)系，羅爾斯是這種面向的主要代表之一。⑤二是面向過去探討先前世代和當今世代的責任關(guān)系，米勒的繼承性責任主要是面向過去的分析視野，是這一進路的代表。本文首先探討代際正義中聚焦先前世代責任的闡釋進路，然后關(guān)注米勒以民族為中心進路的“繼承性責任”的構(gòu)建，進而分析其對代際正義問題的闡釋效果，最后反思繼承性責任闡釋進路的不足。

一、過去世代責任的闡釋理論

在面向過去世代責任上，戴維·米勒與湯普森既有相同，也存在一些差異。米勒主張以民族為中心連結(jié)先前世代、當今世代和未來世代，探討代際正義中繼承先前世代責任的可能?；诖耍桌帐紫刃枰貞?yīng)以國家為中心進路的責任闡釋理路以及共同體主義直覺與自由主義直覺的沖突等問題，以便為進一步構(gòu)建其繼承性責任理路消解理論障礙。

米勒將民族定義為具有理性認同、更廣泛的倫理義務(wù)、謹慎的政治主張等三個特征相互支持的具有內(nèi)在邏輯的共同體。①因此，他以民族性的三個特征連結(jié)先前世代、當今世代和未來世代，論證民族共同體對其祖先的行為負有責任，也就使歷史非正義行為責任的繼承獲得正當性。米勒在一定程度上承認以國家為中心進路的合理性，畢竟“國家作為正式建構(gòu)的實體，不管在人事方面怎樣變動都會持續(xù)存在很長一段時間，因而在嚴格意義上談?wù)撍睦^承性責任不會有問題。一個國家現(xiàn)在似乎可以對其在1800年所做的事負責，正如個人可以對他人生中很早以前做過的事負責一樣 ?！雹谂c以國家為中心相比，米勒給予民族概念更高的認可。首先，他意識到以民族為中心進路相較以國家為中心進路將面臨更大的困難，但他給出一個似乎很有吸引力的理由：“歷史上的許多非正義事實上并不是由國家造成的，而是由民族或以民族的名義行動的個人造成的”。③他認為在民族國家建立之前，某些民族就已經(jīng)存在，并且很有可能正在為了組建一個民族國家而斗爭。即使一個民族已經(jīng)建立了國家，也不用為該民族所做的每件事都承擔責任，而且在米勒看來這種事情似乎有些勉為其難。米勒列舉了殖民冒險家的殖民活動為理據(jù)，“殖民冒險家的殖民活動可能需要得到相關(guān)國家的默許，但是在這之后所發(fā)生的事情主要是由這些殖民者自己，以及這些殖民者所屬民族的利益和世界觀來決定的?！雹芷浯?，米勒將國家公民身份內(nèi)置于民族共同體內(nèi)部，強調(diào)正義職責的民族屬性，換句話說，繼承性責任需要民族共同體的確認，而不是國家的確認，“只要國家的邊界與民族的邊界相互吻合，人們之間就既是作為同等的公民，也是作為同胞相互聯(lián)系的。在后面這種身份中，他們承認相互滿足需要的正義職責是在民族文化內(nèi)部得到確定的，而這些職責將會逐漸被結(jié)合到公民身份本身的定義中來?！雹葑詈?，米勒認為以國家為中心進路需要證明國家的長時間的身份同一性存在較大困難，而在這一點上，以民族為中心的進路明顯占有優(yōu)勢。因為國家要想證明其長時間的身份同一性存在較大困難。為了避免詰難，他首先排除了英國和美國，因為這兩個國家的變化都是漸進的，沒有被中斷過。而后米勒斷言其他歐洲國家的歷史在1750年以來都發(fā)生過巨大的斷裂，包括領(lǐng)土擴張和收縮以及政權(quán)更迭等。湯普森與米勒的不同之處在于，她認為跨代政體是一個穿越時間的保持有組織實體的政治社會，這個政治社會有其自身的行為能力并作為代表為其行為負責。世界的主導政體是民族國家，但這個術(shù)語也可以用來描述半獨立的、政治的有組織的共同體。例如，土著民族、跨國聯(lián)邦或一個想象的未來世界國家。⑥從政治意義上看，跨代政體并非對以國家為中心進路的否定，它的范疇相較國家更加廣泛，不僅包括民族國家而且涵蓋了其他非國家形式的政治組織。雖然湯普森與米勒的理論存在一些差異，但是總體來說，在應(yīng)對先前世代責任的分析趨勢上，米勒和湯普森有更多的相似立場。

在論證繼承性責任理路的合理性時，米勒對自由主義直覺與共同體主義直覺之間的沖突做出了回應(yīng)。米勒并不贊同從自由主義直覺角度來解釋繼承性責任，這只是一種形式上的自由主義直覺，或者是個人主義直覺。個人主義者堅持個人僅僅對他或她個人的行為以及由此行為引起的事負有責任?！白杂蓚€人主義通過把個人與他的歷史和社會背景割裂的方法把個人放在與共同體對立的優(yōu)先位置上，把個人看作是權(quán)利的抽象承擔者?！雹呙桌粘姓J自由主義直覺在當代自由主義社會中很有吸引力，但是自由主義直覺和共同體主義直覺充滿了張力。⑧與自由主義直覺相比，共同體主義直覺與米勒的集體責任概念存在內(nèi)在的同一性。⑨民族責任是一種集體責任，共同體是一個成員之間共同認同的集體。米勒將共同體主義直覺和集體責任概念相關(guān)聯(lián)，以便民族繼承性責任的邏輯論證。麥金泰爾對基于共同體主義直覺的繼承性責任提出了質(zhì)疑，他認為“我在生物學上是我父親的兒子，但是我不能對他所做的事情負有責任，除非我選擇承擔這種責任。我在法律上是一個特定國家的公民，但是我不能對我的國家所做的或曾做的事件負有責任，除非我選擇承擔這種責任?！保枯仯枯?？訛對于自由主義直覺和共同體主義直覺的矛盾沖突，米勒認識到只有化解二者之間的沖突，才能順利地構(gòu)建其繼承性責任理論。

二、繼承性責任理論的構(gòu)建

米勒對上述沖突做出的回應(yīng)是基于責任主體和情理兩個層面，以民族轉(zhuǎn)向個人、個人轉(zhuǎn)向民族、共同體主義直覺、個人法理四個維度構(gòu)建繼承性責任理路，并希望以此支持共同體主義直覺所包含的責任，進而抵御自由主義直覺對共同體主義直覺的侵蝕。

米勒和湯普森在積極應(yīng)對先前世代的責任問題上，立場是相似的，但是二人在解決歷史上非正義行為問題上有所不同。湯普森認為“一個政體常被認為是一種延續(xù)幾代人的可以為它過去的行為負責的代表?！雹倜桌照J為矯正歷史錯誤的邏輯應(yīng)該面向過去，而湯普森的邏輯是面向未來。②米勒的繼承性責任側(cè)重歷史非正義行為發(fā)生那個時刻所產(chǎn)生的責任，他認為應(yīng)該區(qū)分矯正歷史上非正義本身的要求與對那些生活在絕對貧困狀態(tài)中的人承擔補救責任的要求。然而問題是，他認為被要求加以矯正的那些傷害與非正義不一定會使受害者陷入絕對意義上的糟糕處境。另一點需要澄清的是二人在使用“民族”這一概念時也存在差異。米勒用“‘民族’一詞來指稱由一群人建構(gòu)的實體，他們分享共同的民族認同，并且渴望他們實際上可能喜歡或不喜歡的政治自決制度?！雹鬯^“民族自決”在某種意義上具有政治功能，但絕不意味著這種自決制度代表主權(quán)國家。④與此相比，湯普森認為“一個民族就是一個具有制度結(jié)構(gòu)的政治共同體，它就是一個國家”。⑤顯然湯普森的“民族”概念涵蓋民族國家實體，在政治功能上可以通過條約對其他民族作出正式承諾。但是從現(xiàn)實國際政治體系來說，所謂“民族主權(quán)”并未得到國際社會的正式承認。因此，湯普森的觀點既傾向于以國家為中心進路的繼承性責任，同時又超越以國家為中心的分析范疇，試圖涵蓋一些非國家實體的政治組織。米勒對湯普森的觀點提出質(zhì)疑，他認為湯普森不能說服“那些認為公民應(yīng)該能夠共同決定他們將承擔何種責任的民主制度的支持者?！雹廾桌照J為這些公民只愿意信守他們自己共同做出的許諾，但是不想?yún)⑴c代際間承諾的實踐。如果將二人的觀點加以比較，湯普森實際上沒有說服傾向自由主義直覺的人們。因此米勒認為湯普森所謂“信守代際承諾是道德上的要求”的觀點是一個空洞的斷言。道德責任只有以正義為前提才能夠得到確定。⑦

米勒就共同體主義直覺對繼承性責任支撐的邏輯論證進行了辨析，無論是他的“民族”概念，還是湯普森的“民族”（國家）概念，二人的代際正義理論在積極應(yīng)對先前世代責任的立場達成一致。但湯普森沒有很好解決的問題，即如何應(yīng)對自由主義直覺給繼承性責任帶來的困境，也成為米勒要克服的又一個論證難題。

代際問題的困境越來越需要多學科協(xié)同解決，其中法理學可能有助于闡明如何從制度上確立長期責任。⑧米勒的代際正義繼承性責任也持有一種開放的理論視野，他將邏輯進路從民族轉(zhuǎn)向了個人，嘗試從個人法理層面論證繼承性責任的合理性。他參考了英國普通法和羅馬法，探討人們能否為自己祖先的過錯承擔責任，道德要求與法律規(guī)定之間的差異等因素如何對繼承性責任產(chǎn)生影響。基于英國普通法的考察，米勒主要就訴訟期限和賠償原則兩個方面展開論證。首先他認為要求賠償?shù)脑V求由于犯罪者的去世而終止這條一般性的規(guī)則并不是絕對的，“一個直接的限制就是，它不適用于財產(chǎn)的奪取?！雹嵬瑫r米勒還對布萊克斯通的法律主張進行了闡釋辨析，并引用了英國1934年的一項法案。？輥？輮？訛米勒對法案要求補償?shù)脑V求規(guī)定期限存在異議，因為時間期限與賠償原則本身并不沖突，但是他至少從英國普通法角度找到了支持繼承性責任的理據(jù)。隨后米勒的論證從普通法轉(zhuǎn)移到羅馬法的闡釋上來，從而為繼承性責任理論尋求更有力的支持。羅馬法規(guī)定只要繼承人決定接受遺產(chǎn)，就意味著繼承人不僅要繼承利益同時也要承擔相應(yīng)的責任。據(jù)此，米勒認為“普通法和羅馬法都承認這樣的核心觀念，即犯罪人的繼承人潛在地有為犯罪人所犯的過失進行賠償?shù)姆韶熑?。”？輥？輯？訛當然，兩部法律都對此種涉及責任繼承的法律做出了相應(yīng)的限制和完善，以達到最大化地符合現(xiàn)實情況。米勒除了從個人法理上尋求支撐點，同時也探討了倫理意義上對繼承性責任的支持。“就個人的繼承權(quán)而言，法律和倫理都支持這樣的一般原則，即要求人們承擔對其祖先的錯誤行為所造成的傷害進行賠償?shù)呢熑巍！雹儇熑蔚睦^承從道義上會獲得倫理道德的支持，但是總體來說倫理道德的支持是較弱的。

三、繼承性責任理論對代際正義的解釋

繼承性責任是否合理，需要對現(xiàn)實的解釋力來做出檢驗，為此米勒從個人主義視角再次轉(zhuǎn)回到民族視角，從理論邏輯轉(zhuǎn)向?qū)嵺`邏輯。米勒以當今世代實際擁有的對于繼承自上一代遺產(chǎn)的幾乎是毫無限制的權(quán)利為前提，假定了民族對其遺產(chǎn)的繼承是合法的，即所謂的“民族集體繼承權(quán)”。②在此前提下，他嘗試從繼承性責任理路回應(yīng)一系列現(xiàn)實的代際問題。值得注意的是，這一理論對代際正義的解釋力既有積極辯護的一面，也存在諸多爭議之處。

米勒在代際問題上遇到了一些困難，但其為歷史非正義行為責任的繼承提供了理論依據(jù)。首先在對歷史非正義行為帶來的責任認同上提供了理論支持。米勒認為“人們不愿意道歉的潛在理由可能是，在道歉的同時，我們也就認同了那些做出了非正義行為的施害者?！雹廴绻@種潛在的理由確實導致了那些政治家和國家領(lǐng)導人對歷史非正義行為的責任有意回避的話，這種不愿意道歉的現(xiàn)象確實存在道義上的問題。米勒堅持認為“一個民族成熟的標志之一是，它能夠坦然地面對其歷史記錄中光明的一面和陰暗的一面?！雹芷浯危^承性責任為矯正歷史錯誤提供積極的辯護。簡單說就是民族P雖然被壓迫，但民族A的成員并未從這種壓迫中獲得任何利益。米勒通過繼承性責任理路分析“跨代政體”不同世代之間的責任問題，不同世代通過責任連接成一個共同認同、政治自決、道德的共同體。這樣的共同體既要尊重祖先的歷史責任，也要承擔為后代創(chuàng)造美好生活的義務(wù)。在他看來“一個想占有其先輩所提供的優(yōu)勢的民族也必須承擔矯正其先輩之非正義行為的責任。”⑤從理論價值來看，米勒的繼承性責任也積極推動了全球正義理論的發(fā)展。最后，米勒從集體責任角度為應(yīng)對移民問題提供分析路徑。當下，移民是很多國家都面臨的一個困境，尤其歐美國家中，直接或者間接關(guān)涉到移民的事件層出不窮，因此以米勒的繼承性責任理路分析移民的代際問題及如何對待后加入的某個民族的歷史非正義行為是具有現(xiàn)實意義的。米勒給出了兩種解釋，其一是“移民者在加入某國時，就同意了很多要求，包括在必要時為過去的非正義行為進行賠償。”⑥不過米勒也承認此種解釋存在一定問題，這種繼承性責任是否能延續(xù)到移民子孫后代存在爭議，根據(jù)移民對民族債務(wù)的假定性同意，就要求移民承擔民族責任是錯誤的。其二是“只要民族被視為一種集體實踐，在其中，成本和利益都在國民中間得到公平分配，那么，每個國民都是集體責任的承擔者”，⑦而且在面臨集體責任的情況時，個人必須決定是否履行責任。這種觀點也適用于國家這樣的集體行為者，集體必須決定是否履行其應(yīng)盡的責任，然后個人成員必須決定是否要做他們被集體要求做的事情。在涉及正義職責的時候，必要時集體有理由執(zhí)行其決定。⑧因此就移民的代際問題來講，繼承性責任理路是否恰適，不僅在于移民在多大程度上公正分享了民族遺產(chǎn)，也關(guān)涉到作為個體有義務(wù)分擔集體的責任。

從其存在的爭議層面來看，繼承性責任理路在應(yīng)對以下三類問題時其闡釋力是不充分的。首先，回應(yīng)對實物或者資源的賠償要求，即這些實物或資源是在過去被民族Ａ非法掠奪的，同時民族P的成員在掠奪發(fā)生那一時刻，對這些實物或資源擁有明顯的所有權(quán)，在此情況下，按照米勒的繼承性責任理路分析，非法占有這些實物或者資源的民族A的那一代人就無權(quán)搶奪這些物品，同時也就意味著其不能將這些物品的所有權(quán)傳給下一代。論證到此，民族P的訴求看似是無可爭議的，但在實踐中，尤其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兩個民族的當代成員各自所有權(quán)會受到何種程度的影響，各自所有權(quán)資格如何確立等問題都存在廣泛的爭議。為應(yīng)對實踐中的障礙，繼承性責任必須提供一套更精細的原則來加以解決這類問題。⑨但是米勒的這套精細原則還只是其假設(shè)，并沒有清晰明確闡釋原則的具體內(nèi)容。其次，米勒假定的一套精細原則是否能擴展至歷史非正義行為所涉及的非可識別物品還存在不確定性。即涉及的是“民族A的成員對民族P的成員的這樣一種剝削，這種剝削使得民族A的成員不正當?shù)刈兊酶辉！?。①最典型的例子是歷史上帝國主義對殖民地的政治和經(jīng)濟上的剝削。然而，繼承性責任在這一問題上的論證似乎有利于殖民者，其為矯正歷史錯誤的辯護是乏力的。因此，以民族為責任主體并不是擔繼承性責任和履行相關(guān)責任的最恰當?shù)倪x擇。最后，矯正歷史非正義行為對受害民族的當代成員處境是否產(chǎn)生積極影響存在不確定性。②米勒首先區(qū)分了兩種人，即承受著非正義行為之實質(zhì)影響的人和那些出于象征性的理由而要求賠償?shù)娜?。他以澳大利亞土著人的兒童及其子女視為前一類人，而將更晚的后代視為后一類人。米勒認為后一類人實際物質(zhì)并沒有受到影響，但其對歷史上的非正義也有強烈的感覺，這兩類人受非正義行為影響的實質(zhì)存在道德意義上的差異，但是他并沒有表明給予后一類人更有力的支持。

四、繼承性責任理路是否可行？

代際正義理論本身的復(fù)雜性就決定了繼承性責任理路將會面臨諸多難題，為論證其合理性，米勒在理論構(gòu)建上做了積極的嘗試，爭取共同體主義直覺的支持。米勒從個人法理學維度抵御了自由主義直覺對民族責任的侵蝕，使繼承性責任在理論論證層面具備一定的合理性，但是在具體闡釋代際正義問題時也暴露了部分問題。因此反思以民族為中心進路的繼承性責任思路就有現(xiàn)實和理論方面的意義。

繼承性責任承擔者和履行者不一致，可能導致一些有過歷史非正義行為的國家回避責任的理由。在責任的分配上，米勒將“后果責任”和“補償責任”與歷史責任的承擔者和履行者聯(lián)系起來，從而試圖將繼承性責任的承擔者和履行者區(qū)分開，最終以民族為主體承擔歷史非正義行為的后果責任。其次，米勒依據(jù)“關(guān)聯(lián)”理論中聯(lián)系的相對強度將責任分配給已經(jīng)以某種方式與P有關(guān)聯(lián)的行為者，即通過“關(guān)聯(lián)”理論，以國家為主體主要履行歷史非正義行為的補償責任。③因此米勒“更愿意把繼承性責任的問題與民族（nations）而不是國家（states）聯(lián)系在一起，但國家往往是應(yīng)該履行因而產(chǎn)生的結(jié)果責任的實體，并不是歷史責任的主要承擔者?！雹茈m然米勒在責任的分配上做出了清晰的區(qū)分，但是這種區(qū)分只適用于單一民族國家，即民族的邊界和國家的邊界是相互吻合的。代際正義職責既在跨民族共同體文化內(nèi)部得到確定，也在跨代國家公民身份的定義中確定，此時以民族為中心進路的繼承性責任是可行的。然而對于多民族國家來說，民族的邊界和國家邊界并不相互吻合，世界上大多數(shù)國家是多民族國家，國家才是最高主權(quán)的代表，意味著只有國家才具備承擔和履行歷史責任的基本條件。相反如果將繼承性責任的承擔者和履行者區(qū)分開，可能導致一些有過歷史非正義行為的國家回避責任的理由。我們來考察米勒給出的這一理據(jù)的合理性，他認為殖民冒險家的活動雖然最初得到相關(guān)國家的默認，但后期所發(fā)生的事情就和國家沒有什么直接聯(lián)系了，而是與殖民者個人或殖民者所屬民族的利益相關(guān)，也就意味著為歷史殖民活動所造成的悲劇后果負責任的僅僅是這些殖民者個人，或者是一個非國家形式的民族共同體，而與那個曾經(jīng)給予殖民活動“默認”的國家沒有關(guān)系，既然無關(guān)也就意味著該國家可以既不用承擔歷史責任也不用履行后果責任，這一理據(jù)顯然與全球正義的目標是相悖的。

證明國家的長時間的身份同一性困難并不能成為回避責任的理由。米勒認為許多非正義行為是由民族造成的，理由是當時的某個民族還沒有建立或成為國家的一員。盡管其所謂部分國家歷史出現(xiàn)過斷裂，但每個民族始終在尋求建立一個國家或成為一個國家的一員，只有國家才具有合法的主權(quán)地位，受到國際社會、聯(lián)合國等國際機構(gòu)的承認和維護，國家能為民族的生存劃定以國家作為防衛(wèi)屏障的邊界。從湯普森的觀點出發(fā)，證明國家的長時間的身份同一性困難并不能成為回避責任的理由，無論政治變化有多大，政治和社會的連續(xù)性意味著責任是持久的，必須從一個政治實體傳遞給其繼任者，即使是革命也不能取代所有的罪行或義務(wù)，人們可能會猶豫是否要讓現(xiàn)在的公民為前獨裁政權(quán)所犯下的罪行承擔責任，但在某些情況下，這樣做似乎是合理的，例如，期待德國公民為納粹的罪行進行賠償，因為現(xiàn)在的德國必須接受在世世代代的公民和共同體之間建立和維護正義關(guān)系的責任，這要求正視過去的錯誤，并對過去的錯誤做出補償。⑤ 各世代都有責任維護制度和慣例，以此滿足跨代的要求，跨代政體的代際交換以及他們所遵循的義務(wù)“不僅是活著的人之間的伙伴關(guān)系，而且也包括死去的和尚未出生的人之間的伙伴關(guān)系”。⑥

民族自決制度絕不意味著代表主權(quán)國家，因此以民族為中心進路的繼承性責任是值得商榷的。米勒認為“在特定地區(qū)組成民族共同體的人可以正當?shù)刂鲝埫褡遄詻Q，應(yīng)該將使他們能夠集體決定主要涉及他們自身共同體的事務(wù)的制度結(jié)構(gòu)放在適當位置，”米勒甚至認為政治共同體并不必然是主權(quán)國家。①但是民族作為非國家形式不具備承擔歷史責任和履行后果責任的基本條件，也不符合國際社會以主權(quán)國家為行為主體的國際慣例。假使承認民族主權(quán)，那么英國的蘇格蘭人，西班牙的巴斯克人和加拿大的魁北克人等等這樣的民族就都有理據(jù)從以上幾個國家分離出去，顯然這些主權(quán)國家是不能接受的。因此，“無論如何沒有理由過分迷戀民族主權(quán)”，②以此來看，“民族主權(quán)”概念仍然充滿爭議，不符合當前國際社會和國際秩序的慣例，但是需要說明的是不承認“民族主權(quán)”并不導致不承認民族，民族無疑是確實存在的。而且，以民族為中心進路的繼承性責任理路在某些特殊情況下也有其存在的現(xiàn)實意義。國家是民族權(quán)利的代表，無論是民族的歷史責任，還是單一民族國家的歷史責任，最終承擔和履行繼承性責任的實體更適合主權(quán)國家（既包括單一民族國家也包括多民族國家）。因此，以民族為中心進路的繼承性責任有其歷史和現(xiàn)實的合理性，但并不是最恰當?shù)倪x擇。盡管如此，米勒以民族為中心進路的繼承性責任理路是全球正義視域中代際正義理論的一個重要的闡釋進路，其對于各國應(yīng)對跨代義務(wù)，處理歷史非正義行為所帶來的責任等問題具有重要的歷史和現(xiàn)實意義。

〔責任編輯：侯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