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公共關系的競選：印人黨獲取政權合法性的話語建構

陳利君 盧 森

摘要：政治競選是一個政黨爭取人民認可，而人民賦予其權力并接受其統(tǒng)治的過程，政黨通過競選實現政權合法化。話語幻象分析揭示了政黨將主觀轉變?yōu)榭陀^，將幻象轉化為真實的社會過程。印度作為南亞頭號強國，大選歷來備受關注。2024年的印度大選被認為是沒有多少懸念的選舉，這與莫迪及印人黨的強勢崛起有很大關系。出現這種情勢的轉折點是2019年莫迪與印人黨采取了非常成功的“話語幻象術”，使其領導的全國民主聯(lián)盟第二次獲得執(zhí)政權。在2019年大選期間，印度人民黨和印度國民大會黨都擁有“支持”或“反對”兩種立場鮮明的聲音。不同立場的話語對印度各邦、各民族、政黨、群體和個人都產生了不同的影響。研究2019年印度競選是一種探究印人黨對于2024年乃至未來政權合法化一般敘事規(guī)則的有益嘗試。以政治公共關系中的政治競選理論和話語幻象理論為基礎，運用話語幻象的三維分析框架——歷史、語言和符號行為以及社會影響解構話語的內核，分析競選話語如何被操縱并影響選民決策，從而解釋印人黨在選舉過程中為什么能比國大黨建構起更高的政權合法性。印人黨比國大黨更擅于利用一些修辭手法將非常主觀和對立的概念合理化，給大眾造成強烈的幻象，影響選民對事實的判斷，使得多數選民相信印人黨的宣傳版本。話語幻象完成了政權合法性的建構，但同時也加劇了印度國內民眾的身份二元對立和社會仇恨。

關鍵詞：政治公共關系；政治競選；印度人民黨；話語幻象；政權合法性

收稿日期：2024—01—26

作者簡介：陳利君（1967—），云南省社會科學院研究員，主要研究領域：南亞國際關系、南亞經濟；盧森（1996—），云南省熱帶作物科學研究所研究實習員，主要研究領域：南亞區(qū)域國別研究、博弈論和區(qū)域合作。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3年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全球發(fā)展倡議在南亞地區(qū)的影響及推進路徑研究”（項目編號：23AGJ012）的階段性成果。

一、研究背景

議會選舉制是印度議會民主的核心內容，它是由全印度普通選民參加的政治生命中最重要的政治活動。a在印度，一個政黨或聯(lián)盟需要超過50%的席位，即 272 個席位才能組建政府。2019年5月，印度舉行了第17屆人民院（Lok Sabha，印度眾議院、下院）選舉。印度人民黨（Bharatiya Janata Party，縮寫為BJP，以下簡稱印人黨）獲得37.9％的選票，贏得303個席位，占人民院席位總數的55.8%，相比2014年大選獲得的席位數增加21個，其領導的全國民主聯(lián)盟（National Democratic Alliance，縮寫為NDA）總席位達到了353個，比2014年大選增加17個席位。印度最大反對黨——印度國民大會（Indian National Congress，縮寫為INC，以下簡稱國大黨）獲得19.6%的選票，贏得53個席位，占人民院席位總數的9.76%，相比2014年大選贏得的席位數增加8個，其領導的聯(lián)合進步聯(lián)盟（United Progressive Alliance，或稱團結進步聯(lián)盟，縮寫為UPA）總席位達90個，比2014年大選總席位增加了30個。b 印度人民黨在17個邦/聯(lián)邦直轄區(qū)獲得超過50%的選票，c 而國大黨僅在本地治理贏得了超過50%的選票。d 印人黨成為此次選舉的最大贏家。印人黨奧姆·比拉（Om Birla）成為人民院議長，莫迪成為人民院領袖，印人黨領導的全國民主聯(lián)盟獲得執(zhí)政權，莫迪于2019年5月30日宣誓連任印度總理。按規(guī)定，政黨或黨團聯(lián)盟至少要占眾議院法定議員總數的10%，即擁有不少于55名成員，才可以組建反對黨并推舉反對黨領袖，人民院議長以此為由，沒有承認反對黨領袖的合法性。莫迪政府也沒有按照慣例任命屬于反對黨成員的人民院副議長。由于該職位是一個與議長一樣，享有議長的所有立法權的實權職位，印人黨在選舉中所贏得的人民院席位數量，以及拒絕任命反對黨領袖和副議長，對于國大黨等反對黨而言，無疑是巨大的打擊，而對于印人黨而言，卻是掌控立法和行政權力的巔峰時刻。

“公關關系（Public Relations，簡稱公關，縮寫為PR）”一詞的使用包含了政治競選的概念。在政治背景下，當選民在選舉中自由作出選擇時，就會發(fā)生公關活動。e西方對宣傳的系統(tǒng)性、獨立性和深入性的分析可能始于公元前500年左右的雅典，類似于修辭學（Rhetoric，希臘語），本意為“演說家的技巧”。鏗鏘有力的語言、精心把握的幽默、巧妙的投機取巧、邏輯與非邏輯論證的適當結合、對陪審團或暴徒的阿諛奉承等技巧，都是從成功的律師、煽動者和政客的實際做法中總結出來的。早期研究修辭學的學者還研究了當代分析家所說的來源可信度問題——演講者可以通過說或做什么來讓聽眾相信他們說的是真實的、善意的和公益的。f“宣傳”和“輿論”作為概念在現代公共關系實踐的創(chuàng)造中發(fā)揮了巨大作用。g印度最主要的兩個全國性政黨——印人黨和國大黨在人民院選舉期間，均組織了多場大型集會造勢和競選演講，還利用媒體采訪以及互聯(lián)網平臺，例如推特（Twitter）、臉書（Facebook）、油管（YouTube）、政黨和候選人個人網站等各種媒介和方式，宣傳自己的政策綱領，貶低或抨擊對手，塑造一個盡可能完美的公共形象，從而拉攏選民獲取選票。政治公關就是讓個人改變態(tài)度，轉化為同意被治理的行為。h印度的大選結果表明，印人黨的政治公關贏得了更多選民的認可和支持。

不同政黨/候選人為了說服公眾相信自己，往往會表達相互競爭或對立的政治話語，這些話語具有豐富的語言和修辭策略，在有爭議的問題上創(chuàng)造出多重的且常常是具有爭議的話題，從而產生話語的幻象。研究有關印人黨在競選期間的宣傳話語對于理解印人黨公共關系實踐及其結果至關重要。印人黨競選期間所做的一切公關實踐，與印人黨獲取政權合法性的關聯(lián)與邏輯在于：在印度，“所有的政治都是政黨政治和爭奪權力的斗爭，政黨的一切活動和政策不過是為了取得政權”，i議會的選舉，為這種權力的斗爭和爭議提供了一條渠道，j議會是政黨活動的主要場所，選舉是政黨上臺執(zhí)政的合法手段。k在競選期間，印人黨和國大黨都在瞄準對方的痛點進行抨擊，最大限度地說服選民為其投票，這個社會過程就是獲取政權合法性的建構過程。印人黨和莫迪將此次選舉判斷為“一場關于安全、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的辯論”l，有些人稱之為“印度靈魂之戰(zhàn)”m，而反對派及媒體則視這次投票為“對莫迪總理的印度教民族主義政治的公投”n，還有人稱這次選舉“在宗教、種姓、支系、社區(qū)和經濟群體方面出現了兩極分化”o。許多人認為，這次選舉是一場爭取印度身份和保護少數民族的戰(zhàn)斗。因為在過去5年中，印度教民族主義已成為主流，對少數民族的攻擊有所增加。p印人黨在利用印度教民族主義情緒推進選舉議程，國大黨則在同情少數群體以獲取支持。解構此次競選期間雙方開展的輿論攻勢，可以發(fā)現印人黨是如何通過話語使自身政權合法化，建構起政權合法性的。

本文以政治公共關系為視域，運用政治公關理論和話語幻象多維分析框架來研究印人黨與國大黨同樣是舉行競選宣傳活動，為什么印人黨在此過程中比國大黨建構起了更高的政權合法性？或者說，相比國大黨，為什么印人黨在競選中獲得了不對稱的更大的勝利？在本文中，話語幻象多維分析框架主要通過分析雙方在爭議性政治問題上的語言，揭露說者的意圖、爭奪政治權力的過程及其影響。這類語言直接源于對立的社會團體在爭論“何者上臺執(zhí)政更具合法性”這一話題時雙方對語言和修辭策略的操縱。在這樣的解構分析過程中，會出現一些批判話語或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的詞匯來解釋他們的政治語言。本文側重利用書面和口頭話語數據，重點關注莫迪對構建執(zhí)政合法性對比表述，以及拉胡爾·甘地（Rahul Gandhi）的競選言論和對莫迪的反面表述。這里關注的不只是這些敘事的虛假性或主觀性，更重要是它們獲得合法性地位的話語過程。

二、理論和方法論框架

（一）理論框架

在現代國家中，政黨獲取政權的主要合法途徑是政治競選。為了贏得選舉、上臺執(zhí)政，政黨必須展開公關活動，利用各種方式或媒介進行宣傳和輿論造勢，改變選民態(tài)度，說服選民為其投票，這個實踐活動和社會政治生產過程就是政治公共關系（Political Public Relations，簡稱政治公關）。政黨或候選人為了讓民眾和選民相信自己的敘事版本，達到自己的政治目標，在表述政治話語時往往會運用豐富的語言工具和修辭策略，給聽眾制造話語幻象，這些話語幻象能夠改變選民態(tài)度，影響選民判斷，甚至說服選民為其投票。

1.政治公共關系中的政治競選

政治公共關系是公共關系的重要組成部分。q 20世紀公共關系專家哈羅德·伯森（Harold Burson）認為，公共關系是一種說服方式。r還有人認為公共關系是一種實踐，需要與能夠接觸到的特定公眾進行有意識的溝通。s政治公關通過公眾輿論和情緒來推動某些態(tài)度和行為變化，公眾情緒是實現政治目的關鍵，無論這種政治目的是好是壞。t政治公關使用諸如議題、選民、競選、勝利和失敗等術語。政黨參與政治的主要目標是取得政權，u政治競選可以采取多種形式，但競選活動通常被認為是專為競選國家最高領導人而舉行的選舉活動。選舉活動離不開政治宣傳，v競選期間最典型的公關實踐就是政黨制定的競選綱領或競選宣言，以及面對面的競選活動、媒體宣傳等。與此同時，作為社會政治運動——選舉投票（Suffrage），也會使用包括游行、傳單、有計劃的示威游行和對政客的基層游說等公關戰(zhàn)略和戰(zhàn)術。w政治公關就是讓個人改變態(tài)度，轉化為同意被治理的行為，x從而獲得民眾的支持和選民的投票。想要獲得民眾的支持，需要與民眾進行某種程度的有針對性的溝通，這是政治公關的主要目標之一。通過控制輿論、塑造形象和信息轉化來有針對性地與民眾溝通，可以很好地達到目標。所以，只要存在政治競選，政治公關就必不可少。

2.話語幻象

幻象是通過語言影響他人的感知，以期在特定方向上改變世界，即支持者對現實的表現。y當作家和演講者通過各種形式（例如新聞發(fā)布會、演講和媒體報道）試圖使他們對現實的表述合法化時，就會出現話語幻象。z換句話說，它可以被視為一種努力說服觀眾暫停他們的判斷或解釋，以支持作者或演講者的觀點。aa語言交流具有“說服—操縱”的力量，可以建構政治權力。語言本身的控制力應用在政治修辭時，通過創(chuàng)造符合統(tǒng)治者教義的“神話—敘事”，使普通公民“遠離”對“政治真相”的真正了解，領導者操縱著占主導地位的神話故事，普通公民則被它們迷住，使接受這些故事成為常識。ab幻象的論述經常使用雙命題語言，在這種語言中，陳述和文本往往在客觀上是虛假的，但卻被當作真理來論述，因為幻象“既結合了信念內容的虛假性，也結合了信念被認為是真實的，但增加了動機的關鍵因素”ac。假事件是一個“模糊的真相”，旨在說服人們基于“合成事實”的某種信念。ad由于人們對現實世界的認知和理解離不開過去的經驗，“我們的思想通過借鑒過去的經驗，歷史經驗積極參與了我們對外部世界的主觀重建”ae，我們對現實的概念化是歷史的產物，并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演變，過去的理解成為我們理解新體驗的基礎。af習慣產生的行動和思想與我們習慣本身誕生的存在條件相關聯(lián)，ag我們對現實的表征通過語言和行為來構建，但在社會同意后轉化為客觀真理，因此我們似乎居住在兩個現實中：一個是通過意識形態(tài)思維認識和構建的主觀現實，另一個是“從感性中抽象出來”的知識之外的世界。我們作為社會環(huán)境的創(chuàng)造者，無論出于何種意圖和目的，主觀和客觀現實都是一回事：所見即所得。ah這些表征通過集體的社會同意被進一步客觀化。這本身就是另一種主觀性，即認知對社會行為的影響，一種主觀現實，如果得到許多人的認同，就會獲得事實的合法性。ai最終，這些概念變得“自然化”，達到了客觀性，自然成為社會普遍意識。aj

當現實的特定表現（無論是事件、問題和現象等）被認為是對現實理解的“主流框架”時，就會產生集體幻象，而集體幻象難以被反駁?；孟蟮膭?chuàng)造者為了傳達他們的主觀表象，隨意使用傳播媒介（如大眾媒體和自媒體）。克里斯瑪型領導人與大型團體天生帶有權威性，如果敘述來自那些有魅力的人，利用人們的欲望和核心弱點（如恐懼、偏見、懷疑和懶惰）進行敘事，更符合觀眾的需求，也更容易被接受。如果呈現給他們的“真相”正好符合他們先前存在的信仰體系，也更容易接受。ak幻象話語中產生的陳述和文本包含了幾層意圖和意識形態(tài)，正是這種意識形態(tài)產生了有爭議的現實版本，并因此產生了復雜結構的動態(tài)變化及其敘事意義。在現實政治公關話語中，政治家消極呈現他人的策略有五種：誹謗、定義道德秩序、敵人結構、刑事化和東方化。雙方的演講、競選宣言和對彼此之間的評論形成了鮮明對比，引發(fā)了強烈的話語幻象。本文將在案例分析部分詳細分析演講者是如何運用上述策略以達到社會政治目標的。

3.話語、政治競選和政權的相互關系

在現代國家政治中，“政黨是選舉的工具”al。愛潑斯坦（Leon D. Epstein）認為，政黨是組織松散的、以特定的標簽（政黨名稱）尋求選舉政府官員為目標的組織。am 現代政黨的主要功能是“參加和組織各種選舉，爭取使本黨的候選人當選以組建政府，從而將本黨的政綱納入政治過程”an。政黨通過選舉獲得合法的政治權力，競爭型政黨制度是指一國的政黨通過競爭選票或議席的方式而上臺執(zhí)政的政黨體制模式。ao將話語概念引入政治領域，始于1973年社會科學家斯克萊爾（Sklair）在研究科學與公共資助以及更廣泛的政治發(fā)展之間的關系時的發(fā)現。ap話語分析可以檢查那些表面上提供事件事實版本的清單，看看它們是如何被“加工”的，以便作為事實、權威或客觀報告被聽到或讀到。aq話語中的主要人物與修辭心理學之間存在密切的聯(lián)系，修辭的使用表明話語是一種說服活動。ar

政治競選與政治權力相關聯(lián)，一方面，政治公關過程中的溝通可以改變或制造公眾輿論，將公眾情緒從反對轉為支持；另一方面，選舉權作為一場社會政治運動，使用公共關系戰(zhàn)略和戰(zhàn)術，是為了吸引支持者在選舉者中提供凝聚力。as政治權力的合法性是指被統(tǒng)治者對政治統(tǒng)治無條件的普遍認可和支持，政治權力的合法化則是指這種認可和支持的取得。任何政治權力都是通過對合法性資源的掌握和運用來獲得的，這一過程就是政治權力的合法化。at

（二）方法論框架

話語幻象是個人對客觀現實進行的主觀表述，它來源于包含各種語言和符號行為的歷史經驗寶庫，并經常導致預期的社會政治后果。au話語幻象分析的是演講者將其敘事轉化為現實并獲得集體同意的過程，因此非常適合運用于對比政治話語研究。該研究所采用的分析框架是通過三個相互關聯(lián)的組成部分來研析幻象話語：歷史（History）、語言和符號行為（Linguistic and Semiotic Action）、社會影響（Social Impact）。av話語幻象的研究既復雜又多面，為了更深入地研究印人黨在競選時如何運用話語“說服觀眾、改變選民對印人黨和國大黨的看法，從而將話語幻象變成為現實，最終獲取政權的合法性”。

1.歷史

任何類型的話語都是由其所嵌入的社會文化背景賦予意義的，而幻象的論述是從我們對世界的主觀概念化過程中誕生，由此構建了我們經驗的意識形態(tài)現實。aw話語幻象是社會中有權勢的群體在時間和空間上協(xié)商的意識形態(tài)的產物，話語的歷史性也反映了對現實的主觀表述自然轉化為社會意識，成為普遍的常識。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話語成為社會大眾習慣思維的一部分，ax也就是將過去的經驗重新語境化為當今的行動或討論。ay歷史分析有助于揭示特定觀點的根源，承認過去經驗和未來行動的因果關系。az為了探索歷史在不同規(guī)模的話語群體的敘事創(chuàng)作中的應用，本文借用了“結構化直接性”（Structured Immediacy）的概念，這一概念源于對“人們如何通過他們的活動產生歷史并將這些活動與這些歷史聯(lián)系起來”ba，以分析獲得選民支持和未來執(zhí)政與過去政績的關系?；蛘哒f，對歷史進行重新包裝，以定位和呈現當前現實的特定實例，從而關聯(lián)未來。對話語中的歷史性分析需要調查話語如何創(chuàng)造性地表達事件和問題的意義，涉及對時間的字面和概念性引用、對過去事件或社會政治歷史的引用，以及根據這些過去的事件對現在發(fā)生的事情重新語境化。bb

2.語言和符號行為

我們對世界的描述主要根據習慣與經驗，構成這些描述的是我們的語言和符號行為，這是幻象話語的第二個重要組成部分。bc語言和符號行為對世界的主觀表征導致我們的話語行為，通常以隱喻的形式出現，這使得我們能夠以新的或替代的方式重新概念化經驗。隱喻包括重新命名、替換和比較這幾個認知過程，分為關聯(lián)隱喻和互文隱喻兩種類型。關聯(lián)隱喻能夠將先前的物理知識經驗投射到更復雜的抽象概念上，以便理解它們；互文隱喻可以理解為“由說話者順應某種文化結構或底層結構而激發(fā)，這種順應提供了特定的想象資源”?；ノ碾[喻更有助于解釋現象的社會意義，而關聯(lián)隱喻解釋的概念本身并不是話語的主題。bd

話語分析從語言的三個基本特征——詞匯、語法和符號入手。在詞匯上，分析有沒有在意識形態(tài)上有爭議的詞匯、有沒有改寫和使用了哪些隱喻手法。為了了解個人的話語群如何將他們的意識形態(tài)或思維過程轉化為語言和符號行為，借用了批判隱喻分析（Critical Metaphor Analysis）方法分析話語論證中的隱喻概念化過程，隱喻是一種用另一種方式來表達經驗的手段，be特別關注“旨在識別話語使用背后的意圖和意識形態(tài)”的隱喻結構，并將社會群體區(qū)分為自我與他者，更加直觀地呈現社會內部及政治群體之間的權力斗爭。bf在語法上，分析語法特征有哪些經驗價值和關系值，特別關注人稱代詞“我們”“你們”“他們”的使用，“我們”做了一個隱含的權威聲明，代表了他人說話的權威，這種代詞強調人民的團結，而犧牲了對利益分歧的承認。bg符號上，分析某些手勢、圖像和標記的使用及其效果。批判隱喻分析不僅能夠識別隱喻的使用，而且能夠指出為什么使用這些特定的隱喻，為什么它們具有語言學資源，以及最后在社會、團體、機構和個人內部及之間的社會政治權力結構的給定復雜性的情況下，由此產生的語言和符號行為如何以及能夠達到什么樣的社會政治目的。bh

3.社會影響

我們的行為是我們對現實主觀認識的結果，具有社會和個人影響?，F實主觀認識的自然化產生了各種類別和刻板印象，為規(guī)范行為設定了標準，增強了群體內的共性并排斥價值觀不同的人。社會行為的全部影響很難評估，但類別的創(chuàng)建和傳播可以詳細研究。話語幻象產生了許多明顯的類別和刻板印象，類別成為話語行為的結果，也是我們觀察和分類事件、問題或結構以及我們與他人關系的手段。bi因此，成員分類分析（Membership Categorisation Analysis）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衡量話語產生的隔離及其對社會政治關系的影響。當分類發(fā)生時，話語幻象就會出現，使一種現實版本優(yōu)于另一種版本，標簽是根據我們如何感知現實而不是它實際上可能是以什么標準來歸類的，因為“人類的分類本質上是人類經驗和想象力的問題，一方面是感知、運動活動和文化，另一方面是隱喻、轉喻和心理意象”。bj我們的話語行為所產生的類別和刻板印象可以通過杰尤西（Jayyusi）的分類分析概念進行分析，闡明人們如何“圍繞特定的類別身份組織他們的道德立場和承諾”。這一層面的分析包括自我組織的群體、類型分類，以及個體描述符指示符三類成員類別，這些層面的分類分析揭示了復雜問題的背景下自我和他者群體積極或消極表征背后的意識形態(tài)，使用成員分類表明了習慣對我們感知世界的方式及其影響。bk

在語言學上，話語分析方法需要將語言系統(tǒng)與語言功能聯(lián)系起來。為了豐富對歷史、語言和符號行為以及社會影響這三個相互關聯(lián)的變量的研究，提供對話語幻象的全面描述，詞匯語法工具（名詞、代詞、時間參考、短語、反問和夸張等）和語義語用工具（隱喻、轉喻、習語、影射、對比、分類、積極/消極呈現、身份建構、互文性和神話等）也需要在本文的多維分析框架中使用，這些分析工具不是獨立關系，而是重疊關系。在分析過程中不是單獨列出，而是根據數據中話語的實際表征情況與歷史、語言和符號行為以及社會影響這個分析框架綜合地、多維地、立體地、疊加地運用，從而生動展現話語發(fā)出者的“修辭策略”，體現各種修辭策略組合中的話語群所表達的特定思想信仰體系。

三、數據與資料

本文數據資料包括競選集會演講、競選宣言、新聞報道、媒體采訪、候選人的推特文章及其個人網站。主要來自三個公開網站：一是印度總理納倫德拉·莫迪個人官方網站；二是拉胡爾·甘地個人官方網站和國大黨黨媒《國家先驅報》bl；三是印度國內媒體對莫迪或拉胡爾的獨家采訪。bm

截至2019年5月23日選舉結果揭曉，莫迪舉行了142場演講，拉胡爾舉行了145場演講，bn本文截取的話語片段發(fā)生時間限定在競選最激烈的2019年5月份，莫迪和拉胡爾·甘地個人官方網站上公開的檔案資料，與競選有關的包括但不限于演講文稿和部分推特推文。競選宣言是政黨爭奪政治權力的話語類型之一，是政黨與選民之間傳達書面信息的媒介，是本文研究的重要案例來源。為了從更多視角理解印度政治競選，案例分析還包括由站在兩方立場的國際和印度國內在線報紙組成的輔助資料。

四、政權合法性話語建構案例分析

2019年印度大選期間，印人黨和國大黨之間展開了激烈的話語爭奪。在公開的演講和新聞報道上，有文章調侃“這次選舉完全是圍繞著‘莫迪’進行的選舉”，有記者戲稱此次競選是“對莫迪本人的公投”bo。隨著政治話語陷入惡性循環(huán)，選舉委員會收到的有關莫迪和印人黨主席阿米特·沙阿（Amit Shah）的投訴越來越多。當最高法院要求迅速解決投訴時，選舉委員會給出了相安無事的處理結果，引發(fā)了反對派的抗議。bp印人黨圍繞民族主義、國家安全和發(fā)展三個主題展開的競選活動，導致印度社會在宗教、種姓、派系、社區(qū)和社會階層等方面出現了嚴重的兩極分化，bq備受詬病。除了對莫迪及印人黨的爭議之外，印人黨執(zhí)政期間的表現也引發(fā)了諸多不滿。在莫迪政府的領導下，超過80%的印度勞動力被困在低薪、福利稀缺的“無組織或非正式”工作場所，只有不到10%的印度人在正規(guī)經濟部門中工作，印度失業(yè)率處于45年來的最高水平。br根據獨立智庫印度經濟監(jiān)測中心的一項研究，2019年2月份有超過3000萬人正在尋找工作。bs由于莫迪執(zhí)政期間的“廢鈔政策”導致許多窮人利益受損，“在那之后，我不再信任莫迪了。他一直對人民撒謊，不適合當總理”。在社會上，印人黨推行的印度教民族主義使該國兩極分化，族群關系緊張。印度正處于假新聞流行的風口浪尖，一些持不同政見者被貼上“反國民”的標簽，并被投入監(jiān)獄。bt 本文根據數據資料的內容，將“反對性質”和“支持性質”的話語分為兩個方面進行研究：一是有關莫迪及印人黨本身合法性的表述，為方便起見，有關莫迪自身合法性的表述均歸類于印人黨本身合法性的分析部分；二是有關對印人黨之前的執(zhí)政表現、效果、影響等所引申的合法性爭論分析。

（一）關于“印人黨本身的合法性”的話語材料分析

莫迪在演講中使用印地語詞匯“喬基達爾（Chowkidar）”bu自稱，不僅具有印度文化屬性，還有工作屬性——--暗含辛勤勞作、負責保護守衛(wèi)工作的守夜人，從而在聽眾面前塑造了一位兢兢業(yè)業(yè)為國為民的公仆形象。此外，“喬基達爾”還是一部印度寶萊塢知名電影，主角是一位在村莊中負責守夜工作的社會底層人民，被塑造成為負責任、充滿正義、善良和勇敢無畏的形象，莫迪以“喬基達爾”轉喻自己，從而順理成章地把電影主角的光環(huán)賦予給了自身。莫迪使用“兄弟姐妹們”作為稱呼開頭，稱呼聽者為“兒子”“女兒”的次數非常多，在這種語境下，國家被擬人化為一個家庭，莫迪被定位為聽眾的家人甚至長輩，維護了他的道德權威。這種權威，賦予莫迪作為家人的義務和長輩的責任，從而加強他對國家的領導。用“阿聯(lián)酋阿布扎比向莫迪頒獎，俄羅斯正在向莫迪頒獎，聯(lián)合國和世界各國一起宣布馬蘇德是恐怖分子”來襯托國際社會對莫迪的認可，論證莫迪的世界地位和強人形象，利用他者（國際社會）佐證其能力與影響力，并指出“國大黨有一個問題”暗諷國大黨無法做到這些。bv面對國大黨針對莫迪的指控和人身攻擊，莫迪使用“消化”bw 一詞代替“容忍”“忍受”等詞匯，彰顯他寬宏大度的個人魅力。而拉胡爾則多次使用帶有非理性和專制色彩（不管理、不聽、不會、無視和禁令等）的否定性詞匯，bx 說在莫迪的領導下“任何人都該被允許說話或思考”，把莫迪描述成一意孤行的集權主義者，而國大黨“希望傾聽并與這個國家的所有利益相關者合作”。by拉胡爾把喬基達爾比喻成一個“小偷……在暗中決策和交易，并偷取權力”bz。通過強調莫迪的專制與集權，和國大黨的民主與包容形成對比，試圖使莫迪失去合法性。

莫迪擅于運用話語將自己塑造成為青年ca、窮人cb、低種姓或在冊部落群體cc的代表，這些群體占據了印度人口的大多數。莫迪通過隱喻（家庭隱喻，諸如印度母親、兄弟姐妹們、母親、姐妹、女兒、兒子；莫迪隱喻為仆人）cd和統(tǒng)一人稱代詞（我們、我們的）將國家概念化為一個想象中的家庭，ce而莫迪為“一家之主”，暗含莫迪有責任帶領其家人擺脫貧困，過上更好的生活，完成集體身份認同的塑造，從而在領導權問題上賦予莫迪合法性。反復出現諸如“兄弟姐妹們”“女兒”“兒子”“母親”“姐妹”“朋友”“同胞”等術語，所有這些都在反復強調莫迪與人民之間的親密關系，通過采取相同的語義力量，使用“承諾”“保證”“勇氣”“確保”“毫不猶豫”“決心”“帶領”等詞語，強化了莫迪和人民之間的領導和領袖形象。

莫迪演講的魅力特征之一是與人民產生情感共鳴。由于印度人口中絕大多數是農民，撈取選票的關鍵是爭取農民的支持，而農民在投票時往往投向代表自己種姓利益的候選人，cf低種姓群體反而成了選舉政治中最大的選票倉。莫迪在個性化的敘事中利用其小時候經歷和生活環(huán)境（婦女缺少廁所、屋頂漏雨、賣田治病和用煤油燈學習等）進行身份建構，“我來自你們這個群體，沒有人比我更懂你們的貧困和貧困帶來的磨難，我將改變你們的悲慘狀況”cg，“我們說的都是一樣的……因為我來自古吉拉特邦，有巨大的部落社群，我知道他們的問題”ch，表明“我”屬于你們這一群人。使用成員分類表明我們的習慣對我們感知世界方式的影響，共同的歷史是“我們”這個集體認同的重要基礎之一，分類利用“我們的歷史”來重新構建不同背景下的事件，這意味著當涉及對經驗的理解時，理解方式會受到習慣的限制。通過強調特定標簽來指出某些群體，可以強化人們思維的慣性，從而讓人們預見行為和實踐發(fā)展的未來。莫迪通過敘述窮苦生活的經歷，ci將自己定位為出身卑微的低種姓的政黨候選人，以其平民形象樹立印度民主制度深入發(fā)展和脫貧的樣板，形成對獨立以來國大黨甘地家族“王朝”政治的影射，以此吸引人口占多數的落后階級對印人黨的支持。cj國大黨的王朝性質是印人黨競選活動的核心比喻。事實上，莫迪一直將國大黨和其他地區(qū)競爭對手的家族政治與他賣茶以及印人黨作為一個以領袖為導向的政黨做對比。ck這正如幻象話語所暗示的那樣，我們在我們的主觀現實框架內構建經驗和社會關系。因此，我們是根據我們相信的真相進行分類，而不是根據客觀真實的東西進行分類。低種姓人口眾多且普遍貧困，莫迪個人的艱苦生活經歷可以使集體的脫貧斗爭縮影為個體成功案例，從而呼應莫迪敘事。這種政治話語是通過“重復處理因果關系和代理的特定方式”cl將聽眾定位到一個故事或一群人或某個問題上，以塑造集體認同。

代詞能夠進行成員分類，與本我相對應的是他者。莫迪以統(tǒng)一人稱代詞“他們”指代拉胡爾·甘地、甘地家族或國大黨，“他們”是“自己的家庭和自己的宗族至上的人”cm，站在了“我們”的對立面。我們與他們的區(qū)分在對立現實的構建中得到強調，這種對立現實通過隱喻修辭的使用將積極的自我呈現與消極負面的他人呈現并列。cn通過這種方式，青年、窮人和低種姓群體被歸類為引領和建設新印度的人，莫迪是我們的一份子，投票給莫迪，就是對莫迪作為我們群體中的一員的認同。莫迪把國大黨對莫迪的言語攻擊夸張為“虐待”，co而按下蓮花符號上的按鈕就是反“虐待”，即為印人黨投票的行為概念化為反擊國大黨，以激發(fā)民眾“自我保護”的情緒。恐懼和偏見話語都是基于“對他人的妖魔化”?？謶衷捳Z創(chuàng)造出了危險分類，使人不自覺地想尋求安全庇護免受威脅；偏見話語則加深了公眾對描述對象的刻板印象，強化了聽者對說者的信任，同時創(chuàng)造了內群體和外群體的成員分類。莫迪圍繞國家安全、民族主義和發(fā)展，將這次選舉極化為有明確劃分的類別——“我們與他們”或者“我們與敵人”，這種分類是基于政治立場與政治議程、宗教、印度教民族主義意識形態(tài)、愛國、印度文化、種姓和階層、政績記錄和貪污腐敗等，“他們”包括那些反對、抵制或不同意“我們”對現實看法的人。將競爭對手妖魔化，給對手貼上標簽，進一步加強其與對手之間的區(qū)別，這是分類，更是推論和判斷。幻象的敘述產生了意識形態(tài)和描述性的標簽，強化了消極形象的存在感。但實際上這些描述并不符合這些人真正的樣子，只是符合我們根據自己和周圍世界的經驗在腦海中對他們的印象。cp政治話語中的對比和分類可以視為政黨之間的斗爭，并被進一步塑造成好與壞、善與惡、對與錯之間的權力斗爭，樹立起敵我意識，從而制造意識形態(tài)上的緊張。與莫迪不同，拉胡爾沒有利用情感共鳴制造群體對立，“不認為印度是非此即彼的”，而是試圖彌合社會分裂，反對不公，關注貧困人群、少數群體，以及女性權利，話語主要圍繞保護弱勢群體和維護社會公平進行敘事。cq

莫迪把自己描述成一個勤奮和嚴肅的實干家，他出身卑微白手起家，cr嘲諷“全國民主聯(lián)盟希望賦予最貧窮的人權力，而團結進步聯(lián)盟只是渴望權力和金錢”，cs莫迪在演講中用“馬哈米拉瓦特”ct 替換國大黨名稱，莫迪稱，這個家庭/人“給國家?guī)砹藶碾y，欺騙農民，貪污和受賄，只會爭權奪利，欺騙士兵，侮辱軍人，無視國家安全風險，甚至是恐怖主義的支持者”cu，作為一個劊子手一般“一直絞死我們的士兵家庭”cv，這種描述下的政黨顯然是非法的、邪惡的和無恥的，而“我花了55個月的時間填補了那個家庭55年的坑”cw。通過給國大黨刑事定罪使兩黨“變成兩極分化的黨派——合法與非法”，國大黨的非法于是成了印人黨合法化的關鍵策略。現實的主觀表述本身并不會產生幻象，但是不斷地使用反問句構建了涵蓋諸多事件的復雜場景，在沒有其他反對聲音的情況下，聽者便會把這種主觀性描述誤認為真實或事實。由于“合法一方有權對非法一方作出道德判斷，而另一方則被剝奪任何解釋權利”，莫迪的話語就變成了“現實”?；貞洑v史事件的作用是將過去的情感帶回到現在，苦難屈辱的歷史能夠激發(fā)聽眾對過去痛苦的集體記憶，不可接受的歷史事件則能夠激發(fā)大眾的自我保護意識和反感情緒。例如，莫迪以“印度歷史上最大的煤炭騙局”反問聽眾“為什么要和腐敗者坐在一起”，呈現出一種道德二分法——投票給國大黨意味著支持腐敗，投票給印人黨則是在支持清廉和反腐。一句話便讓莫迪站在了道德制高點，道德脅迫民眾站隊做出選擇。cx

拉胡爾擅長談論經濟數據，他的演講強調理性、事實和邏輯。拉胡爾提出了一些關鍵問題，如聯(lián)邦制的重要性和印人黨在就業(yè)、教育、制造業(yè)或減輕不平等方面的失敗、印人黨政府的裙帶資本主義以及未兌現的發(fā)展承諾，cy 以及他的家人和祖先所做的犧牲等。cz 然而印度的現實是，國大黨“無法利用這個政府的真正經濟失敗來為國大黨拉票”da，情緒和感受占據了壓倒性的地位，“專家和事實似乎不再能夠像以前那樣解決爭論，關于經濟、社會、人體和自然的客觀主張再也不能成功地與情緒隔絕”db。由于事實核查針對的是思維能力，而忽略了感受和情感，因此只能覆蓋有限的受眾。在普通受眾面前，情緒會壓倒真理。正所謂“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從話語內容上看，拉胡爾的話語更像是在反駁莫迪的論點、揭示某種真相或者為自己辯解，dc 完全陷入了莫迪的話語陷阱中，被動地圍繞莫迪所拋出的論點進行闡述，從而喪失了話語主導權。拉胡爾希望與莫迪辯論的方式來揭示事實或真相，然而，在話語幻象產生的強烈民族主義情緒以及印人黨鋪天蓋地的廣告宣傳面前，對于多數印度選民而言，“事實”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選民主觀意愿上選擇相信什么，什么就是客觀真實的。拉胡爾在采訪中表示，“我們傾聽人們的意見……當我們建立我們的宣言時，我們與成千上萬的人交談……，我們有一個開放的心態(tài)，我們尊重所有不同的意見”，dd 強調其競選宣言的開放性和包容性，其話語缺少了莫迪二元選擇論帶來的壓迫感。

仔細分析演講稿可以發(fā)現，莫迪巧妙運用了話語力量操縱社會生產過程。根據費爾克勞夫的觀點，話語力量可以被細分為幾種語言行為，如許諾、威脅和道歉等，而要求可以是命令、請求和懇求等。de塞爾（Searle）將這些語言特性稱為“語言行為”，并進一步將語言行為分為承諾、陳述、指令、表達和代表五個部分。df指令力是一種言語行為，其作用是讓聽者做某事，它可以是建議、請求或命令。莫迪在每一次演講中均表達了請喂養(yǎng)蓮花或需要祝福的指令，這些指令性語言規(guī)定了一個好的群體應該如何行動，以達到莫迪的目標。承諾力是一種使說話者承諾在未來做某事的言語行為，如許諾或威脅。dg在莫迪的演講中，這種力量更多地被用在對人民的承諾上。莫迪的承諾在受眾對象上可以分成兩套，一套承諾是針對那些不在印人黨陣營中的選民，另一套承諾是針對印人黨的核心選民，即“內部人士”。dh莫迪的承諾包括建立一個更美好更安全的國家、一個強大和包容的印度、建立農民直接補貼機制、消除貧困、為窮人建立完整的清潔系統(tǒng)（建廁所）和完善的醫(yī)療健康系統(tǒng)、健全養(yǎng)老金體系等，以便團結所有人促進社會發(fā)展。“所有人的團結和發(fā)展（Sabka Saath Sabka Vikas）”di是莫迪的競選口號，他口中的團結和發(fā)展旨在使印度成為一個“人人合一、人人幸福、人人繁榮”的國家，dj這種“團結”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種文化”的變體?！耙粋€國家”是一種試圖在多數主義視野中重塑國家形象的嘗試，在這種視野中，一致性優(yōu)于多元性，這一命題符合印人黨關于民族團結、統(tǒng)一和均質化的議程，但這是對聯(lián)邦理念的正面攻擊，不符合聯(lián)邦主義尋求的多元價值觀。dk“一個民族”和“一種文化”未將特殊性和多元性考慮在內，犧牲了對利益分歧的承認。指令語言和承諾語言有效推動了話語力量操縱社會生產過程，以說服選民支持印人黨，有利于印人黨獲得了更多選票。

莫迪在演講中常常使用“虐待”“通貨膨脹”“玷污”“欺騙”“掠奪”“搶劫”等詞語和短語dl描述國大黨及其進步聯(lián)盟，給予公眾以國大黨污濁不堪的認知。運用暗含故意操縱的詞語編織國大黨曾經的黑歷史，進一步使國大黨及其聯(lián)盟失去合法性。莫迪慣用誹謗或虛假信息，其虛假的敘述和改寫的歷史構成了印人黨“印度教拉什特拉（Hindu Rashtra）”的整個偽裝的基礎。dm莫迪說“腐敗和欺詐是‘馬哈米拉瓦特’治理記錄的特征，透明度和速度是印人黨的記錄的特征”dn，顯然在制造假象。事實上，印度的腐敗和欺詐在各個時期和地方上都不同程度存在。根據透明國際發(fā)布的印度清廉指數，2021年為40分，僅比2014年多出2分。do誹謗話語的使用形成了好與壞的精神二分法，證明了“我”的判斷與道德優(yōu)越感。由于現在和未來是建立在我們的過去之上，未來景象的建構涉及對歷史和經驗的理解，莫迪便巧妙利用國大黨過去執(zhí)政時期的糟糕歷史，編造出將來國大黨繼續(xù)執(zhí)政后會出現的圖景，暗示國大黨一旦上臺執(zhí)政，黑暗將會再次降臨。個人主觀臆測出來的對現實的看法，從具有強大威信和個人魅力的精英口中傳出，天生帶有真理般的光環(huán)，誘惑著每一個聽眾。隨著相信這種看法的人越來越多，逐漸變成了主流意識形態(tài)，“個人形成了圍繞更占據主導地位的意識形態(tài)的群體，來自社會其他人的同意為這些精英贏得了他們對現實表述的客觀化”dp，莫迪個人對國大黨的厭惡和攻擊，轉化成集體對國大黨的厭惡和攻擊，激發(fā)聽眾對國大黨的仇恨之情?！澳切┙弑M全力玷污印度5000年文明的人”對比“那些主張從印度輝煌的過去中學習以建設光明未來的人”dq，“55年的國大黨大家庭政府”對比“55個月的莫迪政府”。dr從演講稿中還可以看出，莫迪頻繁使用雙重對比身份以及反向對比，意在強調國大黨執(zhí)政的“不好”與印人黨執(zhí)政的“優(yōu)良政績”及未來愿景，并許下承諾消除貧困、透明的政府、全球超級大國。雙重對比身份建構了我們共同的“敵人”，即我們與他們、好與壞、道德與不道德，即使這個“敵人”是想象的或妖魔化的。雙重對比身份是話語幻象的必然結果，群體和個人在話語中扮演了多重角色，或者根據不同的敘述進行正面或反面描述。ds反向對比的效果是，聽眾被置于基于二分法對比中，“腐敗”“墮落”“專制”等標簽不僅是超越了簡單的負面他者形象，而且意味著一個范疇的極端對立和顯著的優(yōu)劣差別，加強了聽眾對“好”的一方的偏好傾向。莫迪重新定義了道德秩序，將聽眾置于道德優(yōu)越性的二分法之中，決定了聽眾對現實的理解，通過描述自己的“好”，喚起聽眾對自己的信任，使自己的觀點被接受。無理性宣傳和理性宣傳一樣，必須契合人們當前的愿望，不過它依靠的是反復的表態(tài)而非事實依據。dt大多數選民所獲取的有關往屆政府政績、政黨政策及候選人形象等信息是碎片化的，有的是主觀編造的，甚至沒有任何事實依據，而信息獲取來源、信息內容和信息數量均被操縱或控制，政黨只想讓選民看到政黨希望呈現的那一面。2019年選舉是印度選舉歷史上花費最多的，是資本之爭。截至2019年5月16日，印人黨在谷歌、油管等媒體上花費了約17億盧比，國大黨花費約2.7億盧比，相差5倍。du無怪乎拉胡爾抱怨此次“選舉時間表是為莫迪的競選活動制定的，當我們掌握真相時，印人黨和納倫德拉·莫迪已經有很多錢”。dv

在莫迪的語境下，選舉變成了鮮明的站隊，投票給誰變成了具有特殊含義的二元選擇。2019年選舉被莫迪重新語境化為“印度在世界上崛起的轉折點”dw，“你將創(chuàng)造歷史……這一次你不只是投一票，而是要鞏固一個發(fā)達而光榮的新印度的基礎”dx。在這樣一個宏大的敘事話語中，選民的命運尤其是年輕人的命運與國家的前途被捆綁在一起，被莫迪喻為上帝，從而賦予了選民神圣感、使命感和責任感，投票給印人黨就是在“建設國家的未來，創(chuàng)造一個21世紀的新印度”dy，進而讓選民產生一種幻象——選民投票是在創(chuàng)造歷史，投票給印人黨才是為了建設國家，才是選擇了印度的新未來。印人黨被隱喻為“民族主義藏紅花黨”，dz稱贊該黨“以勇氣承載著安提約達亞ea的哲學和善治的咒語”，eb這些名詞具有極強的印度教民族主義色彩，引起了印度教徒的強烈共鳴。同時，給誰投票還被以轉喻的形式使用，變成了一種二元選擇，該國人民是選擇“印度第一”還是“王朝第一”？是選擇“發(fā)展”還是“王朝”？人民的選擇重新語境化為腐敗與透明（清廉）、欺詐與守信、為私與為公、貧困與發(fā)展、危險與安全、侮辱與尊重、舊印度與新印度、劣政與善治、專制與民主之間的“斗爭”ec，二分法為選民指明了選擇的方向，將國家安全、民族主義、發(fā)展和善治作為印人黨意識形態(tài)最顯著的特征，ed假借多數主義、民主和憲法作為價值取向，選民被道德綁架，選舉成為公民善惡站隊的行為，這些行為賦予了愛國者勇敢、民主、公正的品質。公平與正義需要得到伸張，選舉變成了神話般的戰(zhàn)斗，是印度歷史性的轉折點，決定著印度的未來，選民是這場勝利的決定者，反對國大黨和其他黨派則是愛國主義者，ee所以投票給莫迪和印人黨的選民是在反抗黑惡勢力、反抗貧困，在為民主、發(fā)達和光榮的新印度而戰(zhàn)。被話語幻象所蠱惑的人們會心甘情愿地追隨一個領袖，追隨的目的是依仗這個領袖所控制的集團來獲取權力，領袖的勝利就是他們自身的勝利。ef在這里，愛國主義被濫用，將民族主義重新語境化為愛國主義，目的是讓選民投票給印人黨。但是，民族主義不是愛國主義，民族主義是一種意識形態(tài)，與其他意識形態(tài)一樣，配置于人類性格中。泰戈爾認為，印度的統(tǒng)一性是建立在中世紀神秘主義者、詩人、宗教和精神領袖的思想和實踐之上的，引進西方關于民族主義的概念，就像試圖在瑞士建立海軍一樣。eg莫迪對拉胡爾的仇恨言論導致聽眾的民族主義情緒高漲，隨后極端情緒逐漸普遍化，甚至蔓延到了選舉委員會，給拉胡爾帶來了極其不利的選舉風向，以至于拉胡爾抱怨“選舉委員會的角色在這次選舉中出現了偏見，莫迪可以說他想說的任何話，而我們不能說同樣的話”eh。

（二）關于“印人黨執(zhí)政的合法性”的話語材料分析

話語幻象是社會中強大團體在時間和空間上協(xié)商意識形態(tài)的產物。不斷變化的競選話語可以視作不斷變化的社會政治背景和個人議程的結果，反過來也是政治、社會和文化歷史的產物。ei 歷史在概念化話語現實中具有重要作用，話語和歷史對話的意義在于，話語不僅僅是一種語言實踐，它還是關于現實的再現和現實的實踐。作為一種歷史分析方法，追蹤社會現象的歷史前因，可以通過時間維度編織自我、情景活動、背景和背景的元素。ej 莫迪在演講中頻繁使用諸如“在過去的5年里，我們從食品到鞋子、衣服、藥品的所有東西都變得更便宜”ek 這樣的歷史對比修辭，次次不忘提及過去5年執(zhí)政期間的“有為”，來凸顯2014年以前國大黨執(zhí)政期間的“無為”。政治家更傾向于提出諸如“我們已經經歷了X，我們將做Y”之類的“時間—歷史”主張，這些不同點與說話過程中時間因素的使用有關。el 例如，“在 2014 年通過你們的投票，超過 7000 萬貧困姐妹在爐子上獲得了燃氣連接，這一次您的投票，天然氣連接將到達印度的所有房屋”em，“2014年，你的投票保證了農民收入的增加，這次你的投票將翻一番，到2022年農民收入翻一番”en，“我們已經將運營機場的數量從65個增加到100個。在未來5年內，我們也將翻一番”eo。敘述過去的歷史，并通過這些活動產生歷史是莫迪話語中延續(xù)政權合法性的重要修辭策略。這種修辭是對歷史先例有意識或無意識的重新概念化，試圖通過定位過去的事件來佐證或呈現當前現實和未來的情景，便是結構化直接性在公關話語中的實踐運用。個體歷史為產生習慣提供了可能，個體歷史通過語言和符號行為重新概念化和再現作為產品的歷史?！拔覀儾粌H以至少1.5倍的成本宣布最低支持價格，而且還以最低支持價格從農民那里購買更多支持，以確保最低支持價格加息，使農民受益。在我們的宣言中，我們宣布打算將這一計劃擴大到所有農民”ep，這預示著只要印人黨政府繼續(xù)執(zhí)政，“我”也能在未來受益；“通過印度創(chuàng)業(yè)，我們開始了讓年輕人從求職者到就業(yè)創(chuàng)造者的過程。我們承諾到2024年為企業(yè)家、5萬家新的印度初創(chuàng)企業(yè)提供高達50萬盧比的無抵押信貸”eq，營造出印人黨治下的印度將會給年輕人輕松的創(chuàng)業(yè)環(huán)境。這種“畫大餅”式的話語，在渴望成功、改變現狀或脫離貧困的人群中非常受歡迎。在演講中，莫迪將聽者帶入了他的活動中，導致聽者產生了自己同時作為歷史的受益者和創(chuàng)造者的雙重身份幻覺。莫迪把國家安全作為其競選的重要敘述內容，有關巴基斯坦和克什米爾的“外科手術式打擊”被反復提及，er 從而調動印度國內的民族主義情緒，這種情緒很容易讓選民忽視莫迪執(zhí)政期間的失敗案例，同時又能夠在選民心中塑造成一種強人形象。

隱喻包含了重要的修辭資源，使得話語幻象的構建成為可能。es通過隱喻修辭，印人黨獲取政權的合法性和國大黨獲取政權的非法性原由變得更容易被聽眾理解。我們的概念系統(tǒng)可以理解為內在的隱喻，許多最重要的真理不是物理真理，而是人類按照一個概念系統(tǒng)行動的結果，這個概念系統(tǒng)在任何意義上都不能說完全符合人類經驗之外的現實。這樣的現實，當呈現給大量的、毫無戒心的或是困惑的觀眾時，可以被解釋為喚起更情緒化的反應，顯得更有說服力和真實，因為呈現的概念符合觀眾的思維方式和目的，et并且聽眾或讀者往往意識不到這是一個相當激進或創(chuàng)造性的社會現實重新概念化的過程。莫迪將聽眾定位為“全國人民”的代表，將多數人的利益視為整個社會或國家的利益，印人黨則是為國家和社會花費關系的人，莫迪借用印度教領導人瑜伽士eu的話，說“我心中沒有種姓”，“因此，房子不是按種姓給的，煤氣爐也不是按種姓給的，廁所也不是按種姓給的，因此我不是以種姓、兄弟的名義要求投票。我必須為我的國家而活，為國家做點什么，所以我也要求為國家投票”ev。莫迪聲稱，“由于你們的大力合作與支持，我們有機會讓印度母親在世界各地感到自豪”ew。莫迪的隱喻把選民抬到了至高地位，他說選民是“我的老板，我的最高統(tǒng)帥”ex，把自己形容為“為你們工作和服務”的“仆人”ey。莫迪對窮人說，“通過您的投票，天然氣將連接到印度所有的房屋”ez，對農民聲稱“你的投票保證了到2022年收入翻一番”fa，從而把投票獲取政權重新概念化為選民謀取自身權益的途徑和機制，意在告訴聽眾：你投票是在給自己謀福利，而不是給莫迪和印人黨。這種話語環(huán)境下，聽眾表面上擁有一種自由選擇的權利，他們可以選擇或者不選擇為自己謀利，但實際上說服話語影響了聽眾的精神狀態(tài)，聽眾在勸說者影響下的選擇是被動的。強調公民投票權利的重要性，提出政府力量來源歸因于人民的投票，“你們的熱情，你們的愛”fb 是我的力量之源，恐怖主義的消除“莫迪不是原因……原因是你的一票”fc，能夠將“搶劫農民的人帶上法庭”也是“因為你們的祝?！?。“祝福”和“蓮花符號按鈕”是莫迪代替“給印人黨投票”的常用隱喻，合十禮和蓮花是印度教文化常見手勢和象征，由特定文化情境而引申的隱喻與一些制度和社會意義相關聯(lián)，于是話語在內部變得暢行。隱喻的理解是一個“明示—推理”的語言交際過程，心理認知模式表明，聽者需要用一系列語境假設來處理由說話者的話語所建立的新假設，從而推導出話語的含義。fd 關聯(lián)隱喻是一種將舊假設與新假設相結合的隱喻。莫迪把“當您按下蓮花標記上的按鈕時”作為舊假設，然后關聯(lián)到更加復雜抽象的新假設上，告訴聽眾按下蓮花標記按鈕等于是“正在按下扳機，射擊恐怖分子的胸部”“三色旗在世界上就被高高舉起”“為了該國母親和姐妹的安全”“保證了該國年輕人的光明未來”“農民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印度的財富制造者”。fe

宣傳過程中，符號可以有效刺激選民的感官和傳達選舉信息。標志/符號（Signs）在印人黨競選活動中大量使用，這些符號包括手勢（揮手示意、合十禮和演講中的肢體動作）、物件（萬壽菊）、衣物（藏紅花頭巾、圍巾、帽子和頭巾）、視覺標志（海報、印人黨徽標）等，多種符號向特定群體傳達信息，以期影響特定區(qū)域的所有群體。印人黨競選宣言的封面更是印刷著莫迪一人的半身像和蓮花標志，人物突出而顯眼。印人黨可以從相輔相成的手勢、姿勢、具有象征意義的領導人、名人、歷史背景、旗幟、標語牌、制服、徽章和歡呼聲中獲得巨大的影響。反觀國大黨的競選宣言封面，則是洶涌的人群，沒有凸顯出主要人物。

任何政黨都需要社會基礎，即它聲稱代表了某部分人，然后將這種社會基礎投射到全體人民身上，本質上是向聽眾投射一種假設、信仰和價值觀，話語通過意識形態(tài)的塑造起決定性作用，影響權力關系和斗爭結果。ff莫迪把執(zhí)政合法性建立在公眾的大力合作與支持之上，最直接的表現就是尋求公民的選票，因此指令性語言被莫迪經常使用，它規(guī)定好的群體應該采取什么行動，以達到莫迪自己設定的道德標準。印人黨是一個右傾宗教民族主義政黨，它通過妖魔化印度各宗教少數團體（尤其是穆斯林），同時擁護能夠吸引印度教這一多數教派教徒的利益，成功地動員起了支持自己的力量。fg 莫迪的承諾對象明顯偏向占全國人口大多數的印度教徒，帶有印度教民族主義色彩。蓮花和藏紅花屬于印度教的標志，“安提約達亞”是印度教特性中整體人本主義fh 的一部分，印人黨宣言強調“國家第一（Nation First）”本身就帶有強烈的民族主義色彩，競選口號“薩布卡·薩特薩布卡·維卡斯（Sabka Saath Sabka Vikas）”與整體人本主義相呼應。穆斯林的利益僅僅是在整治強奸/輪奸問題時作為婦女權利而被稍微提及，犧牲宗教少數群體的利益為印度教徒服務被莫迪“隱瞞和封殺”。

對生活中更大、更持久問題的普遍不確定性和懷疑會導致不穩(wěn)定。fi莫迪懷疑的“是不是他的承諾？”“告訴我貸款是否免除？”“他們撒謊與否？”fj，給公眾帶來了不安和不安全感，當認知不一致時，人們會產生心理不適，懷疑也會促進幻象，因為懷疑為難以理解的問題提供了直接的答案和解決方案。fk恐懼有助于創(chuàng)造幻象，這種幻象維持了權力的不對稱，并創(chuàng)造了危險的分類。莫迪說“國大黨政府在解決人民擔憂和讓人民生活更輕松方面一直非常無效”fl，長期大規(guī)模的“治理不善、無法無天和腐敗猖獗”fm，并多次列舉過去國大黨執(zhí)政時期出現的恐怖襲擊、通貨膨脹問題。由于解釋歷史事件有助于塑造未來事件，這類話語可能會傳達這樣一種信息——國大黨掌權后這種情況還會繼續(xù)，并營造出安全、威脅和經濟威脅的幻象，從而讓聽者產生恐懼。當人們面對恐懼時，幻象更難被戰(zhàn)勝，尤其是有客觀事實支撐的時候。源于偏見的幻象有助于維護和強化權力結構。fn鑒于印度封建王朝統(tǒng)治的歷史，“王朝”本身就帶有強烈的貶義色彩，莫迪把國大黨—甘地家族的統(tǒng)治隱喻為“王朝政治”fo或“納姆達爾”fp，隱含著貴族、世襲、專制、奢靡、墮落、腐朽和黑暗的含義。國大黨被具象化為家族或個人，將國大黨和拉胡爾均質化成有特權的“王朝”的人，是為了加強一個群體對另一個群體的權力。在印人黨競選話語中，給國大黨貼上一個“王朝”的標簽可以被解釋為一種意識形態(tài)框架內的權力策略。莫迪說國大黨政府是“中產階級政府”fq，代表著中上層階級，而非下層階級，然而歷史上的國大黨是由窮人（達利特人）、穆斯林和農村地區(qū)的主流種姓組成的聯(lián)盟，以及中產階級提供的意識形態(tài)基礎黏合在一起的，現實情況是，中產階級是莫迪意識形態(tài)聯(lián)盟的中心，選舉調查顯示，中產階級壓倒性地支持莫迪。fr“國大黨議員在撒謊方面是多么熟練，他們如何欺騙人們，以及他們是多么不關心”fs，指控他們從來不去沒有奶油的地方，執(zhí)政是為了攫取金錢，ft“撒謊、欺騙和誤導選民是國大黨的性格”fu。

拉胡爾政治話語的主要議題是就業(yè)、農業(yè)、經濟和弱勢群體（農民、女性、宗教少數群體和東北地區(qū)部落民等）等社會問題，fv 其目的是指出印人黨治下的印度社會問題眾多，其關注的貧困人群、少數群體，以及對待女性的態(tài)度引發(fā)了諸多爭議。fw 而有關重審“陣風戰(zhàn)斗機”fx交易的言論是為了揭露印人黨與國內大財閥的裙帶關系。另外，拉胡爾也大量使用承諾話語和政治術語。例如，承諾“將在教育和醫(yī)療保健方面投入大量資金，這將創(chuàng)造數百萬個新的政府工作崗位”；針對創(chuàng)業(yè)需要多部門層層審批，承諾“給予新企業(yè)3年的政府許可暫停期”；fy面對經濟增長乏力，承諾通過擬議的“最低收入保障”（Nyay）計劃為其加油等。fz 承諾有助于改變選民的行為選擇。使用大量政治術語（非正規(guī)部門、機構、權力、公共部門、申請許可和政府許可等）顯示出其政治專業(yè)素養(yǎng)，從而讓聽眾意識到拉胡爾在政治方面的專業(yè)程度和可信度，但是這種政治宣傳方式，從印度的選舉結果來看，顯然沒有達到足夠的效果。

五、總結

本文利用話語幻象分析框架，從批判話語的角度強調政治語言的對比，討論了納倫德拉·莫迪和拉胡爾·甘地關于印人黨獲取政權支持和反對敘述的對比，以及每一方如何通過話語表達合法性，以使政黨/候選人的意圖合法化。幻象話語通?？梢岳斫鉃閷ΜF實主觀表征的產物，從經驗的歷史儲存庫中出現，體現各種話語行動，并最終導致社會政治后果。ga兩位著名政治人物都對語言進行“操縱”，都圍繞合法性建構一個有爭議的政權，但采取截然不同的敘事。

關于印人黨獲取執(zhí)政合法性的話語權建構研究揭示了兩種相互競爭的敘事。一種是將大眾分成“我們”與“他們”兩種成員，從而塑造愛國主義者與非愛國主義者之間的選擇和斗爭。莫迪的話語使選民容易陷入二元選擇幻象中，“操縱”印度教民族主義情緒，把一場政黨政治選舉變成了國家安全、國家發(fā)展和新印度等國家層面的轉折點，將支持印人黨/莫迪轉變?yōu)閻蹏瑢牲h執(zhí)政政績進行反向對比，借王朝政治渲染國大黨的腐敗無為，凸顯甚至放大印人黨的政績。另一種是反對類別劃分，但陷入了莫迪的話語陷阱中，似乎在揭示某種真相或者為自己辯駁。拉胡爾的話語把2019年選舉變成印度政治中世俗主義gb和印度教民族主義gc多數主義的持續(xù)對決，否定莫迪個人的合法性，操縱社會問題和社會公平，強調社會力量在國家發(fā)展中的重要性，希望獲得中下層弱勢群體的支持。為了讓聽眾相信每一個敘事的合法性，相互競爭的莫迪和拉胡爾運用各種語言工具，以及不同的修辭策略的各種組合來達到各自的目的，但導致了對相同現實的矛盾版本。這兩種現實的矛盾版本在社會生產過程中給大眾造成了強烈的話語幻象和意識形態(tài)對抗。

現代政治競選中，政黨為了爭取更多的選票獲取執(zhí)政權力，黨派之間的政治斗爭異常激烈，常常將政治和權力置于人民利益之上。不論是美國、英國、法國等西方國家，還是印度這樣的發(fā)展中國家，都能看到這一點。每個政黨都會自封為人民利益的代表，進而成為國家的救世主。所謂的公共選擇理論（中間人投票定理）只是贏取選票的緩兵之計，只要政黨與選民之間存在信息差，強勢的一方總能掌握更多的話語權。對話語幻象的研究有助于揭開“話語和解讀意識形態(tài)”的神秘面紗，根除說者帶給選民的“一種特殊的錯覺”，從而讓選民意識到自己是如何被政黨欺騙的，以及選民的訴求和現實是如何被政黨協(xié)商的。話語幻象分析揭示了政黨將主觀轉變?yōu)榭陀^，將幻象轉化為真實的社會過程，選民并不會真的去追究政黨所敘述的歷史和現實的真相，選民主觀意愿選擇相信的事情才是事實。從認識論角度看，在政治學或國際政治學相關領域，以往的話語研究大部分站在說者一方，即主要研究話語背后的權力的起源、產生和建構等問題，話語幻象分析框架則站在聽者一方，是為了替代傳統(tǒng)的政治話語分析方法而提出的，為研究話語中的政治權力提供了新的思路，有助于更好地理解話語中蘊含的政治意圖、解構權力轉化為影響力的過程，以及分析話語帶來的效果和后果。除了政治公關話語，話語幻象分析框架也可以廣泛應用于營利組織、非營利組織等公關話語研究，包括國際或國內沖突、國際談判、教育公關、宗教公關、企業(yè)公關、新聞代理與娛樂公關等各種部門的公關話語實踐的研究，議題包括但不限于戰(zhàn)時宣傳、政府信任危機、議會法案辯論和宗教沖突等，該框架結合了詞匯語法工具和語義語用工具，有助于在不同歷史和文化和立場的背景下，透過不同的聲音，在特定角度上形成社會理解。

[責任編輯：孫喜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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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 喬基達爾（Chowkidar），意為“守夜人”，此處特指莫迪總理，下同。參見莫迪演講稿 “UN’s Listing of Masood Azhar as a Global Terrorist Shows India’s Efforts Against Terrorism： PM Modi”， Narendra Modi， May 1， 2019， https：//www.narendramodi.in/text-of-pm-modi-s-speech-at-public-meeting-in-jaipur-rajasthan-544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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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 年齡在35歲以下的人口（超過 8.08 億）占印度約66%。參見“One of The Youngest Populations in the World——India’s Most Valuable Asset”， Ministry of External Affairs of Government of India， June 13， 2021， https：//indbiz.gov.in/one-of-the-youngest-populations-in-the-world-indias-most-valuable-asset/ 。

cb 根據美國皮尤中心數據，印度在疫情前的極端貧困人口（每天生活費2美元及以下）為5900萬人，低收入者人口（每天生活費為2.01—10美元）為11.97億人，占據印度人口的90%以上。參見Rakesh Kochhar， “In the Pandemic， India’s Middle Class Shrinks and Poverty Spreads While China Sees Smaller Changes”， Pew Research Center， March 18， 2021， https：//www.pewresearch.org/fact-tank/2021/03/18/in-the-pandemic-indias-middle-class-shrinks-and-poverty-spreads-while-china-sees-smaller-changes/。

cc 根據美國皮尤中心調查數據，大多數印度人（68%）認為自己是低種姓的成員，其中 34% 是在冊種姓或在冊部落的成員。參見“Attitudes about caste”， Pew Research Center， June 29， 2021， https：//www.pewresearch.org/religion/2021/06/29/attitudes-about-caste/。

cd 莫迪習慣在演講結束之際高呼“印度母親萬歲（Bharat Mata ki Jai）”，有意強化家庭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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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a “安提約達亞（Antyodya）”，本意指福利，后引申為“最貧窮者的福利”，由潘迪特·迪恩·達亞爾·烏帕迪亞伊（Pandit Deen Dayal Upadhyay）提出，烏帕迪亞伊認為國家應確保所有人的最低生活水平，是印人黨整體人本主義的一部分，“安提約達亞”概念已成為該國 BJP 統(tǒng)治國家的指導原則。

eb “Since Assuming Power in 2014， BJP Government has been Inspired by the Values of Patriotism， Efficient Governance and ‘Antyodaya’： PM”， Narendra Modi， May 17， 2019， https：//www.narendramodi.in/text-of-pm-modi-s-speech-at-public-meeting-at-khargone-madhya-pradesh--545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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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i Aditi Bhatia， Discursive Illusions in Public Discourse： Theory and Practice， London， New York： Routledge， 2015， p. 46.

ej Ibid.，p. 50.

ek “Congress Governments Have Always been Ineffective in Addressing Concerns of People and Making Their Lives Easier： PM”， Narendra Modi， May 3， 2019， https：//www.narendramodi.in/text-of-pm-modi-s-speech-at-public-meeting-in-sikar-rajasthan-544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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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 Ib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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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q Ib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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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t Ibid.

eu 此處特指瑜伽士·阿迪亞納特（Yogi Adityanath），生于 1972 年 6 月 5 日，原名Ajay Singh Bisht，是印度教僧侶和政治家，現任北方邦第 21 任首席部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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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y “First Congress Mocked Our Surgical Strikes and Now Are They Claiming to Have Conducted Six such Strikes During Their Terms： PM Modi”， Narendra Modi， May 3， 2019， https：//www.narendramodi.in/text-of-pm-modi-s-speech-at-public-meeting-in-hindaun-rajasthan-544804; “Congress governments have always been ineffective in addressing concerns of people and making their lives easier： PM”， Narendra Modi， May 3， 2019， https：//www.narendramodi.in/text-of-pm-modi-s-speech-at-public-meeting-in-sikar-rajasthan-544823; “Since assuming power in 2014， BJP government has been inspired by the values of patriotism， efficient governance and ‘Antyodaya’： PM”， Narendra Modi， May 17， 2019， https：//www.narendramodi.in/text-of-pm-modi-s-speech-at-public-meeting-at-khargone-madhya-pradesh--545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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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 Ib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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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f Norman Fairclough， Language and Power， London： Longmans， 1989， p. 193.

fg 阿圖爾·科利，牟效波等譯：《印度民主的成功》，譯林出版社2013年版，第11頁。

fh 印人黨官網上，政黨的哲學原則由原來的印度教特性和整體人本主義變更為整體人本主義。與印度教特性相比，整體人本主義包含了印度教特性的主要特征，但是不像印度教特性那樣極端和赤裸裸，而且整體人本主義概念的解讀具有多面向性。詳見印人黨官網：https：//www.bjp.org/；宋麗萍：《印度人民黨的崛起與執(zhí)政》，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0年版，第197頁。

fi Aditi Bhatia， Discursive Illusions in Public Discourse： Theory and Practice， London， New York： Routledge， 2015， p. 11.

fj “Since Assuming Power in 2014， BJP Government has been Inspired by the Values of Patriotism， Efficient Governance and ‘Antyodaya’： PM”， Narendra Modi， May 17， 2019， https：//www.narendramodi.in/text-of-pm-modi-s-speech-at-public-meeting-at-khargone-madhya-pradesh--545039.

fk Aditi Bhatia， Discursive Illusions in Public Discourse： Theory and Practice， London， New York： Routledge， 2015， p.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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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n Aditi Bhatia， Discursive Illusions in Public Discourse： Theory and Practice， London， New York： Routledge， 2015， p.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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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p 納姆達爾（Naamdar），意為“王朝”，此處特指甘地家族，下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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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t “Congress Governments Have Always been Ineffective in Addressing Concerns of People and Making Their Lives Easier： PM”， Narendra Modi， May 3， 2019， https：//www.narendramodi.in/text-of-pm-modi-s-speech-at-public-meeting-in-sikar-rajasthan-544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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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v Raj Chengappa and Kaushik Deka， “Have One Goal： Defeating Modi and BJP， Rahul Gandhi in Exclusive Interview to India Today”， India Today， May 2， 2019， https：//www.indiatoday.in/magazine/interview/story/20190513-rahul-gandhi-exclusive-interview-full-text-1515301-2019-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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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 Aditi Bhatia， Discursive Illusions in Public Discourse： Theory and Practice， London， New York： Routledge， 2015， p. 149.

gb 印度世俗民族主義的支持者認為，以該國為家的眾多種族和宗教團體應該在其主權邊界內找到一席之地，而不受任何歧視或偏見的影響。

gc 印度教民族主義對印度民主的看法與其世俗對應物明顯不同。它首先認為世俗民族主義是一種欺詐性的外國強加，由獨立時與國大黨相關的精英所犯，這種強加掩蓋了印度真正的印度教身份和相關的文化敏感性。印度教民族主義的支持者認為，印度教是該國身份的最終來源。

Campaigning as Public Relations： The Construction of Discourse Power for the Bharatiya Janata Party’s Regime Legitimization

CHEN Li-jun amp; LU Sen

Abstract： Political campaigning is a process in which a political party seeks the recognition and approval of the people， who in turn grant it empower and accept its rule， thereby legitimizing the regime. Discourse illusion analysis reveals how the political parties transform the subjective into objective and covert illusion into the reality of the social process. As for the leading power in South Asia， India’s elections have always attracted significant attention. However， the 2024 Indian general election is considered to be the one with little suspense， which is largely due to the strong rise of Modi and the Bharatiya Janata Party （BJP）. The turning point for this perception was in 2019， when Modi and the BJP employed a highly successfully “discourse illusion strategy”. It enabled the National Democratic Alliance （NDC） led by him to secure the second term in power. During the 2019 general election， both the BJP and the Indian National Congress （INC） presented two competing narratives of “support” or “opposition”. The discourses from different positions had profound but varied impacts on different states， ethnic groups， political parties， communities and individuals in India. Studying the 2019 Indian general election is a valuable attempt to explore the general narrative rules of the BJP’s regime legitimization in 2024 and beyond. Based on the theories of political campaigning and discourse illusion in political public relations， the three-dimensional analytical framework of discourse illusion is used to deconstruct the core of the discourse： history， language and symbolic behavior， and social influence. The research also analyses how campaign narratives are manipulated and influence voter decisions and further explains why the BJP was able to construct higher regime legitimacy than the INC during the election. The research finds that the BJP is more adept than the INC at using rhetorical tools to objectify highly subjective and opposing realities. It creates strong illusions for the public and affecting voters’ judgment of facts， makes the majority of voters believe in the propaganda of the BJP and achieves the construction of regime legitimacy. However， this has also intensified domestic binary identity conflicts and social hatred in India.

Keywords： Political Public Relations， Political Campaign， Bharatiya Janata Party， Discourse Illusion， Regime Legitima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