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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非短篇小說大師博斯曼作品一組

      2024-11-25 00:00:00赫爾曼·查爾斯·博斯曼趙巍
      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 2024年10期

      赫爾曼·查爾斯·博斯曼(1905—1951),南非作家,曾精研愛倫·坡和馬克·吐溫等人作品,以寫作諷刺性短篇小說見長,被視為南非有史以來最杰出的短篇小說家。代表作有短篇集《先知及其他故事》(1947)、長篇小說《夜晚的藍花楹》(1947)和半自傳作品《冷石罐》(1949),另有大量短篇小說在其去世后結(jié)集出版。本期所選作品皆收錄于《先知及其他故事》,這些故事經(jīng)由一個名為夏爾克·洛倫斯大叔的虛構(gòu)敘述者之口娓娓道出,藝術(shù)性地再現(xiàn)了19世紀末20世紀初南非大地上的戰(zhàn)爭、遷徙、友誼、背叛與愛情。

      草原上的星光

      那是個寒冷的夜晚(夏爾克·洛倫斯大叔講道),星光透著寒意。如果你忘了這是冬天,不覺起了個大早,在濕漉漉的草葉上就會看到那種清冷的光。風聲聽起來像是一位姑娘在向星星哭訴自己背情負義的經(jīng)歷。

      賈恩·奧克斯和我趕著驢車去了趟代德普特,晚上往回趕。賈恩·奧克斯說,繞過小山腳下有條路,從那里回德羅格屋雷要近些。因為聽信了他的話,我們當晚只能坐在草原上,圍著篝火,等待天明了。到時候就能找著個黑人,打聽一條近道,再重回小山腳下。

      我知道,這條路沒錯。賈恩·奧克斯又抱了滿滿一抱木柴扔進火里,一面還嘴硬。

      “肯定不是那座小山,”我回答說,“要么就肯定不是那輛驢車。難不成你要我相信我這會兒正坐在自家客廳里嗎?”

      火光印在車輪的輻條上閃著寒光,一想到賈恩·奧克斯跟我一樣冷,我不由得幸災(zāi)樂禍。

      “這一夜過得真好笑,”賈恩·奧克斯說,“我好餓,心里好難過啊。”

      我聽了也覺得幸災(zāi)樂禍。我本來還擔心,生怕他好過。

      “你知道星星有多遠嗎?”賈恩接著問我。

      “從這里看不出來,”我回答,“不過我拿鉛筆算過一回,那是在高地草原上算的。我們現(xiàn)在是在低地草原,離星星就更遠了。你看,它們看上去是小了點兒。”

      “對,我也覺得是這么回事,”賈恩·奧克斯回答,“不過有次在濟勒斯特的酒吧里,有個學校老師說的跟這不一樣。他說天文學家只要算出需要多少年能用望遠鏡找到這顆星星,就能算出這星星有多遠。這老師用手指頭蘸著白蘭地,在酒吧柜臺上畫了一大堆圖啊啥的,好讓我知道是怎么個算法??伤O碌膱D還沒畫完,先畫完的圖就已經(jīng)干得沒了。他說那是最次的白蘭地,不好使。不過,還沒等他講完,女招待就過來,用抹布一抹,把他的畫抹了個干凈。那個老師還不罷休,讓我跟他走,說他可以用另一間教室的黑板講給我聽。但女招待不讓我們把杯子拿到私人間里。就在那當兒,那老師醉倒了?!?/p>

      “他算是那種新派的學校老師吧,”我說,“新派的老師都跟學生講,地球是繞著太陽轉(zhuǎn)的。學校沒把他開掉,我都覺著奇怪。”1

      “開掉了,”賈恩·奧克斯回答,“學校是把他開掉了。”

      聽了這話我也覺得幸災(zāi)樂禍。

      我們卸驢車的地方附近好像有個水坑,兩三匹豺狼開始哀嚎。賈恩·奧克斯跳起身,往火上添了一堆柴。

      “我可不喜歡這些野獸的叫聲。”他說。

      “不過是幾匹豺,賈恩?!蔽艺f。

      “這我知道,”他回答,“我是想起我們的驢。我可不想嚇著它們?!?/p>

      突然,黑沉沉的灌叢里傳來一聲低沉的吼叫,聲音并不特別凄厲。賈恩·奧克斯手疾眼快地添好了柴火。

      “要是生兩堆火,我們躺在中間,可能要好一點,”賈恩·奧克斯說,“驢只要看到你我沒事,就不那么害怕了。你也知道驢的心思。”

      高大的樹木被螞蟻咬噬得僅剩下殘骸,在微弱的火光下隱約可見,我們很快就生起了兩堆火。灌木叢中傳來第二聲低沉的咆哮聲時,我已經(jīng)架起更大的一堆火,比賈恩·奧克斯那堆火還要旺,為了我們的驢。

      后來就無聲無息了,只能聽見風沙沙地刮過荊棘,還有南非灌木草原上才能聽到的窸窸窣窣的聲音。

      賈恩·奧克斯頭枕著手仰天躺著,又望著星星發(fā)起了呆。

      “我聽說,這些星星都是不同的世界,跟我們的世界一個樣,”他說,“上面也有人住?!?/p>

      “不過依我看,星星上應(yīng)該種不成玉米吧,”我說,“星星看著那么遠,就跟開普敦斯尼烏雪山邊上一樣遠。那里應(yīng)該是個養(yǎng)馬放牛的好地方。當然,低洼的地方也有麻煩,就像馬里科和瓦特貝格一樣,有馬瘟,還有舌蠅。”

      “還有蛾子,帶金翅膀的。”賈恩·奧克斯迷迷糊糊地說。

      不一會兒我也睡著了,等醒來時,兩堆火幾乎都滅了。我起身找了點柴,費了好長時間才踢醒了賈恩·奧克斯。我穿的草靴不好,鞋尖太軟了。最后他終于坐起身開始揉眼睛。果然,他跟我說他一夜沒睡,還說他肯定他沒睡,因為他一直忙著在星星中間攆綠頭蠅呢。

      “我本來能抓住綠頭蠅的,”他說,“可就在我要從一顆星星往另一顆星星上跳的時候,怪事來了,就像有人在踢我似的?!?/p>

      說到這里,賈恩·奧克斯?jié)M腹狐疑地望著我。

      我告訴他,看得出來,他一直在做夢。

      等火上堆滿了柴,賈恩·奧克斯又舊話重提,說這一夜過得可笑,又開始說起星星了。

      “你覺得水手在海上該怎么辦?夏爾克,”他說,“要是他們不知道路,附近又沒有船可以打聽的話?”

      “他們要問的都記在花花綠綠的紙上了,”我回答,“紙上的黑線會告訴他們從開普敦到圣赫勒拿怎么走。紙上的數(shù)字會告訴他們船沉沒以前還能開多久。布爾戰(zhàn)爭的時候我去過圣赫勒拿。住在船上就跟住在牛車里一個樣。只不過,船上當然沒那么舒服,在??恐白叩穆芬哺h?!?/p>

      “我聽說,有的地方,水手靠星星認路,”賈恩·奧克斯說,“我搞不懂,別人為啥要跟我說這些?!?/p>

      他一聲不吭地躺了一會兒,仰望著星星,陷入了沉思。

      “我記得有天晚上我站在安妮·斯坦妮家的門階上,”賈恩·奧克斯頓了頓,接著說,“我想把牛群趕到林波波河,去躲旱災(zāi)。我跟安妮說,到雨季來的時候我才能回來,我不在的晚上她得盯著一顆星星看,想著我。我告訴她是哪顆星星。你看緊緊排成一行的那三顆星星。我要她看著中間那顆星星,想著我。可她說,一周前威廉·莫斯泰特就把牛群趕到林波波河去了,他已經(jīng)把那中間的星星挑走了,也要她看著那顆星星想著他呢。我只好說,那好吧,我就挑最上面那顆星星算了??砂材葸€是說,那顆星星已經(jīng)是斯托費爾·布林克的了。沒法子,最后我同意讓她每天晚上看著最下面的星星想著我。她父親好像一直躲在門背后偷聽我們說悄悄話。我剛說完那句話,他上了門階,自作聰明地問我們:‘那碰上陰天怎么辦?’”

      “然后呢?”我問他。

      “安妮一聽就火啦,”他說,“她怨她父親只會壞事,還說他這話說得太沒意思了,因為這是他第三次跟一個小伙子講這樣的話了。她說,不管人家小伙子有多傻,他父親也沒權(quán)利在人家面前開那樣的玩笑。安妮這么護著我,我聽了很開心。后來發(fā)生的說來話就長了。我在林波波河碰到了威廉·莫斯泰特和斯托費爾·布林克,在一起待了幾個月。我們?nèi)齻€年輕人夜夜圍著火堆看星星,要是不認識的人看了,肯定覺著奇怪。我們一起待了一段時間,處得很好,雨季來的時候我們就回了馬里科。那時候我才知道,安妮的父親說對了。我是說,他關(guān)于陰天夜晚的那番話說對了。我那時才知道,正是在那個陰天的夜里,安妮跟著一個佃農(nóng)跑了,跑到約翰內(nèi)斯堡了,那佃農(nóng)打算到礦上找活兒干?!?/p>

      賈恩·奧克斯嘆了口氣,再一次陷入了深思。

      我們聊會兒天,再打個盹兒,一夜就這么不知不覺地過去了。我們現(xiàn)在只生著一堆火,賈恩·奧克斯和我輪流往火里添柴。天快亮的時候冷得厲害,我們倆凍得渾身哆嗦。

      “不管咋說,”賈恩·奧克斯頓了頓,又說,“現(xiàn)在你知道,我為什么對星星那么感興趣了。我遇上這事的時候還年輕,這事我跟誰都不提,大概也就跟十七個人說過,別的人聽都不愿意聽。不過每到了晴朗的夜里,一看到那一行三顆亮晶晶的星星,我總要盯著最下面的星星看啊看的。那顆星星一閃,總感覺特別的親。那好像是我一個人的星星,它發(fā)出的光跟別的星星也不一樣。你知道,夏爾克·安妮·斯坦妮嘴唇紅紅的,頭發(fā)長長的,夏爾克,她笑起來那個美啊。”

      不久,星光暗淡了下去,我們把驢子趕攏到一起,準備上路了。我在想,如果安妮·斯坦妮知道還有這么個人,夜夜仰望著晴空的星星,夢想著她的嘴唇、她的長發(fā)和笑容,不知道她會作何感想。一想到這里,我也就知道答案了。安妮·斯坦妮當然是不會想起賈恩·奧克斯這個人的,絕對不會。

      毫無疑問,安妮·斯坦妮是對的。

      我們那晚居然談了一整夜的星星,這事兒想想真是奇怪。直到那天晚上我才知道,這是因為很久以前的一段舊情。

      我們爬上驢車,開始找回家的路。

      “我知道,濟勒斯特酒吧里那個學校老師說得一點兒不對,”末了,賈恩·奧克斯又想說星星有多遠了,“那三顆星星里最下面的一顆,唉,它已經(jīng)暗下去了,它離我很近。是的,它離我很近?!?/p>

      遷徙中的牛車隊

      每當看見白花花的雨水沖刷著荊棘樹,就像眼下(夏爾克·洛倫斯大叔講道),我就會想起上次下雨的情形。牛車里有個姑娘1cddd110538c41a005e8c97e8b3f934b78f75c817994f1dd93fed1fed02968a5做了個夢,結(jié)果她的夢應(yīng)驗了,她的心上人來了。他騎著馬穿過草原,飛奔到她身旁。這位心上人應(yīng)了她夢想中熱切的期盼,穿過蒙蒙煙雨來了,卻沒逗留多久。

      他走了以后,這姑娘眼中緩緩流露出的一種眼神,足以讓她的愛人困惑不已,因為那是一種近乎滿足的神情。

      那一場雨一直下到斯芬頓峽谷。有五輛往北進發(fā)的牛車正在泥濘中艱難緩慢地跋涉。我們剛?cè)チ颂藵账固貐⒓咏烫檬ゲ投Y,那可是一年一度的盛事。

      你知道圣餐禮是怎么回事。

      上帝把圣餐禮安排得很分散,好叫人都有機會去教堂。也有機會進電影院,興許還能混進酒吧。不過那就得從后門進,從緊挨著酒吧的布料店那條暗巷子進去。

      濟勒斯特地方小,圣餐禮的日子要是被人瞧見去了酒吧,是要遭人議論的。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我從布料店那條暗巷子進去時,卻發(fā)現(xiàn)荷蘭牧師正在那擦嘴呢,當時我那一驚非同小可。牧師瞪著我,痛心疾首地連連搖頭,使我感到自己罪孽深重。

      所以我掉頭就往電影院去了。

      電影院里人滿滿當當。剛開始我沒看懂放的是什么,后來坐在我旁邊的小男孩懂英語,跟我解釋演的是什么。

      電影上演的是一個年輕人,專門靠載客過活。這小伙子后來落在警察手里,被帶進一個小房子,捆在一個椅子模樣的東西上。小伙子長得帥氣,他愛人為了他死去活來。

      我不知道他們把他捆在那上面干啥,我只知道,我在布爾戰(zhàn)爭中被俘后關(guān)在圣赫勒拿,他們從沒把我捆在椅子上。他們讓我擦木頭椅子,一周擦一回。

      我不知道那小伙子后來咋樣了,因為樂隊奏起英國喬治王贊美詩的時候,所有人都起立了,他還坐在椅子上。

      ※ ※ ※

      幾天以后,五輛牛車滿載著從濟勒斯特參加圣餐禮回來的人,往大馬里科鎮(zhèn)方向緩慢地行進。牛車里坐著婦女和孩子,一路上聽著雨水敲打篷布的聲音。車夫們走在牲口旁邊,迎著大雨,時不時甩甩長鞭。

      天空一片漆黑,不時一道閃電劃破長空。

      我在雨中趕了會兒車,感到有些孤單,就把鞭子遞給領(lǐng)路的卡菲爾黑人,趕到阿德里安·布蘭迪的牛車前頭。阿德里安褲子卷到膝上,一面揮鞭子趕牲口,一面護著煙管,搞得手忙腳亂。我一聲不吭地跟阿德里安肩并肩走了一段路。

      “這個明妮啊,”阿德里安突然說起他十九歲的女兒,“濟勒斯特有個地方她不該去的??擅看问ゲ投Y的時候她都偏偏在那兒,真叫人鬧心。她真是昏了頭啦!”

      “哦,對,”我回答,“她是昏了頭?!?/p>

      話雖這么說,聽了阿德里安的話我還是吃了一驚。在我印象中,明妮可不是那種女孩,拿著他爹的錢在酒吧里喝桃子酒。我正在擔心,不知她有沒有在布料店的暗巷子里撞見過我。阿德里安卻兀自絮叨個不停,我才感覺松快了不少。

      “就是放電影的那地方,”他補充說,“每次明妮從那里回來,都滿腦子的怪念頭,哪像個莊戶人家的丫頭。上一回從電影院回來以后更是反了天,說她不想嫁給弗蘭斯·杜·圖瓦了,說什么弗蘭斯太老實?!?/p>

      “這倒不難解決,阿德里安,”我出了個主意,“你給弗蘭斯·杜·圖瓦教幾手,他就沒那么老實了。比如,別人家離了群的牛只要進了你家養(yǎng)牛場,你就打上你家的印子。牛瘟以后你把賠償單里的數(shù)字改了。還有……”

      阿德里安惱羞成怒地瞪著我。

      我正一樁一件地列舉他能教給弗蘭斯·杜·圖瓦的諸多神通,他打斷了我的話頭?!安皇悄腔厥隆C髂菹胍獋€有點神秘感的男人。她要的男人可以不老實,可是得有點洋派頭,還得心眼好。她在電影院里看到過那樣的男人,自打那以后就——”

      我倆同時開始四處張望。

      透過白花花的雨簾,有人騎著馬沖我們的牛車飛奔而來。他騎得飛快,阿德里安和我站在那里張望。

      這時候我們的車已經(jīng)落在后面好一截了。

      騎手快馬加鞭,疾馳而來,很快就追上了我們,然后突然勒住了韁繩,馬高高地躍起前蹄。

      這位不速之客介紹說,他叫庫斯·菲沙爾,正往貝專納保護地趕去。我和阿德里安也介紹了自己,很快菲沙爾就接受了我們的邀請,同意跟我們一同過夜。

      走了一英里以后我們卸了牲口,把五輛牛車趕攏到一處,攤開帆布擋雨。

      第二天雨停的時候,庫斯·菲沙爾已經(jīng)見到了阿德里安的女兒明妮,決定跟我們多待些時候。

      我們又上路了。我走在自己的牛車旁,看得見庫斯·菲沙爾和明妮在一起。他們坐在阿德里安的牛車后頭,摘了帽子,腿垂下來晃來晃去的,晨風輕輕拂過他們的頭發(fā)??吹贸鰜恚髂菝陨狭诉@個陌生的小伙子,而他似乎也對明妮很有興趣。

      連續(xù)下過好長時間的雨,天驟然放晴,輕風拂過濕潤的青草。有那么一刻,你感覺跟草原分享著同樣的秘密,你仿佛在心里低聲訴說著什么。你肯定有過那種感覺。

      他們大部分時間手拉手坐在那兒,菲沙爾說得很多,明妮不時嫵媚地點點頭,鼓勵他繼續(xù)說下去。我估計他說的全是騙人的鬼話,因為墮入愛河的年輕人最會騙人。

      我想起阿德里安跟我說過,明妮去了電影院以后就生出不少怪念頭。我細細打量了一下菲沙爾,怎么看都覺得他很像電影里演的那個被捆在椅子上的人。

      菲沙爾身材高大,皮膚黝黑,衣冠楚楚,走起路來大步流星,風度翩翩,幾乎人見人愛。

      不過,我注意到菲沙爾有點怪。比方說,車隊進了又高又密的駱駝刺林子后不久,我們聽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疾馳而至。騎在馬上的是住在這附近的兩個農(nóng)民。不過奇怪的是,庫斯·菲沙爾一聽見馬蹄聲,馬上松開明妮的手,藏進了帆布。

      更準確地說,他是一頭扎進了帆布——他的動作太神速了。

      我猜菲沙爾這個舉動可能沒什么別的意思。他要是心血來潮,想看看他一直坐在屁股底下的帆布下頭藏著什么,也無可厚非。再說,只要他樂意,就是在帆布下頭多看看也無妨。不過他在帆布下待得久了,再露面的時候,難免蓬頭垢面,灰頭土臉的。

      那天晚上我們在格倫河附近歇了腳,那真是光風霽月的大好時光。大伙兒圍著篝火烤肉,煮玉米糊糊吃,一邊唱著歌,講著鬼故事。我在想,要是弗蘭斯·杜·圖瓦,就是被明妮在濟勒斯特甩掉的那個老實巴交的小伙子,親眼看到明妮和庫斯·菲沙爾勾肩搭背地坐在一起,向世人炫耀他們的愛情,在篝火照耀下興奮得滿面春風,真不知他會作何感想。

      我知道這兩人短暫的愛情有多美好,不過說不清為啥,可能因為自己見得太多,我也不免替他們擔憂。

      第二天我們沒趕路。

      因為下雨,格倫河水猛漲。歐帕·凡·湯德在開普1住的日子長了,很熟悉河水的漲落規(guī)律,也會游泳。他告訴我們,一天之后才能安全過河。于是我們決定留在原地,等第二天再過河。

      庫斯·菲沙爾剛聽了這個消息忐忑不安,說他必須哪天哪天趕到貝專納蘭保護地。過了一會兒,他似乎又接受了這一現(xiàn)實,不得不等第二天河水退了。

      我注意到,他一直不停地盯著草原上我們來的方向張望。我覺著那神情很是焦慮緊張。

      有幾個伙計去打獵了,剩下的圍著牛車,收拾車軛和車轅,干點雜活。菲沙爾也沒閑著,他忙這忙那,幫著明妮做飯。兩人不時打情罵俏,笑聲不斷。

      夜色降臨了,五輛牛車上的人又圍坐在熊熊燃燒的篝火旁。這個晚上比前一天晚上更紅火熱鬧,歌唱得更動情,故事講得更精彩。

      第二天牛車能蹚水過河的時候,人們還是余興未盡。套牲口的時候人們忙忙碌碌,透著熱鬧勁,但讓人激動的還不止這些。

      因為我們過河的時候庫斯·菲沙爾已經(jīng)不在了,而明妮眼中緩緩地流露出一種異樣的神情。

      牛車吱吱呀呀地上了路,水花四濺地下了河。這時我們最后一次看到庫斯·菲沙爾,他騎在馬上,左右兩邊各有一個穿制服的騎手。他只能用雙手摘下帽子和我們告別,因為他兩只手已經(jīng)被銬在一起了。

      但我一直忘不了明妮眼中緩緩流露出的一種眼神,那是一種近乎滿足的神情。因為,她在電影里看到過的發(fā)生在女主人公身上的故事終于發(fā)生在她身上了。

      催情果

      你提到一種朱巴草(夏爾克·洛倫斯大叔講道),是的,這種朱巴草在馬里科無人不知。它長在懸崖高處。人們都說,你得在月圓之夜的午夜時分摘下一顆鮮紅的小果子。要是有哪個年輕小伙子迫不及待地想要一個姑娘愛上自己,那他只需把朱巴果汁擠入姑娘的咖啡里就行了。

      據(jù)說,姑娘喝下這種漿果汁液后就會忘記小伙子的種種不足:什么額頭太低啊,耳朵太凸出啊,嘴巴太大,等等,她會通通忘掉。她甚至會忘記她上上周才跟你說過的話:就算德蘭士瓦只剩你一個男人,她也不會嫁給你。

      她只知道,喝完一杯咖啡后,她眼前的這個男人突然變得無比英俊。從這里你就知道,這種植物的藥效有多強。我是說,大伙兒要想想,馬里科有些男人長得實在不怎么樣。

      不過,我知道有個小伙子對這種朱巴草就沒那么迷信。事實上,他常抱怨說,有天晚上他爬上懸崖去摘這種紅色漿果,之后卻反而不如從前那般受姑娘們待見了。不過這小伙子又說,鄰家姑娘們不待見他,大概是因為他摘下漿果沒多久牙就掉了一大半。

      事情是這樣的。這小子正向姑娘杯里擠果汁的時候偏巧給姑娘他爹撞見了,而這位老爹是個火暴脾氣。

      自那以后,再聽到有人說這種春藥多么多么神奇,這小伙子就一聲不吭地聽著,前牙處的嘴唇癟塌塌的,一副嘲諷的樣子。

      “是的,伙計,”最后他口齒不清地說,“我想我一定是摘的時間不對,不是月亮沒圓,就是那會兒不到午夜。我現(xiàn)在只覺著慶幸,幸虧我當時只摘了一顆,我本來想摘兩顆的?!?/p>

      朱巴草對這小伙子產(chǎn)生了這等藥效,我們都覺得夠悲劇的。

      但是,吉迪恩·范德馬維的經(jīng)歷卻大相徑庭。

      有天晚上,我戴著探照燈去高地草原打獵。大伙兒都知道夜間打獵是怎么回事:在探照燈的強光下,你只能看到獵物的兩只眼睛。萬一給逮住了,就得吃三個月的牢飯。因為原先有個警察在貝專納蘭保護地邊界追捕牛販子,被夜間打獵的牛販子打傷了腳,就打在這里(比畫),那以后戴探照燈打獵就算犯法了。

      濟勒斯特的治安官對牛販子的手段并不了解,認定警察的腳只是意外受傷。所有人都對這一裁定十分滿意,除了那名腳受傷的警察以外。上法庭那天,他腳上還纏著繃帶。可立法會委員里就有不少人干過販牛的買賣,跟治安官比,對于警察的腳是怎么中的槍,這些人可是心知肚明,因此這項新的法令就出臺了。

      所以,到懸崖上去的那天晚上,我輕手輕腳的。

      我不停地關(guān)掉探照燈,長時間站在樹叢一動不動,確保沒人跟蹤。這要在平常,本沒什么可擔心的,但幾天前有人曾看見兩名警察在這一帶的灌木叢中來回。看相貌,他們都很年輕,一心只想著升官。他們還不明白,一個警察應(yīng)該做的,是在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家喝點兒桃子酒,而不是一看見他們戴著探照燈打獵就上來抓捕。

      我一面往前走,一面拿探照燈左照右照。突然,在探照燈的強光下,我看到一雙眼睛,大概在百步開外。等看到了眼睛上面的卡其色警察頭盔,我才想起來,像這種月明之夜,不適合出來打鹿。

      于是我往家跑。

      我抄了近路,就是懸崖上的那條路——在比較陡的那一側(cè)。從懸崖上往下溜的時候,我能抓什么就抓什么,樹枝啊,樹根啊,巖脊啊,草叢啊啥的。當我溜到懸崖腳下,回過神來能坐直身子的時候,那個警察正俯身看著我。

      “夏爾克大叔,”他說道,“能借你的探照燈用用嗎?”

      我抬頭一看,是吉迪恩·范德馬維。他是個年輕警察,在代德普特當差有些日子了。我之前見過他幾次,發(fā)現(xiàn)他很討人喜歡。

      “盡管拿去用,”我答道,“不過你得小心,你可是警察,警察犯法,罪加一等。要是給逮住,可比我們老百姓嚴重多了?!?/p>

      吉迪恩搖了搖頭。

      “你誤會了,我借燈不是去打獵,”他說,“我是想——”

      他停下不說了。

      然后不自然地笑了。

      “這事說起來有點傻,夏爾克大叔,”他說,“不過你可能能理解。我是來找那種朱巴草的,我考三級警官復習要用。這眼看就午夜了,我到處找都找不到?!?/p>

      我不禁為吉迪恩感到遺憾:我突然意識到,他成不了一名優(yōu)秀警察。要是他連一株朱巴草都找不到——要知道,這種植物在懸崖上成千上萬——那他就更別想發(fā)現(xiàn)牛販子的蹤跡了。

      我遞給他探照燈,又告訴他該去哪兒找。吉迪恩謝了我以后走了。

      過了大概半個小時,他回來了。

      他從警服口袋里掏出一顆紅色漿果,拿給我看。我不想聽他繼續(xù)扯謊,說什么他要用這漿果復習考試,就先開了口。

      “是為了萊蒂·科迪埃?”我問他。

      吉迪恩點了點頭。不過他太害羞,開始不肯講太多。其實我早就猜到,吉迪恩隔三岔五地跑去克里斯楊·科迪埃家,并不是為了去聽克里斯楊講他一輩子的經(jīng)歷。

      不過,我還是提到了克里斯楊一輩子的經(jīng)歷。

      “是的,”吉迪恩回答道,“萊蒂的父親講到他十一歲的事兒了。到現(xiàn)在他講了一個月了?!?/p>

      “有你聽他講故事,他一定高興,”我說,“除了你,另一個肯聽他講故事的就只有一個保險員了。不過他聽了兩周后就走了,因為整整兩周時間克里斯楊才講到他剛過完五歲生日?!?/p>

      “可是萊蒂很美,夏爾克大叔?!奔隙鹘K于說到了萊蒂。

      “我跟她統(tǒng)共也沒說過幾句話,當然,我不過是一個警察,指望她看我兩眼簡直癡心妄想。不過能坐在她家客廳,聽他父親講他六歲之前的人生經(jīng)歷,有萊蒂不時進來添咖啡——這就是愛啊,夏爾克大叔?!?/p>

      我表示同意,說那肯定是愛。

      “我算過了,”吉迪恩解釋道,“照他現(xiàn)在這個講法,大概兩年時間他一輩子的故事就講到頭了,到時候我沒理由再去萊蒂家了。一想起這事我就心煩?!?/p>

      我說,這確實讓人沒法安心。

      “有好幾回,我都想跟萊蒂說,我有多喜歡她,”吉迪恩說,“但一開口,我就總覺著不對勁:不光我的警服破破爛爛的,我靴尖爛得都卷了邊,聲音也開始發(fā)抖。結(jié)果我只跟她說了這么一句:我很快還會來,就因為我還要聽她父親講剩下的故事?!?/p>

      “那你拿這朱巴漿果打算干啥?”我問。

      “這漿果,”吉迪恩的聲音里飽含著強烈的渴望,“也許能讓她先開口?!?/p>

      我們很快就分手了。我拿起燈和槍,看著吉迪恩的身影消失在樹林中,心想著這可真是個好小伙子。非常單純。不過,我覺著他最好還是干他警察的本行。因為他要是去販牛,每次過邊界準會被逮住。

      第二天清晨,我開車去克里斯楊家的農(nóng)場,想給他提個醒,上次洗羊的時候他借我的那罐洗羊液,到現(xiàn)在還沒還呢。

      我在那兒只待了一個小時,這中間克里斯楊一直在跟我講他九歲之前的事兒,喋喋不休,我壓根兒就沒機會跟他要洗羊液。萊蒂端著咖啡進來時,我隨口向她父親提起了吉迪恩。

      “對,那小伙子有點意思,”克里斯楊說,“還很聰明,我就愛跟他講我這輩子的事。他說,我講的那些事不光叫人愛聽,對他還很有用。這我很理解。要是他很快就升了警官,我覺得一點兒不奇怪。所以,凡是對他有大用的,我都跟他講得特別細?!?/p>

      我沒怎么注意聽克里斯楊的話,只顧著仔細觀察萊蒂聽到吉迪恩的名字時作何反應(yīng)。她幾乎不動聲色,但我對男女情事很敏感,看到的那點就足以說明一切了。我注意到,她臉頰泛起了紅暈,兩眼閃閃發(fā)亮。

      回去的路上我遇到了萊蒂。她正站在一棵荊棘樹下,古銅色的胳膊,甜美安靜的面孔,加上豐滿的胸脯,美得像畫中人。毫無疑問,不管嫁給誰,她都會是一位好妻子。吉迪恩對她有愛慕之情也不難理解。

      “萊蒂,”我問道,“你愛他嗎?”

      “我愛他,夏爾克大叔?!彼卮鸬?。

      就這么簡單。

      我連吉迪恩·范德馬維的名字都沒提,但萊蒂馬上猜得出我指的是他。我干脆把前天夜里在月圓時分懸崖上發(fā)生的事兒說給萊蒂聽,這對我來說不是什么難事。我只講了萊蒂最關(guān)心的那些事,比如我向吉迪恩解釋去哪兒找那種朱巴果。要換了別人,或許會拉拉雜雜,講自己怎么摔下懸崖啊,又怎么抓住樹枝草根啊,惹得萊蒂厭煩。但我不這樣。我跟萊蒂說,是吉迪恩溜下了懸崖。

      畢竟,那是萊蒂和吉迪恩之間的事,我不想過分突出自己。

      “現(xiàn)在你知道該怎么做了吧,萊蒂,”我說道,“把你的咖啡放在吉迪恩夠得著的地方,給他足夠的時間把朱巴果汁液擠到你的杯子里?!?/p>

      “我要是從門縫兒替他望風,”萊蒂說道,“或許更保險?!?/p>

      我拍了拍她的頭,表示贊同。

      “然后你就到客廳,把咖啡喝掉?!蔽叶谒?/p>

      “好的,我知道了,夏爾克大叔?!彼唵蔚鼗卮?。

      “喝完咖啡,”我最后總結(jié)道,“你就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了,但是別太過火。”

      看到她再次滿臉羞紅,真叫人開心。我趕車離開的時候自言自語道,吉迪恩真是個幸運的家伙。

      關(guān)于萊蒂和吉迪恩就再沒什么好講的了。

      過了些日子,我又遇到了吉迪恩。正如我所料,他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

      “這么說那朱巴果起作用了?”我問。

      “簡直神了,夏爾克大叔,”吉迪恩回答,“有意思的是,我把朱巴果汁擠到萊蒂咖啡里的時候,連她父親也不在!因為我到之前萊蒂跟他父親說,玉米地需要他過去?!?/p>

      “朱巴果真有人說的那么神奇嗎?”我問。

      “這東西起效太快,說了你都不信,”他說,“萊蒂才抿了一小口,就直接跳到我大腿上來了。”

      不過話說到這里,吉迪恩大有深意地眨了眨眼,我這才明白,他遠遠不像我想的那么單純。

      “夏爾克大叔,萊蒂的父親告訴我,那天早晨你去過他家。那時候我就知道,這漿果一定會有效了。”他說。

      褐色的曼巴蛇

      “上帝啊,嚇死人了,”亨德里克·范·賈斯維爾德驚呼道,“想想看,很有可能咬的是我啊?!?/p>

      他手卷成喇叭狀放在嘴邊喊人。沒幾分鐘,皮特·厄伊斯就拿著把毛瑟槍,從一堆白荊棘灌叢中出現(xiàn)了。

      “怎么了,亨德里克?”皮特問。但已經(jīng)用不著回答了,因為那具尸體正躺在牛車旁。

      “是曼巴蛇?”皮特問。

      “褐色的曼巴蛇?!焙嗟吕锟嘶卮?。

      兩人脫帽默哀。這事已無可挽回了。在馬里科地區(qū),褐色的曼巴蛇和死亡是同義詞。大家都知道,死亡面前,誰都無能為力。

      要是被寬頭眼鏡蛇、鼓腹巨蝰或者粗皮小眼鏡蛇咬傷,有把利刃或者高錳酸鹽晶體幾乎都能有效治療。但是被曼巴蛇咬傷就不一樣了。只能遵從上帝的旨意,在挖開的墓穴上為他禱告,唱贊美詩,再用紅土把墳坑蓋上。

      為了躲旱災(zāi),亨德里克和皮特從施瓦澤爾-雷內(nèi)克一路艱苦跋涉而來。他們趕著車和畜群,穿過了北德蘭士瓦,到了達沃斯伯格山腳下,這里有一片大草原。

      他們在這里卸下車馬待了幾個星期了,除了在平原上射射跳羚也沒什么好干的??裳巯?,他們得著手埋掉這個放牛的卡菲爾黑奴。

      黑奴們挖墳的時候,兩個白人一直站在邊上。亨德里克跟兩個黑奴開始用一張舊毯子裹尸身。他們干起來笨手笨腳的,因為他們對這抬埋人的活計都很外行。這放牛人死的時候,左手壓在右胳肢窩下面,試圖減輕被咬傷的手指的疼痛。

      他們搬動尸身時,死人的手僵直地甩到大腿上。亨德里克忙掉過頭去,但是在這之前他還是看到了那只死人的手。曼巴蛇的毒牙把它咬得面目全非,讓人觸目驚心。

      “沒錯,人們都說最怕蛇咬的地方就是手,”皮特站在離這邊有幾步遠的地方,漫不經(jīng)心地說,“手或者臉,人們說要是被曼巴蛇咬到了手,還沒等倒地人就死了?!?/p>

      在亨德里克聽來,這伙計的話說得又冷酷又刺耳。他真希望皮特能把嘴閉上,像那些黑奴一樣。至少黑奴還知道,死亡是件莊嚴的事,草原也知道。因為草原一片寂靜,死一樣寂靜。每逢喪葬,草原上總是這樣,一片死寂。

      突然,亨德里克害怕起來。這是一種模模糊糊的恐懼感,他自己也理解不了。但是這種恐懼感讓他覺得很孤獨。似乎這天地間只剩下了他和這死去的放牛人了,只有他和這具尸身在一起獨處。不知怎的,皮特和那幾個黑奴與他似乎隔膜了起來。他記得這種感覺他以前有過一次,當時他射殺了一只鹿,就是這種感覺。

      那一回,他掏掉鹿的內(nèi)臟,把兩只鹿腿綁在一起,準備扛在肩上往家背。就在這時,他第一次有了這種奇怪的感覺,似乎他跟那頭死鹿有種奇怪的親近和默契。眼下,他站在放牛人的尸身跟前,準備把他放進墳坑下葬的時候,那種與死亡為伍的奇怪感覺又回來了,讓人毛骨悚然。

      在熱帶炙熱的正午時分,亨德里克卻打了個寒戰(zhàn)。

      皮特又開始講話了。

      “你看到那條曼巴蛇了嗎?”

      “嗯?!焙嗟吕锟撕喍痰卮鸬馈?/p>

      “那他看到了嗎?”皮特又問。

      “沒有?!焙嗟吕锟嘶卮稹?/p>

      亨德里克注意到,皮特說起那個放牛人的時候,盡量避免叫他的名字。這些事兒真是沒法解釋,亨德里克心里琢磨。人一死,人們再提起他的時候就不敢直呼其名了。真是件咄咄怪事。

      “那就對了,一般都是這樣的。”皮特說。亨德里克聽了心里一驚,雖然皮特接下來的話并沒怎么打斷他的思路,可他還是覺得心神不寧。

      “沒錯,”皮特繼續(xù)說,“人們常說,要是被曼巴蛇咬了,還沒等看到蛇人就死了。還沒等你反應(yīng)過來,蛇就鉆進你身后的草叢里,跑沒影了。整個過程來得太快了。”

      亨德里克沒搭話。不知為什么,他不愿讓皮特知道他理解和分析的都對,以免他自以為是??蓪嶋H上也就是這么回事。當時放牛的正朝著牛車走去,突然就喊了一聲,聲音不是很大。緊接著,亨德里克就看到褐色的圈狀物閃電般地消失在草叢中,放牛的隨后倒在牛車旁,縮成一團痛苦地痙攣著。在亨德里克的腦海中,還能看到陽光照在光滑的褐色蛇身上發(fā)出的點點光亮。

      “人們還說……”皮特繼續(xù)說。

      但是亨德里克打斷了他。

      他不喜歡皮特說這種事時那麻木不仁的口氣。好像有人被蛇咬了,沒來得及跟上帝言和,就死在自己在眼前,不過是稀松平常的事。

      兩個白人站在墓穴的一頭,黑奴們挨挨擠擠地縮在另一頭。大家都摘了帽子。皮特的禱告很快就結(jié)束了。

      “阿門?!逼ぬ囟\告一結(jié)束,亨德里克跟著祝禱。

      “阿門。”黑奴們也自覺地跟著祝禱。他們不熟悉白人的葬禮儀式。他們是貝專納蘭人,喪葬儀式不一樣。

      “不管怎樣,他是個善良的卡菲爾人,”皮特邊說,邊往墓穴里扔了一抔土,“我們也給他唱首贊美詩吧,就唱《我的靈魂安息》吧!”

      于是,兩個白人就開始唱這首荷蘭新教的教堂圣歌,黑奴們盡力跟著唱。

      然后,墳坑上填了土,葬禮就結(jié)束了。

      雨季就要來了,這意味著施瓦澤爾-雷內(nèi)克的旱季快結(jié)束了,亨德里克很高興。到時候他們就能套上車,趕著牛群回家了。只跟皮特和黑奴一起在草原上混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他需要有人陪伴。

      這么長時間只能跟一個白人聊天,很不好過,特別是這唯一的白人還是皮特·厄伊斯。皮特老說蠢話。比如葬禮之后,他說:“你知道啊,亨德里克,人們都說,閃電不會兩次擊中同一個地方。曼巴蛇也一樣,不會在同一個地方咬人兩次。”

      說著皮特還拍拍亨德里克的肩膀,想等他附和一下這個笑話,什么笑話都無所謂。

      “這話說得還不錯吧?亨德里克,我自己想出來的!”皮特說。

      “我希望在你想好下一個笑話之前,我們已經(jīng)回到施瓦澤爾-雷內(nèi)克了?!焙嗟吕锟苏f??吹狡ぬ卦尞惖乜粗?,他又趕緊補充道:“我的意思是說,到那里你就能講給更多人聽了。”

      “我明白了?!逼ぬ鼗卮?,然后轉(zhuǎn)身走了。

      打這以后,這兩人的關(guān)系變得緊張起來。

      皮特到叢林里打獵去了,亨德里克樂得自己一個人待著。他坐在一棵放倒的樹干上,心不在焉地盯著皮特離去的方向。

      忽然傳來一聲來復槍響,在大草原的懸崖間回蕩。亨德里克知道不會再有槍聲了。這就是皮特打獵的風格,他會耐心地偷偷追蹤一頭雄鹿,一追就是幾個小時,不到萬無一失他是不會開槍的。皮特吹牛說,他打獵的時候,毛瑟槍里只裝一發(fā)子彈。他要么帶回來一頭公鹿,要么帶回那顆沒發(fā)射的子彈。

      根據(jù)槍聲的距離,亨德里克判斷皮特很快就會回來。他并不覺得這有什么值得高興。坐在被白蟻蛀空的樹干上,一個人曬曬太陽,他感覺很受用。

      他想象著皮特如何俯視著打死的雄鹿,用獵刀削著尚有余溫的鹿肉,正想的時候,亨德里克突然意識到,那種與死亡的親近感又重新控制了他——在草原上掏出鹿內(nèi)臟的時候,在葬禮上用毯子包裹放牛人尸體的時候,就是這樣一種感覺。

      他嚇得魂不附體。

      他四處望了望,哪怕能看到一個黑奴,他都能覺得好受一點。但他想起來,黑奴都出去放牛了。他渾身顫抖,心想,馬里科真不是個人待的地方。這里只有太陽、石頭和荊棘樹。真是讓人抓狂!除了荊棘、石頭、太陽,再什么都沒了。偶爾來這里看看還行,但是沒必要待久了。必須得有伴兒,必須得有個和皮特不一樣的伴兒。

      他想起了皮特,想象他正背著雄鹿,穿過灌木叢往回走,一步步越走越近。行啦,有皮特陪著也比這強烈的孤獨感好多了。他凝視著遠處的灌木叢,要不了多久皮特就會回來了。

      但是還有皮特背在身上的那頭鹿。亨德里克拿定主意,他要試著跟皮特說說這時不時困擾著他的奇怪感覺。沒準皮特能理解呢,說不定他也有同樣奇怪的感覺呢。

      就這樣,等皮特回來,就跟他說說。

      沒過多久,皮特回來了。亨德里克看著他從樹叢間穿過來。他摘下帽子揮了揮。皮特也向他揮揮帽子。突然之間,亨德里克感覺左手一陣劇痛。他看到皮特扔下槍和鹿向他跑過來。亨德里克從樹干上掉了下來,手緊緊地夾在胳肢窩底下,在草地上滾來滾去。

      過了一會兒,他停下不動了。他的腿蹬在螞蟻窩上,頭栽在草地上一個小坑里。這樣躺著真奇怪,亨德里克心想。但是更奇怪的是,之前傳遍全身的劇痛,居然消失了。他想起來,他的手還夾在胳肢窩下,他想抽出來看看哪里受傷了。

      但是,他的手動不了了。真邪乎。他想坐起來,但也坐不起來了。

      “皮特。”他想喊皮特,但是嘴唇動不了,發(fā)不出聲音來。

      這真是邪乎了,亨德里克心想。

      接著,皮特走上前來,慢慢地摘下了帽子,亨德里克就明白了。

      “上帝啊,嚇死人了!”皮特說,“差一點兒咬的就是我啊。”

      先知

      不,我從沒遇到過那個叫范·倫斯堡的先知,是他告訴肯特將軍:反抗英國殖民統(tǒng)治的時候到了。大家都知道,肯特將軍聽從了他的建議。即便他們二人被關(guān)進了比勒陀利亞監(jiān)獄,將軍仍然對倫斯堡的預言深信不疑。

      但我認識另一名先知,名叫伊拉姆斯,斯特凡努斯·伊拉姆斯。范·倫斯堡只是預言事情會如何發(fā)展,有時也會出錯,而伊拉姆斯則不同,他會通過預言使事情成真。

      你知道那意味著什么,而我最終卻對伊拉姆斯的能量產(chǎn)生了懷疑。

      很多人像范·倫斯堡一樣,只會預測未來,可當你遇到一個真的可以創(chuàng)造未來的人時,你就不敢跟他開玩笑了。德羅達爾所有的農(nóng)民談起伊拉姆斯來都是十分尊敬的,即便他并不在場,聽不到人們在議論他什么。因為只要你對他做出了一丁點不敬的評論,就會有人跑去告訴他。

      我知道這些,是因為有次我在皮埃特·弗瑞爾家說過,我要是一位像斯特凡努斯·伊拉姆斯那樣了不起的先知,就先替自己預言一雙草靴,因為伊拉姆斯的草靴鞋面破了,兩個雞眼和一個嵌甲都看得見。這話說了不久,我的農(nóng)場連續(xù)六個月災(zāi)難重重,六頭最好的耕牛也染上瘟疫死掉了。所以我知道,弗瑞爾一定把我說的話告訴了先知。

      在那之后,每次我想說伊拉姆斯的壞話時,就會跑到草原上說個痛快。你可以想象。那段時間我經(jīng)常獨自去草原。要忘掉那六頭耕??刹皇羌菀椎氖隆?/p>

      我不止一次希望伊拉姆斯也會勸肯特將軍在合適的時候舉兵起義,反擊英國。不過以他的頭腦,是不會這么做的。記得有一次,德沃斯堡校委會開會前,我們聚在一起,我問了他這個問題。

      “斯特凡努斯大叔,你怎么看新輪稅?”我問,“你不覺得布爾人應(yīng)該舉著槍、扛著旗,到濟勒斯特的治安院前示威嗎?”

      伊拉姆斯只看了我一眼,我就心虛地垂下了眼睛,為剛才的口不擇言后悔不迭。他的目光似乎能將我看穿。我覺得對他來說,我就像一只被射殺、開膛的羚羊,里面的心肋肝胃全部一覽無余。和這樣一個人坐著交談可不是什么美事,因為他看你如同一只開膛的羚羊。

      伊拉姆斯就這么繼續(xù)盯著我,看得我心里害怕。要是一開始他就對我說:“你知道,你就是一只開了膛的羚羊?!蔽铱隙〞卮鹫f:“你說得對,斯特凡努斯大叔,這我知道。”我能感覺到他有一種巨大的能量。雖然從外表看,他不過是個普通農(nóng)民,留著黑胡子,長著黑眼睛,穿著破了鞋面的舊草靴。但是他的內(nèi)心十分可怕,我不由得擔心我剩下的幾頭耕牛了。

      這時候他終于發(fā)話了,話說得很慢,但充滿智慧。

      “在馬弗京、茲沃祖艮和瑞斯米布也有治安院,”伊拉姆斯大叔說,“其實鐵路旁的每個鎮(zhèn)子上都有治安院,所有這些治安院都收輪稅?!?/p>

      那時我發(fā)現(xiàn),他不僅擁有強大的內(nèi)在能量,而且十分狡黠。他從不瞎猜,比如對一個陌生人說:“你結(jié)過婚,有五個孩子,夾克口袋里有封信,是科拉德來的,信里叫你去當新教長老?!蔽乙娺^不少所謂的算命人跟那些第一次見面的人這么說,賭自己算得準。

      大家知道,能夠未卜先知是件多么了不起的本事。我老琢磨這事,但我對這一行的了解我自己都說不清楚,可我知道這一行跟死亡有關(guān)。這點見識是我在馬里科學到的,在別處是學不來的。只有當你有了足夠的時間無所事事,一個勁地苦思冥想,盯著草原或幾月看不見雨云的天空看了又看,你才能慢慢地理解這些事。

      之后你就會知道,未卜先知、擁有能量并非難事,但也非??膳隆T僦竽憔椭?,有些男人和女人不是凡俗之輩,比國王還要強大。因為國王的權(quán)力還有可能被人民奪走,但是先知永遠不會失去他的能量,只要他是真正的先知。

      最先是學校的孩子們在議論這事。我注意到,這些事往往是先從黑奴和孩子們那里傳開的。

      簡潔地說吧,一個卡菲爾老黑奴在去往拉莫茨瓦的路邊落腳處住下了。沒人知道他從哪里來。有人問起來,他才慢慢抬起胳膊,指指西面。西邊什么都沒有,只有喀拉哈里沙漠。從他的神色中,你很容易相信這老人在沙漠里住了一輩子,他干癟的身體里總有些東西能讓你想起大旱災(zāi)。

      我們了解到,這卡菲爾人叫莫斯克,他用荊棘和盛玉米的舊袋子胡亂搭了一個落腳的地方,一個人住在里頭。附近的黑人會給他捎來玉米和啤酒。可據(jù)他們說,莫斯克對這些小恩小惠并不領(lǐng)情。要是酒不夠烈,他還會惡毒地咒罵為他捎酒的人。

      我剛剛說過,是黑人先注意到莫斯克的。他們說他是個了不起的巫醫(yī),但之后白人也開始送禮物給他了。他們求他預測未來,有時候他會告訴他們想知道的答案。也有時候他態(tài)度傲慢,讓他們?nèi)査固胤才埂ひ晾匪瓜壬?/p>

      可以想象,這會激起多大的波瀾。

      一天下午,弗朗斯·斯坦因?qū)ξ覀冋f:“是這樣。我問這個黑人,我閨女是該立馬嫁給戈特呢,還是該繼續(xù)讀高中、學英語呢,莫斯克說我應(yīng)該去問斯特凡努斯先生。他原話是這樣說的:‘問他去吧,這對我來說太簡單了?!?/p>

      打這以后,人們都說這個黑佬真是目中無人。斯特凡努斯用不著搭理他。

      我仔細觀察伊拉姆斯將如何回應(yīng),發(fā)現(xiàn)莫斯克的傲慢無禮使他大為火光。但凡有人對他說:“斯特凡努斯大叔,您不用搭理莫斯克,他就是好吃懶做的老黑鬼?!闭l都看得出來,他一聽這話尤其火冒三丈。他懷疑別人說這話是跟他假意客套。從前怕你的人開始敷衍你了,還有什么比這更可氣的呢。

      這件事的結(jié)果是斯特凡努斯·伊拉姆斯登門造訪了莫斯克住的落腳處。他說他要把莫斯克踢回喀拉哈里沙漠,叫他從哪兒來回哪兒去?,F(xiàn)在看來,對斯特凡努斯來說,上莫斯克的門是大錯特錯,因為像他這樣的先知大駕光臨,只會使莫斯克格外面上有光。仆人應(yīng)該先去拜訪主人,這才永遠是正理。

      大家伙兒都跟著斯特凡努斯去見識這位先知莫斯克。

      走在路上他發(fā)狠說:“我非把他踹出去不可,一直踹到濟勒斯特去。黑奴在約翰內(nèi)斯堡穿襯衣、打領(lǐng)結(jié)、走人行道、念報紙,這已經(jīng)夠糟的了??晌覀儾荒茏屵@事發(fā)生在馬里科?!钡野l(fā)現(xiàn),我們虛張聲勢地要揭露莫斯克時,斯特凡努斯不知為啥更惱火了。但實際上不是這么回事,這只是伊拉姆斯個人和莫斯克的矛盾,跟我們根本毫無關(guān)系。

      我們來到了那個落腳處。

      莫斯克幾乎沒穿衣服,他背靠灌木坐在那里,佝僂著背,頭幾乎挨到了膝蓋上。他身上布滿皺紋,多得數(shù)也數(shù)不清,看上去世上再沒有比他更蒼老的老人了??伤E的背卻分明有種力道,我明白這是種什么力道。當時陽光照耀著他佝僂的后背和低垂前傾的頭,我覺得他只需整天這樣枯坐在這里,就可以成就經(jīng)天緯地的大事業(yè),強似那些整天勞碌不停、機關(guān)算盡的俗人。我覺得就算他枯坐在那里無所事事,也比總指揮官更有力量。

      陽光、沙灘及青草似乎造就了他的全部,但他所擁有的勝過世上所有人的賜予。

      能親眼見識巫術(shù)大師們交手過招,我很興奮。

      斯特凡努斯·伊拉姆斯當然知道莫斯克是誰,但我不知道莫斯克是不是也聽說過他,所以我為他們相互介紹了一下。事后人們笑我太一本正經(jīng),但這事在當時沒什么可笑的。

      “莫斯克,”我介紹說,“這是先知斯特凡努斯·伊拉姆斯先生?!薄八固胤才勾笫澹@是巫醫(yī)莫斯克?!蹦箍宋⑽⑻鹧?,瞟了一眼伊拉姆斯。伊拉姆斯則直勾勾地瞪著他,像是要把他瞪得失了方寸。我知道斯特凡努斯·伊拉姆斯眼神的厲害,所以我很想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莫斯克卻再一次垂下了目光,看著地上的沙子。

      我想起那天斯特凡努斯·伊拉姆斯也這么看著我,當時我覺著在他面前就是一只開了膛的羚羊。所以莫斯克移開目光,我并不感到意外。但與此同時,我注意到他垂下的目光別有用意,好像是說斯特凡努斯無足輕重,犯不著以直勾勾的目光來回敬。好像他認為,除了回敬斯特凡努斯,他還有別的事要做。

      然后莫斯克開口了。

      “告訴我你想知道什么,斯特凡努斯先生,”他說,“我會為你預言?!?/p>

      我看到了草原、田野和石頭,我看到燦爛的陽光瞬間在莫斯克裸露的后背上投下了一道長長的光影。但是有那么一刻,我別的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聽不到。因為這時候一個黑人對一個白人講了一番要命的話,我知道周圍人也覺得那是一番要命的話。我們站在那里,等了又等。我趕上了這么一場奇特的交鋒,不知道是兇是吉,是喜是憂。時間過得很慢。

      “黑鬼,”斯特凡努斯最后說,“你沒有權(quán)利在一個白人的落腳處混,我們是來趕你走的。我非踹你不可,黑鬼,我現(xiàn)在就要踹你。你會看到白人的靴子長啥樣的?!?/p>

      莫斯克紋絲不動,好像根本就沒聽到斯特凡努斯的話。他像是在思考一些別的事——一些地老天荒的事。

      斯特凡努斯向前邁了一步。他遲疑了一下。我們都垂下了目光。

      弗朗斯·斯坦因是第一個笑出聲的,剛一聽到顯得特別奇怪和不自然,因為此前發(fā)生的一切是那么扣人心弦,甚至駭人聽聞。但隨即我們所有人都放聲大笑,那笑聲震耳欲聾,在沙丘的另一端都能聽到。

      我前面跟大家說過,斯特凡努斯·伊拉姆斯的草靴鞋面破了。走去落腳處的路上,那草靴的最后一根皮鞋帶也斷了。所以斯特凡努斯·伊拉姆斯站在那里抬起右腳的時候,他腳背上掛著的那只破鞋子,馬上要掉下來了。

      所以他最終也沒法踢莫斯克,我們笑夠了就勸他回家。斯特凡努斯走得很慢,手里拿著他的破鞋,專挑比較軟的地方走。那里的草被燒過,不會粘在他的光腳丫上。

      斯特凡努斯·伊拉姆斯失去了他先知的能量。

      但我知道,即使他的鞋沒有壞,他也不會踢莫斯克的。他的眼神告訴我,當他走向莫斯克而莫斯克紋絲不動時,他就已經(jīng)被永遠打敗了。

      原載《先知及其他故事》人民文學出版社2023年版

      原書責編 朱衛(wèi)凈 駱玉龍

      本刊責編 吳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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