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新英灣的海水呼啦啦去了——退潮了。
漁船都隨潮水出海去,男人們都去了,漁村癟了下去。
都說漁村是靠著男人撐起。漁村男人娶媳婦時,喜歡說:“買了把大鎖啦!”說的是娶個媳婦守住家,等著男人出?;貋怼F鋵嵅槐M然,女人能頂半邊天呢。女人們望著遠去的船帆,掉回頭,見海灘都袒露在村前,有沙灘、泥灘、水灘,有草地、紅樹林,還有港汊、水道和溝壑,心里的小鹿便亂撞。大海是男人的,海灘便是女人的;男人們揚帆出海踏風踢浪,女人們就耕種海灣里的這片大田。
女人們扛起鋤頭、拿起鐵鏟、提起竹籃,抖擻精神走出村口,屁顛屁顛趕海去。趕海就是趕緊踩著退潮海水的腳后跟,走下海灘采海鮮。潮水去了,有的魚、蝦、蟹還在海灣里的港汊、水道、淺灘玩耍,海螺、沙蟲、泥蟲、黃鱔干脆藏在沙灘、泥灘、草地或紅樹林里。女人們來了,就分布在海灘上忙碌,或挖沙蟲、挖泥蟲、挖海螺,或撈蝦、摸魚、捉螃蟹……海灘這片大田真好,用不著培土、播種、施肥、除草,天天都有收成。
炊煙升起,村頭巷尾就彌漫著海鮮味,漁村的日子一點也不寡淡。逢上墟鎮(zhèn)的集日,女人們就換上漂亮衣服,挑著海鮮趕集去。賣完了海鮮,就順便在集市上買米、買肉、買青菜、買油鹽醬醋,也要到街上逛一逛,又買點頭油、花布、毛巾什么的,還要買點水果、糖塊、甘蔗給嘴饞的孩子。男人在海上,他們的心都掛在家里的屋檐下,女人把家里的日子經(jīng)營得有滋有味,他們是感覺得到的。
潮去潮來。這一天潮水漲得很滿,白茫茫一片。海灣的遠處躍出點點白帆,漁船歸港了。孩子們歡呼雀躍,站在碼頭上踮起腳尖仰頭遠望,喜滋滋地指著、嚷著、吵著,都說乘風破浪跑在最前頭那艘漁船就是自己爹的。
漁船來到了碼頭邊,碼頭前的海水被攪得沸騰涌蕩、浪花飛濺,也攪得碼頭上的人心花怒放,孩子們歡喜若狂,女人們笑逐顏開。踏板從漁船架上碼頭來,顫動著。孩子們踩上踏板,三步并做兩步便跳上船去,從船艙里搜出了零食,又搜出來玩具,一邊喜滋滋吃著零食,一邊抓著玩具比劃,喊著,笑著,在船上蹦來蹦去。女人們的心里隨著踏板顫動而飄蕩,突然都變得“膽小”了,挑著籮筐慢悠悠地踩上踏板,搖搖晃晃邁步,又搖搖晃晃踩上了船,驀然,給船上的人送去熱乎乎的笑臉,又拋出一串甜甜的笑聲。男人們心里也在笑,可臉上沒笑。漁船歸港前,男人們從外邊的港口買回來糧食,還買回來女人和孩子的衣服。女人們將這許多東西裝進了籮筐,也裝進了幸福和快樂,然后滿心歡喜地挑起,也就是挑著一擔幸福,又踩上那顫動的踏板。
此刻,男人們就是熱鬧的源泉。漁工們氣昂昂踏上了碼頭,身上那疙疙瘩瘩的肌肉在日光下呈現(xiàn)出黑里透紅的光澤,格外醒目。他們步入了村口,熱鬧便隨著那沉實的腳步聲在村里擴散,整個村子頓時都蕩漾著快樂。
傍晚時分,熱鬧和幸福融為一體,形成一個個小漩渦,分布在各家各戶。聰明的女人都懂得煮一鍋海鮮的同時,再炒兩碟小菜,叫孩子打酒來,擱一碗酒在男人的面前。全家人的臉上都抹著怡然的顏色,愜意地圍著飯桌坐。歡聲笑語伴隨碗筷的晃動跳躍在飯桌上,都夸海鮮好吃,又說海上的事,說家里的事,還說孩子的事,輕輕的說話聲和淡淡的笑聲彌漫著溫馨,流淌在人的耳邊,也流進人的心里。女人的心細,目光不時在男人的臉上和酒碗上來回溜達。男人不吃點酒,就少了許多神氣,可吃太醉了,上床時伸腿便睡成頭死豬,一夜的呼嚕聲煩死人。
漁船回來的第一個夜晚,村里出奇地安靜。人都安靜在繾綣中,連那些豬、雞、狗也懂事地安睡著。
次日早上日頭出來好久了,漁村還在酣睡。日光在各家各戶的門前來回徜徉,忍不住從窗戶溜了進去。女人們也就適時地醒來了,幸福地打開門,把關在屋里的快樂釋放出來。這天村里的女人個個漂亮,漂亮在衣著上,也漂亮在神情上,連走路的姿態(tài)也漂亮。她們的表情都很活潑,遠遠望見,臉上都蕩漾著幸福的笑意,走近來,那笑意就變成了笑臉,說話的聲音親切可人,讓人聽著,感覺耳朵甜甜心里爽爽的。女人們走在村巷里,提鮮魚或者魚干去送人。漁村里不是家家戶戶都有男人出海。大家同在一個村,這家吃香,不能讓那家吃淡,全村人的日子都甜,才祥和美好。
漁村的中午最安逸。把快活釋放了的男人們身上很輕松,穿上嶄新的白背心或者白色文化衫,走到村頭來,清清爽爽地坐在那酸梅樹下。日頭很毒,熾熱的陽光瀉落在樹上。酸梅樹歡快地搖晃枝葉,把陽光搖散,搖落下來的都是涼爽。男人們從風中浪里過來,膽大心粗,心里藏不住快樂,大家把快樂揣到村頭來,在說說笑笑中將快樂抖落,都撒在酸梅樹下,滿地都是快樂。女人們臉皮薄,心也細,自己的快樂都藏著、掖著,實在藏不住了,就三三兩兩站在巷口或者屋邊交頭接耳,一陣神秘的嘀咕,突然狡黠一笑,快樂就泛濫在她們的臉上。
二
我們都知道,這個漁村之所以如此恬靜安逸,就是得益于新英灣巨大懷抱的庇護。
海岸線彎彎曲曲,突然凹進去,便是一個海灣。新英灣得天獨厚,有兩條河流千里迢迢趕過來簇擁。這兩條河流的源頭都藏在深山里,天各一方,東面那條叫北門江,南面那條叫春江。它們很有心,相約要找個地方匯合在一起。江水恣意地奔流,或急匆匆,或悠然自得,百轉千回卻朝同一個方向跑去。來到了新英灣,它們歡欣鼓舞,熱情地擁抱在一起,又驀然散開,洋洋灑灑成一片汪洋,鋪開了寬廣的灘涂,新英灣里變得格外寬敞,灣口卻很窄,灣里宛如一個平靜的湖。
有人卻說,新英灣原本就是一個巨大的湖。北門江和春江的水流過來,蓄滿了,就積蓄了巨大的能量,憋足了勁的湖水于是撐破海岸,嘩啦啦瀉入了大海。大海有納百川的胸襟,熱烈迎接它們,又有回應萬物的激情,要回贈它們。漲潮時,海水浩浩蕩蕩從那缺口涌了上來,江水與海水和和美美地匯合,浩瀚肆蕩,又洶涌澎湃。退潮了,海水和江水又快活地手攜著手奔流入海。每天都有潮起潮落,海水來來去去,這個巨大的湖也就變成了一個海灣。
又有人說,數(shù)萬年前一座火山在海上爆發(fā),噴出很多巖漿,冷卻后都變成了石頭,堆起一個彎月形的半島,抱住一泓海水,才有了這個海灣。細看其地貌,倒像符合這種說法。海灣的北面是高高突起的山岡,到處是石頭,水邊也是巨石嶙峋,那山岡上聳立著一座叫峨蔓嶺的死火山,山上是連片的火山巖,山頂還凹著一個火山口的深坑。
新英灣遼闊的水域、寬廣的灘涂被彎彎的北面半島擁抱在懷里,盡管灣外狂風呼嘯,濁浪滔天,灣里依然風平浪靜,碧波蕩漾。尤其兩條河流注入了新英灣,江水恣意奔跑,開拓出交錯縱橫的港汊、水道;江水和海水融合,水色碧藍,清澈透明,波光瀲滟;水質(zhì)又肥美,咸淡適宜,利于水上生物繁殖。新英灣于是盛產(chǎn)魚、蝦、蟹,還有沙蟲、泥蟲、海螺、黃鱔。這里的海鮮肉質(zhì)細膩鮮嫩,清甜美味,有異于別的地方,讓人吃著贊不絕口,又回味無窮。更令人驚艷的是,海灣里水草豐濃茂盛,一片片,一畦畦,綠意盎然;那紅樹林品種各異,千姿百態(tài),開枝散葉葳蕤茂盛,莽莽蒼蒼張揚著浩浩蕩蕩的綠。海鳥們喜不自勝,或成群結隊在海灣上空紛飛,或分散翱翔,或落在沙灘、泥灘、草地、紅樹林上,點綴海灣的景色,又增添海灣的生氣……總之,新英灣是一個巨大的天然養(yǎng)殖場,又是一個巨大的水上公園。
三
漁村人向海而生。我所在的這個漁村的孩子當然從小就要接受海水的洗禮。自學會走路,我便很自然地走下村前的港灣,將自己泡在海水里,要讓身上的每個毛孔都浸入咸水味。記不得我多少歲開始學會了游泳。剛下港灣來時,我趴在淺水處,只露出一顆頭,偶爾也將頭沒入水里,那是練著潛水。我心里明白,漁村人必須像魚一樣能潛能游,才能在海灣里覓食,長大了,還要揚帆出海成為一個踏風踢浪的漁漢子。大人們都說,只有吃了足夠的海水,嘗出了大海的味道,才能學會游泳。海風追著海浪滾過來,把我撞個趔趄,我嗆了一口海水;我爬向深水處,身子沉了下去,手腳并用亂劃一通,浮起來了,又嗆了幾口海水。反反復復,我嗆了無數(shù)次,從海水的咸味中品出了甘甜,終于學會游泳了。
在村前的港灣玩水,太有趣了。漁船駛過來,嘩啦啦犁波劈浪,我們迎面游過去,快到了,突然下潛,漁船就在我們的背脊上邊滑過。漁船帶動的水波把我們沖擊得左搖右晃;浮出了水面,水浪還在牽著,撞著,把我們搡得踉踉蹌蹌的。在港道里游泳,其實是和魚蝦蟹一塊游玩。魚蝦蟹不躲人,在你的身旁游去游來。潛入水中,睜開眼睛,看見螃蟹游水動作怪怪的,兩只扁扁的末爪像兩支小槳,不停地劃著,身軀搖搖擺擺隨波逐流,樣子難看死了。那些蝦游水的樣子卻非常好看,腹前的羽瓣頻頻擺動,身子靜靜地向前漂,兩條長長的觸須分開,拖在兩旁,輕靈瀟灑。魚很活潑,動作機敏,兩側的鰭輕擺,尾巴一晃,箭一樣射去,左轉右彎,上竄下潛,來去自如。我要抓它們,沒門,手伸過去,它們一晃,躲開了;手縮了回來,它們又逗著我似的,游在我的身前身后。
我總想抓那些海鳥。成群的大雁悠然站在草地上,白鶴三三兩兩靜靜地站在淺灘中,白鷺分散在各處覓食,還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小鳥,飛去飛來,又忽飛忽落。鳥兒們無憂無慮的,無視人的存在,惹得人非要騷擾它們。我走近來,它們沒飛,只是躲開一下;我抓泥塊擲過去,它們還不肯飛走;我大喊著沖了過去,它們展開翅膀飛了。那些海鷗很調(diào)皮,正飛著,突然俯沖下來,扎進水里,咬住一條魚,又冒出水面,啪啪啪騰起,飛走了。幾次海鷗在我的身旁將魚擒住,我撲過去,可都抓不住它們。野鴨成群結隊游在水上,像是很安靜,可魚在水下游過,它們卻潛入水里,叼住。我曾悄悄地潛入水里,朝野鴨群游去,要突然抓住它們,可還沒靠近,野鴨已經(jīng)游開;我突然從水里冒出,撲了過去,野鴨嘎嘎叫,撲棱棱扇著翅膀飛起。
還在村前港灣玩水的時候,我便開始趕海。港灣邊的草坪上有密密麻麻的螺螄,撿回家煮熟,敲掉螺螄屁股,一吸,螺螄肉便吸進嘴里,很香,很甜。海灘上爬著有各種各樣的小螃蟹,大人們都看不上眼。我把小螃蟹抓回家,拿來煮螃蟹冬瓜湯,味道很好。紅樹林樹頭的氣根下總有一洼水,我走了過來,伸手摸,常常捉到大青蟹,還有魚和蝦,甚至還撈到大個的海螺。海樹有很多品種,其中一種呈灰白色,枝丫很多,枝頭長滿大人指頭大小的果子,我們村人管這種海樹叫白欏樹,那小果子叫海豆。我把海豆摘了回來,掰開,清水煮透,又浸在水里,把苦味都泡出來了,就抓來吃,味道鮮美;要是拿來煮海鮮,或者油炒,其味更佳,算得上是美味佳肴。
已經(jīng)摸熟了大海的脾性,我跨過村前的港灣,滿海灘趕海去。
趕海其實是在海灘上和那些生物斗智斗勇,當然也是漁村人的技藝大展示。海灘上的女人都穿長衫長褲,又拿毛巾包住了臉,只露出一雙眼睛,還戴著大竹葉帽,不讓那狠毒的陽光曬黑了。她們機敏得很。那些沙蟲鉆在沙灘里,半尺深,毫無動靜。她們提把鐵鏟悠然地在沙灘上走來走去,像是看見地下那沙蟲似的,鐵鏟突然扎下去,便神奇地把一條手指粗的沙蟲挖了出來。泥灘、草地里藏著沙蟲,也藏著海螺,悄無聲息,可女人們有火眼金睛,在地面上找到它們留下的蛛絲馬跡,揮鋤挖,沙蟲和海螺都被挖了出來。
黃鱔很狡猾,躲在沙灘、泥灘、草地、淺灘、水道的洞穴里,很隱蔽,來去無蹤。海灘上的洞穴很多,密密麻麻,黃鱔穴又不起眼,不好辨認。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藥鱔的人瞧見個小穴口,伸手摸,圓圓滑滑、有黏液的,便是鱔穴。黃鱔滑溜溜在里邊鉆,似乎拿它沒辦法,藥鱔的人又有絕招。他們配好了鱔藥,抓一小撮抹在黃鱔的穴口,沒一會,黃鱔便傻乎乎地冒個頭出來,抓鱔叉猛地扎下去,夾住了黃鱔的頭,伸手抓,便將黃鱔從洞穴里抽了出來。
我很佩服捉大青蟹的阿高。大青蟹雖笨,卻有許多躲藏的辦法。它不動聲色躲在水下的沙土里,以為很隱蔽,阿高就下水踩,踩到了,蹲下伸手一抓,逮住了。它爬到水邊的泥漿里蟄伏,只露出兩只火柴梗一樣粗的眼睛,不易看到,可阿高不找它的眼睛,覓爪痕,沿著爪痕尋過去,它只好束手就擒。大青蟹跑進紅樹林、草地、泥灘里,挖很深的洞穴躲進去,其實只是制造了一點捕捉困難,阿高拿鋤頭挖,又挖了出來。大青蟹藏在深水石灘的縫隙里,以為萬無一失了,阿高還有辦法,拿根小繩子綁上一團破布,垂入石縫里,大青蟹就傻乎乎抱住,也就被釣了上來。
蝦跑不快,又沒有對抗攻擊的本領,很弱勢,它們干脆不跑,埋在水下的沙土里,機警地露出一雙眼睛,或者支起兩條長長的觸須,不易發(fā)現(xiàn)。人們就造出了蝦耙。耙口那橫梁有耙齒,后邊拖著個大網(wǎng)兜,推在水里,耙齒觸動沙土,膽小的蝦驚慌失措紛紛跳起,便乖乖落入網(wǎng)兜里。也有人用蟹耙捕捉水灘里的螃蟹。耙齒在下邊,網(wǎng)兜在上邊,觸到了螃蟹就急忙翻轉,螃蟹便被勾進網(wǎng)兜里。螺耙就簡單了,一塊鐵片橫在耙口,刮在沙土中,咯噔一下,伸手便抓到一個海螺。
我要成為一個揚帆出海的漁漢子,所以專門捕魚。游在淺灘、港道、溝壑里的魚警惕性很高,看見有人走過來,或者聽見水響,一轉身逃之夭夭。我抓一張漁網(wǎng)奔跑在水中追趕,踩得水花飛濺,漁網(wǎng)突然撒了出去,便把魚罩住。我更喜歡搖舢板在水域開闊、水深流急處捕魚。這兒魚多,又大條。有人在放網(wǎng)、拖網(wǎng)、放鉤,我還是撒網(wǎng)。魚群隨水流游動,搖舢板追著魚群,追上了,網(wǎng)撒出去,被罩住的魚群在網(wǎng)里騷動,樂死人。退潮了,新的潮水還沒漲上來,海灣里平靜像一潭死水,魚兒們百無聊賴分散在各個角落,我就和人家趕魚。舢板都集中在一起,排成一行,突然大動作搖了起來,朝同一個方向搖過去,魚就驚慌失措游著。把魚都趕到一個角落里,沒了去處,匆忙中要四散逃竄,漁網(wǎng)呼啦啦罩了下來,魚全都被罩在網(wǎng)里了。
四
我們村在新英灣的南面,這邊叫水南,“灣水之南”的意思。新英灣的北面就是那個到處是石頭的彎月形半島,叫北岸。
水南地勢平緩舒展,都是沙質(zhì)土壤的坡地,沒一塊石頭。北門江和春江一路跑過來,潤物細無聲,岸上樹木蔥籠,繁花似錦,到處披紅泛紫。兩條河流很勤快,注入新英灣后,努力清除沉沙淤泥,開通成港道。有港道就可以行船。人們在岸邊蓋房屋,面前便是一個港口,也就有了漁船,就成為一個漁村。于是,水南沿岸分布著許多漁村。岸邊的土地很肥沃,又有江水滋潤,插根筷子便長成一棵樹。漁村人沒有辜負大自然的恩賜,男人出海去了,女人既下海灘又種岸邊的地,種出水稻、番薯、芋頭、花生、甘蔗,還有各種瓜果蔬菜。水南也就成為海盛山豐的魚米之鄉(xiāng)。
北岸水邊的石頭崢嶸奇崛,水下又有交錯起伏的礁石,風浪經(jīng)常在海岸邊糾纏喧鬧,漁船不敢靠近,也就沒有港口。我經(jīng)常見到北岸半島的人到我們水南來,多是瘦瘦黑黑,卻干練活潑,說話的聲音緩慢悠長,像風吹石頭縫飄出的顫音,可在悠揚的聲調(diào)里邊帶有堅韌和剛毅。北岸人的腦瓜子就像北岸石頭一樣靈光,溝回很多,絕頂聰明。他們和你說話,總是迂回曲折,蘊藏著機智。他們會寫詩詞、楹聯(lián),會唱山歌、調(diào)聲,講的故事古怪離奇,妙趣橫生,讓你支起耳朵聽,又捂住肚皮笑。
我去過北岸,揣著好奇沿海岸邊走。沒有路,走在石頭縫里,曲曲折折,高高低低,左拐右彎。有人說,北岸沒有天。說的是走在北岸的路上,要小心翼翼,千萬別抬頭看天,要不就趔趄跌倒,或者撞個頭破血流。北岸人也下海灘,多是拿漁網(wǎng)圍在石頭邊,捕捉一些小蝦小魚,吃不完就曬在石頭上。有的人居然在石頭上面曬出鹽巴,白白的鹽,黑褐色的石頭,黑白相映,甚是醒目。我見到不少的人在打石頭,人和石頭一樣黑,聽見叮當聲從石頭縫飄過來,望過去,看見有的石頭在動,那就是人。北岸上的村莊不大,都躲在石頭邊,房屋也矮矮的。北岸人打出來的石頭不是拿來蓋自己的房子,都運到新英灣的對岸去,給水南人蓋房。盡是石頭的北岸,樹木自然不多,可仙人掌長得茂盛。我看見很多石頭縫里長出番薯、玉米、花生、黃豆或者綠豆,只要有巴掌寬的空地,都種上了莊稼……走著,看著,我不得不佩服北岸人的勤勞和頑強,居然能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安居樂業(yè)、繁衍生息。
五
新英灣的四周連著干沖、三都、木棠、中和、新州、新英、白馬井、王五等鄉(xiāng)鎮(zhèn),誰都想把這個美麗的海灣嵌在自己鄉(xiāng)鎮(zhèn)的名下,可是,都抵不過那兩條河流。
北門江和春江在這里交匯,形成一個直角,夾住一片寬闊的地帶;這地帶成了一塊風水寶地。人們趨之若鶩過來蓋房屋住,人多了,這里就變成一個漁港小鎮(zhèn),叫新英鎮(zhèn)。新英鎮(zhèn)深深嵌入海灣的中間,海灣也就無可爭議地叫做新英灣。
踏入新英鎮(zhèn),心里就自然而然地生出逼仄的感覺,似是人被擠壓在房屋的縫隙里。海水和河水不講情面,把新英鎮(zhèn)箍得很緊,沒法向外延伸,房屋卻越蓋越多,只好見縫插針,也就緊密團結在一起。然而,人置身在這種緊迫中,又自然生出一種異樣的和諧感。那密集的房屋排列有序,且疏密有致,擠出的縫隙就是小巷,蜘蛛網(wǎng)般穿梭其中,穿得人暈頭轉向,又穿出繽紛的氣息。小巷里人聲鼎沸,鍋碗瓢盆四時叮當響,鬧哄哄中恰好呈現(xiàn)出飽滿的人氣。密麻麻的房屋看似擁擠在隨意中,卻暗地里悄悄向南北分開,猛生生從中間劈開一條大街,霸道地橫貫小鎮(zhèn)東西,街面鋪著規(guī)整的青石板,兩旁張揚著樣子別致的騎樓,各種店鋪熱鬧地排列在一起,硬是展現(xiàn)出一個城鎮(zhèn)應有的面目,讓熙熙攘攘的行人和車水馬龍喧囂出一派繁華的景象。
兩條河流當然不等閑,在小鎮(zhèn)的旁邊拓開一個港口,潮漲潮落的海水召喚著鎮(zhèn)上人,將新英人的目光吸引在海灣里,又從海灣招引到了大海。
漲潮了,碧漫漫的海水在港口蕩漾,漁船翻開白浪駛出新英灣,雄赳赳駛向無邊的大海。大海是更廣闊的世界,很富有,又很慷慨。海風海浪雖然很橫蠻,很猖獗,可打魚人不畏懼大海,天生來就是要戰(zhàn)風斗浪。漁船在波峰浪谷中跌宕起伏,漁漢子們施展自己的勇氣和智慧,在海上放網(wǎng)、放鉤,硬是從風中浪里捕捉到更多的魚蝦蟹,在震撼人心的螺號聲中滿載而歸。
鎮(zhèn)上人當然不會冷落新英灣的海灘。海水退潮了,大片海灘攤在眼前,男人女人噼里啪啦走下海灘,和各漁村的人在忙碌中各顯神通,將各色各樣的海鮮采集回來。
漁船出海把海鮮運回來,鎮(zhèn)上人下海灘趕海又把海鮮采回來,吃不完,就拿到街上賣。海鮮搖身一變成了商品。商品在鎮(zhèn)上流通,無形中給小鎮(zhèn)人填進了商品意識。小鎮(zhèn)的很多人也就從漁民轉化成了小販,尤其是女人,幾乎都精明成了生意人。海產(chǎn)品活潑在鎮(zhèn)上的市場,也銷售到外邊去;外邊的農(nóng)產(chǎn)品也變成了商品,拿到小鎮(zhèn)來銷售,鎮(zhèn)上也就貨物豐盛,四時熱鬧繁榮。后來,碼頭前不再僅僅停泊著漁船,也停泊商船,福建,廣東廣州、湛江,廣西北海,海口的奇貨也就源源不斷涌入新英灣,小鎮(zhèn)新英于是熱鬧成遠近聞名的商賈之地。
我們村離新英鎮(zhèn)三四里遠,綰高褲腳順著水邊走,半把小時到了。小時候我常跟在大人的屁股后到鎮(zhèn)上來,走上了大街,便像被潮水卷著,身不由己漂泊在人流中。街上聲音嘈雜,人來人往屁股撞著屁股,我總是緊緊地抓住大人的衣后襟,生怕被擠掉了。我的頭老是仰著,又左瞧右瞧,看擦肩而過的行人,看街兩旁的商店,還流著口水看街邊的小吃攤。走累了,看夠了,回去前我總要到街邊的造雄食店吃一碗湯粉。新英的炒粉很有名,其獨特之處是有“新英灣味道”,也就是有新英灣產(chǎn)的魷魚干、蝦干和魚餅等,脆香中又不失鮮美。我偏要吃湯粉,因為魷魚和蝦都是新鮮的,還有沙蟲、魚丸、海螺肉,尤其在那淡白色的小海螺湯灑上點蔥花,端了上來,就忍不住縮著嘴巴先喝一口,其味道直接清爽在胃腸里。
每次吃湯粉回來我都想,我們漁村人沒少吃海鮮,為什么我還特別喜歡吃用海鮮煮的湯粉呢?想明白了,因為我平時吃的只是海鮮的原味,湯粉里的海鮮經(jīng)過店主加工,味道更加可口了。我吃的不僅是海鮮,還吃著新英人的手藝。小鎮(zhèn)上有很多手藝人,出現(xiàn)不少能工巧匠。就說海鮮,經(jīng)過心靈手巧的小鎮(zhèn)人加工后,賦予其各種樣式,又變化出獨有的味道,比如將鮮魚制作成魚干、魚餅、魚丸、魚粽(霉香魚),亮麗人們的眼球,又滋潤人們的味蕾,讓人歡喜。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新英人將一卡車紅魚粽運到英國去,便換回一輛大卡車,成為儋縣鄉(xiāng)鎮(zhèn)里的第一輛大卡車,風光在當?shù)厝说囊曇爸小?/p>
每過一段日子,我總要到新英鎮(zhèn)上走一走,看一看。我找到一個動態(tài)察看小鎮(zhèn)面貌的極佳觀測點,那就是活力四射的新英鎮(zhèn)漁港。數(shù)百米的長堤橫在碧水中,擋住了洶涌翻騰的江水和海水,又成了漁港的碼頭。碼頭前停著各式各樣的大船小船,看似雜亂無序,可雜亂中卻呈現(xiàn)出昂揚的氣勢。浪濤在碼頭邊調(diào)皮地撞著漁船,船在水上自在地擺晃,晃出了快樂。各種店鋪在碼頭的另一側整齊地排列,有漁具店、魚貨店、水產(chǎn)品加工店,還有商店、飲食店和娛樂店,彰顯出碼頭的熱鬧。碼頭上就是寬闊的曬魚場,展示著五花八門的魚,有的串在一起吊掛在竹竿上,有的平放在欄柵上,有的干脆攤開鋪在地板上,其中有紅魚、鰻魚、鯧魚、刀魚、帶魚、魷魚、馬鮫魚,以及很多叫不上名字的魚類,琳瑯滿目,目不暇接。然而,我更喜歡看碼頭上的人。那些女人從漁船上挑來一擔擔魚貨,堆在碼頭邊,她們額頭上的汗水滴落,臉上帶著笑容,呈現(xiàn)出快意的美;那些穿梭在魚貨堆旁邊的魚販子們那富有磁性的討價還價聲音,彈動人的耳鼓,奏出激蕩的和聲;那來來往往忙碌在熱鬧中的車輛不時鳴笛,在得意地宣示小鎮(zhèn)新英的興旺和繁華。
六
黃昏時分,站在我們村前朝西望,目光掠過朦朦朧朧的新英灣水面,飄遠去,再飄遠去,就看見一片燈火浮現(xiàn)在遙遠的水面上,五色繽紛,流光溢彩,把海水染成了姹紫嫣紅,猶如海市蜃樓。那里就是新英灣入??诘哪习?。說是西漢時期,漢武帝劉徹派遣伏波將軍路博德和樓船將軍楊仆領兵前來平治海南島,船隊在那登陸,人饑馬渴,一匹白馬刨開岸上的沙土,冒出一個泉眼,官兵們挖成一口井,解決了燃眉之急,那井至今猶存,那地方就叫白馬井。
白馬井也有個港口。新英灣的水涌入大海之前,不經(jīng)意抖了一下,便在南側的拐角處蕩開了一條港道。有了港道,就有船,岸上就住著人,也就成了白馬井港。臺風時節(jié),進新英灣來躲風避浪的漁船就在那??浚劭谟谑窃絹碓綗狒[,岸上的住民也越來越多,慢慢地成了一個小鎮(zhèn),就叫白馬井鎮(zhèn)。
白馬井與新英隔海相望,對面的新英鎮(zhèn)在繁華中發(fā)達,白馬井鎮(zhèn)也很努力,可是總難望其項背。白馬井人心有不服,共同擁抱一個海灣,何以如此?可是左思右想總想不出之所以然。郁悶中,白馬井人只好望著那一灣碧水興嘆,新英鎮(zhèn)得天獨厚呢,其昌盛就是得益于那兩條河流的熱情眷顧。
上個世紀五十年代末期的某一天,游弋在白馬井港灣里的魚群被嚇得不輕,驚慌失措四散逃遁。一艘艘大漁輪犁波破浪威風凜凜地從大海里奔駛而來,直接駛入了白馬井港灣,波平浪靜的港灣驀地被攪得急流旋轉濁浪翻騰,起伏的浪波一圈接一圈向四周嘩啦啦涌去。站在碼頭上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真的是開眼界啊,這么巨大的鐵疙瘩也能浮在水上!哎喲,看它跑得多快,像汽車一樣!你看,它左轉右彎前沖后退比魚還機靈!白馬井人這才發(fā)覺,正是他們面前這個沒有河流經(jīng)過的港灣招來了這些漁輪。這港口很獨特,是一個難得的躲風避浪水流緩慢的深水良港。所以,南海水產(chǎn)公司從廣州遷到白馬井鎮(zhèn)來,在這里設置海洋漁業(yè)基地。
我印象里的白馬井,仍然是夜晚望見的那一片閃爍著的燈光,還有天氣特別晴朗的時候,模模糊糊望見一片浮在浩浩碧水上的房屋。
一直到我能夠自個搖舢板去撒網(wǎng)了,好奇心驅使我將舢板搖到新英灣入海口的附近撒網(wǎng),適逢大漁輪要出海,一陣震耳欲聾的汽笛聲從白馬井港發(fā)出,掠過水面朝我駛過來,我被嚇得愣了神。大漁輪出來了,一艘跟著一艘,像一座座移動的小山撲過來,翻起很高的浪波。我急忙搖舢板躲開,來不及了,那浪波咆哮著急匆匆滾向我的舢板。舢板頓時輕飄飄像秋風里的落葉,左擺右晃顛簸跌宕隨著浪波澎湃而去。我猶如踩在秋千板上,不,似是跳躍在簸箕上的谷粒,只好緊緊地抓住舢板邊的欄桿……大漁輪拐個彎,駛出了新英灣,直接朝大海奔去。大漁輪過去好久后,海面依然起伏著。
聽說,有了大漁輪后,白馬井人躊躇滿志,很少掉頭回望新英鎮(zhèn)了。
我很想去看一看,有大漁輪的白馬井是怎樣的景象,可惜沒機會。
我們村有個年輕漁工被招到南海水產(chǎn)公司當捕撈員,他每次回來都穿著天藍色的工人服裝,好看死了,他說話的聲調(diào)也變了,變得很有氣勢,偶爾還夾雜幾句粵語,讓人不禁愣住。我們村里人都用生澀的目光看著他,感覺他已經(jīng)不是漁村人了。我找機會接近這位大哥,向他打聽白馬井鎮(zhèn)的情況,又問大漁輪在大海里捕魚的情景。這位大哥不屑和我說話,總是說:去看看不就知道啦!有一次,我直接問他:你說白馬井鎮(zhèn)好還是新英鎮(zhèn)好?他的眼睛飄出輕淡的目光,說:新英鎮(zhèn)算啥,靠兩條河流沖出一道淺港,太大的船進不來,咦,沒啥。我說:新英鎮(zhèn)的漁船也到大海去哩。他說:啥大海,那算大海嗎?只是淺海,中海!我們南海水產(chǎn)公司的大漁輪去的是深海,遠海!他又說:什么是遠海,知道嗎?是北部灣海面,是西沙群島和南沙群島海面,大漁輪開了幾天幾夜才到,四望只是天和海,浪濤翻滾,那浪頭像房子一樣高。我心里在暗暗驚詫,可是見他那樣得意,故意淡淡地說:去那么遠干嗎,捕到魚就行了。他瞪著我,不再跟我說了。
高中畢業(yè)后,我和幾個伙伴騎自行車拐了一個很大的彎,來到了白馬井鎮(zhèn)。我們的自行車很調(diào)皮,排成一行,搖著鈴聲穿梭于大街小巷,絲毫沒有牽動旁人的目光,可是,鎮(zhèn)上的景象卻讓我們的眼睛一忽忽地瞪大。這座浮在水上的城布局很特別,一邊開闊舒展,街道寬暢筆直,商店堂皇,車來人往,擺出了城市的間架;另一邊卻房屋密麻一片,窄巷縱橫,人聲嘈雜,仍固執(zhí)地彌漫著大漁村的氣息。我想,如此格局,應該是那些強勢的大漁輪造成,硬生生將這個漁港小鎮(zhèn)掰開,強力嵌入了城市的景象。
我們要看那些大漁輪。
很多樓房迎著海風站立在海邊,樓前的海水上泊滿了船只,有木船、鐵船,有帆船、機船,還有大漁輪。驕陽下海風騰著細浪,波光泛涌,閃爍在漁船邊、反射在周邊樓墻上,讓人眼花繚亂。我看明白了,夜晚從我們村前望來,那些射向天空、鋪在水上,交織成海市蜃樓的燈光就是從岸上的樓房和這許多船只飄出來的。我們踩上碼頭,不覺被困在“魚陣”里,一筐筐,一堆堆,前后左右都是魚,喧鬧中人挑車載,熙熙攘攘,轟轟烈烈,最為壯觀的是,那些吊車揮動巨臂,大網(wǎng)兜的魚從大漁輪的船艙里吊出,嘩啦倒在碼頭的卡車上,大卡車一晃,那輪胎馬上扁了許多……我們立在碼頭邊眺望新英灣,又從海灣入??诓t望大海,心里禁不住驚嘆白馬井港的神奇,它讓新英灣變得更大了,也更富有了。
七
新英灣似乎很偏愛水南,總是將繁榮安置在灣南。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們結伴再一次走北岸,一直走到了新英灣入海口北面的洋浦村。一路依然堆滿了石頭。洋浦村不聲不響躲在石頭中間,其前面便是奔涌的洋浦港。這就奇怪了,歷史一直看好北岸呢。西漢時期,那楊仆將軍就在新英灣北岸的三都南灘浦設置儋耳郡,這里成為海南歷史行政建制最早的地方之一,海南島也因此納入了大中華的版圖。南北朝時,巾幗英雄冼英又在儋耳郡的原址設立崖州,讓這里變成統(tǒng)管全海南的首府。民國時期,孫中山先生在《建國方略》中,又將洋浦港列入開發(fā)建設的大項目……
洋浦港我是熟悉的,新英灣里的漁船都從洋浦港駛向大海。新英灣畔的人經(jīng)常唱:新英水淺泊舢板,洋浦水深泊大艦。我可沒見過有大艦在那停泊,漁船也很少來???。這里水深、流急、石頭多。洋浦村是個小漁村,幾十戶人家,幾十間矮矮的瓦房,守在洋浦港旁邊。洋浦村人也是靠海吃海,一些很小的漁船躲在港邊用石頭圍擋的淺灣里。天氣晴朗時,小漁船溜出港灣,在附近的海域放鉤或放網(wǎng)。村里人要趕海,得等潮水退很低了,踩下村前的海灘,從那石頭縫里撈一點小魚小蝦小蟹。
我曾經(jīng)趁著漲潮和退潮交替時分水流稍緩,搖舢板順著岸邊到洋浦港來撒網(wǎng)。漲潮了,潮水洶涌,水流湍急,野蠻地將我的舢板推著,牽著,硬生生要往旁邊的石堆撞去。情急中,舢板只好掉頭躲到巨石的后邊去,然后提心吊膽順著石頭邊離開。
其實,新英灣沒有重此輕彼。潮水每天起落,來回奔流,不知不覺中將洋浦港打造成一個“水深、避風、回淤量少、可利用海岸線長的天然深水良港”。其海域面積遼闊,可建萬噸至三十萬噸碼頭八十多個,又北臨瓊州海峽,西對北部灣,處于新加坡—上?!筅鎳H海運主航線的中間位置,乃天造地設。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開始,機器和人天天在洋浦港忙碌。沒過多久,海岸邊的石頭不見了,一座座大型深水碼頭從水里冒了出來。大船來了,不,叫巨輪,有萬噸的,十萬噸的,三十萬噸的,像一座座移動的山從大海里漂移過來。
一天,我在白馬井鎮(zhèn)遇見我們村在南海水產(chǎn)公司當捕撈員的那位老哥,說到洋浦港,他眉飛色舞,拉著我朝對岸的洋浦港碼頭望去,感慨說:啊,真開眼界,這才是大港口呢!我們這邊的漁輪小得可憐,只是去了深海、遠海,那邊的巨輪,嘖嘖,滿世界跑!
巨輪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好熱鬧。巨輪沒打魚,運來各種各樣的貨物,又運去各種各樣的貨物,熱鬧的洋浦港涌起一股蓬勃的熱潮,向岸上漫去,北岸的那些大石頭呼啦啦都長成了樓房,連片生長,這里成了繁華的街市。
從我們村前望去,那燈光在蠶食夜色,亮了一大片,新英灣入??谧竺鏌艄忤?,右面燈火輝煌,更異樣的是,南北的燈火親熱地相接,連成了一片。其實,有一座雄偉的跨海大橋從洋浦直接架到白馬井來,霸道地橫跨新英灣的入??冢瑢⒈卑逗退线B接了。
當年結伴徒步北岸的伙伴們再次來看洋浦村。當然不再是徒步,汽車駛過了跨海大橋,到了。我們找不著洋浦村了。這里沒了石頭,只有寬敞的街道和林立的樓房。這里的人操著各種口音,有的甚至不會說當?shù)氐馁僦莘窖???墒?,他們都言之鑿鑿地說:這兒就是洋浦!我們終于弄明白了,那個小漁村已稀釋在建設的熱潮中,迅速擴散,又凝聚成一座漂亮的城市,而且,大半個北岸半島都變成了洋浦。
新英灣太神奇了,總是不失時機彰顯自己,亮麗在世人的目光中。海水依然像以往一樣,潮起潮落,新的機遇隨著浩浩蕩蕩的潮水涌了進來,海南要建設成中國特色的自貿(mào)港,新英灣又成為人們矚目的焦點:儋州的洋浦成為自貿(mào)港建設的先行區(qū)、示范區(qū),環(huán)新英灣港產(chǎn)城融合發(fā)展將把新英灣建設成海南自貿(mào)港區(qū)域的中心城市。
李煥才,作家,現(xiàn)居海南儋州。主要著作有《青龍灣》《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