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內(nèi)存知己,天涯若比鄰。能夠一起和10個國家的70多位詩人齊聚西湖之畔,登上長城之巔,讓我感到非常意外,也非常高興。
詩歌是屬于全人類的心靈之歌,能夠面對面和這么多國家的詩人交流,無疑是一件讓我覺得非常夢幻的事情,帶給我很多碰撞和啟發(fā)。
詩人齊聚一堂,無疑是要論詩、聊詩的。雖然我的英語不好,幾乎把所學(xué)都忘光了,很多詩人其實也不講英語,但是因為詩歌,自然有了交流的橋梁。大會安排了很多發(fā)言交流環(huán)節(jié),會有各語種的翻譯,是思想的交匯之地。在論壇環(huán)節(jié),俄羅斯詩人葉芙根尼婭·烏里揚金娜深入分析了“詩歌的未知性與本體論”,她將詩歌比作“對未知的一躍”,就對我很有啟發(fā)。阿聯(lián)酋詩人謝哈·穆泰里說詩歌“修補著人們的心靈,它伸出愛與和平的手指,與我們交織在一起”,也說出了詩歌的特點。關(guān)于詩歌的創(chuàng)新話題,我在想詩歌的創(chuàng)新是某種喚醒的過程,而不只是沉醉。詩歌具有神圣之力,是非?;顫姷?,它應(yīng)該是詩人的獨白所給予世界的啟發(fā)。詩歌應(yīng)該是在場的,具有力度的,它不是沉默的文字的組合。
交流的機會還是很多的,在車上,在采風(fēng)的旅途中,在自助餐的過程中。在面對面交流時,我盡量能啟動蹩腳的英語裝置,努力挖掘腦中沉潛的英語庫,努力能夠用一些英語單詞和他們交流。在交流上,會外語的詩人明顯具有優(yōu)勢,像胡桑、楊碧薇,他們可以比較自如地和一些詩人交流。沒想到李嘯洋的英文口語也很棒,他經(jīng)常要充當翻譯。
詩歌是天然的母語,溝通雖然存在著一定的難度,但是無法阻礙詩與詩、詞與詞、人與人之間的碰撞。在開幕式返程的當天晚上,印度詩人尼基萊什·米什拉坐在我的座位旁邊,我用翻譯軟件和他聊了一程。我得知他的主要工作是電影制片人,他的家鄉(xiāng)在加爾各答,我和他聊起了我的家鄉(xiāng)是一座小島,我的祖父打過魚,他說他的祖父是一位教師,他們家有自己的池塘,他的祖父會自己捕魚、煮魚,喂養(yǎng)他們?nèi)胰?。我還和他聊了瑜伽、電影、舞蹈等很多話題。我問他會不會跳舞,他說他喜歡舞蹈,愛看別人跳舞,自己并不擅長。他在閉幕座談會上的發(fā)言非常精彩,他的發(fā)言以向中國詩人艾青致敬而結(jié)束,贏得了現(xiàn)場有力的掌聲。
組委會安排了豐富的采風(fēng)活動,中外詩人們一起去西湖、西泠印社、良渚博物館、長城、故宮等地。這些詩人絕大部分沒有來過中國,他們對中國文明的幾乎一切都有著強烈的興趣。他們喜歡篆刻、油紙傘、米塑、絲綢工藝、花燈。他們經(jīng)常拿著手機不斷拍攝中國的城市、農(nóng)村的各個細節(jié),在各種建筑物前留下與它們的合影。相信這是他們永生難忘的詩歌和異域之旅。
西湖我游賞過多回,每次都有不同的感受,但我還從未坐船至湖心。這次采風(fēng),安排了乘坐舫船登小瀛洲??吭趪鷻谶?,兩邊湖光山色相互映照,船一離開岸邊,船搖著搖著就像是回到了古時的山水中。聽導(dǎo)游介紹,徐志摩帶泰戈爾來過西湖,彼時也是坐船,那是在1924年,距今算起來,剛好是一百年。一百年后,眾多中外詩人同游西湖,人群中仿若還能看見泰戈爾和徐志摩閃過的背影。我起身到船頭走走,看國外詩人靠在欄桿上拍照了。我和巴西、伊朗等國詩人拍了幾張照片,畫面有些逆光。小瀛洲上荷花開得爭奇斗艷。在“三潭映月”處,很多詩人都翻出一元人民幣背面,與西湖一起合影。俄羅斯詩人易寧用中文替幾位俄羅斯詩人問了心中的疑惑:“湖心中的石塔,是做什么用的?”象小強剛好站在我的旁邊,他回答說石塔有測量水位和地標的作用。我思考了一下塔和水之間的關(guān)系,推測補充說“可能還是用來鎮(zhèn)湖的”。
浙江省文學(xué)館和浙江省非遺館,肯定也給外國詩人們留下了深刻印象。在文學(xué)院大堂,杭州小學(xué)生表演了古詩朗誦,“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等古詩通過童聲演繹出來,贏得了外國詩人們的掌聲。國內(nèi)外詩人們隨后參觀了“詩教課堂”。作為給這里的文學(xué)少年們上過課的“詩教課堂”老師,我對這里的好多小朋友多有印象,我知道面對面和中外詩人互動,近距離的接觸會在他們的心靈的沃土上播下詩歌的種子。小朋友們紛紛拿著印有詩人照片的《詩刊》特刊找他們簽名,看得出小朋友們都很高興。這里的“詩教課堂”在培育中國詩歌的未來。
非遺無疑是民族瑰寶。在海寧觀潮酒店,海寧當?shù)匕才帕朔沁z體驗,有蠟染、刻紙等。我被米塑所吸引了,桌子上圍坐了一桌不同膚色的詩人,有印度詩人陶爾、非洲詩人布扎尼等,當?shù)胤沁z傳承人引導(dǎo)大家捏一只熊貓,用不同顏色的米團捏出熊貓的臉、五官、四肢,要將米團包裹在小竹條上。大家在按部就班學(xué)著捏時,印度詩人陶爾早早就完成了,胖胖的熊貓有模有樣,他開玩笑說,他所捏的是一只“印度熊貓”。
7月23日上午詩人爬了慕田峪長城。和眾詩人一樣,我是第一次上長城。天氣炎熱,但是大家興致極高。坐索道吊車時,巴西詩人羅德里戈·維安納和我一車,讓我給他拍兩張照片,拍完后,我要求和他合照,他非常熱情,擁著我的肩,像兩位久識的朋友。后來,我找他簽名,他留言是 a big hug, new friend(一個大大的擁抱,新朋友),讓我內(nèi)心洋溢。
在長城之巔,埃塞爾比亞詩人塞費·泰曼他展開了一面旗子,大家在猜測是否是國旗一類的,但是不太像,我通過一位志愿者問他的旗子是什么旗子?他解釋說他有組織一些詩歌活動,他還有自己的詩歌網(wǎng)站。我們幾人讓他展開旗子合影,可見在他們國家詩歌活動還是挺普及的。
詩人是很純粹的,詩人們的朗誦讓我觸動非常大。外國詩人讀詩普遍自由而奔放,不管他們在臺下是怎么的性格,他們普遍會將舞臺當作自己表現(xiàn)的窗口,有很強的控場感,甚至類似于是舞臺藝術(shù)表演。俄羅斯詩人這次詩會總體比較拘謹,但在朗誦環(huán)節(jié)卻很松弛,馬克西姆·德廖莫夫在讀《第一株草》時,直接席地而坐,仿佛他是坐在草地上。這種能力和態(tài)度,是我們大部分的中國詩人所需要學(xué)習(xí)的,我們總體過于含蓄了。文字會造就性格,表音文字和表意文字在朗讀方面所形成的區(qū)別,反向成就我們不同的部分性格特點。
在開幕式的配樂朗誦環(huán)節(jié),10個國家詩人代表上臺朗誦詩歌,朗誦加上高雅的弦樂,真的會彈奏人的最軟弱的一面的。張小末就坐在我不遠處,她都聽到流淚了。我去洗手的過程中,剛好碰到了樂隊成員返程,我向他們致敬,說他們的配樂演奏特別精彩,讓詩歌更加動情。
在長城腳下的慕田峪長城酒店舉辦的“望長城內(nèi)外”朗誦會上,我讀的兩首詩歌之一,就和外國詩人的歌唱有關(guān)。“望長城內(nèi)外”朗誦會無疑也是本次詩會的一個小高潮,幾十位詩人上臺,表現(xiàn)力十足。我所讀的除了編印在本次特刊所選的詩《雨中獨坐》這首詩之外,我還讀了當天所寫的一首詩歌初稿《去往長城路上的桑巴歌謠》。我寫作的起因是上午出發(fā)前往長城途中巴西女詩人希達·佩德羅薩唱的一首歌。歌曲悠揚而動人,她的清唱也非常具有磁性,全車的人都給予了掌聲。有感而發(fā),我草就了一首,并在現(xiàn)場進行了朗誦:
去往長城路上的桑巴歌謠
我能聽見顛簸中歌聲變得
震顫,憂傷或者歡樂
帶著犯困的我驚醒。像是孩子
踩過沙灘,大人圍著跳舞
直至篝火升起。一位身份不明的我
拍擊著羊皮鼓。入夜后
海水聲和音樂連接著我們所有人
——直至我記起這是最初的聲音
這首詩當然是贈與這位巴西女詩人的,我以手勢示意以這首詩獻給她的歌聲時,全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在我的朗誦結(jié)束后,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她起身以擁抱回應(yīng)了我,全場又一次響起了掌聲。
詩歌,有詩,就會有歌。在杭州的一個晚上,我散步歸來,酒店大堂里有歌聲,我循聲而往,發(fā)現(xiàn)是阿聯(lián)酋的兩位女詩人法蒂瑪·巴德爾和阿邁勒·沙赫拉維和兩位志愿者在自彈自唱,她們很陶醉,呂周杭也在。不過當我走近之時,她們的演唱即將結(jié)束,我很想能聽她們的歌唱,我說“one more”,希望她們能夠再唱一曲,不過她們比較害羞,笑著隨即結(jié)束了,但是兩人還是邊走邊唱。在分組前往海寧觀錢塘潮的途中也是的,一位志愿者跟著印度詩人唱起了一首我都耳熟能詳?shù)挠《雀枨?/p>
詩人之間的互動非常多,也讓我看到了各國及各位詩人的不同性格,這個世界的確是多元的。大部分外國詩人并不含蓄,他們會主動問好,上場會用中文說“你好”,特別是讀到哪首自己喜歡的中國詩歌,他們會主動前來和中國詩人交流。即使語言不通,也會以最簡單的方式表示贊賞。當然,也不是所有外國詩人都表現(xiàn)外向,每個個體都是不一樣的。
通過交流,我還發(fā)現(xiàn)詩歌寫作上的差異,其他國家所關(guān)注的命題和使用的意象,和中國詩人還是有很大的不同。就東方詩歌相比較,比如印度詩人高塔姆·維格達對“蟬”的意象使用就不是我們國內(nèi)平時所能看見的,“我的音樂只不過是蟬鳴”讓人印象深刻,而且他說這首詩是寫實的,兒時他們的村莊不能彈奏音樂。南非詩人伊諾克·施申格留給我的簽名是“很高興遇見你,我的朋友”,我對他的詩歌《不要玩弄你的心》最后一句“那蛇就是詩人”印象深刻。通過對照,我忽然發(fā)現(xiàn)中國古典詩歌對我們的巨大影響,我們中國現(xiàn)代詩表現(xiàn)會不自覺含蓄,注重回環(huán)和轉(zhuǎn)合。
國內(nèi)詩人,很多我原來就認識,像盧山、年微漾、張二棍等。有些早就是微信好友的,比如像王單單、王二冬等。有些是早有耳聞但初次相識的,像梁書正、劉康等。詩人之間認識會非常快,詩內(nèi)詩外,國內(nèi)國外,所論非常廣泛。在西湖孤山之上,眾詩人體驗篆刻,刻“吉”字。方石英像是老手,激發(fā)了想重學(xué)篆刻的志向。戴濰娜收集每個人所刻的“吉”字在她的扇子上,組成了“眾吉圖”。在杭州一晚,泉子組織十多位國內(nèi)詩人夜登寶石山,在純真年代書吧喝茶。純真年代書吧已成杭州文化地標,這里來過無數(shù)的中外詩人。很巧的是,在酒店大堂,國外詩人自發(fā)圍坐一起讀詩??上П謨商?,不過也是遙相呼應(yīng),分坐西湖周邊兩處讀詩論詩。
山海塑造了我們部分的性格。我很樂意向各位詩人說我的家鄉(xiāng)在海上。我在朗誦前還介紹了自己來自“洞頭”,是一座美麗的海島,有“中國詩歌之島”之稱,還邀請在座的嘉賓詩人有機會能夠到洞頭游玩。洞頭舉辦了多屆海洋詩歌節(jié)活動,小島上也誕生了一批土生土長的詩人,這個無疑是大海的饋贈。我當然也希望在未來,洞頭能夠吸引更多世界上各地的詩人來我生活的小島看看。
大海具有封閉性和無限性的兩面。而我的祖先們,造出了屬于自己的船只,利用船只從孤島開往海洋,乘風(fēng)破浪。我經(jīng)常在想,詩歌就是我的木船。
作者簡介:余退,1983年出生,浙江溫州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出版詩集《春天符》《夜晚潛泳者》及短篇小說集《貝殼劇院》,入選浙江省“新荷計劃”人才庫,溫州大學(xué)創(chuàng)意寫作研究中心特邀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