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二十九年(公元1690年),時任云南巡撫的王繼文在昆明興建大觀樓。大觀樓建成后,歷經(jīng)康熙、雍正王朝近半個世紀,所有為之題賦的詩文均未能給大觀樓添彩。
直至乾隆年間,一介布衣詩人孫髯翁登高遠眺五百里滇池,一時心緒激蕩,提筆一揮,成就曠世名作:
五百里滇池,奔來眼底。披襟岸幘,喜茫??臻煙o邊!看:東驤神駿,西翥靈儀,北走蜿蜒,南翔縞素。高人韻士,何妨選勝登臨,趁蟹嶼螺洲,梳裹就風(fēng)鬟霧鬢;更蘋天葦?shù)?,點綴些翠羽丹霞。莫辜負:四圍香稻,萬頃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楊柳。
數(shù)千年往事,注到心頭。把酒凌虛,嘆滾滾英雄誰在?想:漢習(xí)樓船,唐標(biāo)鐵柱,宋揮玉斧,元跨革囊。偉烈豐功,費盡移山心力,盡珠簾畫棟,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斷碣殘碑,都付與蒼煙落照。只贏得:幾杵疏鐘,半江漁火,兩行秋雁,一枕清霜。
全聯(lián)一百八十個字。此聯(lián)一出,誰與爭鋒!爾后,孫髯翁大觀樓長聯(lián)被冠名“天下第一長聯(lián)”。
這或許是布衣詩人孫髯翁從未想到過的。
孫髯翁何許人也?
關(guān)于孫髯翁的現(xiàn)存史料,多出自與孫髯翁同時代人師范于嘉慶十三年(公元1808年)纂寫的《滇系》和《云南省志·文物志》。師范與髯翁屬于忘年交,故所寫史料可信度較高。
據(jù)傳,孫髯一生下來就有胡須,故取名為“髯”,字髯翁,祖籍為陜西三原人。因其父以武職宦滇,隨父寓居昆明。
髯翁自幼聰明,博聞強識,熟讀經(jīng)史、習(xí)詩古文,每次出游,總要帶著幾卷詩書進行閱讀背誦。由于髯翁從小就受到詩書的熏陶,寫的古詩文極好,可說是年少成名。
史料記載,髯翁早年去參加科舉時,看到科場搜身,憤然曰:“是以盜賊待士也,吾不能受辱!”從此不問科舉,終身布衣。暫且不論此史料是否真實,髯翁一生雖富有才識,卻無意于仕途是親友們的共識。時任云貴總督示意云南府太守和書院山長催促其應(yīng)試科舉做官,皆遭拒絕。
事實上,髯翁之所以不愿出仕,和他的性格有很大的關(guān)系。歷代文人雅士們都喜歡以花草言志,這是中國古代知識分子們的一大特點。髯翁也不例外。他尤為喜歡梅花,曾自制一印章,刻有“萬樹梅花一布衣”,自號“梅花大布衣”。
梅花,乃四君子之首,其代表著高潔、風(fēng)骨俊傲、不趨榮利的品格。故此,髯翁以梅花明志,表明了自身不慕名利、不陷世俗、安貧樂道的人生志向。
孫髯翁雖未為官,但卻有著一份憂國憂民的家國情懷。
自元、明至清以來,昆明雖地處西南偏僻之地,但經(jīng)與中原文化、經(jīng)濟、政治的交流融合,社會得到發(fā)展,城市的規(guī)模逐漸擴大。然而,貫穿昆明古城的盤龍江水患卻嚴重地危害著兩岸人民的生產(chǎn)和生活。一到洪澇季節(jié),河堤經(jīng)常決口,給兩岸的黎民百姓造成深重的災(zāi)難和痛苦。
據(jù)《新纂云南通志·地理考》記載,河水往往“冒城垣,蕩居民”,給昆明城郊造成嚴重損失。清朝初年,由于六河年久失修,不僅在降雨量過多的年份“洪澇為患”,即使在干旱年份也因各自為政,紛紛筑壩搶水,導(dǎo)致一旦壩倒,泥沙石塊就淤塞填河,稍遇大雨,上游河水就泛濫成災(zāi)。
髯翁目睹水患過后“舉凡環(huán)江之屋,傾壞者十之四五,致使老少男女,失所飄零,嬰童處子,負攜巷哭”的慘象,內(nèi)心便燃起“為生民立命”的宏偉志愿。
為求根治水患的方法,髯翁溯江而上,“窮歲月之跋涉”,經(jīng)過實地考察,仔細研讀,“閑披禹貢、桑經(jīng)、郵注之書”后,最終完成水利著作《擬盤龍江水利圖說》。他在書中提出五點水利治理建議:一是“疏壅暢流”;二是“分勢防溢”;三是“閉引水為害”;四是“改一水,鎖群流”;五是“因時得所”。
然而,當(dāng)髯翁極為興奮地將所著《擬盤龍江水利圖說》呈與官員時,卻被置之高閣,令髯翁極為憤慨。這些官員們只忙著如何搜刮民財、中飽私囊,以便任滿時滿載而歸,哪會去管百姓的疾苦和痛癢。河道得不到整治,慘劇依舊繼續(xù)上演。
直到髯翁逝后55年,昆明鄉(xiāng)紳籌劃整治盤龍江,士子林松無意間從朋友處見到《擬盤龍江水利圖說》,如獲至寶,評書道:“自源至委,凡利之所在,害之所積,言之最詳。及疏之何方,導(dǎo)之有術(shù),亦靡不籌之最當(dāng)?!睜柡?,此書也成為后世治理盤龍江水患最寶貴的實證材料。髯翁苦心孤詣所著之書終于為百姓作了一些貢獻,算是圓了先生之夙愿。
按理說,髯翁所具有的才華、能力以及人脈,外加在大觀樓所留的一百八十字長聯(lián)名震天下,足以讓其衣食無憂,但事與愿違,髯翁中年喪妻,晚年窮困潦倒。
據(jù)有關(guān)史料記載,髯翁回到昆明后,生活極為窘迫,好友圓通寺主持憐憫他的境遇,就讓他住在大殿后螺峰山之陽的咒蛟臺上,這也是他自號“蛟臺老人”的由來。髯翁在蛟臺處擺了個招牌“蛟臺老人測字占卜處”,以此營生。
當(dāng)時來占卜的香客并不是很多,髯翁每日“求百錢不可得,恒數(shù)日斷炊煙”,故而寫詩自嘲道:“枕頭肚里是秕糠,耗子因何少得糧?咬破任從天替補,空空如也又何妨!”
當(dāng)然,他也并不是沒有飯吃,只是拒絕了朋友的周濟。每當(dāng)友人來探望,總是說:“我是過得下去的!”乾隆三十七年(公元1772年),髯翁女婿為盡半子之責(zé),接其到彌勒奉養(yǎng),后髯翁受聘講學(xué),終老于彌勒。其生前自撰挽聯(lián)曰:“這回來得忙,名心利心,畢竟糊涂到底;此番去正好,詩債酒債,何曾虧負著誰?”展示其一生曠達自守、不慕名利的清正之風(fēng)。
縱觀髯翁先生的一生,他雖沒有如李白、杜甫、王勃等大詩人,一生著詩無數(shù),天下聞名,但他卻在大觀樓題聯(lián)一副,被后世傳頌;他雖沒有像范仲淹、王安石、歐陽修等人踏入仕途為生民立命,卻在目睹盤龍江水患后,執(zhí)筆著述《擬盤龍江水利圖說》以求根治水患,為百姓求一方平安。
他這樣的人不求名,亦不求利,“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他所留給世人的只不過是一個“布衣詩人”的稱號。
而正是他這樣的人,給世人留下了最為寶貴的東西。
(源自“知乎”,標(biāo)題有改動)
責(zé)編:潘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