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首寒山詩（譯詩）

一

看啊，這條去寒山的路

完全沒有車馬的蹤跡

溪水連溪水，深深曲曲

峰巒重疊，造化無意

露珠發(fā)亮，草木若泣訴

四面松風(fēng)吐同樣聲息

此刻我迷失了路和自己

只好問影子可有印記

二

我歡喜這片山崖可安居

門前的路只有鳥飛回

白云輕擁著幽幽的石頭

除了它們我一無所有

年復(fù)一年，早已記不清

多少個冬春來來去去

人世浮華，富貴非我愿

虛名也不是什么東西

三

真冷啊，山中如此的冷

一種寒意從古流到今

峰巒綿延，長年積滿雪

澹澹云煙日日起幽林

芒種過了草才開始生長

秋天未到樹葉已飄落

我就沉迷在這片荒莽地

哪怕極目也不見天影

四

打馬走過這荒頹的城池

滿目冰涼，我心悲傷

斷垣連殘墻，高低起落

大大小小遍地古墳頭

飄若孤蓬，只有自振作

墓上樹木猶在長嘆息

平凡的生命，死就死了

哪兒都不會留下姓名

五

如要找一個身心安居處

寒山就是這樣的地方

微風(fēng)吹動著幽幽的松林

靠近聽，聲音更美妙

一個長者頭發(fā)花白，他

常和松風(fēng)一起讀黃老

他已經(jīng)有十年沒歸家了

或許早忘了回去的道

六

你問我寒山該怎么走

我告訴你寒山路不通

炎炎夏日到處是冰雪

日出生煙，云霧蔥蘢

我能到那兒，是因為

我們的志向原本不同

你如和我有一樣心念

自會找到寒山的跡蹤

七

自打寒山住下來，我

已忘記過了多少年歲

我隨心流連幽林清泉

一種大自在圓融無礙

斷崖清冷，絕無人跡

白云終日繚繞著山頂

草又細(xì)又軟正好作床

天很厚，正好作被蓋

我快快活活枕石入眠

任天地變易桑田滄海

八

走在去往寒山的路上

寒山路仿佛沒有盡頭

長長溪水里堆滿石塊

寬寬峽谷中草木繁盛

天不下雨苔蘚仍濕滑

松林無風(fēng)自也聲幽幽

你如能拋下世間牽掛

請來和我共作白云游

九

幽幽杳杳的寒山道

肅肅落落的澗水邊

嚶嚶啾啾林中有鳥

空空寂寂四處無人

淅淅瀝瀝冷風(fēng)吹面

紛紛揚(yáng)揚(yáng)雪花滿身

朝朝暮暮難見天日

年年歲歲不知冬春

十

寒山這地方，我一住

三十年，恍若隔世

近日想起看望諸親友

才知大半已不在了

生命原像燃燒的蠟燭

光陰流水一樣向前

此刻我對著孤單身影

眼淚不覺打濕雙臉

十一

一泓碧水

清澈到澗底

滿眼寒山

月光若霜雪

冥思返照

心神自澄明

萬法皆空

世界本幻寂

十二

我誤入紅塵，凡三十年

走過的路何止千萬里

我涉過的河流草木蔥郁

出沒的人世喧嚷迷離

我煉藥食丹企求飛仙境

也曾讀詩書坐史望經(jīng)

如今脫了俗累回到寒山

耳根清凈枕流水睡去

十三

安睡草廬，鳥兒叫醒我

虛度好時光情何以堪

櫻桃已紅透，晶瑩奪目

風(fēng)吹亂垂柳紛紛揚(yáng)揚(yáng)

太陽升起，咬破了峰頂

云影深深沉落在碧潭

誰果能擺脫塵世的負(fù)累

就趕起馬車上我寒山

十四

我告訴你寒山有多神奇

來過的人都有大驚異

月光照碧水，上下澄明

風(fēng)吹動草木一派生機(jī)

梅花謝了，雪花就作花

樹枝枯了浮云也成葉

下雨又是另一種鮮活樣

天如不晴最好別上去

十五

像一條赤裸裸的大蟲

他身白頭黑蝸居寒山

左手道經(jīng)，右手德經(jīng)

終日誦讀老子五千言

住地看不到任何鍋灶

出行也不帶什么行囊

唯有智慧如一柄利劍

時時斬斷種種煩憂障

十六

我在寒山上有一處房子

一個大洞穴自由自在

六門都通透，青天在上

抬頭便見白云悠悠飛

東邊墻壁直通西邊墻壁

每間屋子都空空如也

空空如也，我一無所有

還少一番惜物的心情

天冷了就燒起一堆柴火

肚子餓了便煮菜充饑

我才不像那些鄉(xiāng)間老農(nóng)

一心置辦牛羊和田舍

一旦作了入地獄的十業(yè)

生命的苦將永無窮期

想清楚啊，好好想清楚

萬事皆空是根本道理

十七

自從隱遁退到了寒山

山中果子正好作食糧

一生還會有什么憂懼

此世當(dāng)這樣隨緣而過

時間消逝像奔騰流水

光陰短暫如電光石火

任天地翻覆四季不親

我自在巖上坐忘觀空

十八

你們，枉自也算是天臺人

對我寒山子一無所解

你們哪兒知道我的真實心

總碎碎念我妄語閑言

十九

一旦上寒山，我萬念俱空

任何煩擾都不再掛心頭

我石壁上寫詩，順天應(yīng)命

大自在如一葉逐浪小舟

二十

他們說我寒山子的詩啊

沒道理，不入彼法眼

我卻知古來圣賢皆寂寞

從不會因貧賤難為情

他們其實也只堪我一笑

那些言語何曾得要領(lǐng)

這個世界上總有一種人

眼中唯剩銀錢急如令

二十一

在寒山過了多個秋天

吟風(fēng)題詩好不快活

柴門常開，小徑幽寂

泉水甘甜汩汩長流

爐火暖暖把茶湯煮沸

松香柏香飄滿石屋

我習(xí)佛法如服食靈丹

斜靠巖壁心地寬足

二十二

寒山頂上，一輪明月萬古照

天心似佛心，虛空澄明

我們本自性清凈，不染一塵

卻為個臭皮囊沉迷至今

二十三

我把家安在飄渺的寒山

棲息巖穴中遠(yuǎn)離塵緣

這造化，隱時一片死寂

舒卷開卻是氣象萬千

此心清凈，眼前放光明

諸法流轉(zhuǎn)而一法不顯

今日始覺悟佛性如寶珠

大妙無邊，圓融三界

二十四

我知眾人看我的目光

寒山子就是這副模樣

破破爛爛的粗布獸皮

裹著癲又狂的臭皮囊

我一開口他們就失語

他們張嘴我卻只無言

來去客官你們或有意

可上寒山看個究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