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xù)扛槍修身寫詩”,是吳振2025年的計劃。吳振出生于1983年,是云南邊檢總站德宏邊境管理支隊移民管理警察,常年奮戰(zhàn)在打擊跨境違法犯罪一線,曾榮立1次一等功、2次二等功、2次三等功。而他的另一個身份則是一位詩人,詩集《邊境書》收錄了他在戍邊生涯中創(chuàng)作的140余篇邊塞詩作。
當代邊塞詩
《邊境書》由吳振根據自己在邊境工作期間的親身經歷創(chuàng)作而成。全書分為三輯:第一輯,我安靜地向邊境走去;第二輯,我愛這潮水般的幻滅和希望;第三輯,如此渺小的豐碑。詩作緊扣我國新時代邊疆守護者的生活,深情抒寫了新時代戍邊人的愛國主義情懷,不僅傳承了軍旅詩歌的寫作傳統(tǒng),更以云南獨特的地域文化為背景,展現了邊疆守護者的家國情懷和忠誠擔當。
談及何以成為詩人,吳振介紹說,在自我成長的道路上,他始終對文學,尤其是詩歌,懷有濃厚的興趣。“學生時代,我積極參與文學社團的活動,投身工作、入伍之后,我廣泛涉獵了國內外的詩歌佳作。”
然而,吳振真正意義上提筆賦詩,是在部隊磨礪十年后才開始的。得益于一次偶然的機緣,吳振結識了詩人王單單。“在他的鼓舞與啟發(fā)下,我開始深入思考戍邊生活的內涵,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寫下了一些文字。我至今還記得他對我說的話:‘你把邊境之上看見的、想到的,原原本本記下來,就是很好的詩句。’”
有一次,吳振在邊境夜巡,天太黑,跳一個坑時跌了一跤。他記錄下了這次經歷:有些疼痛得忍住/骨頭疼是一個人的痛/石頭疼是一條邊界線的痛/如果槍桿子也叫疼/那是整個國家和民族的痛。就這樣,吳振開始了他的寫作之路。
業(yè)內學者稱贊,吳振的詩歌體現了當代邊塞文學創(chuàng)作的繁榮態(tài)勢,是邊塞詩歌和邊塞文學的又一次崛起。詩人、魯迅文學獎獲得者李元勝評價說:“吳振是南疆的守護者,也是漢語邊緣的書寫者,雙重身份給他的詩歌賦予了厚重的底座,而獨特的語言天賦又讓這些絕境里生出的文本具備了時而舉重若輕、時而舉輕若重的飄逸?!?/p>
吳振告訴記者,他的朋友詩人李君川幾天前用“吳振的詩歌”問了當下流行的DeepSeek,DeepSeek這樣回答:“吳振的創(chuàng)作啟示我們,當代邊塞詩正在經歷三個轉向:從英雄主義轉向平民視角,從軍事征伐轉向生命守護,從功業(yè)追求轉向精神內省。這不是對傳統(tǒng)的背離,而是在新時代語境下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當代邊塞詩應當繼續(xù)挖掘戍邊生活的精神深度,在守護與開放、傳統(tǒng)與現代、個人與家國的張力中尋找新的詩學可能?!?/p>
吳振十分認可這個回答,在他看來,“新邊塞詩”應當在邊塞詩古老的河床上,開鑿出新的精神泉眼。
十八年戍邊生活
追溯自己的“詩人之路”,吳振坦承個人成長經歷對其影響深遠,“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首先,作為海邊長大的孩子,我身上帶著鹽堿味的語言胎記。我出生在海南樂東樂羅村,比三亞‘天涯海角’稍遠一點,村旁有條望樓河,村后的港口叫望樓港。盡管生活并不富裕,但海邊的成長經歷讓我快樂無比。那時候,我經常跟著父親去捕魚,有一次不小心掉進漩渦,游不出來,父親把我從水底撈上岸。我醒來后,看見他嚇壞的表情,笑了?;丶液?,母親給了父親一頓罵,給了我一頓打?!凰赖醚健汀懒肆T’是家鄉(xiāng)人的口頭禪,意思是‘死不了’和‘死就算了’,這樣的樂觀主義是骨子里的東西,它成了我的座右銘,也是我創(chuàng)作的基石?!?/p>
第二則是遠赴西北求學的經歷,讓他親身體驗了祖國邊塞的壯麗。“我是在蘭州的甘肅政法大學讀的大學,在這期間,我對邊塞的理解從書本躍入現實,大漠、戈壁、長河、孤煙、落日的景象,以及牧民、界碑、駱駝、哨所的人文風情,都讓我這個海島少年深感震撼,也為我心中種下了戍邊的種子。”
第三,就是南下滇西戍邊的歲月,“這是我疼痛與愈合的時間修辭。十八年的戍邊生活,如同折疊在詩集中的篇章:記得第一次執(zhí)行任務時的手腳發(fā)抖;記得從瑞麗江里把追毒販犧牲的戰(zhàn)友姚元軍打撈上岸時的咬牙切齒;記得父母在家鄉(xiāng)病逝時的天昏地暗;當然,我也記得景頗族人民第一次教我抽水煙筒;記得第一次立功;記得第一次初為人父。當個人命運與邊境深咬在一起,邊境賦予了我獨特的創(chuàng)作資源,而詩歌給予了我巨大的精神療愈力量。”
吳振認為,對于一個有詩歌寫作經驗的人來說,把所見、所聞、所思、所感寫成詩,并不是什么難事,無非是激發(fā)靈感,握住詩眼,水到渠成。
保持對生活的熱度
在現實的生活里,吳振不會過多考慮詩歌或是寫詩能帶來什么意義:“即便此刻,我依然堅信自己所書寫的文字并無深遠的意義。這樣的說法或許顯得有些虛偽,也許換個說法會好點。于我而言,詩歌就像是邊境上的榕樹、河流、界碑,不論我是否動筆,它們始終存在,那片詩意的國度就在那里。如果非要說出意義來,那只能勉強地說,詩歌讓我保持了對生活的熱度,使我在孤獨與痛苦中未曾呼喊。它就像一把軍匕,能夠劃破時光的繭殼;而那些分行的文字,則助我重新校準靈魂的坐標?!?/p>
讀者們的反饋中,吳振覺得理解、共鳴和鼓勵皆有之,其中有兩位讓他印象尤為深刻?!耙晃皇沁h在新疆石河子的讀者,他說我寫的只是云南滇西的邊境,希望我能走完中國邊境,寫下一部完整的‘中國邊境書’。另一位讀者是泰國華僑,他說,讀后深有感觸,從狹義上講,我是守衛(wèi)中國邊疆的戰(zhàn)士;從廣義上講,只要有華人的地方,漢字詩歌便是我們共同的精神領土,我們應當共同守護。”
很多人好奇,一名移民管理警察每天的日常是什么?吳振向記者介紹說:“我所在的單位是基層的邊境管理大隊,是從原公安邊防部隊轉隸過來的,由邊境派出所和二線邊境檢查站組成,主要工作任務是邊境轄區(qū)的治安管理、打擊跨境違法犯罪活動等。這些任務構成了我的工作日常。”
吳振曾榮立1次一等功、2次二等功、2次三等功,請他講一些立功的故事,吳振干脆地拒絕了:“我們還是多聊聊《邊境書》和詩歌吧。至于立功這件事,我認為這是組織給予群體的榮譽,它意味著許多。我從事了一份光榮的職業(yè),一支血脈賡續(xù)的團隊加上一幫熱血青年,在長期的打擊跨境違法犯罪活動中,付出了汗水、鮮血乃至生命的代價。這不是屬于我個人的榮譽,而是群體的榮光,我只是幸運兒罷了,不能再自私地往自己臉上貼金。”
十八年的戍邊生涯,吳振形容說像一場漫長的飛雪,磨礪了他的身軀,也重塑了他的靈魂?!皬膭傔M入部隊時的少年英氣,到現在的不急不躁,從在無人的山嶺里穿梭怕被人遺忘,到現在帶著禪意的平靜,我感覺自己成熟了不少。在警容鏡前,看到自己的白發(fā),也意識到歲月的痕跡。人最深刻的改變,或許就是認知的遷徙。一個常年在邊境行走、殺伐果斷的人,見識過偷渡客的囂張和毒販的槍口,也不過是膽寒和絕望的面孔,相比之下,我更喜歡與榕樹、河流、界碑和斑色花為伍。邊境線從來就不是地圖上簡單的虛線,我現在更加理解‘駐守’二字的分量,它絕非英雄主義的幻想,而是鋼槍與花朵之間的同時覺悟?!?/p>
(摘自《北京青年報》張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