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吳掙了點兒錢,開始發(fā)飄。他在抖音上交往了個叫鄧麗莎的漂亮女人。
鄧麗莎身著白色貂皮大衣,走起路來長頭發(fā)一甩一甩,小紅皮鞋咔咔咔響,震得老吳一顆心怦怦跳,像砸夯。
漫天雪花,輕飄飄地飛舞。老吳一手開車,一手拉著鄧麗莎的小手。車?yán)餃囟壬蟻砹?,鄧麗莎脫下貂皮大衣,露出淺粉色帶蕾絲花邊的打底裙。老吳瞅瞅她曼妙的身材,不由得心生歡喜,兩片嘴唇跟開了閘似的,滔滔不絕地講起段子來。
嘚啵一會兒,老吳從袋子里摸出一個蛇果,送到心上人唇邊。
鄧麗莎接過,張開桃花瓣般的小嘴,啃兩口,說好吃。老吳搶過來,挨著鄧麗莎吃過的地方,咬一口,又還給鄧麗莎。
鄧麗莎擺弄著那個蛇果,看看老吳留下的牙印,猶豫一會兒,用衛(wèi)生紙裹起來,放進(jìn)包里。
沉默了一會兒。
鄧麗莎扭臉看看外面,來了興致,她降下車窗玻璃,伸出嫩如蔥白般的小手,去接空中蒲公英一樣的小雪花。
“你看,這雪花多美?!彼f。
紅燈亮了。順著鄧麗莎的視線,老吳也開始欣賞這場大雪,天地間似乎鋪展著一塊巨大的白色毯子,干凈得耀眼。馬路中間的雪,被過往車輛壓出一道道車轍,形成一溜溜高出路面的冰碴子。
突然,他眉頭一抬,嘴巴微張。風(fēng)雪中,他望見了一件紅色的雨衣!那雨衣他看著眼熟,雨衣下面的電動車也眼熟,雨衣帽子口露出的那張滄桑發(fā)紅的老臉更眼熟——天哪,那不是他的妻子楊春花嗎?此刻,楊春花正用戴著手套的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雪水,目光茫然地朝他們這邊望過來。
他嚇了一大跳,心提到了嗓子眼,慌忙哆嗦著,升上車窗玻璃。
“你怎么關(guān)上窗戶了?我還要看雪景呢?!编圎惿瘚傻蔚蔚剜凉帧?/p>
“我覺得有點兒冷,怕是要感冒?!崩蠀遣敛令^上的冷汗。
綠燈亮起。楊春花坐在車座上,慢慢擰動右車把,兩只腳像劃槳一樣,一前一后地踩著滑溜溜的路面艱難離去。
“哎,我說,你還走不走???”鄧麗莎催促他,緊跟著,后面也響起了汽車的鳴笛聲。
那天晚上,他破例早早地回了家。
昏暗的燈光下,他八十歲的老母親正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劇,邊看邊跟楊春花討論著故事情節(jié)。茶幾上擺著一小堆花花綠綠的藥片,楊春花坐在小凳子上,認(rèn)真地給他母親分藥。母親患有糖尿病和高血壓,楊春花一次會分出三天的藥來,有的藥是日服三次,有的是日服兩次,有的是日服一次。老人年紀(jì)大了,腦子迷糊,楊春花在藥包上分別寫上“早”“中”“晚”字樣,每天在茶幾上只放三小包藥,還要反復(fù)囑咐清楚了才敢上班去。
“家里有吃的嗎?”他問。
“有有有。”楊春花放下小藥包,趕緊去廚房,端來一碗燉排骨,一角發(fā)面餅。
吃罷飯,楊春花又端來泡著藏紅花和艾葉的洗腳水,放在老吳跟前。老吳把兩只裂紋巴齒的大干腳伸進(jìn)盆中,邊泡腳邊打量著眼前這個女人。
楊春花老了,曾經(jīng)密如瀑布般的黑發(fā),如今變得稀疏花白,整張臉上溝溝壑壑,爬滿了皺紋,似一個放久了的蘋果。最難看的要數(shù)那兩只手,手指干癟彎曲,如兩截風(fēng)干的枯樹枝。
就是這樣的一雙手,承擔(dān)起了全部的家務(wù)活兒;就是這樣的一雙手,每天早出晚歸掙錢養(yǎng)家;就是這樣的一雙手,把一對兒女拉扯長大,現(xiàn)在又伺候著他年邁的母親。
眼前,還是這樣的一雙手,正在縫補(bǔ)他剛剛脫下來的破襪子。
她將左手伸進(jìn)襪子里,把破洞的那個地方撐平,右手執(zhí)針線,一針接一針地縫起來。她抿著嘴唇,目光明亮,拿襪子的手距離眼睛很近,專注得像個做手術(shù)的老大夫。
楊春花打了個結(jié),把襪子湊到嘴邊,用牙齒輕輕咬斷線頭。她把縫好的襪子遞給老吳,忽然冒出一句:“俺想吃蛇果了?!?/p>
老吳接襪子時,想起那個暗紅色的蛇果,眼窩忽然濕潤,旋即擁抱住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