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王躍的散文集《小街連云》出版發(fā)行??吹椒饷嫔夏乔嗍邃伨偷南锢镄÷罚枥L了小街的古樸滄桑,一下子拉近了我和這本書的距離,盼一睹為快。擇一周末,躲進陋室,一壺清茶相伴……
(一)
打開書,一股清風(fēng)撲面而來。字里行間流淌的是小街的美,小街的自信,小街的風(fēng)姿,小街淳樸的民風(fēng),小街人和善的熱情。千言萬語,欲語還休,柔韻留音,萬種風(fēng)情,所有這些在王躍筆尖的演繹下,都似“百煉鋼化為繞指柔”,輕輕地觸摸著讀者的心房。
散文集共分為“小街連云”“眺望鄉(xiāng)愁”“人閑花落”三個部分,分別寫小街的風(fēng)土人情和美食、作者的鄉(xiāng)愁和對生活的感悟。
文章以景、以事入手展開抒情,文筆細(xì)膩,雋永清秀。王躍筆下的連云小街故事,如小街澗溝里的一條條溪流,靜靜流淌,潺潺而過,一路歌唱,流入山腳下的黃海,流進讀者的心田,詩意般向讀者娓娓道著那隱藏在小街和她心里塵封已久的往事。
人世間唯有兩樣?xùn)|西不可觸摸:一是記憶,二是思念。記憶無花,在王躍心里卻永遠(yuǎn)盛開;思戀無果,在她心里卻永遠(yuǎn)清晰。一個作家的記憶和思念,成就了王躍一篇篇優(yōu)美散文。
(二)
王躍的故鄉(xiāng)在江蘇沭陽縣,故鄉(xiāng)留下了她的童年,記憶最深的是淮沭新河,那是魚蝦的天堂,“鯽魚渾身散著金光”,“鱖魚身上的花紋像大師的杰作”, “鯉魚的身子像在朱砂里打了個滾”……
這些魚兒不僅是她童年的印象,更是在她的舌尖上留下了家鄉(xiāng)的味道。
因父親工作變動,王躍舉家搬遷到連云港。她的新家就安在連云小街,她在小街的臨海路小學(xué)、連云中學(xué),分別讀完了小學(xué)和初中。此后的日子里,除了在外求學(xué),她在小街一直生活到婚嫁。
對于連云港的地產(chǎn)美食,她在《寧把他鄉(xiāng)作故鄉(xiāng)》中寫道:“一方面是我的家在大河邊,我的味蕾已經(jīng)適應(yīng)河鮮的滋味;另一方面也因為我的父親。父親對沙光魚是不屑的,他說,肉太癱了,哪有我們大河里的魚好吃?!?/p>
一年秋天,王躍在好友的邀請下,一行幾人到連云區(qū)板橋街道東邊的臺南鹽場一對蝦塘釣沙光魚?!坝信笞赃h(yuǎn)方來,不亦樂乎”,熱情的鹽場人自然要留客人吃飯,據(jù)說,住在圩下的鹽場人對沙光魚情有獨鐘,鹽場人家招待客人,離了沙光魚就不成席了。“十月沙光賽羊湯”,光是魚,好客的主人就做了三種,當(dāng)然少不了沙光魚,有紅燒的,有做湯的。好客的主人熱情地夾一條紅燒沙光魚給她,王躍一下子失態(tài)地叫道:“我不吃沙光魚的。”主人有點尷尬了。她不知道的是,那是鹽場人待客的高禮遇呢!
那天,是王躍在連云港生活多年以來,第一次品嘗沙光魚,當(dāng)然并沒有傳說中的癱,相反的是,魚兒的肉質(zhì)細(xì)膩,味道鮮美。剎那間,王躍一下子明白了,父親為什么說沙光魚的肉癱了。
入鄉(xiāng)隨俗,不知不覺中,云臺山的特產(chǎn)如云霧茶、葛藤粉等,成了王躍的最愛,黃海盛產(chǎn)的梭子蟹、大對蝦、生蠔,潮間帶灘涂上豐產(chǎn)的黃鉗蟹、沙光魚、小花蜆成了她餐桌上的新寵。
(三)
人生旅途的邂逅,不經(jīng)意轉(zhuǎn)身的回眸,讓王躍的生活中多了一份人間美食的記憶。正如那杯升騰著裊裊清香的云霧香茗,在舌尖翩躚的味蕾所舞出來的風(fēng)韻,就是她揮之不去的鄉(xiāng)愁。
小街的云臺山自古多藥草,宋代文壇大家蘇東坡游歷云臺山后,留有“舊聞草藥皆仙藥,欲棄妻孥守市阛”的詩句。
4月,小街上映山紅漫山遍野;5月,金銀花萬花叢中一點黃。夏天里,小街山上白色野薔薇開得正旺,小街人家的梔子花又香又白,團團如蓋?!耙驗樗鼈兒鹊氖窃婆_山上的泉水?!?/p>
據(jù)說,愛花的女子心地善良,內(nèi)心深處都是毛茸茸的,我想,王躍也是這樣的人。
“空的墨水瓶是身子,一塊薄薄的圓鐵片上有一個洞,一根雪白的燈芯從中穿過,燈芯的下半身懸浮在煤油中,每當(dāng)黑夜從村頭開始向村里彌漫,燈就亮了,如豆……母親在燈的不遠(yuǎn)處,有固定的位置,是一把矮矮的木凳子,她手里永遠(yuǎn)不得閑……”
這是王躍在《燈如豆》中,對煤油燈和母親的描寫。
我也寫過一篇類似的散文《煤油燈下的母親》,也是墨水瓶自制煤油燈。一盞煤油燈,兄妹圍一桌,母親一邊做著針線活,一邊陪我們寫作業(yè)。夜深了,多少次我一覺醒來,母親還在煤油燈下忙活。一燈如豆的年代里,煤油燈發(fā)出闌珊的亮光,把母親的影子拉得比黑夜還長……
王躍年長我兩三歲,我們屬于同時代的人,童年的相似經(jīng)歷令我對這篇文章感同身受,特別有共鳴。童年里,那昏暗燈光下的一幕幕,每晚都在農(nóng)村莊戶人家一扇扇窗里上演。
閃爍在記憶中的那盞燈是素樸的,這種樸素的記憶更是思念,屬于王躍大姐,也屬于我,因為我們的母親就是燈!
(四)
既然書名是《連云小街》,我猜想作者一定會寫小街上的果城里。
里,為人們聚居的地方。
果城里,一座始建于民國時期的建筑群,由荷蘭人在連云港建港時建造。建筑風(fēng)格既有濃郁的江南氣息,又有明顯的西洋風(fēng)格,是上世紀(jì)二三十年代建筑中的精品,也是現(xiàn)代人的網(wǎng)紅打卡地。
果然,文集里有一篇《我在果城里,等你》。
走進果城里,進門的臺階是石頭的,房子的墻頭是石頭的,高高的門框是石頭的,腳下的路是石頭的……
如此石頭之城,應(yīng)該是一座冰冷的建筑,但,在作家王躍看來它卻是一座“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溫暖之城、融合之城。傳統(tǒng)的民族風(fēng)格與外來的西洋風(fēng)格珠聯(lián)璧合的果城里,符合這位師范大學(xué)漢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畢業(yè)女性的審美觀和對美學(xué)的追求。
輕輕推開這扇沉重的大門,感覺穿越到了過去的年代,那破敗窗口的風(fēng)吟,仿佛在向王躍講述著過去的舊時光。
踏著歲月斑駁的石板路,王躍一路尋覓,也一路思索:果城里最早的居民哪兒去了?昔日那朱紅的廊檐、紅色的瓦,也全褪去了顏色。今日的果城里,有太多太多的落寞。
果城里就像一個燈枯油盡的年邁老人,靜靜地立在云臺山下,滄桑寫滿了臉龐。置身其中,絲絲惋惜與陣陣惆悵,一起涌入王躍的心頭。
(五)
兩年前,我開始創(chuàng)作一部長篇報告文學(xué),其中部分章節(jié)寫的是二十世紀(jì)八十年代初期,錦屏磷礦建港鐵軍劈山填海炸平廟嶺山,建設(shè)煤碼頭的故事。去年隆冬里一個寒冷的午后,我約王躍大姐給我做向?qū)В疆?dāng)年的廟嶺山遺址實地考證,感受港口建設(shè)者如火如荼建設(shè)連云港的壯舉。
昔日的廟嶺山已經(jīng)蕩然無存,我們站立的位置視野開闊,可以俯視原廟嶺山的全貌。王躍指著前方不遠(yuǎn)處的一片區(qū)域?qū)ξ艺f:“紅星弟,這里就是廟嶺山所在地,現(xiàn)在成了港口集團新東方貨柜碼頭。廟嶺山,也叫孫家山,山的東面還有一條建于民國年間的鐵路隧道,叫‘云臺山洞’。之后,云臺山洞也被稱為孫家山隧道,是火車從隴海鐵路自西向東駛向終點站的最后一條隧道?!?/p>
王躍對廟嶺山可謂如數(shù)家珍,盡管天氣寒冷,她還是邊說邊伸出一只手比畫:“廟嶺山距離我家很近,出了家門只需向東步行5分鐘就到。我可是廟嶺山的??湍?,上小學(xué)和初中時,班上有一個和我很要好的女同學(xué),她的家就住在廟嶺山的南坡。那時還是單休日,逢星期天她就邀請我到她家里玩?!?/p>
文集中一篇《廟嶺山,一座不沉的山》,細(xì)細(xì)讀來,才知道廟嶺山上還有一座始建于清乾隆年間的寺廟,叫祗圓寺。祗圓寺北面的山體延伸入海,形成一個距離海面兩米多高的天然平臺,相傳,西漢名士蕭望之經(jīng)常垂釣于此,由此得名釣魚臺。釣魚臺的臺面有幾丈方,上面泛著淡淡的青色,陡峭的臺壁上,留下了隋海州刺史王謨詩刻,南宋海州郡守趙東、金世宗時東??h令宋蟠、明代知州王同等人的題刻,記述他們“剝苔讀詩、慷慨吊古、臨風(fēng)秉筆”的山海之情。多處石刻中,又以王謨的“釣魚磯”三個大字最為著名,他還留下了詩作:“因巡來到此,矚??床鳌W云澮欢韧?,何日更回眸?!?/p>
講述到此,王躍咂咂嘴,惋惜地說:“紅星,那些石刻我都一一觀賞過呢,可惜的是,都被炸毀了!”
隆隆的炮聲打破了廟嶺山的平靜。
1982年初,連云港港廟嶺新港區(qū)煤炭碼頭一期劈山填海工程全面開工,隨著6月10日廟嶺山首次大爆破取得成功。廟嶺山開始日漸變瘦、變小,最終被夷為平地。
王躍在文中寫道:“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是廟嶺山旁的過客,我的新家安在廟嶺山東側(cè)的荷花街,每周我都要經(jīng)過廟嶺山回娘家……”可見,她對廟嶺山是多么難舍難忘。
王躍指著下面車來車往,流水游龍的新東方貨柜碼頭對我說:“多年后,我采訪了連云港港口集團建港工程師高兆福,他因為發(fā)明‘爆破擠淤法’而獲得國家科技發(fā)明獎和全國五一勞動獎?wù)?。爆破擠淤法,通俗講就是利用港口的淤泥造港,這樣可以使得航道變寬、變深,方便大噸位巨輪進出港,關(guān)鍵是不用大動干戈去開山填海。如果此方法早點發(fā)明,廟嶺山就免去了被炸毀的厄運?!?/p>
說著說著,王躍的聲音大了起來,她顯得很激動,雖然身處寒冬里,她的臉還是因情緒的變化而漲得通紅。
王躍愛廟嶺山,正如她在文章中寫道:“愛一個地方,總是在面目全非后,才涌起層層疊疊的思念?!?/p>
為廟嶺山從地圖上消失,沉入海底而感到惋惜的人,可能不是王躍一個人,至少還有連云小街的人吧?但是,在作家王躍的心里,廟嶺山永遠(yuǎn)是一座不沉的山!
讀到最后一頁的最后一行字,我喝完了茶壺里最后一口茶,輕輕合上書,我的心房被文章柔柔地觸摸著。“有了《小街連云》,塵封的日子不再是一片云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