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三題

〔黎巴嫩〕紀(jì)伯倫　曉　霖

完美

你若問我:兄弟，人何時才能變得完美?

那么，你且聽我說:

當(dāng)你臻于完美時，你會覺得自己是無垠的宇宙，是無涯的大海，是永遠灼燒的火焰，是始終燦爛的光芒，是張揚或?qū)庫o的風(fēng)，是閃耀、霹靂或播雨的云，是吟唱或哭號的溪流，是春榮秋謝的林木，是巍峨的山巒，是低伏的峽谷，是荒瘠或肥沃的土地。

當(dāng)你感受到這一切時，完美之路僅僅過半。若想抵達完美的圣境，只要感受到自身的存在，你就該覺得自己是仰賴慈母的稚子，是對家小負責(zé)的長者，是迷失于理想與愛情的青年，是往昔與未來夾擊下的壯夫，是自我偶像的信徒，是自我囚禁的罪犯，是埋頭書卷的學(xué)者，是摸行于夜昏日暗中的白癡，是立身于信仰之花與渴望之刺中的修女，是匍匐于軟弱之毒牙與需求之利爪下的蕩婦，是承受著痛苦與屈服的窮漢，是搖擺于誘惑與馴順間的歌手，是身披昏霧與晨曦的詩人。

若你體歷并洞曉了這一切，你將獲得完美并棲息在上帝的庇佑下。

上帝

很久以前，當(dāng)我顫抖著雙唇喃喃初語時，我登上圣山悄悄對上帝說:

“主啊，我是你的奴仆，你無形的意愿就是我的正路，我將永遠對你俯首聽命。”

上帝沒有回答我，卻像一股颶風(fēng)卷過，消失在我的視野中。

過了一千年，我再登圣山對上帝說:

“我的締造者，我出自你的雙手。你用大地的泥塵捏就了我，用你圣靈的氣息吹活了我，我的一切屬于你?！?/p>

上帝沒有回答我，卻似群鳥掠翅般一晃而過，無影無蹤。

又過了一千年，我三登圣山對上帝說:

“父啊，我是你的兒子，你用愛和慈悲生下我，我將用愛和崇拜繼承你的一切?！?/p>

上帝沒有回答我，卻似覆蓋遠山的霧靄了去無痕。

又過了一千年，我四登圣山對上帝說:

“我的神，我的向往，我的完美——我是你的昨日，你是我的明天。我是你植入大地的根須，你是我伸向天空的花朵，我們迎著陽光同生共長?！?/p>

這時，上帝向我轉(zhuǎn)過身，在我耳邊低低說了些甜美、高尚的話語，然后，他像大海包容百川般把我擁抱在懷中。

當(dāng)我走下低谷、平川時，也在那里發(fā)現(xiàn)了上帝。

愛情歲月

春天:

親愛的，讓我們漫步于這片廢墟，雪已消融，生命已離開臥榻，在山谷回蹣跚。跟我來吧，讓我們在曠野中緊隨春天的步伐。來吧，讓我們登臨群峰之巔，疑視四下那平原綠浪的波動。

看，春曉已脫下她冬夜裹身的厚襖，披掛上桃枝果樹，宛如命運之夜的新娘娉婷而立。果園蘇醒了，園里的枝枝杈權(quán)似情人相聚般擁抱在一起，溪流行進在巖石間，舞姿婆娑，歡歌婉轉(zhuǎn)，百花像海潮噴沫般從大自然的心坎里競相綻放。

快來，讓我們啜飲這水仙花杯中殘剩的香淚，讓我們用云雀的歡歌充實心靈，讓我們抓住惠風(fēng)那芳香四溢的誘惑。

讓我們坐在那塊紫羅蘭藏身的巖石旁，互致愛的親吻。

夏天:

親愛的，讓我們到田野里去，收獲的時光已經(jīng)來臨，莊稼已經(jīng)長大，太陽奉獻給大自然的愛的溫暖已把莊稼催熟?？靵?，別讓飛鳥搶先，剝削了我們的勞動，別讓蟻群占奪了我們的土地。來收獲大地的果實吧，就像靈魂摘取愛情埋在我們心靈深處的忠誠種子所結(jié)出的幸福之果；用土壤的產(chǎn)物填滿糧倉吧，就像生命貯滿我們的情感空間。

來呀，我的伴侶，讓我們以碧草為床，以青天為被，頭枕一束柔軟的稻秸，丟開白日的勞作，聆聽夜晚澗流的娓娓絮語。

秋天:

親愛的，讓我們到葡萄園去吧，讓我們?nèi)フテ咸阎阉⑷胭A藏池，就像用心靈盛起世代的智慧。讓我們?nèi)ナ諗n干果，蒸餾花卉，以感覺代替眼睛將它們細細品味。

讓我們回家吧，樹葉已變黃，天空已把它們四處拋撒，似乎要用它們?nèi)橐蚋鎰e夏天而死去的花兒穿上殮衣。來吧，飛鳥已遷往海濱，帶走了綠地的溫和氣息，給茉莉花和薩斯班樹留下一派荒涼，殘存的淚水伏地而泣。

讓我們回去吧，溪流已中止旅程，泉源已揩干歡樂的眼淚，叢林已剝落衣衫的華彩。來吧，親愛的，大自然已為昏睡所媚，正用一曲優(yōu)美、動人的歌與清醒道別。

冬天:

靠近我，我生命的伴侶，靠近我，別讓冬雪的氣息將我們隔離。讓我們相互倚偎在壁爐前，火是冬日爽口的蜜果。給我講講祖輩的往事，風(fēng)的嘆息與大地的慟哭已令我兩耳疲憊。關(guān)上門窗吧，看見惱怒的天氣，我悲從中來，目睹雪幕下如喪子之母般坐立的城市，我心靈啼血。我生命的伴侶，給夜明燈添上油吧，它眼看就要熄滅。我生命的伴侶，把燈移近你，讓我端詳暗夜在你臉上留下的印記。搬來酒罐讓我們暢飲，共同回憶那歲月光陰。

靠近我，靠近我，我的心之愛?；鹨严?，灰燼即將把它埋沒。擁抱我吧，夜明燈已燃盡，黑暗已將它撲滅。呵，歲月的漿液已令我眼皮沉重。看我一下吧，用你那睡意濃釅的眼睛。在大地合抱我之前你擁抱我吧。吻我吧，除了你的吻，一切均被冬雪所征服。啊，親愛的，睡海是多么深沉，早晨又是多么遙遠。

這個世界!

(小劉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