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春燕

我們公司與A.X.E公司簽訂了購買使用過的但又重新維護、檢測，達到我們所要求的技術(shù)指標(biāo)的醫(yī)療設(shè)備CT機。由于我公司的技術(shù)指標(biāo)要求較高，一直沒有找到需求的設(shè)備。最后聯(lián)系了曾經(jīng)幫我們做過檢測的A.X.EE公司，與公司的總經(jīng)理切斯多次談判最后以8萬美元成交。款已付，貨也從匹茲堡用火車運到洛杉磯。

由于以前購買的幾臺設(shè)備也是由切斯的公司給我們檢測的，加上國內(nèi)催貨太急，并且每次開箱檢查，包括請工程師的費用、重新做包裝柜的費用會高達3000多美元。所以這次貨運到長灘(Long Beach)的碼頭后，沒按慣例開箱檢查就直接運往中國大陸。

不料，午夜刺耳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我急急地抓起電話，眼睛還未睜開。

Hello!

Hello個鬼! —連串的國語一下將我驚醒，連忙坐了起來。

我們的貨物被海關(guān)扣押!原因是貨物開箱后，不是我們報關(guān)的CT而是一些說不出名稱的東西!

啊?我立刻急急對國內(nèi)報關(guān)的韓小姐說：“請將貨物的照片全部拍照快件給我寄來，另外將海關(guān)扣押貨的單子給我傳真一份過來。”

天已大亮，又一個洛杉礬明媚的春日。駕著車開到位于untington Beach海邊不遠(yuǎn)的辦公室。先給我在LA的律師去了電話約好上午見面的時間，并通知富蘭克·陳(一個從浙江來美國的年輕人，受聘到我們公司)立即與切斯聯(lián)系。因這單貨是他與切斯最終談成的。上午10點到了律師的辦公室，律師看了材料說：“你們的合同是用傳真簽約的，所以在兩地有效(即匹茲堡和洛杉礬)。為更簡單、省時、省事，建議你們在匹茲堡找律師。同時現(xiàn)在還不太明確是否A．X．E公司具有欺騙行為!最好的辦法是去一趟匹茲堡?！?/p>

傍晚時分，找到匹茲堡。打通了切斯公司的電話，聽電話的原來是電話秘書。美國很多小公司都使用電話秘書。用電話秘書一個月交幾十元到幾百元不等，一個秘書兼接很多公司的電話。她說：“切斯已經(jīng)下班了，需要留言嗎？”我說：“我從加州來，有很重要的事要找他，你能告訴我他家里的電話嗎？”“抱歉，不行!我可以告訴你他倉庫的電話你試試看：301—777—3880。”問清楚了地址，也不知道他是否在倉庫，就從匹茲堡出發(fā)往馬里蘭州的康必倫市的倉庫馳去。 到了倉庫已經(jīng)晚上7：00多了，一個叫Toney的猶太老人正準(zhǔn)備鎖門離去。對老人簡單講了來這兒的原因。老人聽了驚訝又搖頭說：“我與他是兩個公司的，我們僅僅是同租一間倉庫而已，他做醫(yī)療設(shè)備已經(jīng)十幾年了。我也做。我們雖然認(rèn)識五六年，但對他的事了解不多?！?/p>

“Toney，你能帶我看看他的倉庫嗎P”

猶豫片刻，他帶我進去，天!這個倉庫跟廣場似的，堆放著很亂的器械。他指著庫房一側(cè)的2臺CT說：“這就是切斯的貨?！薄癟oney，你能不能告訴我切斯家里的地址?”不等Toney回答，我就滔滔不絕地說：“我從遙遠(yuǎn)的中國來美國工作。我們公司是做醫(yī)療器械的，這臺CT是我負(fù)責(zé)做的，我已付給他8萬美元。結(jié)果這次出了問題，如果不把此事處理好，我肯定會被公司辭退，說不定還會被公司起訴。今天我開了一天的車來找他，現(xiàn)在又累又餓。如果我是你的孩子，你會幫我嗎?”

Toney沉默不語，一小會兒，轉(zhuǎn)過身走到他辦公室旁邊，交給我一張小紙片，上面寫著切斯家里的地址、電話，同時也畫好了路線。

晚上10點我終于找到目的地。

請問切斯先生住在這里嗎?

我就是! 抬眼望去，只見一個身體很結(jié)實，頭上扎著一個馬尾，穿著黑色皮夾克，牛仔褲，大概有一米八三左右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前的路燈下。望著他氣不打一處來，對他還不能兇，因為還沒徹底搞清楚是貨運出錯了，還是他有意欺騙。今天來就一定要搞清楚！如果是欺騙就要拿到證據(jù)，不能讓他以為我是外國人，就好欺負(fù)!打定主意后，就大聲說道：“切斯先生，知道我是誰嗎？我叫愛咪從LA來，為你給我發(fā)的貨CT而來?！?/p>

雖然，一再的給自己說與這種人要斗智，不能生氣，但也勉強不了，嗓門大了。大概切斯怕被鄰居聽到，非常勉強地說：“你進來吧!”

挺挺胸邁開步子跨進了切斯的家。在沒有叫坐的情形下，掃了房間一眼，選擇了一個最佳位置，坐定后眼睛直直地盯著他，兩個人的目光對視著，見他臉色黑黝，眼睛昏暗，裝出一付滿不在乎的樣子。足足幾十秒對視，他眼睛終于不安起來，轉(zhuǎn)向別的地方。好小子!第一個回合你輸了!于是我立即擲地有聲地說：

“先生，我想，你知道我為什么來，你發(fā)給我們的CT機已被中國海關(guān)扣押。目前海關(guān)正在追查此事，你是供貨商，你公司的名稱、地址、電話等均被輸入電腦列上了黑名單。你給我們的貨根本是一堆垃圾!不知道你為什么要這樣做?并且這樣做對你有什么好處?”

這時電話鈴響了，切斯站起來去接電話。切斯的太太走了進來，很和善、眼睛很大的一位中年婦女。她客氣地問我：“喝點什么?茶?咖啡?”“熱茶！”就著一杯熱騰騰的茶，我把我為什么來的原因告訴了她。

聽完后，她的眼睛睜得更大，一會兒看看在講電話的丈夫，又看看我。

“太太請你一定幫幫我!給你先生說說，我需要他寫一個證明材料!拜托了！”

正說著，切斯走了過來，聽見我與他太太的最后的對話很不高興地說：“愛咪，你先走吧，我們的事明天再說！證明材料我明天寫了給你?！薄安?我現(xiàn)在就要，哪怕是簡單一點也行，我先傳真回海關(guān)去！”

他的太太也說：“你幫幫這個小姑娘!就寫一個吧！”

切斯非常生氣地瞪了我一眼，抓過一張紙。中國海關(guān)：

我公司于某年某月發(fā)給中國某某公司的CT機。由于本公司倉庫人員粗心將發(fā)往巴西的貨錯發(fā)給中國……

特此證明!

A．x．E公司

切斯簽名

1996年×月×日

我將他寫的東西看了兩遍，道了聲謝，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一望無際的農(nóng)田在層層疊疊深淺不一的深黑的剪影中搖曳。駕著車回到來時的路上，瞄了瞄今天開的里程數(shù)，自己也嚇了一跳，居然開了2000多英里!

在一個叫DAYS INN的旅館停了下來。登記完后對小姐說了聲：“明天早上8點給我一個叫醒電話！”頭也不回地進了房間。

早上鈴聲將我吵醒，頭痛得厲害，看看時間才加州時間早上5點。慢慢坐起來，給國內(nèi)公司通報了這邊的情況，并將切斯寫的東西傳了回去。想了想，必須找個律師咨詢才行?？晌艺艺l呢?跑到小姐那里要了一本電話黃頁，坐在地上翻了起來，看了一會兒很失望。想想我必須得找一個講中文的律師，得又熟悉中國情況看得懂我提供的中文資料，又懂美國法律的律師。一個切斯已經(jīng)把我搞怕了。身在異鄉(xiāng)的我想想還是找個同胞比較可信。于是出了旅店，找了一個中餐廳先飽吃了一頓，然后問臺灣老板是否認(rèn)識較有名的從中國大陸來的律師?

“認(rèn)識??！”女老板和氣地說：“有一個蕭律師是從中國大陸來的，賓州中國人圈里很有名，幫助過很多人打贏官司?！迸习屣w快的給我寫了電話?？纯词种校菏拸?，JACK Q．xIA0。于是電話打了過去簡要說了一下情況，蕭律師說：“來我的辦公室談吧！”

快到12點了，到了那個叫FRICK BUICDING的大樓，墨黑色的很古典的歐式大樓。進了會客廳，很焦急地等著律師的到來。門開了，只見一個穿著筆挺西服，瀟灑、英俊的中等身材的東方男子推門而入。

“你就是愛咪?從加州來?我叫JACK！請坐!你把情況詳細(xì)說說?！?/p>

聽我談完情況，他將材料大致瀏覽了一下說：

“愛咪，你上當(dāng)了，切斯收了你的錢，根本就不想給你貨!他的行為太壞了：看來他的公司實際上也沒什么實力。倉庫的2臺機器是他的嗎?”

“是他的，Toney告訴我的?！?/p>

“好：我很快會調(diào)查的。愛咪，你知道嗎?你拿到一個很重要的證據(jù)在手里!就是切斯給你寫的那個證明!這對我們上法庭很重要!說得不好聽，也就是說，他已承認(rèn)是在欺騙你們公司。這不是發(fā)錯貨的問題了……愛咪，真沒想到你這么一個弱女子還這么有膽識跑到他家里要了這么重要的證據(jù)！真不可思議。”

“是他的行為太可氣!他以為我是外國人就可以欺騙?這王八蛋如果不賠我一臺機器，我奉陪到底!我在美國反正是一個人，有的是時間。”

之二

在蕭律師與A．X.E公司的律師無數(shù)次的交涉中。切斯終于同意重新?lián)Q一臺機器給我們。

1996年7月的一天，我又一次啟程飛往華盛頓，同行的還有我的朋友June

June說：“愛咪，干嘛非要給律師去電話，我們直接去倉庫不好嗎?”“是啊!可來之前，蕭律師說去倉庫之前一定要給他先去個電話，也不知道為什么?”

到了倉庫，我請的工程師R已在等我了，大家互相作了介紹。就一前一后地進了倉庫。有5個工人正在我們的機器前忙碌。說明來意后，大家分頭開始工作，工程師R拖著肥胖的身子，開始爬在地上插上電源檢查，我呢，則按裝箱單上的一件一件清點大件，并作記號。我們問工人：“切斯呢?”“他上午在這兒，中午吃飯出去還沒回來?！泵α?個多小時后，我與June坐在地上，背靠著集裝箱神聊起來。

正說著，突然聽到很吵鬧的聲音，于是我站起來，看見切斯罵咧咧很兇的樣子，幾個工人攔著他，他好像很沖動，一邊推開工人，一邊走到他辦公桌那里，他辦公桌上面掛了一把獵槍。

我聽到他大聲罵：“我要打死她！”那個“She”字擊中我的耳膜。

一語驚醒夢中人。我撒腿便跑，腳下生風(fēng)，三竄兩竄越過貨物，這時腦袋生出了千種想法：上帝啊!快救救我吧!為什么要打死我?是他騙了我啊!子彈快還是我快?子彈會像電影里的慢鏡頭停止嗎? 會從我耳邊飛過?同時邊跑邊用尖聲發(fā)顫的聲音用中文叫道：

“June!快跑，王八蛋要打死我！”又叫：“R！快跑！”我最先從前門沖了出來，回頭看了一眼，只見R剛剛從地上爬了起來。我連竄帶跑到了停車場，用發(fā)抖的手將車門打開，剛發(fā)動、倒車，車門一下開了，嚇得我面如死灰。定睛一看，是June。松了口氣。開了車一路狂奔而去。轉(zhuǎn)眼上了高速公路。一邊發(fā)抖，一邊用抖得厲害的腳死踩油門，不管三七二十一超車、搶道。

也不知道奔了多久，路上車也沒了，房子也沒有了，好像到了一個大峽谷。又走了一陣，腳慢慢不太抖了，然后在一個TAC0的店停了下來，渾身像散了似的。

“June，嚇?biāo)牢伊?太可伯!太可怕!他媽的這王八蛋是不是要打死我們?是沖我們來的嗎?為什么?”

“哼：是你!不是‘我們，倉庫里就兩個女的，我是第一次來與他根本不認(rèn)識，那個‘She不是 你，還會有誰?” “唉!本小姐，這一輩子做夢都沒想到居然有被人拖著槍追殺的時候!我這么年輕要被人打死了可就太冤了。做異鄉(xiāng)的孤魂野鬼多可憐??！”“你可憐個屁!我才冤呢!被你騙來說可以好好玩一趟，誰知道差點丟了小命。我先生剛剛回北京，沒人知道我來這里，我要被打死，姓什名誰都沒人知道。你要死了公司還追認(rèn)個烈士什么的，至少算是為保護國家財產(chǎn)而光榮殉職之類的話。我呢，最多在CNN新聞上帶一句：2名東方女子被人槍殺在馬里蘭州某菜市的倉庫?！?/p>

“唉!June，別說了，我腦子現(xiàn)在太亂了!嚷!那個胖子R呢?上帝啊!他可別被人誤打了?！?/p>

拉開車門一轉(zhuǎn)身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R駕著車過來了，感謝上帝!腿一軟就坐在地上。

我們?nèi)齻€決定先給律師去電話然后再決定是否報警。

一會兒，蕭的電話來了，說切斯的律師將切斯臭罵了一通!問他是想進監(jiān)獄，還是想解決問題?并叫他立即離開倉庫，他們那邊已安排好另一個人全權(quán)處理這件事。

“蕭律師，我馬上回倉庫！可 他為什么想打死我?” “唉，愛瞇，切斯上次來我的 辦公室說，驗貨的時候，不許愛咪來我倉庫。我當(dāng)時就說：貨是愛咪 的，她不來驗貨誰來?當(dāng)時他也沒說什么，只是他說：他上你當(dāng)了! 你叫他寫的那個證明，把他套進去了!還說你那天晚上跑到他家里去后，沒過多久與他結(jié)婚25年的太太在沒有任何征兆的情況下與人私奔，丟下7個兒女永遠(yuǎn)的遠(yuǎn)走高飛了。所以他說他恨你。他說東方人很神秘，是你把災(zāi)難帶到了他家里……”

我聽完，哈哈大笑!真是上蒼自有公論!

我們一起回到倉庫。R匆匆檢查了貨后，大家七手八腳把貨裝上了貨柜車。R與我們擁抱道別：

“愛咪，貨總算驗收完了，我也完成了任務(wù)!我要回匹茲堡，請多保重!” 看著一下午與我一起奔波的R，眼淚又上來了，嘴里說不出一句話，心里默默地說：“感謝了！感謝那些在我異國闖蕩給我關(guān)心和幫助的熱心人們!” 夕陽中我慢慢開著車，同時也有劫后余生的感受!

(摘自？《北京紀(jì)事》2000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