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樹智
《中東國家通史·巴勒斯坦卷》,并不是一本整體巴勒斯坦地區(qū)的通史。本卷的任務只是對巴勒斯坦地區(qū)阿拉伯人的過去和現(xiàn)在,作一個簡要的、由古及今的通史性的敘述。
根據巴勒斯坦地區(qū)的歷史和現(xiàn)實狀況,我們在設計《中東國家通史》的整體結構時,把巴勒斯坦地區(qū)分為《以色列卷》和《巴勒斯坦卷》。分別勾畫出同一地區(qū)、兩個不同民族歷史變遷、發(fā)展軌跡和文明交往特征,既是從現(xiàn)實出發(fā)、進而追溯和反思歷史,從歷史的高度,審視現(xiàn)實;又從政治、經濟、人文、地緣環(huán)境諸因素,考察不同文明之間的交往過程。
嚴格地說,生活在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和猶太人,都是巴勒斯坦人。確切的稱謂應該是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巴勒斯坦的猶太人。公元前二世紀大流散前,猶太人已成為一個民族。在阿拉伯帝國統(tǒng)治的長期伊斯蘭化和阿拉伯化過程中,巴勒斯坦阿拉伯人也成為阿拉伯民族一部分。他們和歷史上的猶太人以及后來從各地區(qū)返回巴勒斯坦的猶太人,都是不同文明、不同民族的巴勒斯坦人。這兩個不同文明的民族,在巴勒斯坦經歷了復雜的聯(lián)系,建立了多變的關系,組成了堪稱史家探索不盡的文明交往史。
鑒于《以色列卷》主要是論述巴勒斯坦地區(qū)猶太人的過去和現(xiàn)在,而且著重寫十九世紀以后的歷史,所以在本卷專設概述巴勒斯坦古代歷史和文明的緒論,反映這一地區(qū)古文明肇端時期的總貌。這也為巴勒斯坦阿拉伯化和伊斯蘭化提供歷史背景。
巴勒斯坦人可以把他們的歷史遠溯至迦南和腓力斯時期。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也可尋根至當?shù)氐哪尾貒土_馬帝國時期第三巴勒斯坦。但阿拉伯帝國時期形成文明交往的結果——阿拉伯性和伊斯蘭性,則是巴勒斯坦阿拉伯人的直接祖源。
變化始于猶太人大批離開之后這一地區(qū)的第二次轉折性文明變遷。這是阿拉伯文明在巴勒斯坦居統(tǒng)治地位的變遷。巴勒斯坦的主體民族由猶太人變?yōu)榘⒗?。伊斯蘭教成為絕大多數(shù)居民的信仰。
巴勒斯坦阿拉伯人是一個很獨特的民族。奧斯曼帝國近四百年的統(tǒng)治,經濟、文化、政治結構和內外交往的極其落后狀態(tài),家族之爭與部族矛盾,精英家族的政治依附性,都給民族的獨立發(fā)展,造成嚴重障礙。二十世紀初興起的阿拉伯民族主義,雖然對巴勒斯坦阿拉伯人的民族覺醒起了促進作用,但影響弱、傳播慢、獨立性差。從1919年到1928年間召開的七次巴勒斯坦人大會,都沒有提出明確的巴勒斯坦獨立的目標。民族獨立意識之弱,于此可見一斑。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長期居住在巴勒斯坦,卻一直處于依附地位。不僅是政治組織上的依附,而且是思想理論上的依附。他們的政治組織和思想理論代表的民族主義者,長期擺脫不了南敘利亞阿拉伯民族主義的依附。只是在1936-1939年巴勒斯坦人起義前夕,民族主義黨派才聯(lián)合提出了建立巴勒斯坦獨立民族政府的要求。反觀猶太復國主義,在1896年就有《猶太國》的系統(tǒng)理論與計劃。此后便以越來越強勁之勢,積極主動在巴勒斯坦推行建國目標。這是巴勒斯坦阿拉伯人和巴勒斯坦猶太人差距之所在。
巴勒斯坦地區(qū)從古以來就是人類文明交往的一個重要地區(qū),因此有必要簡述它的地緣特征。
據一項新的基因研究結果顯示,猶太人和阿拉伯人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對全球29個國家的1371名男子的Y染色體調查分析結果證實,阿拉伯人和猶太人的基因都來自最早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共同祖先。此項研究的紐約大學醫(yī)學院人類遺傳項目負責人哈里·奧斯特勒說:“猶太人和阿拉伯人真的都是亞伯拉罕的后裔。四千多年來他們一直保留著他們中東人的遺傳根基?!毕2畞碚Z和阿拉伯語同屬閃米特語系。
巴勒斯坦由于地緣特征而兼有海洋與大陸雙重文明性質,并呈現(xiàn)出融匯東西方文明的多樣性風貌。
巴勒斯坦的地緣特征賦予了它濃郁的宗教文明色彩。耶路撒冷集中體現(xiàn)了東西方宗教文明交往中折射聚焦點的特色。它是猶太教、伊斯蘭教、基督教這些世界性宗教的文明圣地。不同宗教文明之間的共存與沖突,在歷史上和現(xiàn)實中多次成為軍事政治事變之地。
巴勒斯坦是一個動蕩不安的三角地帶。三大洲文明地緣的邊緣環(huán)境,特別是東西方陸路、海路交通的要津地位,政治、軍事、商貿利益都長期驅使著各種力量在這里征戰(zhàn)角逐。特別是蘇伊士運河開通之后,巴勒斯坦的商貿、軍事戰(zhàn)略地位,更加重要。
巴勒斯坦的地緣特征,在外部政治交往中集中表現(xiàn)為西方各大帝國擴張力量的前沿陣地和東西方力量沖突的緩沖地帶。而在內部交往中,作為巴勒斯坦的主要民族的猶太人,自公元二世紀到十九世紀末的長達十七個世紀時間,基本上與巴勒斯坦沒有什么聯(lián)系;而從公元七世紀直到十九世紀末,阿拉伯人一直是巴勒斯坦的主要民族。此后的五十年猶太復國主義運動,特別是1948年之后,猶太人和阿拉伯人為爭取各自民族對巴勒斯坦的權利,發(fā)生了頻繁而激烈的沖突和戰(zhàn)爭。國土地緣始終是生存和安全利益的核心。
在中東地區(qū)沖突中,巴以沖突尤其引人矚目。
巴以沖突是當代文明交往武裝化的典型個案之一。以下三個年代是它轉折點:
1948年,以色列建國后沖突發(fā)展為戰(zhàn)爭。從此開始了一個猶太小國在軍事上對抗眾多阿拉伯國家的格局。眾多阿拉伯國家對聯(lián)合國分治決議持反對立場,巴勒斯坦國未能成立。從此開始了長達數(shù)十年的阿以沖突。
1967年的 “六五”戰(zhàn)爭。為時僅六天,打破1948年巴勒斯坦戰(zhàn)爭以后所形成的格局。以色列武裝占領了約旦河西岸地區(qū)、加沙、西奈半島和戈蘭高地。以色列對巴勒斯坦的統(tǒng)治既成事實,而擬議中的巴勒斯坦阿拉伯國家,卻一直耽擱下來。
2000年的起義和鎮(zhèn)壓沖突被巴勒斯坦權利捍衛(wèi)者哈南·阿什拉維稱之為“巴勒斯坦歷史上——以及巴以關系中最黑暗的時期之一”。這是巴以沖突的第三個轉折點,它再一次改變了中東格局。
這次武裝沖突的顯著特點是兩種不同文明之間的沖突。爭奪圣地主權的沖突,以及對圣地的襲擊,給巴以雙方和解造成了深深的傷害。沖突中對圣地的破壞,把爭奪土地的民族沖突和宗教沖突融于一體,從而為中東和平造成了復雜的變數(shù)。
對2000年9月開始的巴以沖突,美國學者托馬斯·弗里德曼在《紐約時報》發(fā)表了題為《新的中東格局》的文章。他指出:“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的沖突,不只是由于土地、政治或宗教。對于阿拉伯領導人和阿拉伯人民來說,沖突原因還有現(xiàn)代化問題。這是一個成功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的發(fā)達社會和一個沒有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并想歸咎于他人的不發(fā)達社會之間的緊張關系。”他還提出了阿拉伯領導人把焦點放在貿易、發(fā)展和民主化的“新中東”或是把焦點放在反對以色列、解放巴勒斯坦的“舊中東”問題。他認為,2000年9月以后的巴勒斯坦起義,是巴勒斯坦年輕人用格瓦拉式的暴動,來反對現(xiàn)代社會的象征以色列和他們國家衰落重要因素的領導人。
在過去半個多世紀里,中東的沖突和戰(zhàn)爭浪潮,掩蓋了中東的社會變革與經濟的變化。以色列的現(xiàn)代化取得了快速的發(fā)展,成為“中東的日本”。中東的阿拉伯國家,雖也在現(xiàn)代化進程中取得了不同程度的成就,但都沒有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因此,對阿拉伯各國來說,現(xiàn)代化應當成為他們議事日程上的主要問題。
但是指責巴勒斯坦領導人沒有真正給國內的年輕人選擇是否走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這條道路的機會,卻是不符合實際的?,F(xiàn)代化的政治前提是民族國家的建立。沒有獨立的巴勒斯坦國家,那里能談得上走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這條道路的機會牎兌路撒冷郵報》保守派專欄作家赫布·凱諾寧在紀念以色列獨立53周年的文章中說,目前的沖突使“大部分以色列人認識到,以色列作為惟一猶太國家在中東的存在并不是理所當然的”。以色列《國土報》的專欄作家吉迪恩·薩梅特在紀念獨立日的文章中說,“為了使以色列實現(xiàn)真正的獨立,被占領的土地的獨立是不可避免的?!?/p>
解決巴以沖突這個當代人類文明交往難題的途徑,惟一正確的抉擇是是兩個生活在巴勒斯坦同一地區(qū)、各不相同文明民族之間的和解。
和解離不開國際調解的配合。巴以沖突早已不是巴勒斯坦地區(qū)的事件,各種國際組織,都已顯示出其作用。要真正實現(xiàn)公正全面的中東持久和平,無論是以色列的實力政策或巴勒斯坦的以懲罰促外交,還是今后主導中東和談的國際機制,均宜改弦更張。
巴以沖突是通向和解的“血門”。沖突雖是人類文明交往中的嚴重病痛,但也表現(xiàn)出人們從困擾和損失中掙脫困境的努力。巴以沖突為研究者提供了一個具有廣闊思考空間的文明交往個案,對它進行追蹤研究,從中會獲取規(guī)律性的啟示。(本刊有刪節(jié))
(《中東國家通史·巴勒斯坦卷》楊輝著,商務印書館2002年4月版,23.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