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元棟
近來,南方某雜志社女編輯木子美因在網(wǎng)上發(fā)表性愛日記《遺情書》而暴得大名,有關網(wǎng)站為此“門檻”被踏破,從南到北,網(wǎng)蟲們幾乎無人不知木子美。對此現(xiàn)象,有關專家紛紛發(fā)表評論,崇尚開放的“價值多元”說有之,歸依法律的“權利自由”說有之,悲天憫人的“社會責任”說有之,追求效應的“媒體炒作”說有之。而網(wǎng)民也有大量議論,有褒有貶,莫衷一是??傊疅狒[非凡,用時尚的話說,又是“一道風景線”。
這部描寫露骨的日記,那些精明的出版商早已捷足先登,開動了印刷機。平心而論,網(wǎng)絡上之所以會有木子美這樣的性愛日記連載出現(xiàn),乃是這類內(nèi)容長期泛濫的一個必然結果。在管理方面,性愛內(nèi)容受到約束的程度遠遠寬于其他有涉社會矛盾的內(nèi)容。不過這次稍有不同,據(jù)說此書剛一“出籠”,便入“冷宮”。原來有關部門已有“精神”下來。然而,如此轟動的事,主流報紙好像顯得過于矜持和平靜,以常情度之,又未免令人納悶。
這種“木子美”現(xiàn)象,現(xiàn)在稱之為“社會影響”,過去則云“教化”、“風教”,歷來的當政者和思想家都不會視若罔聞。對于藝文、風教和政治的多重關系,近代思想家王韜在《第五才子書水滸傳》的序中就有相當透徹的剖白,他指出了這部小說“官逼民反”的深意后筆鋒一轉,說:
然天下上智少而下愚多,鄉(xiāng)曲武豪藉放縱為任俠,小民鮮識遂以犯上作亂之事視為尋常,未始非由此書實階之厲(即開惡事之端)。夫忠孝廉節(jié)之事,千百人教之而未見為功,奸盜詐偽之書,一二人導之而立萌其禍。
我們姑且不論王韜這段話的階級立場,從其著眼于風教的規(guī)律,看到了此書對政治的負面影響來說,似也言之成理。一、老百姓看小說主要是消遣,因此重直覺,不會去探尋微言大義;二、好的社會風氣,形成難而毀之易。所以為政治影響計,歷來就有人主張“少不讀《水滸》,老不讀《三國》”。清代將《水滸傳》列為禁書,出于同樣的原因,《紅樓夢》也因其所謂“淫詞小說”而被“一體查禁”。
然而查禁防范的效果終究有限。有清一代,小民“犯上作亂”的照樣“犯上作亂”,社會風氣“淫靡”的照樣“淫靡”,君不見秦淮河畔日日笙歌簫舞的勝景么?關于這個問題,曾國藩曾表示過一種特別的見解,其事見清代陳康祺的《郎潛紀聞》:
金陵克復后數(shù)月,畫船簫鼓,漸次萌芽。時六安涂廉訪守郡,亟飛牒縣厲禁。次日,謁曾文正公。公笑謂曰:“聞淮河燈船,尚落落如曙星。吾昔計偕過此,千艘梭織,笙歌徹宵,洵承平樂事也。
涂太守想禁秦淮燈船來討好上峰,不料曾大人卻回憶起昔日赴京應考時秦淮河上的繁華景象,而對如今的禁令似有微詞。其實曾大人說“承平樂事”恐怕是門面話,他不主張禁秦淮歌妓蓋有深意在焉。尖銳的社會矛盾,與其消極防范,不如疏而導之。語云,“兒女情長則英雄氣短”。轉移視線,銷蝕人們的精力,將厲禁《水滸傳》與不禁秦淮燈船結合起來,既促進了地方經(jīng)濟的繁榮,又消弭了社會動亂的隱患。此誠所謂寓“禁”于“不禁”之中也。
如今,木子美已成為街談巷議的熱門人物,其《遺情書》的發(fā)行受阻,怕也是稍塞一時洶洶的輿論(以前之如《上海寶貝》、《糖》之類的讀物能夠獲得正式出版,本身就頗能說明問題);而主流報紙之冷落木子美,是否像曾大人的那番冠冕堂皇的話,以裝飾門面,或均可從上述的歷史材料中探得一些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