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巴藏族山歌的韻味

嘉雍群培

康巴山歌音域寬闊舒展，節(jié)奏自由隨意，旋律優(yōu)美跌宕，有“云的飄逸，風的瀟灑”，人們稱之為“康巴昂疊”(康巴華彩性的山歌)或“康巴昂任”(康巴長調)。而山歌中特殊的韻味——昂疊就像被風吹打的經幡，落在石頭上的珍珠，成為旋律的裝飾和美化，與旋律為一體，形成了一種獨特的韻味和濃郁的地方風格，給人一種無限的時空和坦蕩的感受，具有一種回腸蕩氣、余音繞梁的藝術效果，反映出康巴人獨特的藝術審美力。昂疊，指樂器常規(guī)的一種技法，如竹笛、甲令(藏式大嗩吶)等樂器在演奏時運用自由、隨意、華麗的裝飾音的奏法，后借用在山歌演唱上，指對氣息的控制和對泛音、裝飾音運用的一種演唱方法。

華彩性昂疊

華彩性昂疊是康巴山歌中重要的組成部分，它是把一些短時值樂音密集組織，依附在旋律的本音上，形成華彩運動，增加旋律的色彩和流動感。康巴山歌音高字少腔長，加之密集性的樂音，歌聲仿佛隨風而去，隨風而上，講究自然、流暢、連貫，多變而不做作，靈活而不嬌纖。民間有這樣的比喻，要像“鷹翔長空，風過江面”。康巴山歌形成這種風格，除了他們生活的特殊環(huán)境外，與他們平時精神上的追求和采用的表達方式有著一定的關系：每逢祭日和宗教節(jié)日，人們在晨光中轉經朝佛，高唱“野詠”(瑪呢調，歌詞是六字真言)，希望借助山中的回響和風的力量，把聲音傳向遠方，它是為逝者祈禱，為出世者清場凈地，消除劫難。把經幡高高揚起任風吹打，經幡在不停地擺動中，將經傳到四方，能有同樣功德，也是為幸福、平安、興旺祈禱。演唱山歌時，也像野詠一樣高歌，希望得到遠山的感應，抒發(fā)心中的激情，希望歌聲像經幡上的經文一樣飄然自如，無礙無阻。

在山歌中華彩性昂疊出現(xiàn)的位置不同，往往造成不同的意境和不同的藝術效果，如出現(xiàn)在長音之前，有一種悠遠、飄逸之感，仿佛那變換無窮的江河；如出現(xiàn)在長音之后，更覺開闊、坦蕩、豁達，仿佛置身草原，仰望輕盈的白云、放眼起伏的群山。也有的山歌中連續(xù)用華彩性昂疊，除了結束的長音外，幾乎沒有長音，取而代之的是花腔昂疊，使山歌聽起來異常華麗優(yōu)美，有一種層層波瀾、步步錦簇、富麗堂皇的音樂美，非好歌手難以唱好。

連續(xù)式昂疊

在山歌中連續(xù)式的昂疊沒有固定的位置，比較自由、隨意，是歌手根據(jù)氣息的控制與聲帶張力配合而發(fā)出彈動的同度音，要求發(fā)音靈巧、清脆、有彈性，民間把這種唱法形容為“垛疏遞相”，意思是石子落在石板上，因為它時值短、隨意性強，很難準確地記錄。這種連續(xù)裝飾唱法比衛(wèi)藏、安多地區(qū)山歌中的“縝固”顯得更輕巧、透明和自然。它的速度是根據(jù)旋律速度的變化而變化，由歌手自己處理，有些地方的裝飾音速度稍慢，和華彩性旋律的區(qū)別在于華彩性旋律相對比較固定，速度比較統(tǒng)一，比較容易演唱。長音中的連珠裝飾是康巴山歌韻味最濃的地方，它的藝術效果近似蒙古民歌中的“潮爾”，要有沸粥滾動的感覺，而連珠式要求有“瑪莫巴君”的感覺。意思是母羊咩叫著向山下跑時，由于震動發(fā)出漪漣般的聲音，這種漪漣式的昂疊在一些較為深沉的旋律中運用比較多，如悲歌等苦調山歌等。這類山歌哀婉悠長，沒有更多的華彩性裝飾，用連珠性裝飾后平鋪中有生機，深沉中感豁然，裝飾又不過于華麗，既保持深沉悠長的情調，又有山歌的韻律，起到了烘托、陪襯旋律的作用。

裝飾音式的昂疊

用同度、二度、三度音為旋律的裝飾，在康巴山歌中是很普遍的，也是昂疊演唱中的重要手法之一。裝飾音的大量運用與宗教寺廟的音樂演奏方法有一定的聯(lián)系，宗教音樂在康區(qū)主要以羌姆的伴奏為主，其表演在特定的時間，如宗教祭祀、寺院開光、喇嘛坐床等儀式，其音樂古樸、簡練、凝重，伴奏樂器中的法號、岡令、鈸、鼓等都是不定音樂器，主要用來渲染氣氛，只有甲令是惟一的演奏旋律的樂器。演奏中采用民間竹笛、牛角胡的演奏方法，一是用大量加花的方法對旋律進行裝飾，二是為了便于裝飾采用竹笛上用變徵(#Fa)裝飾的方法，出現(xiàn)半音和大三度的裝飾，彌補了宗教音樂的直鋪、單調，既豐富了旋律又起到擴充旋律的作用，使之充滿神秘、奇異的宗教色彩。民間常用甲令的昂疊來比較、衡量歌手水平，水平高者會得到“唱出來的山歌就像甲令的昂疊”的好評。每一個歌手都有自己與眾不同的裝飾方法和裝飾風格，比如裝飾音的組合、時值、數(shù)量等，各種裝飾音的運用，對山歌起到一種錦上添花的作用，使之充滿活力。有的山歌裝飾音和被裝飾音時值相近，既要唱出區(qū)別，又要保持旋律的連貫性，這在演唱技巧上難度是很大的，只有那些從小就在那里受特殊文化薰陶的人唱起來才能隨心所欲，只有他們才能把兩者結合得融洽、協(xié)調、完美統(tǒng)一。

昂疊的多變性

山歌是自由的，不固定的，不受節(jié)奏、時值、場合的約束，昂疊有很大的隨意性和伸縮性，它依附在旋律上，同樣不受約束，這給歌手一個充分發(fā)揮的空間和再創(chuàng)作的領域，他們可以根據(jù)自己的條件、特色和興趣，盡情地演唱，盡情地發(fā)揮，因此不同的歌手演唱同樣的山歌，會唱出差別，即使是同一個人，在不同時間、不同地點的演唱也不盡相同。這些不僅展示了歌手的演唱技能和風格，也豐富和發(fā)展了康巴山歌的旋律和昂疊。初次接觸山歌的人，在被優(yōu)美、飄逸、浪漫的山歌深深吸引之余，不免感到歌手太隨意，山歌缺少規(guī)律，難以掌握，但這恰恰是當?shù)厝撕饬扛枋值乃疁剩犓麄兊纳ひ羰欠駡A潤明亮，氣息力度控制得是否恰當，昂疊的演唱是否流暢。在別人聽來很自由、隨意之處，他們覺得是有規(guī)律的，散板中有節(jié)奏，節(jié)奏中有散板，節(jié)奏感和散板性既對立又統(tǒng)一，兩者相輔相成。如果過分用密集型的樂音加花裝飾，顯得山歌過于繁縟冗長，顯得畫蛇添足；用的太少，又因缺乏變化而單調呆板；長音(延長音)也一樣，拉得太長不協(xié)調，聽起來不舒服，太短又缺少原野的韻味，聽起來不過癮。

只有聽到牧民們的演唱，才知道什么是滿足和陶醉，什么是自信和從容，感到在廣漠的高原上，只有山歌才能展示他們粗獷、豪放、多情的性格，也只有昂疊才能抒發(fā)他們豐富而浪漫的激情和對生活的熱愛、對自然的眷戀。這就是康巴山歌特殊韻味所在，也是康巴人喜愛山歌喜愛昂疊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