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正剛
他是一個無趣的人,沒什么愛好,也不善與人結(jié)交,在這個崇尚競爭的社會里,很不幸地被人稱作“老實人”。老實人也有自己的快樂,他有很好的家庭,也曾有過一兩個過命的朋友。他生活得非常簡單,“俄羅斯方塊”這樣的游戲也讓他如癡如醉。只是最大的苦惱終于來了,某一天他突然發(fā)現(xiàn),身邊的朋友全都成雙成對,自己卻還孤單一人。
喜歡的人不是沒有出現(xiàn)過,念成大的時候,鄰桌的一個女孩總讓他心跳加快,這個女孩長有一對很好看的酒窩,笑的時候就像陽光打在心上。女孩也喜歡找他說話,問問題什么的,只可惜他傻乎乎的,平時說話還算順溜,見了這位女孩就臉紅、支支吾吾的。女孩不在時他倒幻想一大堆?;孟敕艑W時,他對女孩說,有空嗎?一起吃飯。說這句話時臉上一定要有具有親和力的微笑,讓她無法拒絕。放學時,他笑倒是笑了,后面的話卻怎么也說不出口。第一天這樣笑,第二天也這樣笑,每天都這樣笑。女孩尋思,這人是不是腦殼有包?終于有一天笑不出來了,因為看見女孩的男朋友來接她回家。
這件事讓他憂傷了足足一個月。
父母開始著急了,替他介紹對象,一個又一個。于是有趣的場面像周星馳電影一樣一幕接一幕發(fā)生。約女孩子出去喝茶,他居然忘了帶錢;和女孩聊天時,居然不知道阿杜是誰;還有一次,他居然問別人,你的年齡是不是比我大?他的際遇可想而知。
單位上的人也逗他,只要見他穿西裝,就問,今天又相親去了?于是有人笑??傊莿e人的喜劇。也有個人從不笑他,這個人叫小玲。他倆是同年同月到單位的,許多年了,在是是非非充斥的單位里,互相照應(yīng)著。小玲結(jié)婚時,他還暗自傷心過。他曾經(jīng)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當初如果追她,會成功嗎?可惜那時他的念頭太多了。同單位的,好嗎?她那么優(yōu)秀,看得上我嗎?如果被拒絕會多難堪?
有一天下班,他推車出來,正巧碰見小玲。小玲好像有心事的樣子,和他打了招呼后,突然說,能陪我走走嗎?他傻了,因為這是第一次有女孩子向他提出這樣的要求。
那天好奇怪,平時再熟悉不過的路,居然變得陌生。路上車來車往,噪聲那么大,他卻只聽見自己的心跳。他說了些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肯定是支支吾吾的。到了路口,前面的路兩人各不相同,他想說再見。小玲卻先說了,能再陪我走一段嗎?小玲那天穿水綠色的裙子,蕩漾時像風吹過荷池。
兩人又一同前行,他只希望腳下的路不斷延伸,沒有盡頭。小玲問他,如果你結(jié)婚了,會始終如一地愛你的妻子嗎?他非常認真地回答,當然,就像愛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他看見小玲的眼中有晶瑩的淚光閃動。
就到小玲的家了,他想用微笑來作這段美妙路程的結(jié)尾。還沒等他笑出來,就聽小玲說,能陪我去喝茶嗎?說這話時小玲看著他的眼睛,眼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茶室很別致。包間隔墻用的是魚缸,里面有漂亮的熱帶魚。服務(wù)小姐端上了一個精致的小爐,點著,火焰是藍色的,放上茶壺,壺里有很美的花瓣墜落。這壺茶有個凄艷的名字:藍色憂郁。他完全傻了,在這個老實人極為有限的情感經(jīng)歷里,這是最波瀾壯闊的一次。如果面前這個女孩要他死,他會馬上毫不猶豫地或摸電門或找繩子或跳岷江。
我心里很悶,卻找不到一個可以訴說的人。小玲說。
怎么會?有我呢。
有些事總不好說。
小玲沉默了。一會兒,她終于說,我老公以前是個很好的人,可最近不太對勁。
是不是,是不是有外遇了?
小玲忍不住哭出聲來。這讓老實人手足無措。
三分鐘過后,他說了一句讓他后悔一生的話,他說,你離婚吧,我娶你。
他是打的送小玲回家的。在車上,小玲突然靠在他的肩上,仿佛他是她一生的依靠。
當天晚上,他失眠了,想了無數(shù)方案,如何排除萬難,與她結(jié)成眷屬。再回想看過的所有愛情小說,仿佛都沒有自己的故事動人。
第二天,小玲沒來上班,中午他迫不及待地撥通了電話,還沒開口,就聽小玲故作輕松地說,昨天我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沒想到搞得酸溜溜的,你沒事吧?
一年后,小玲替自己的丈夫生了一個兒子,小兩口還被居委會評為“五好家庭”。
原來這一切僅僅是一場誤會。
經(jīng)過而已
那天在網(wǎng)上下棋,對方大概是個女的,幾盤過后,她問我:你哪兒人?我沒想到網(wǎng)上還有人問這么傻的問題,但還是回答:四川的。她說她是江西人。我說我以前有個女友就是江西人。她說是江西哪兒的。我說忘了。她說,原來你在網(wǎng)上就是這樣和女孩子套近乎的。
我沒騙她,我沒心思和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套近乎。我真有過一個女友是江西人。只可惜她是江西哪兒人我已經(jīng)忘了,她叫什么名字我也忘了,甚至,她長什么樣子我也記不起了。我只記得我和她愛站在南橋上,看腳下嘩嘩流去的江水,有時候一看就是半個鐘頭。有時候也站在蒲柏橋上,看因為燈光而變得五彩繽紛的江水。她不喜歡我說四川話,硬要我學說普通話。她愛唱歌,她的聲音很好聽。
我有時候會覺得世間的事很奇怪,有些人和你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幾十年,或許只和你相隔一道墻壁,但你卻永遠不會認識她。也有人和你相隔千里,但你卻注定要認識她,她也許就是你生命中一位極重要的人。
最近看了一部電影,《向左走,向右走》,里面有首詩很不錯的,“他們彼此深信/是瞬間迸發(fā)的熱情使他們相遇/這樣的確定是美麗的/但變幻無常更為美麗……”我和她的相遇并非因為“瞬間迸發(fā)的熱情”,她舅舅在都江堰做生意,她畢業(yè)以后沒事做,就跑到這邊幫她舅舅。那時候的我四處打點小工,東一釘錘西一榔頭的沒個定準,母親很為我的工作問題和終身大事著急,后來這個女孩來了,母親就想“一石二鳥”,讓我和女孩談戀愛,順便和她舅舅學做生意。
現(xiàn)在想來,母親的“美好愿望”是多么的可笑。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歡她,但我能體會她身處異鄉(xiāng)內(nèi)心的孤寂,和她在一起時,我總是想方設(shè)法讓她高興起來,她說想到成都逛逛,我就拍著胸口說,成都我熟得很。到了成都,我才發(fā)現(xiàn)這是個錯誤。那天天氣很冷,竟飄起了雪。我倆迎著寒風走在大街上,她的小臉凍得發(fā)紫,為了讓她高興,我做了一個決定:帶她到太平洋百貨購物。
進了太平洋百貨,我才發(fā)現(xiàn)這個決定是個更大的錯誤,里面的東西都貴得出奇,我倆逛了三圈,都沒找到合適的東西買,我口袋里那幾個可憐的錢早已捏出了汗水,最后,她終于挑了一個發(fā)夾,令人羞愧的是,居然還是善解人意的她搶先付了錢。我當時發(fā)誓:即使天天吃糠,也要給她買太平洋百貨里最貴的衣服。
事實上,我也不知道我倆算不算戀人。我想我和她心里多少都有些明白,我倆是沒結(jié)果的。轉(zhuǎn)眼就過年了,那天家里來了很多客人,有人就問,你們家剛娃耍朋友沒有,怎么不叫來看看。于是我和兩個表弟打的去她舅舅家,我先上去,兩個表弟在樓下等我。見到她,她很憂郁的樣子,出了門,她對我說,家里來信了。她說她母親不愿意她在四川安家。
下樓了,我對兩個表弟說,她不在家里。
數(shù)年之后,我看到一句詩,“你從遠方來/我到遠方去/僅僅是經(jīng)過而已”。
僅僅是經(jīng)過而已。也許她早忘了我這個曾經(jīng)愿意為她吃糠的人,也許再過幾年,我也會將她完全忘記。
責任編輯阿 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