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作家“全集”談何容易的事!且不說它是為研究者提供可信可用的文本,需在??薄⒆⑨屔匣ù罅?僅花力氣不夠,更得兼有多年學養(yǎng)、專門知識),單說把文章印齊了就不算簡單的功夫。總不免這樣那樣的原因,于是“全集”不全。我是深有體會的。好幾年前我編過上下卷的《凌叔華文存》,名為“文存”,其實完全當“全集”操作的,想一網(wǎng)打盡凌氏作品。然而付印在即,偏偏有個五萬字的中篇小說尚難認定是否為凌叔華所作。待確證以后,《凌叔華文存》已經(jīng)面世幾個月了。最近我又編了一套《林徽因文存》,書名仍不敢冠以“全集”,因為明知道還有幾篇林徽因文章,就是找不到文本而無法編入。桌如編的九大本《冰心全集》本是我心目中“很全”的“全集”。編者為資深冰心專家,所在單位是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所,冰心本人尚健在,可謂天、地、人三者優(yōu)勢俱備。我?guī)状巫惨娒駠鴪罂侠淦У谋奈淖?,疑其可能是佚作,每與“全集”核對,均屬徒勞之舉。近來方錫德教授仍然發(fā)現(xiàn)冰心佚作多篇,包括短篇小說《惆悵》和兩篇散文、一篇講演、一首舊體詩。“全集”不全實在是無可奈何的現(xiàn)象。建國以后所編《魯迅全集》,初編加修訂,三次都屬政府行為,每次都是巨大文化工程,動用人員之多,耗費財力之大,持續(xù)時間之久,是編印其他作家“全集”不可期盼的。縱然這般,一次比一次有新的可觀的補充。即將出版的第三次修訂的《魯迅全集》,據(jù)說新增佚文24篇、佚信18通及其它文字,篇幅共達十萬言。到此豈敢說就一定齊全了呢,“全集”不全乃當然的事情吧。
這一番感慨來自韓石山先生編《徐志摩全集》的出版(百花文藝出版社)。它既是出得最晚的一種徐志摩“全集”,韓先生又寫過徐志摩傳記,這套“全集”的編輯優(yōu)勢自不待言,它收集作品的齊全非此前各種徐的“全集”所及??墒亲x下來還是發(fā)現(xiàn)漏了一段徐的重要佚文。這段佚文披露于歐陽蘭的短文《文字的勻稱》,文章發(fā)表在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十五日《晨報副鐫》。年代太久了,不大為今人注目。我曾撰文介紹,說明它對于研究徐志摩文藝思想、新格律詩理論發(fā)生過程等問題都頗有價值。拙文刊七八年前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當時已知韓石山先生著手編輯新的《徐志摩全集》,隨即寄韓先生以便他補缺。不料這套“全集”出版拖延日久,其間編稿斷斷續(xù)續(xù),時分時合。難免的差錯留下這個十分惋惜的遺憾?!吨袊F(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是份專業(yè)很窄的學術(shù)期刊,讀者相當有限。韓先生來函希望重新刊布他主編的雜志,似有亡羊補牢的雅意。這樣不予藏拙遮丑的氣度可佩,那么再抄示如下:
……現(xiàn)在所謂新文學是一個混沌的現(xiàn)象,因為沒有標準,所以無從評論起,少數(shù)的嘗試者知識在黑暗中摸索,有想移植西歐文學的準繩,有的只憑著不完全不純粹的意境作他們下筆的向?qū)?。到現(xiàn)在為止,我們應得承認失敗,幾乎完全的。但這失敗的嘗試中我們已發(fā)見了不少新的可能,為最初提倡新體文學的所為能見到的。我個人就深信不久我們就可以案定一種新的Rhythm,不是詞化更不是詩化的Rhythm,而是文字完全受解放(從單類似的單音文字到分明的復音文字)以后純粹的字的音樂(Word music)?,F(xiàn)在的作品,不論詩與散文,還差的遠,表示犯含糊病就是犯夾雜病。文字必須先純粹,方能有文體的純粹。三殿頂上的黃瓦是一個模子做成的;我們的新語言也得有那種純粹性。瓦塊不整勻時,便蓋不成成品的屋頂。文字不純粹時,便做不成象樣的文章。
這單是講方式與原料。思想的結(jié)構(gòu)與意匠,那又是一件事。我們得同時做兩種工分:一面造勻整的瓦料,一面打算將來建筑的圖樣。我們看問題要徹底,走半路折回頭的辦法不是男子的氣概。你不見現(xiàn)在新體文不曾站得住,許多所謂新文人與新詩人又在那里演什么曲調(diào)與詞調(diào)了嗎?……
文章寫好,收到剛出版的《新文學史料》(2005年4期),又見刊出才發(fā)現(xiàn)的徐志摩致英國友人奧格頓六封信的中文譯文。
[韓石山附記]我編的《徐志摩全集》,出版社同時出版了《徐志摩散文全編》,我曾送給陳學勇先生一套(兩冊),陳先生發(fā)現(xiàn)沒有收入他提供的一篇佚文,給我來信指出。我當時不知腦子怎么糊涂了一下,就說那你寫篇文章說明吧。見了陳先生此文,我才想起這篇佚文實則是徐志摩給歐陽蘭的信,歐陽蘭引在自己的文章中。我把它編在《徐志摩全集》第6卷即書信卷里了。這要怪我。好在陳先生這篇文章談的是個普遍現(xiàn)象,還是將它全文刊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