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東南飛》被稱為“古今第一長詩”(沈德潛語),與《木蘭詩》一起被稱為“樂府雙璧”,歷來傳誦不衰,也是中學語文教材的傳統(tǒng)篇目。對于其中的人物形象,人們對劉蘭芝的評價一致比較高,但對焦仲卿這個人物卻頗多微詞,“他是籠子里長大的金絲鳥,養(yǎng)成了拘謹懦弱的個性,一個比較善良的白面書生?!鋵嵵挥幸稽c幻想的期待,并無什么實際辦法?!髡呋罨町嫵隽诉@個怯弱的書生的性格和面貌?!?《唐弢文集》第九卷)。游國恩的《中國文學史》也認為焦仲卿“性格比較軟弱”。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編寫的《中國文學史》評價焦仲卿說“較少剛氣”,在母妻沖突中“一籌莫展”,殉情前“仍不免一番徘徊瞻顧”,表明他“懦弱”和“思想中始終存在矛盾”。到了今天,又有人把焦仲卿譽為“情圣”,為情而生,為情而死。我認為這些對焦仲卿的評價都把人物簡單化,片面化。焦仲卿被誤讀了太長時間。以下就將我對焦仲卿的理解闡述如下,以就正于大方之家。
一、焦仲卿是一個癡情的人
癡情在那個時代對一個男子來說是一個貶義詞。在那個時代,女人是作為男性的附庸而存在的,男子休妻另娶就如換衣服一樣。焦母哭勸兒子時說:“滇勿為婦死,貴賤情何薄”,也可以看出當時的社會風氣。自古以來,“癡情女子負心漢”已成定例,似乎天經(jīng)地義。男子的癡情只能換來別人的鄙視,認為是兒女情長,胸無大志。焦仲卿是把劉蘭芝作為一個真正的,與自己平等的人來看待?!皟阂驯〉撓?,幸復得此婦”,仕途的渺茫,使焦仲卿更珍視與劉蘭芝的愛情。雖然焦母在劉蘭芝被遣后,以“窈窕艷城郭”“可憐體無比”的東家女來誘惑焦仲卿,但焦仲卿顯然是不屑一顧。“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在焦仲卿的心中,沒有人能取代劉蘭芝的位置。僅從這一點看焦仲卿在那個專制時代已有明顯的叛逆性。
二、焦仲卿的兩難選擇
指責焦仲卿“軟弱”、“較少剛氣”的人,明顯忽略了焦仲卿的對立面是焦母,是把他拉扯大的母親。在劉蘭芝與焦母之間,在愛情與親情之間,焦仲卿無法做出選擇。因為這兩個女人都是他生命中無法割舍的,而命運卻偏偏讓他只能選擇一個。愛情與親情對每個人來說沒有孰輕孰重之分。不少人指責焦仲卿在劉蘭芝與焦母的沖突中沒有站在劉蘭芝的一邊,其實我們設(shè)身處地替焦仲卿想一下,難道焦仲卿可以留下劉蘭芝,趕走他母親嗎?焦仲卿也曾為劉蘭芝激烈地辯解:“女行無偏斜,何意致不厚”。這其實就是站在劉蘭芝的立場上責問母親,并且堅定地說:“今若遣此婦,終老不復娶”。也正因為焦仲卿的話觸發(fā)了焦母的權(quán)威,焦母才會“槌床便大怒”,指責焦仲卿“小子無所畏,何敢助婦語”。因此,在這時候,讓劉蘭芝暫回娘家也許是唯一可以選擇的方法。在焦仲卿的心中劉蘭芝的回娘家只是暫時的,是權(quán)宜之計,他希望時間可以消解婆媳之間的矛盾。至于劉蘭芝回到娘家后被迫另嫁,這一筆帳不能記到焦仲卿的頭上。大詩人陸游在他母親的強迫下,休掉了自己的妻子唐琬之后,內(nèi)心的沉痛也只能用詩詞表達,“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釵頭風》)“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臺,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沈園》)。陸游與焦仲卿在感情上的遭遇相似,卻為何沒有人指責陸游“軟弱”、“較少剛氣”。
三、生與死的抉擇
薩士比亞筆下的哈姆雷特曾說:“活著還是死去,這是一個問題?!蓖瑯拥膯栴}也成了焦仲卿心中的一個解不開的死結(jié)。我們必須注意到,死是焦仲卿首先提出的。當焦仲卿聽聞劉蘭芝再嫁的消息,絕望地來和劉蘭芝訣別,“賀卿得高遷。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葦一時韌,便作旦夕問。卿當日勝貴,吾獨向黃泉。”過去的山盟海誓如一片黃葉,飄落在焦仲卿冰冷的心田,所以他才會理智全無沖劉蘭芝大喊。“吾獨向黃泉”,證明了此時焦仲卿已萌生了離世的念頭。正是在焦仲卿的指責下,還在猶豫彷徨的劉蘭芝才死志已絕,相約“黃泉下相見”。當劉蘭芝義無反顧“舉身赴清池”后,“活著還是死去”,這個問題擺在焦仲卿的面前,對焦仲卿來說,應(yīng)該活著,也必須活著,因為他是母親的支柱;但活著又有什么樂趣,對一個絕望的人,對一個心如死灰的人來說,活著就意味著“此恨綿綿無絕期”。何況和劉蘭芝的約定“黃泉下相見”,言猶在耳,而斯人已去。我們可以想象焦仲卿內(nèi)心的痛苦,正是由于這種痛苦,當他決定“自掛東南枝”時,他才會“徘徊庭樹下”,那一刻焦仲卿到底想到了什么,詩中沒有表述,但“徘徊”二字已足以讓我們感受人物內(nèi)心的沉重。一邊是心愛的人已去,自己在這個世界已無生趣;而另一邊是,老母弱妹在自己死后的傷心凄涼。焦仲卿的“徘徊”讓我們感到更真實,因為他比劉蘭芝肩負著更多的責任,劉蘭芝可以義無反顧,而焦仲卿不能。如果因此指責焦仲卿“懦弱”,以為焦仲卿不敢死,那是對焦仲卿的誤讀,因為死是容易的,而活著則需要更大的勇氣。
綜上所述,焦仲卿既不是懦夫,也不是情圣。他是一個深情而執(zhí)著,內(nèi)心又充滿矛盾的男人。他的無奈其實在現(xiàn)實中許多人都曾遇到,也因為如此,千百年來人們才會對這一對夫妻抱著深深的同情。在文學評論中有一個重要的觀點就是“知人論世”,即分析評論一個人物必須結(jié)合他生活的時代。如果我們以這種觀點來看待焦仲卿,評論時也許會更切合實際一些。
(謝建兵,甘肅康縣第一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