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國英
要把貪官和求神拜佛聯(lián)系在一起,似乎是一件難以理喻的事,可這樣的事情偏偏不少。幾年前河北一位大貪官就一邊受賄,一邊往廟里大把布施。最近有報道說,陜西商州一位貪官在大肆賣官的同時癡迷于燒香拜佛,多次前往全國許多大寺院,花費達幾十萬元。按說不該這樣。佛教欣賞看破紅塵,受戒修行,可事情卻是暴富者偏要求神,而神職人員又很樂意為富人服務(wù)。這當(dāng)中自然有其奧秘。
這些年,經(jīng)濟發(fā)展快了,神像追得也大了。先是有無錫的靈山大佛起來了,100米出頭,蔚為壯觀。但很快就有海南島的南山海上觀音像在高度上超過了靈山大佛。這個紀錄沒有保持多久,到2002年,在河南省平頂山所轄的魯山縣境內(nèi)出現(xiàn)了一座高達155米的“世界第一大佛”,佛體為金屬銅鑄成。
我去過無錫靈山大佛那里。說實話,看那佛像氣勢逼人,心下頗感震撼。大佛前下方有一座機關(guān)復(fù)雜的設(shè)施,啟動以后佛樂轟鳴,水霧氤氳,立時塵世遁去,空靈萬方,仿佛身心的每個細胞都遭受了神力的蕩滌。但這只是剎那間的感覺。
人本質(zhì)上是渺小的。孤身一人面對崇山峻嶺、浩森大海,都會有這樣的心理感受。這與面對大佛產(chǎn)生的感受不會有多少差別。只要人能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心下的貪欲就不免可笑,世間名利也不免顯得無足輕重。
然而,事情也不是這樣簡單。宏大的東西一旦成為常態(tài),也就容易被熟視無睹了。魯濱遜天天面對大海,也不見得就有道德自律的情結(jié),還總想著沾點“星期五”的便宜。供奉大佛的神職人員,也不見得就凈了六根,潛心皈依佛門。南北朝時有的國度求神拜佛之風(fēng)熾烈,卻同時也是政壇腐朽、亂象迭起的時代。神這個東西還是不能解救人于貪欲的苦海之中。有時看起來是神在發(fā)生作用,其實真正起作用的是神背后的人。
人的貪欲之可怕還主要不是對自然的掠奪,而是人對人的奴役。人與人的差異會在人際關(guān)系中被放大。其中,有的人指揮千軍萬馬,有的人擁有巨額的貨幣財富,而有的人則或為奴隸,或為乞丐。論開荒種地,強者兩三倍于弱者;而論通過市場聚斂財富,富者可億萬倍于窮者。這種情況不僅讓窮人深感迷惘,其實也讓暴富者困惑,而迷惘、困惑以及恐懼正是求神護佑的重要動因。
在我們這個世界上,暴富現(xiàn)象的發(fā)生,大抵有三個方面的原因。一是因出身富貴家庭先天就成了富人;二是利用制度缺陷巧取豪奪又逃避懲罰而聚斂財富;三是因趕上了技術(shù)革命浪潮,讓那些選了合適專業(yè)的有膽識者成了富人。前兩種人容易拜佛求神。這倒不是說他們心存悔意,以為自己得了易得之財。他們遭遇了一種偶然性,或者如學(xué)者們喜歡講的,他們面對了極大的“不確定性”;他們的暴富不是一種常態(tài),因而心存不安。這正是人求神拜佛的要件。人降生于何種家庭完全是一種偶然事件,它在個人選擇的可能性之外。而制度缺陷在創(chuàng)造富豪時,也有相當(dāng)大的不確定性,當(dāng)事人的命運完全可能冰炭兩端、旦夕禍福。他們求神的潛意識,是要冥冥之中的神力把原本不確定的和難以理解的東西固定下來,撫慰他們不安的心。
蓋茨暴富以后沒有去建大教堂,只聽說他大規(guī)模資助慈善事業(yè)。而在中國建大佛者,常是一些大財團。我在某地曾參觀過一座由某大財團興建的宏偉寺廟。那老板花了大價錢收購或租用了不少神器,其中還有所謂的“舍利子”。廟堂里陳列了不少經(jīng)過“開光”的小佛像,據(jù)說善男信女們可花錢將它請回家里,以守住他們的富貴。但我相信,窮人和這些神器是沒有緣分的。
我斷言,目前我國求神拜佛的風(fēng)氣大大地過頭了。誰在爭先恐后地求神保佑自己?誰在肆無忌憚地送神以撫慰恐懼的心靈?小民也可能求神拜佛,但他們不會揮金如土。
我們該完善自己的制度,不讓我們的制度被某些暴富者畸形心理的需要所利用。當(dāng)出身何種門第不能選擇時,遺產(chǎn)就應(yīng)該是公共品,以適當(dāng)?shù)亩惵收魇者z產(chǎn)稅就很有必要。而制度更是公共品,當(dāng)我們的制度還給巧取豪奪者提供暴富的機會時,我們就該不遺余力地彌補制度缺陷。有了這樣的制度革新,我們的國土上就會少一些大佛,多一些博物館和原生態(tài)的自然風(fēng)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