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 木
有一陣子,女兒回到家就要玩這樣的游戲——她扮演街頭賣零食的小販兒,我是老主顧。
她搬來幾個板凳,一字排開擺在面前,手上套著干凈的食品袋,叫賣一種夾心餅干,有好幾種口味,菠蘿味、蘋果味或是香橙味。當餅干的道具是一些英語字母和數(shù)字的模型,它們有磁鐵,可以互相粘在一起,確實是做夾心餅干的好材料。
她假裝自己守在路邊,旁邊還擱著計算器,開始吆喝,賣餅干啊,誰要餅干啊。而我是風(fēng)雪夜歸人,無意中經(jīng)過,在聽到這誘人的吆喝聲時,禁不住停下了腳步。
要買餅干嗎?有很多口味,很香的。她向我這個路人推薦,眼神里滿含希望。
呃,要些菠蘿味的吧,我有個女兒,帶回家她會很高興的。
是的,她肯定高興,因為這些餅干真的很美味。對話時,她手腳忙碌,現(xiàn)場制作,給餅干夾餡,兩片字母一合,就做好了一塊,麻利地用塑料袋裝起來。
她還裝模作樣用計算器算錢,末了總是只收兩塊錢,我故意說給她五塊錢,她找了三塊,然后追上我,遞過一個小玩具,很禮貌地說,您的贈品。
街頭不乏這樣從事現(xiàn)場制作的小販兒,我不知道是不是帶她買過什么,從而給她留下了深刻的記憶。她大概覺得,別人給錢,就能換到美味食物,這種職業(yè)溫暖而偉大。
她跟我去過幾次超市后,理想也隨之發(fā)生了變化,回家后就坐在電腦前?,F(xiàn)在不是周末,還不是你玩電腦的時間,我對她說。她抬起頭,我知道,我只是一個超市的收銀員,假裝你是來買東西的人,好嗎?
實在是勉為其難——作為母親,我當然俗套地希望她的理想更宏大一些。她愉快地準備道具去了:一堆裁剪得不甚整齊的小白紙片被堆在電腦旁冒充是別人忘了帶走的電腦小票;圓珠筆;鼠標可以當做掃碼器……她遞給我一張廢棄的電話充值卡——你的會員卡,買東西時別忘了遞給我。
我遞過會員卡,把幾樣要“買”的東西堆在桌上,她先在鍵盤上噼里啪啦胡亂敲擊幾下,大約是模擬收銀員錄入操作密碼,然后在桌上鄭重其事地劃一下卡,拿起鼠標,掃描東西,并且盯著電腦——盡管沒有開機,那上面一片漆黑。
您的東西,請付款。交易之后,她依舊會送我一個不錯的贈品,因為她知道我有個孩子。她送走我,然后輕噓一口氣,表示內(nèi)心的喜悅。
我?guī)ド虉鲑I了幾次東西后,她對商場發(fā)放現(xiàn)金券和管理抽獎的工作人員發(fā)生了濃厚的興趣?;氐郊?,她說,我們玩?zhèn)€兌獎的游戲吧。話音未落,她已開始制作兌獎券,在紙上寫下“恭喜你”,并且在字上畫上陰影,底下打個括號,要我?guī)兔懮稀罢堅诖颂幑慰ā薄?/p>
她讓我憑小票到她這里兌獎,她坐在那里,板著臉,活脫脫一個商場里不茍言笑的女工作人員。這個游戲里,我成了中大獎的幸運兒,獎品是一架鋼琴。我做暈倒狀——我不是在做夢吧?她微笑著,不是,您中大獎了,恭喜您。
在她眼里,職業(yè)沒有貴賤之分。她喜歡扮演的這些人都很有權(quán)威,掌控著某些規(guī)則,讓她很敬畏。
她曾經(jīng)動員我老了的時候就在幼兒園門口賣鵪鶉蛋,一個棉褥子里放著一口鐵鍋,給一塊錢過去,掀開蓋,取出一根竹簽,上面穿著幾個鹵成咖啡色的鵪鶉蛋——那衣著貧寒的老太太,她是多么富有啊。
有一大鍋鵪鶉蛋賣,在女兒眼里,這種職業(yè)真是溫暖極了。
(摘自《新安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