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龍玉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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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超市擒賊

冬至時節(jié)，寒氣逼人，福清市臺資明星企業(yè)———雙龍超市里卻人頭攢動，顧客盈門，金銀手飾柜前擠滿了忙于春節(jié)結(jié)婚、忙著過年采購飾品的年輕人。晚間，時鐘敲過9點，一名女營業(yè)員突然高喊：“有人搶項鏈、搶戒指！”

“抓住他！”有人叫嚷。

話音剛落，兩名二三十歲的青年，推開身邊的人奪路而逃。他們跑得飛快，旁邊一個年輕女子跑得更快。她一眨眼攔在兩人面前，大喝一聲：“哪里逃！”那兩人腳步稍緩，嗤著鼻子冷冷一笑，說：“小丫頭，找死！”話沒說完，兩人的鐵拳便虎虎生風瞄準姑娘的軟肋左右夾擊！

只見那女子不慌不忙，左騰右挪，掌似刀，拳似錘，打倒一個，又打倒一個。周圍的人拍手叫好。誰料到，一名歹徒就地一滾，驀地抽出一把锃亮的片兒刀，對著那個姑娘就捅，姑娘避左閃右，還是被刺中三刀……此刻，響著“哇哇”警笛的“110”迅速趕到，歹徒被眾人圍住，迅速被銬上手銬，但那位姑娘卻倒在了血泊之中！

商場經(jīng)理習沖聞訊趕來，看到這個花季女子為了商場安全，不怕流血犧牲，挺身而出斗歹徒，十分感動。他立即吩咐員工：“快送醫(yī)院，要不惜一切代價搶救她！”

送到醫(yī)院急救室，一檢查，了不得，三刀中有一刀刺進左肋，是奔心臟方向去的！好在她從小習過武藝，是市粵劇團的旦角武功演員，敏捷地閃過刀鋒，要不然早就捅穿心臟要了性命。

姑娘叫程麗，當她在接受緊急搶救的同時，習沖早已把花籃、營養(yǎng)品擺滿病房。是呀，要不是她迅速出手，八條項鏈、十只戒指轉(zhuǎn)眼就要被歹徒搶走。超市出了這么大的事，他掏出手機撥了廣州總部，向身為總經(jīng)理的父親習文隆作匯報。父親回復說，他明天一早要趕到福清看望這位勇敢的女青年。

二 龍佩現(xiàn)身

第二天天剛放亮，習文隆換了一套休閑服，開一輛白色寶萊車啟程上路?？斓礁Ｇ鍟r，他與兒子約定在醫(yī)院直接見面。

到了醫(yī)院，習文隆三步并作兩步走進病房，看到小程滿頭滿臉、胳臂腰際都纏滿繃帶，只留下兩只眼睛閃閃發(fā)光。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孩子遭到如此毒手，看得一頭華發(fā)、閱歷頗豐的習總經(jīng)理激情澎湃，淚珠兒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他與院方聯(lián)系，希望安排最好的醫(yī)生和護理人員，用最好的藥和設(shè)備，爭取在最短的時間里恢復程麗小姐的健康！

習文隆側(cè)身坐在程麗床邊，一邊噓寒問暖，一邊從公文包中拿出一只紅包放在她枕邊。動彈不得的程麗，晃了晃眼睛示意她是不會接受紅包的。她還用肩頭挪了挪枕頭，希望習總收回饋贈。就在枕頭挪動的一瞬間，一件東西無意間被推了出來，習文隆瞄了一眼這個物件，頓時像觸了電，情不自禁地感嘆道：“喲，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父親一時失態(tài)，眉清目秀的習沖悄悄問：“怎么回事？”習文隆故作鎮(zhèn)靜地回答沒什么。隨后他把習沖帶出病房來到候診大廳，興奮不已地把方才在程麗枕邊看到的一件玉飾，以及有關(guān)奶奶蔡月琴失蹤的情節(jié)說給兒子聽———

那是在20世紀50年代末，那時文隆咿呀學語，跟隨父親習賓和母親蔡月琴定居臺北。時隔不久，一紙委任狀把屢遭排擠冷落多年的警官習賓調(diào)至南非，任臺灣駐當?shù)厥桂^的警保上尉。半年后的一天，小文隆高燒三日不退，蔡月琴趕忙帶他去臺北慈濟醫(yī)院看醫(yī)生。母子兩人正要走出家門，突然，一名軍郵騎著摩托急沖沖趕過來，把一份加急電報遞給蔡月琴。電文說：習賓上尉在德拉肯斯山區(qū)不幸遭遇飛機失事，速來馬塞盧市殯儀館處理善后事宜。蔡月琴一看大驚失色，趕緊進屋告訴婆母，婆媳兩人抱頭痛哭過后，蔡月琴把文隆托付給婆婆，打點行裝直奔機場，只身前往南非。

正當她坐上計程車要走的時候，婆婆從懷中掏出一對玉佩，淌著淚，把其中一片玉佩放在蔡月琴手中，說：“這是習家的傳家寶———雙龍玉佩。兒呀，非洲距離臺灣非常遙遠，萬一事情處理不順當，耽誤行程，不能及時返回臺灣，或是隔個三年五載，我這把老骨頭也許不在人世了，到時候，萬一隆兒進了孤兒院，他哪里認得你?，F(xiàn)在你們各執(zhí)一片祖?zhèn)饔衽?，到那時，就憑這對天龍與地龍‘雙龍玉佩相認吧?！?/p>

習文隆說罷，從內(nèi)衣口袋中取出一片古玉，玉色蔥綠翠嫩，呈云霞騰飛狀，云中一條精致的神蛇昂首欲飛。習文隆告訴兒子：“地龍指神蛇，這塊佩就叫‘地龍佩；方才在小程枕邊也看到一片古玉，玉片與我的一模一樣，只是上面雕的是五爪龍———天龍，那叫‘天龍佩，原是你奶奶帶在身邊的。難道說，天龍佩的出現(xiàn)，預示我們可以很快找到你奶奶了？！”

習文隆又對兒子說：“沖兒，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知道咱們的大賣場叫‘雙龍超市，為的是什么吧？它寄托著我在尋找你奶奶的心愿！小程枕邊的天龍佩會不會是我娘留給她的呢？”

習沖不信天下之大，竟有這等巧合的事。他提醒父親：“大概是父親盼母心切，一時心急看花了眼？”習文隆猶猶豫豫地回答：“有可能。不過，你還是把兩片玉佩核實一下為好，順便問一問，小程的奶奶姓啥叫啥？”習沖把父親的地龍玉佩托在掌中，看了又看，默默記在心中，然后推門進了病房。他先給程麗倒了一杯開水，給她掖好被子，而后目光專注地留意枕邊的那塊寶玉。他反復對比，心中默默地說：真的沒錯，正如父親說的一個樣！細細看，龍尾一側(cè)還有個小小的繁體“習”字。而后，他又不經(jīng)意地問起程麗爺爺和奶奶的姓名。遺憾的是，程麗說奶奶不姓蔡，是本地人……習文隆聽到這樣的答復不禁大失所望。

三 牢房托付

一半是治療及時調(diào)理得當，一半是青春活力蓬勃旺盛，程麗的身體恢復得很快。不到二十天，她便慢慢地下地了。周末，吃過午飯，習沖用輪椅把程麗推到醫(yī)院草坪上曬太陽。閑談中程麗告訴習沖，她的老家毗鄰海邊，在一個叫“牛尾鎮(zhèn)”的地方。爺爺程忠石是市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的退休干部。談著談著，天性爽直的程麗突然問他：“習經(jīng)理，明人不做暗事，我發(fā)現(xiàn)你挺關(guān)注我身邊的這塊玉佩，對吧？”習沖笑了笑，也毫不掩飾地說：“是呀，程小姐，我很想知道它的來歷，你能告訴我嗎？”

程麗仰起頭說可以。不過，她只知道一鱗半爪，那是爺爺告訴她的———

事情得追溯到“文化大革命”初期，那是個動蕩不安的特殊年代。一天，身為牛尾鎮(zhèn)鎮(zhèn)政府小秘書的程忠石竟然被當成走資派抓了起來。當晚，造反派頭頭“一只眼”放出話來，說程忠石不僅是走資派，還是臺灣特務(wù)的同伙！這下子麻煩大了。他們弄來一輛大卡車，車幫上貼滿造反標語，十幾個人荷槍實彈立在車廂兩邊，而后把程忠石五花大綁架在車上，說是去捉特務(wù)。

夜空中沒星沒月黑漆漆的，卡車出了鎮(zhèn)進了山，車子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顛簸，半夜時分開進一個叫柴樹莊的地方。柴樹莊掩蔽在雜樹叢中，民房低矮而破舊?！耙恢谎邸睈汉莺莸仵唛_一扇破門，“啪”地朝天開了一槍，拽出一名女子，不由分說把她推上車。上了車，車上的人便高呼：“把臺灣來的女特務(wù)揪出來示眾！”一呼百應(yīng)，村子里的狗也一齊吼叫起來。一刻鐘過后，車子又往回開，那女人的丈夫跟著車子緊追，兩條腿哪里攆得上四個轱轆，追不上車子，整個人倒在塵土飛揚的土路上打滾……天快亮時，卡車回到牛尾鎮(zhèn)。兩個人被押進一個雜草叢生的大院，那兒有造反派私設(shè)的牢房，牢房里關(guān)押著十多名無辜百姓。

經(jīng)過三天重刑審訊，兩個人被折磨得變了人形。經(jīng)過核查，那名婦女的確是從臺灣過來的。不過，程忠石早先就認識她，也知道她平頭百姓一個，想當特務(wù)沒那么容易！一天后半夜，那女子推醒程忠石，說：“老程呀，這座牢房看來我是進得來，出不去了?！背讨沂瘎袼斪?，還說當心隔墻有耳。她把聲音壓得很低，繼續(xù)說：“今天過堂，‘一只眼下了命令，把我塞進麻袋，扎緊袋口，往死里打。且不說我身上青一塊紫一塊，骨架散了，眼下我的心已經(jīng)死了。”說著，她掏出一塊玉佩遞給程忠石，話說得更悲傷了：“人死如燈滅，我死了算了，只是我有個小兒子在臺灣讓我牽腸掛肚。我們母子倆曾約定用一對玉佩作見面團聚的物證。現(xiàn)在我一只腳跨進了鬼門關(guān)，在人世間的時間不長了，我想把這塊玉佩托付給您，有朝一日遇上我兒，程大哥，您把它交給我兒吧?！闭f罷，嚶嚶地埋頭痛哭。果真，第二天她被拉去批斗，被當作潛伏特務(wù)押進死囚牢，再也沒回來。

說到這兒，程麗告訴習沖，可惜那位婦女姓什么，叫什么，爺爺沒對她說，她也沒多問。因為爺爺把這塊玉佩當作“寶”，一直精心保管在自己身邊。前年才對她說：“小麗，光陰似箭，我年事已高，與外界漸漸斷了往來，而你們劇團經(jīng)常在各地巡回演出，你把這塊玉佩帶在胸前，說不準能碰上那位生死不明的老奶奶。要是真碰上了，你對她說，不論兒子找沒找到，也請到我們家來作客，彼此會會面吧?！?/p>

習沖如實地把程麗的一番話轉(zhuǎn)告父親。習文隆一掂量，玉佩吻合，那位受難的婦女又是臺灣人，極有可能就是阿媽了。然而，一細想，其中的疑點又太多：一是那位婦女既不姓蔡，也不叫月琴；其次，這件事一晃過去了三十多年，阿媽她老人家恐怕也不在人世了。

四 不忘父仇

怎么辦？習總認定當前最重要的是表達對程麗及其家人的感激之情，決不能為了尋母主次不分。

習文隆向程麗一家發(fā)出邀請，小程淺淺一笑說：“受傷的事我沒有告訴家里，不想讓他們擔心受怕。誰知方才來了電話說，家中已經(jīng)得知我受傷的消息，除了罵我一頓，決定立即來看望我，車子正在路途中?！庇谑?，習文隆吩咐習沖趕緊挑一家上等酒店張羅接待。

傍晚，程麗的爺爺、父母、姨媽包一輛面包車過來了，習文隆、習沖熱情地歡迎。寒暄過后，他們并肩走進彩燈高掛、音樂裊裊的包廂，臺灣風味的酒席已安排停當。席間，兩家人推杯換盞親密無間，程家人自謙“小麗這樣做是應(yīng)該的”，習家人對程家出了這等文武兼?zhèn)涞拈|秀夸獎不已。

酒席到了尾聲，習文隆才提起玉佩的事。他把地龍玉佩遞給滿頭銀絲的程忠石。程忠石接過玉佩，眼睛一亮，十分驚訝。他又從程麗手里接過天龍玉佩，把兩片玉佩背對背相靠，沿著一條小小的凹凸槽口，輕輕一插，就嚴絲合縫成一個騰龍伴神蛇渾然天成的雙面玉佩。程忠石心想：“難道說姚玉鳳她苦苦尋找的兒子，就在眼前？”

停了一會兒，程忠石拿定主意，把兩塊玉佩都交給習文隆，說：“我想，姚玉鳳半個世紀的尋子夢，現(xiàn)在該劃上句號了。我天天打聽、月月打聽，多少年了，你們該是玉佩的主人?！绷暃_推開程爺爺?shù)氖郑f：“不對，那婆婆分明姓姚，叫姚玉鳳。而我奶奶姓蔡，叫蔡月琴，不是一個人哪！”玉佩在兩個人手里傳來傳去，最后習文隆接過玉佩，把它們戴在程麗的脖子上說：“還是程麗保存，是她福星高照，開了個好兆頭。我們要找的人，會找到的?！?/p>

在熱烈歡快的氣氛中，大家提議，是姚玉鳳也好，是蔡月琴也好，還是先請程爺爺講一講當年是怎樣遇到那位臺灣來的女同胞的。

習沖給他滿上酒，程忠石點點頭，講起當年往事———

20世紀50年代末的一個夏日上午，幾名漁家大嫂簇擁著一名婦女，到鎮(zhèn)政府尋求幫助。大嫂們求助秘書程忠石，說這名女子在大海上遇到狂風，船沉海底，丈夫兒子和一船的人都死了，唯獨她命大，遇上我們鄉(xiāng)里的漁輪，水手們放下小舢板把她救了起來。大嫂們懇求說：“程秘書你發(fā)發(fā)善心，把她安置下來，找個糊口的工作?！背讨沂吢犨叿_往來人員登記簿，問她姓名、年齡。她回答，她叫姚玉鳳，24歲，孤身一人無家可歸。程秘書一筆一劃登記在本子上。程秘書皺皺眉頭說，這里的工作不易找，是不是政府出錢送她回娘家？不說回家也罷，一說，姚玉鳳“嗚嗚”大哭，她說夫家、娘家連一個人影子也沒有了，你哪里知道我們的船是如何失事的？不是風暴，不是觸礁，而是遇上殺人越貨的海盜！隨后她把海上遇盜的經(jīng)過詳細地說了一遍。程秘書最不愿意聽別人說這類殺人搶劫的事情，一聽到這類事，他的心就滴血、就心軟。

原來，程忠石6歲那年，父親與二叔在一艘海運貨船上做苦工。一天順風順水，船走得很順暢。但是，太陽西下的時候，沒料到一群海匪沖上船，要了一船人的性命。父親、叔叔被殘忍的歹徒用斧頭劈殺，踢尸下海。母親承受不了如此沉重的打擊，上吊自殺身亡。從此，程忠石成了孤兒，小小年紀流落街頭，日子過得非常凄苦。1948年他投身革命隊伍，漸漸成了一名經(jīng)驗豐富的國家干部。他處理日常公務(wù)時，但凡遇上受過盜賊匪徒傷害的人，都盡力幫助，一是同病相憐，二是用實際行動懷念父親，借此撫平受傷的心靈。

同是天涯淪落人，姚玉鳳一個懦弱女子，程秘書當然更要拉她一把。程忠石告訴她，戶口的事他會去公安部門替她辦理，眼下先辦個臨時戶口，解決糧油問題。再后來，他撮合姚玉鳳成了家，嫁給鎮(zhèn)政府食堂里的炊事員———柴來喜。不久，人員精簡，夫妻二人回到山區(qū)老家柴樹莊，種田養(yǎng)蠶為生。

說到這里，老程一擰眉，抬頭問習文?。骸坝衽迦绱宋呛?，但她卻叫姚玉鳳，而你們要找的人叫蔡月琴。這樣吧，你有你母親的照片嗎？”習文隆立即從公文包中取出蔡月琴年輕時的照片交給程忠石。老程仔細端詳：丹鳳眼，鵝蛋臉，嘴邊有一顆福痣。他蠻有把握地說：“除了服飾、打扮不一樣，臉形輪廓沒錯，我認定蔡月琴就是姚玉鳳！”大伙兒聽完都議論紛紛。

當晚，文隆和忠石兩人一合計，柴樹莊距離福清200華里，明天由程麗的父母和習沖繼續(xù)照顧程麗吃藥調(diào)理，他們倆一起去探訪柴樹莊。

五 瘋院認母

第二天一早，習文隆和程忠石驅(qū)車前往柴樹莊，兩人恨不得一步趕到目的地，見到照片中人。他們加大油門，提早20分鐘趕到了柴樹莊。柴樹莊今非昔比了，二層樓房的農(nóng)舍整齊劃一。然而歲月滄桑，進村一打聽，才知道人事已經(jīng)大變遷。

在寬敞的村委會里，村主任告訴習文?。?961年，姚玉鳳和柴來喜夫婦回到村里，一年后生了個兒子叫旺兒，夫妻倆挺高興?？赏鷥簛淼牟皇菚r候，正趕上三年困難時期，家家戶戶吃糠咽菜，有時一天吃不上一頓稀粥，姚玉鳳哪來的奶水？“屋漏偏逢連陰雨”，后來玉鳳又被造反派抓去坐了死牢，是中級法院否定了莫須有的罪名，才放她回家，可旺兒早已死了。1978年三中全會召開了，農(nóng)村形勢開始好轉(zhuǎn)，偏不巧，柴來喜得了急病過了世。姚玉鳳孤苦伶仃，這一年她50歲。從此她以淚洗面，逢人便說：“我苦命的旺兒呢？”“我苦命的聾兒呢？”大家明白，旺兒是她和柴來喜生的孩子，至于“聾兒”又是誰？村里人猜測，大概老人是在埋怨自己耳朵聾了，人老了不中用了吧？后來，村委會商量，如今村民安居樂業(yè)，姚玉鳳應(yīng)該老有所養(yǎng)，于是送她進了敬老院。

“好，只要媽媽還在人世，比什么都好！”習文隆趕忙問明敬老院的地址，一打方向盤，車子調(diào)頭，馬不停蹄直奔敬老院。

敬老院整潔漂亮，院長是一名中年婦女，她熱情地接待了程、習二人。但一說起姚玉鳳，臉色便僵硬起來。她說，姚玉鳳來這兒一開始還好，人老些，話多些，可沒人嫌棄她。時間一長，她的哭病犯了，日也哭，夜也哭；哭瞎了左眼，又哭瞎了右眼?？尴沽俗约貉劬Σ徽f，攪得全院的老人都不得安寧。最讓人討嫌的是，她見人便拜托：“你們行行好，幫我找回旺兒，幫我找回聾兒———”我們了解后知道，她的旺兒死去好多年了，聾兒又去哪兒找？她患上精神分裂癥，瘋了！我們沒辦法，上個月只好把她送進福清市精神病康復醫(yī)院。對不起，麻煩你們?nèi)ツ莾鹤咭辉狻?/p>

姚玉鳳又瞎又瘋苦不堪言，程忠石聽了非常懊悔。當初自己工作再忙，也該擠點時間去找找她呀！習文隆一聽心急如焚，拉起老程的手，說：“您別內(nèi)疚，走，繼續(xù)找她去！”

汽車離開敬老院，又飛也似的趕往精神病院。一進院門，說明了來意，老院長出面接待。老院長拿出一份診斷書，說：“二位請看，我們院里原本打算替姚玉鳳老人擬定一套電療方案，可這一周，我們再一次檢測、化驗，發(fā)現(xiàn)老人家不像精神分裂癥，而是長期思念、郁悶，患的該是神經(jīng)官能癥。你們來得太及時了，我們請家屬密切配合，采用更合理的心理治療方案，好嗎？眼下，你們大老遠的來了，是不是先看看她老人家的精神狀態(tài)？”

二人緊跟老院長急匆匆地來到一間潔白的病房，護士長把姚玉鳳老人攙扶過來。只見雙目失明的姚玉鳳穿著一身藍布衣褲，邊走邊喊：“旺兒，聾兒……”護士長說，老人終日這樣胡亂叫喊，旁邊的人聽不明白，也沒當一回事。然而，這一刻怪事發(fā)生了，習文隆聽到“聾兒”二字，便跑上前去，不由分說一把抱住瞎眼老人叫道：“娘，我的親娘，我就是隆兒！”原來，老人日常念叨的“聾兒”實際上是“隆兒”。

瘋院認母再現(xiàn)真實身份，姚玉鳳就是蔡月琴，她就是習文隆的媽媽，習沖的奶奶。一個八旬老母與失散半個世紀的臺灣兒子相擁在一起，他們時哭時笑，相互傾訴衷腸，在場的人無不感慨萬千……心緒激動的程忠石也控制不住自己，拉住蔡月琴的手說：“大妹子，還記得我嗎？我是程忠石、程秘書呀！”聽說是程秘書，蔡月琴老人猛地抱住他，淚水漣漣地說：“程大哥，我好想你！眼下咱倆重逢是真的嗎？我在做夢吧？”

程忠石雙手抱住姚玉鳳的肩膀，熱淚盈眶地回答道：“老妹子，不是夢，你聽，咱們還在醫(yī)院里哪！”他讓大伙兒靜一靜，不說話。老人側(cè)耳一聽，可不是嗎，左右兩側(cè)房間里，精神病患者或“嗬、嗬、嗬”地狂笑，或“哇、哇、哇”地嚎哭……不一會兒，老人神智清醒地說：“程大哥，對不起你呀！我本名叫蔡月琴，只因當年怕周圍人懷疑我是臺灣派來的奸細，不得不隱瞞身份謊稱自己叫姚玉鳳，就這樣撒了幾十年的謊，你別介意呀?！背讨沂f：“那是個頭腦發(fā)熱的特殊年代，‘運動一來，人人自危，人要活下去，沒辦法的事太多。單說咱們牛尾鎮(zhèn)與臺灣一水相隔，誰家在對岸沒個親友，可來個親友便有敵特嫌疑……現(xiàn)如今政通人和，依法治國，以人為本，那個時代是一去不復返了！往后，海峽兩岸要是三通了，兩岸同胞來去自由，那就是極平常極平常的事嘍。”

六 雨后彩虹

精神病院隔壁有一幢接待客人的貴賓別墅樓，院長親自登樓，泡上茶水擺上瓜果，把賓客們請過去。院里的護士、職員，聽說“臺胞精神病院內(nèi)認瘋母”，一個個都來祝賀。人們眾星捧月似的把蔡婆婆、習文隆簇擁在中間，服伺過老人的護士好奇地問瞎眼婆婆的身世，問她的不幸遭遇，問她什么時候不叫蔡月琴，改叫姚玉鳳……

蔡月琴老人撫摸著習文隆遞給她的玉佩，慶幸地說：“要不是那年急中生智把玉佩托付給程秘書，哪里有今天母子相逢的大喜事啊！”于是她說起了50年前經(jīng)歷的慘痛往事———

那年夏天，蔡月琴得知丈夫習賓的噩耗，告別了公婆，拋下兒子文隆直奔機場。黃昏時刻，坐上臺北飛往南非首府比勒陀利亞的航班。飛機一路上起降三次，第二天夜里才到達南非都城，而后坐計程車到達馬塞盧殯儀館。可恨殯儀館沒等家屬到達已經(jīng)火化了習賓的尸體，蔡月琴哭得死去活來！使館的負責人勸蔡月琴節(jié)哀，并悄悄告訴她：“眼下這里治安狀況很不好，當?shù)毓賳T嘲笑說，國民黨蔣家王朝逃亡臺灣孤島，好比是秋后的螞蚱，該壽終正寢了！你帶上骨灰盒趕緊乘飛機離開這里，返回臺灣領(lǐng)取撫恤費和賠償金去吧。”但是，極度悲痛中的蔡月琴一提起飛機，立即聯(lián)想到是空難要了丈夫的性命，害怕極了，要求改乘輪船。湊巧附近海港拍來電報說，有一艘商貿(mào)貨船準備回臺灣。于是，使館人員帶上蔡月琴改搭貨輪返回臺灣島。

商船行至馬六甲海峽，正值子夜時分，漆黑的洋面上忽然“呼”地升起照明彈，十幾艘海盜船把臺灣貨船團團圍住。這批海上強盜憑借虎爪鉤、軟梯，很快涌上甲板。強盜們端著沖鋒槍、輕機槍，見人就殺，殺了就搶，搶了就燒！也許是蔡月琴命不該絕，她躲在一只廢棄的鐵皮油桶內(nèi)，船被炸沉了，油桶在水面上隨波逐流，蔡月琴命懸一線。再后來，疲憊加饑餓的她昏死過去。當她醒來時，已經(jīng)被一艘漁輪救上船。

好心的船長和水手小丁端來姜湯、魚粥，蔡月琴喝了一碗，才漸漸清醒過來。當她得知這是一艘大陸漁船時，內(nèi)心一方面感激，另一方面也明白，下一步，她將身不由己進入大陸，那可是共產(chǎn)黨管轄的地方！她對船長明說了自己的身份，說大陸她萬萬去不得，聽說那兒的人哪怕住一天旅館，也要登記造冊，她一去絕無生路。船長聽了，覺得這女子年歲不大，考慮問題挺周到。他和水手們商量，要送她回臺灣無能為力，能不能想個辦法，幫她進了大陸還能生活下去？小丁聽了說：前不久，他們家隔壁的姚姓鄰居在海上出事，一家人全都溺水身亡。不過他家的戶口本放在小丁那里，原打算托小丁代他家領(lǐng)糧票的。如今不妨讓這位女子頂替這家女主人姚玉鳳，正巧她們倆年齡差不多。

“冒名頂替，好！”船長贊同這個辦法，并約定眾人守口如瓶。打那以后，蔡月琴更名為姚玉鳳。在鄉(xiāng)政府程秘書的幫助下，姚玉鳳在大陸奇跡般地活了下來……

七 玉佩傳承

母子相認，習文隆也簡要地敘述了蔡媽媽離開臺灣之后家中的大致情況：

父親慘死，母親失蹤，習文隆每時每刻都在巴望見到親娘。因為在小學里，頑皮的同學總愛欺侮他，罵他沒爹、沒娘、沒教養(yǎng)！后來，一家人搬到鄉(xiāng)間，在爺爺奶奶督促下他奮發(fā)讀書，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但因經(jīng)濟窘迫，習文隆放棄了報考大學的機會，進了一所商業(yè)中專學校，畢業(yè)后進入商界。1999年，習文隆來到廣東，請求市縣戶籍部門幫助查找蔡月琴，結(jié)果是竹籃打水，沒有得到一點消息。

說到這兒，習文隆喝了口水，攏了攏花白頭發(fā)，接著說：“而今，海峽兩岸和平統(tǒng)一是眾望所歸。再看大陸經(jīng)濟實力雄厚，國際威望愈來愈高，臺商頻繁往來兩岸，這是投資經(jīng)商千載難逢的天賜良機。媽，短短幾年的發(fā)展，我的小商場已經(jīng)做大做強，成為跨省的連鎖超市，從廣東到福建總資產(chǎn)近10個億。這是在臺灣想也不敢想的事。我一邊做買賣，一邊尋找您，但幾年下來，得不到您一點音訊，我?guī)缀踅^望了。多虧了程忠石伯伯和他的孫女程麗，這是天意，咱們習家終于劫后重逢，苦盡甜來，如今可以共享天倫之樂了！”

從鄉(xiāng)村回到福清，習沖對奶奶細細講述了雙龍超市遭歹徒搶劫，程麗出面勇斗盜賊，身上多處受傷的經(jīng)過。蔡月琴老人高興得把程麗攬入懷里，閉著眼，雙手在她臉上摸來摸去，像永遠撫摸不夠似的。

臘月二十八就是舊歷小年，福清街頭巷尾時不時響起煙花爆竹，渲染得小城的年味愈來愈濃。習文隆和程忠石決定，今天是個好日子，兩家人一道去超市廣場合個影。當兩家人排坐停當準備按下相機快門的時候，老人卻說：“等一下！”只見穿了一件長羽絨大衣的蔡月琴，把習沖、程麗拉在身旁，把雙龍玉佩分別佩戴在兩個年輕人的胸前。

喜事接踵而至。趕巧兩輛轎車徐徐地開到他們面前，一輛是從福清市稅務(wù)局開來的，來人把一面“經(jīng)營有方，誠信納稅”的銅牌獎給習沖；另一輛車是市見義勇為基金會開來的，來人在程麗胸前先戴上一朵大紅花，再獻給她一面“不顧安危勇斗歹徒好青年”的獎旗。場面熱烈而感人，近百名來超市購物的顧客不約而同地報以熱烈的掌聲。

攝影師按動快門連拍3張，程麗與習沖不經(jīng)意中對視了一眼，雙雙低下了頭，兩個人的臉紅得好似二月桃花。 （責編：錦平 圖：張永海）